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十）
未知坐标
敌国武装运输舰
捷那斯共和国历 5819 年（对应地球公元 1825年）
（1）舰桥
“看样子无路可逃了。” 佴攸看着雷达上密密麻麻的小点，叹了口气。
控制台提示收到一条视讯消息。
佴攸打开，发送者是一个精瘦的敌国军官：“运输舰上的敌军，这是最后通牒。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马在5分钟内将引擎熄火 ，接受登船，否则.......”
格雷森做了个手势，视讯消息立马关闭，被放入了回收站，“有什么好看的。” 格雷森背靠控制台，双手一撑，坐了上去。
佴攸瘫在椅子上：“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又要被抓回去吗......”
格雷森沉默不语。
佴攸环视四周。并不大的舰桥中灯光近乎全部熄灭，只有控制台上的屏幕散发着幽暗的荧光。窗外，数不清的星星像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珍珠一样，随意地被人撒在黑色绸缎似的深邃宇宙中。
“我们逃亡的路上你总是不喜欢睡觉，喜欢盯着舰桥外面的宇宙发呆。” 格雷森勉强挤出一个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喜欢看......” 佴攸盯着窗外，“多美啊，诱人，危险且孤独，怎么看也看不够......”
“就像我们背后那个虫洞一样吗？” 格雷森看着雷达上的一块缺口。
“那里深不可测......”
“但你其实你早就想了，是吧。”
佴攸把手放在控制引擎的推杆上，握紧了推杆， “我很害怕再一次死亡......”
说罢，佴攸又松开了推杆。
“你的撒谎技术一如既往的烂。” 格雷森抱起双臂，“我可不想和他们走。”
佴攸抬起脸，眼角有些发红。
“你看看你，还是这样。” 格雷森从控制台上跳下，“被抓住的时候被拷打成那样，你也忍下来了，拼死反抗......” 格雷森摇了摇头，“死过一次的你，怎么可能害怕死第二遍......”
佴攸沉默不语。
“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一群人......或者说，所有的军队都这样。” 格雷森握住佴攸放在推杆上的手。
“别害怕，闭上眼吧，我会保持安静，这样你就不会意识到我正在分崩离析了。”
佴攸的手微微发抖。
“别害怕，我来帮你吧。”
格雷森抓住佴攸的手猛地往后一拉，一阵轻微的震颤从发动机传开。
飞船快速地后退，滑向虫洞，快速坠入无尽的幽冥。
佴攸闭上眼睛。飞船在引力的作用下不停地加着，船身开始剧烈的抖动，船体结构开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我忘了说了......新年快乐，小佴攸。” 格雷森从背后搂住佴攸，把下巴放在佴攸的肩膀上。
“嗯，新年快乐......谢谢你，格雷森.....” 佴攸盯闭上了双眼，耳边只剩嘈杂的噪音。佴攸听不见格雷森的声音，也不确定格雷森是否听得见自己的声音。舰桥里，最后的荧光也熄灭了。想必是虫洞里的辐射已经影响到了飞船上硬件。
“大概.....也不坏......” 失去意识前，这是佴攸心里最后想到的......
银河系 参宿五附近
武装运输舰
捷那斯共和国历 5819 年（对应地球公元 1825年）
（2）舰桥
佴攸在一片寂静中醒来。
舰桥外，一颗蓝色的恒星熊熊燃烧着。
“格雷森？” 佴攸环顾四周，却不见格雷森的影子，舰桥内一片漆黑，佴攸趴在地上，借着胸口能量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在地上摸索着。
终于，佴攸摸到了格雷森的上衣。
格雷森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格雷森？” 佴攸推了推格雷森，格雷森毫无反应。
佴攸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佴攸用手扶住脑袋，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佴攸抬起格雷森的上半身，把格雷森拖到距离舰桥最近的休息室，放在床上。
佴攸检查了一下飞船的情况：反应堆的燃料已经不算很多了，导航系统与武器系统几乎全部失灵，幸运的是几个逃生舱、舰桥还有其他的一些生活用舱室的维生系统幸运地逃过一劫，还剩余了部分功能。
佴攸关掉了引擎，任由飞船随着惯性在深空中漂流前行接着，又把飞船反应堆的功率降至最低，让反应堆只供给能量给维生系统。
佴攸回到休息室，又给格雷森加了两层毯子。格雷森尚有呼吸，但手脚冰凉，时不时发抖。
佴攸握着格雷森的手，只觉得心里被虫蛀了一个大洞，而且随着格雷森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鼻翼的一张一翕，洞口的边缘就塌缩一些。
格雷森身上直冒冷汗，衣服也被汗水打湿。
佴攸把格雷森身上所有的衣服脱了下来，又快速地退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佴攸试图把房间的温度调高，但是温控系统已经坏掉了。佴攸钻进被子，紧紧地抱住了格雷森，把手脚紧紧盘在格雷森身上，想方设法地让胸口的能量灯贴在格雷森身体上，同时小心地调整着核心的功率，使得自己体表的温度不至于太低，却又不让胸口的能量灯温度太高，以至于烫伤格雷森的皮肤。
格雷森仍然在发抖，但似乎暂时没有那么频繁了。佴攸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把脑袋靠在格雷森的胸脯上。
佴攸拉上被子。一股倦意席卷而来，佴攸只觉得眼皮发沉，随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佴攸醒了过来。
“睡得还好吗？” 佴攸听到了格雷森的声音，立即睁开了眼。格雷森摸了摸佴攸的头，吃力地笑了笑，“真抱歉啊，吓到你了......”
佴攸用脑袋蹭了蹭格雷森，“没事就好.....”
“咳咳......”
“怎么了？”
“不知道，不是很舒服......身体很痛......”
“要我给你做检查吗？”
“你会检查什么啊？” 格雷森叹了口气，“至少还活着......穿过了虫洞......”
佴攸抱紧了格雷森。
格雷森摸着佴攸的头发，叹了口气。
“你呀，要是再坚强一点就好了。”
（3）休息室
“还痛吗......” 佴攸的语气显得很焦急。休息室里多了一个箱子，里面是佴攸从飞船上四处搜刮来的药品，但大多都还没开封。
“咳咳......” 格雷森依旧在咳嗽。但很快呕出了一些黑色的血块。一股浓重的腥味在休息室内弥漫开来，佴攸吓得愣在了原地，直直地盯着被污损的床单。
“不要......格雷森......为什么......”
“是......辐射......病......” 格雷森叹了口气，又开始咳嗽。
佴攸瘫坐在地上，身体轻微地发抖。
“害......怕了......佴攸？”
佴攸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喘着粗气，呼吸不稳。
“你......觉得......我......还......有......几天......佴攸？”
“不......”
“只有......2......天......了吧......"
“不！！！”
“活......下去......”
“不要！！！不要让我一个人啊！！！不要啊！！！”
格雷森摇了摇头
“不要.......” 佴攸握住格雷森的手，“才不是这样，我会救你的......我很聪明......我会想出办法......”
其实佴攸自己也知道，飞船上根本没有能用的药物。
40小时后.......
格雷森吐出的东西从黑色的血块变成了殷红的鲜血。
佴攸抱着格雷森躺在床上，左侧肩膀的皮肤已经被格雷森的血染红。
“佴......攸......”
“怎么了......”
“想......活动......”
佴攸给格雷森盖好被子，去医务舱室取来了一个轮椅。佴攸把格雷森抱到轮椅上，又把毯子盖在格雷森身上。
“别乱动......” 佴攸擦了擦眼泪，“毯子脏了，我给你去找一条干净的......别乱动啊.....”
格雷森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作为回应。
很快，佴攸抱着好几张毯子回到了休息室，却看到格雷森已经自己把轮椅推到了药箱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药箱发呆。看到佴攸的身影，格雷森笑了笑，“辛苦......佴攸.....”
佴攸吸了吸鼻子，给格雷森换上干净的毯子。
舰桥。佴攸把格雷森抱到驾驶位上（格雷森想坐在那儿），用毯子把格雷森裹好。
“佴攸......”
“你还痛着，就.....少说话吧......”
“我......我们......在......哪儿......”
“不知道......星图坏了，这个星系很陌生......”
“对......不起......”
“别这样......” 佴攸好不容意止住眼泪，鼻子又酸了起来，“是我太任性了......”
“对.....不起......痛......”
“少说话......你还痛着......止痛剂已经......”佴攸又开始呜咽。
“帮......我......” 格雷森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注射器。里面是巨量的止痛剂，足以致死。
“不......” 佴攸盯着注射器，使劲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咳咳......这么......死......”
佴攸用颤抖的手接过注射器，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帮你.....”
格雷森轻轻握住佴攸的手。
佴攸极力的想挣脱，但是被握住的手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格雷森把注射器的针头插入身体，把佴攸的拇指放在活塞上，缓缓推到底。
佴攸抽泣着，靠着格雷森的身体。
“那颗......星......好......漂亮......”
佴攸看向舰桥外，蓝色的恒星依旧在熊熊燃烧。转过头来，格雷森已经握着佴攸的手，闭上了眼睛。
“活下去......” 格雷森的声音在佴攸的耳边回响
（4）休止符
佴攸站在控制台旁，看着载着格雷森躯体的休眠舱缓缓飞向那颗蓝色的恒星。
飞船依旧在漫无边际的漂流，佴攸唯一能做的，是等待飞船被某颗行星的引力捕获。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佴攸也不清楚。
佴攸再次检查了飞船的能源，并开启了一个功率极低的电磁讯号传感器。随即，佴攸躺入飞船的休眠舱。舱盖缓缓合上，一阵温柔的凉意浸透了佴攸的全身。
“醒来的时候，再见吧......” 佴攸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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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那斯共和国历 5955 年（对应地球公元 1961年）
佴攸在能量不足的报警中醒了过来。
稀薄的空气让佴攸花了许久才让脑袋清醒一些。
佴攸找到一套太空服，迟钝地套上，缓缓走到能源室，开启了备用能源。
“也只够一个星期.....” 佴攸叹了口气。走到控制台旁，检查了飞船的各个系统。大多数都因为能源短缺而无法启动或被迫关闭了
佴攸望向舰桥外，一个蔚蓝的星球映入眼帘。
佴攸大致算了算距离，叹了口气，“到此为止了吧.....”
地球 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 新地岛
1961年10月30日 凌晨
圆圆的逃生舱拖着火球，穿过了大气层。随着减速引擎发动，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逃生舱像一只折翼的鸟儿以一种及其狼狈的姿态撞在了冻土地上。逃生舱的门缓缓打开，佴攸解开束缚着身体的安全带，慢慢爬出逃生舱。
寒风从荒凉的土地上刮过，远处看到的是零星的山脉，有着积雪的山顶。佴攸跪在地上，用手指轻触着地上的苔藓。佴攸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土地，这样的苔藓一簇一簇的，在地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
佴攸揪下一小块，用手指捏了捏，感受着苔藓的组织。又把手指放在嘴里舔了舔，与记忆中的苔藓味道有几分相似。
“安全了吗......” 佴攸向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像极了曾经见过的日出。
佴攸心里很开心，但总觉得空空的，也有一丝隐隐不安的感觉。空旷，寒冷。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天空中传来引擎的嘈杂声。佴攸机警地跳回了逃生舱。从逃生舱探出头，观察者头顶湛蓝的天空。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出来的，佴攸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试图找到飞行器的踪迹。
一道刺眼的亮光瞬间笼罩了整个地平线。
地面颤抖着，震耳欲聋的响声从远处天空中传来。
巨大的烟尘蜷曲着，扭动着，以一种畸形而邪恶的姿态从地面拔地而起，缓缓蠕动着。佴攸看到远处的尘土组成墙壁滚滚而来，大地也被扭曲。佴攸飞也似地爬进逃生舱，合上舱门。但还没等佴攸系好安全带，逃生舱便被一股力量猛地掀起，佴攸也在一瞬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魔都，2022年2月28日 清晨
佴攸缓缓睁开眼，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房间内的陈设十分陌生，但也还算温馨。
佴攸看向窗外，被高楼刺穿的地平线上，一轮粉红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隔着玻璃，传来了城市的喧闹声。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早上好啊，你终于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