«列宁与哲学»第二篇

我们无疑也应该得出结论,哲学孕育的工作是和科学孕育的工作紧密联系、互为表里地起作用的。显然,新的哲学范畴是在新科学的工作中整合出来的,但同样真实的是,在某些场合(确切地说:柏拉图、笛卡尔),被称作哲学的东西也充当了把新科学概念所需要的新范畴集中起来的理论实验室。例如,迦利略物理学撞上亚里士多德的原因论这个“认识论障碍”之后,不就是在笛卡尔主义中制定出了它所需要的新的因果性范畴吗?如果我们给这里加进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熟知的那些伟大的哲学事件(柏拉图以降的古代哲学,笛卡尔以降的现代哲学),都显然与希腊数学和迦利略物理学这两块科学大陆的开辟所产生的诱因有关,那么,就我认为我们可以称作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东西而言,我们是能够断言某些推论的(因为这样做完全还是经验性的)。推论有三:
第一个推论。如果马克思真的为科学知识开辟了一块新大陆,那么他的科学发现就应该在哲学中引起某种重要的重组。提纲第11条也许来得太早,但它的确预告了哲学中的一个重大事件。看来可能是这样。
第二个推论。哲学只能靠落后于科学诱因的这段距离而存在。所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就应该落后于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看来的确是这样。《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反杜林论》之间30年的荒芜证明了这一点,后来某些长久陷人僵局的时期、我们大家都仍旧踏步不前的时期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三个推论。既然我们在哲学上现在已经落后了一段距离,我们就有机会在马克思主义科学的母体中为整合马克思主义哲学找到比我们预期过的更先进的理论要素。列宁常说,我们应该在马克思的《资本论》里寻找他的辩证法——他指的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资本论》必定包含了某种东西,可以用来完成或锻造新哲学的范畴——这些范畴肯定是在《资本论》里以“实践状态”起作用的。看来可能是这样。我们必须阅读《资本论》,以便把它找出来。
白天总是漫长的,但幸运的是,它已经太长了,看吧:马克思主义哲学要起飞了。
把这些推论作为指导线索,它们就会给我们的关怀和希望,给我们的一些思考带来——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某种头绪。我们现在可以理解,马克思尽管确实被贫困、狂热的科学工作和政治领导的迫切要求所羁绊,但他之所以从未写出梦寐以求的辩证法(或哲学),其根本原因,不管他会怎么认为,并不是他没有“找到时间”。我们现在可以理解,恩格斯在突然临到必须像他说的那样“在哲学问题上发言”的时候,之所以不能让职业哲学家服气,其根本原因并不在于一场单纯意识形态论战的即兴性质。我们现在可以理解,造成《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哲学局限的根本原因,也不仅仅与意识形态斗争的约束有关。
我们现在可以这么说了。马克思没有找到的时间,恩格斯的哲学急就章,使列宁只能被迫用敌人的武器回敬敌人的意识形态斗争规律,其中每条都是很好的借口,但是它们加起来也构不成一个原因。
根本原因是时机尚未成熟,黄昏尚未到来,无论是马克思本人还是恩格斯、列宁都还不能写出马克思列宁主义所欠缺的伟大哲学著作。如果说他们的确是在这种著作所依赖的科学之后才到来的,那么对哲学来说,他们无论如何都还是来得太早了;哲学是必需的,但没有必要的落后,它也不可能诞生。
从这种必要的“落后”的概念出发,一切都会变得很清楚,包括青年卢卡契和葛兰西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没有他们那种天赋的人——的误解:他们因为受不了这种哲学诞生的迟缓,所以就宣布,它从一开始,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起,也就是说从马克思主义科学本身开始之前很久就已经诞生了;他们为了向自己证明这一点,就干脆声称,既然一切科学都是“上层建筑”,进而一切现有科学基本上都因为是资产阶级的所以也是实证论的,那么,马克思主义“科学”就只能是哲学的,而马克思主义只能是一种哲学,一种后黑格尔哲学或“实践哲学”。
从这种必要的“落后”的概念出发,我们还可以阐明其他许多困境,甚至包括在马克思主义组织及其失败和危机的政治史上的困境。如果真的像整个马克思主义传统所声称的那样,阶级斗争史——实际也就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事件,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工人运动的联合,那么,显然这种联合的内部平衡也可能受到那些被视为偏向的理论失误的威胁,哪怕那些失误是很小很小的;我们可以理解,在社会主义以及共产主义运动中,对列宁称为仅仅是“各派色彩”的东西展开无情的理论争论的政治意义,因为就像他在《怎么办?》里说的那样:“这种或那种‘色彩’的加强,可能决定俄国社会民主党许多许多年的前途。”
所以,既然马克思主义理论是现在这个样子,是科学也是哲学,既然这种哲学必然已经落后于科学,而科学也已经因此在发展上受到了阻碍,我们就不禁会认为,这些理论偏向在根本上是无法避免的,这不光是因为阶级斗争对理论以及在理论中的影响,而且也是因为理论自身内部的错位。
事实上,回顾马克思主义工人运动的过去,我们就能叫出这些理论偏向的真正名称,它们都给无产阶级带来过巨大的历史性失败——第二国际的失败只是其中的一次。这些偏向就叫做经济主义、进化论、唯意志论.人道主义、经验主义、教条主义,等等。这些偏向基本上都是哲学偏向,从恩格斯和列宁开始,伟大的工人领袖都是把它们当做哲学偏向来谴责的。
但我们现在也就非常接近于理解,这些偏向为什么连那些曾经谴责它们的人都会压倒:如果这恰恰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必要的落后所造成的,那
么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不也是无法避免的吗?
进而言之,如果这是事实,甚至在今天使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分裂开来的深刻危机中也是事实,那么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们必定会在历史已经分派和委托给他们的任务面前颤栗不已——这个任务被期待得太久了,所以反而来得出乎意料。如果真的像许多迹象所表明的那样,今天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落后可以得到部分的克服,那么其结果不仅有助于阐明过去,也许还能够改造未来。
在这被改造了的未来,将平等地对所有曾经不得不在政治上迫切而哲学上落后的这个矛盾中生活的人们做出公正的评价,将对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列宁做出公正的评价。这种公正在于:他的哲学工作到那时将会是完美的。完美的,就是完成和改正了的。对于这个在政治上幸运地生逢其时、在哲学上却不幸出生过早的人,我们必定要记下这份功劳,奉献这份敬意。毕竟,谁能为自己选择出生日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