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嘶力竭地等待雨
我伏在窗下的书桌前,满桌皆是散乱的稿纸,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堆砌着小小的阴影。我早已没心情像刚搬来这里时一样每天都会打扫房间,前些天的垃圾还留在玄关。可我并不在乎可能的异味(况且我也确实没有闻到),只是盯着手中的中性笔忘却时间地发呆,偶尔焦躁地抓着自己的黑发。
窗外是闷热的夏日午后,刺眼的阳光透过沾有雨渍的玻璃,带来了街边的喧嚣,可房间内却也还有许多阴暗的角落滋生着沉寂……
“今天……就算了吧……”我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于思绪枯涩地表达不出任何意义于纸面,以及那和它里应外合的压抑……他们都敲击着我支离破碎的意志。
那时的我不得不怀疑前几天那种:“似乎将要发生些什么了”的感觉,是不是只是自己的某一部分知道,现在这样的生活无论如何都与自己曾期待的不同而产生的,用来安慰自己的幻觉罢了……我或许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回去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就在我蜷缩在椅子上这样无力地说道的时候,我听见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又有人打电话给我了……希望不再是母亲又查到了我的新号码打来的,我已经不大想再换个手机号了。
从椅子上够到手机,发现是弟弟的号码……
“如果是他的话……”我这样想道,随后接听了电话。
原本的我还在思索着弟弟为何会在这时给我打电话,也相信着弟弟是和之前约定的一样,发生了什么“不得不告诉我的事”才给我打电话的。而我则等待着他开口告诉我那件他认为如此重要的事,可当我发现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那熟悉的声音后,我愣住了……
“请问是美波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弟弟那朝气得似乎能让人想象到他在微笑的声音,而是一个沙哑又犹豫着什么的语调……
准备好用来应答的话语一时间都噎在了喉头,最后不知所措的我只能挤出一句:“是的……是我……”
“请你到医院来一趟吧……令弟他……”
我完全呆坐在椅子上,当时的我只感觉自己仿佛被永远地困在了这个房间里,流逝的时间已与自己无关,只有电话那头的声音在我的身旁回荡,渐渐的,我感觉到有那渐渐灌满房间的黑暗淹没着我,一切都是那么模糊而不真实。可现在回忆起来却又那么清晰……
“啊……好的……好的……”我就这样麻木地挂断了电话,随后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那早已淹没我的黑暗的幻觉中惊醒,跌跌撞撞地奔向玄关……
…………
“我也想成为像姐姐这样的训练员!”年幼的弟弟满眼崇拜地看着我,兴奋地说道。
不知从何时起,即使到了现在,这也是我对弟弟最鲜明的回忆。虽然按理来说那时的自己应该记得更清楚的是弟弟早已成年的身影,可不知为何,每次搜索记忆中关于弟弟的内容时,最先出来的总是这个场景……
而也是在那时,弟弟便立志成为属于我们这偏僻城市的训练员,而不是母亲最期待的医生或者律师……当然,对此母亲确实很不满,不过她也并没有对弟弟说什么,只是勉强地笑着说:“无论春树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这种话……
不过如果母亲真的有那么豁达就好了,也不至于在那之后常常和我因为各种琐事吵得不可开交……我知道,母亲是在生我让弟弟选择了不在她规划的道路上的气。
而就在弟弟正式成为训练员的前一个月,我因为一些无聊的原因打算辞退自己作为训练员的工作,去成为一个自己一直想成为的……小说家……
当然,为此我更是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最后更是索性离家出走,来到了城市另一头租了个房子,毕竟这也是我从母亲,或者说从过去身边逃跑后能到达的最远的距离了……
现在想来,这或许也不是让我独自一人住在出租屋里,一边每天满怀“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不甘与埋怨,为此一遍又一遍地写满一张稿纸又在之后撕得粉碎,一边在那怎么想都会烂透了的未来中沉沦的唯一的原因,甚至我辞掉训练员工作的那个原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扳机……只不过,是做到了点燃了那藏在过去阴影里不停堆积的火药罢了……
当然,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讨厌被母亲偏爱的弟弟,也因此我会在每次换电话号码之前告诉弟弟新的号码,期待着和他保持微弱却不会断却的联系,因为他是我与过去的我之间最温暖也最重要的联系了……
而那最重要的联系,此刻就躺在我面前的病房内,只与我隔着薄薄的病房的门,却不知在期间夹杂着多少未知的恐惧与绝望,沉重的让我……不敢触碰……
最后,我还是在医生的催促下,颤颤巍巍地压下了门把手,走进了那间囚禁我弟弟生命的病房(当时的我不知为何觉得这件病房对于弟弟的意义就是如此)。
不过病房并不似想象中一样压抑地回荡着仪器的嘀嗒声,任由黑暗压垮来者的最后的坚强。相反,窗外的夕阳为房间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温暖而安心得让人不可思议。
而弟弟就这样躺在病房中央的病床上,侧着头仿佛欣赏着窗外的落日,在柔和而温暖的氛围包围中安详得像是只得了一场马上就好的小感冒的孩子……
听到了开门声的弟弟回过头,看见是我之后立刻微笑地说道:“姐,你来了。”
“嗯……我来了……”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道,而就在我想着到底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医生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询问弟弟此刻有什么感觉。诚实的讲,我松了一口气,并感谢这位医生给了我一些时间想些什么……
“谢谢,医生。”弟弟继续带着他那让人也感到浅浅的笑意的微笑向离开病房的医生道谢……虽然怎样想都不至于如此,不过我记忆里的弟弟一直是微笑着的,或者说,我愿意相信他是一直微笑着的。
“姐,你先坐吧。”看着我依然呆呆地站在门口,弟弟先对我说道。
“啊……嗯……”我结结巴巴地回应道,随后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就这样沉默了好久,而弟弟也并不着急地想和我说些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我,等着我先说些什么。最后,我问道:“你还好吗?听医生说是很重的伤。”
“嘛……”听到这句话的弟弟挠了挠头……当然,他那乌黑的鬈发早已被满头的绷带遮盖了,但他还是摸索了几下雪白的绷带,讪讪地笑着说道:“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那种吧。虽然我确实是被一辆车给撞飞到马路上了……说实话,那感觉真是够受的啊,就仿佛自己的身体碎成了好几块,每块都有自己的感觉却每块都不再属于你……然后视线就停在马路边的绿化带上,然后就像是老电视被关闭了一样,“嘣”地一下,啥都看不见了,也啥都感觉不到了,就这么失去意识晕过去了。”
“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虽然确实晕过去了几个小时,不过幸好很快就被声嘶力竭……就是我的担当,被那孩子送来了医院。你也看见了吧?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的那个栗毛的孩子?”
弟弟这么一说,我确实也想起来自己在门外的长椅上看见了一位马娘……不过当时因为太害怕也太着急了,完全是被担忧推到病房门口的,就并没有在意她……
“然后我马上就被推进了手术室里做手术。”弟弟继续说道:“不过好在,除了头上有一处不深的伤口之外,只有身子上有一处似乎是被路边石块刮开的伤口。除此以外就没有检查出什么了,不过医生说还要在住院观察几天什么的。”
说道这里,弟弟掀起上衣,露出来身上那条此刻已经满是缝合线的伤口。
“你没事就好……”看着弟弟把上衣放下,我稍微安心一点地问道:“所以……这件事母亲知道了吗?”
“嘛……”这时,弟弟面露难色地笑了笑,说道:“虽然想先和你谈完另一件事再告诉母亲这件事,那时再让她来医院的,不过因为被医生逼着说需要通知一位能陪护或者随时赶到的家人……虽然我尽可能地拖了拖,不过姐,其实母亲马上就要到了……”
“是吗……”我坐在椅子上,就这样不知该想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地沉默着,最后只得放弃在脑海中想象和母亲见面的场景,摇了摇头,问道:“那么……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呢?”
“其实……我想拜托姐你替代我成为声嘶力竭,也就是门外那孩子的训练员。姐你在之前当训练员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所以我想拜托你应该是没有错的……”
“嗯?”我疑惑地问道:“如果是担心自己住院影响那孩子训练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从你现在的状况看应该不会太久就能出院,然后继续指导她的训练了吧?这样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也不用大费周章地让一个前训练员来……”
“不……”这时,弟弟打断了我的话,随后他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甚至从来没有想象过会在他的脸上出现的,一个满是悲伤与遗憾勾勒的微笑(说实话,看见的那一刻我几乎怀疑他还是不是我认识的弟弟)。随后说道:“其实……我觉得我没机会出院了……”
“唉?”我惊讶地看着弟弟。
“很奇怪吧?明明我现在还能和姐姐你有说有笑地聊天,明明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明显的问题,可我就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将会止步于这间病房,止步于回到那孩子身边之前……”随后,弟弟继续用那即使现在的我回想起来也难过得想要捂紧胸口的微笑看着我,几乎乞求地说道:“所以……拜托了,美波姐姐,拜托你,替我照顾那孩子吧……替我,为声嘶力竭带来……未来吧……”
美波姐姐……我几乎已经忘记他上次这样称呼我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他十岁时恳求十六岁的我给他买一个冰淇淋的时候……那是一个燥热的夏日,就和今天一样……
“……”而我为此,只能沉默地点点头,无力地,却又不知他法地回应了他……
…………
我离开病房,视线寻找着走廊里那位被我的弟弟以我不能相信与接受,却也怎么也不能拒绝的理由托付于我的马娘……
随后,我在刚刚路过的长椅上找到了她的身影,她从刚才到现在都一动未动地坐在那里。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的身旁,看见她栗色的秀发利落地搭在她的肩头,这时我才发现,她睡着了……
“是太累了吗?”我想道,随后注意到她的制服与手上沾着一些早已干涸的血迹。“也是……毕竟是她把弟弟送到医院的,也是她在此之前一直陪着他的,想必她已经累坏了吧?”
这时,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女孩精致的五官微微颤动,随后睁开双眼,看向我这陌生的脸庞。
而我则带着尽可能隐藏起悲伤(必然是因为弟弟刚刚说的那些话引起的),即使是我也不免会觉得虚假的微笑说道:
“你好,我叫美波,你呢?”
“声嘶力竭……”
而这,便是我与那位少女的开始……
同时,也意味着我与一位少年的结束……
两个星期后,弟弟因为多重器官衰竭去世了……
————
“……”
睁眼,便又是过去一天的无聊重复,或者说,是将来每一天的又一次预演。一如既往的晨光,一如既往的房间,和那一如既往的我……
昨天的记忆如此单薄,仿佛并不存在,可我却知道它只不过是来到了今天再次等待着我……而明天也只会如此。如此重复,仿佛望不到尽头。
一想到这一点,未免会觉得无聊得恶心……就像有人被告知自己将来永远只能吃一种食物一样,迟早会吐的……只不过在真正因为日益反感的食物吐出来之前,想必会因为这即将发生在未来的事实害怕到想吐吧?
所以我选择不去想,就这么简单,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逃就好了……反正怎样都是同样糟糕的人生以不同的一天重复罢了。
“……”
于是,熟悉到不会再多想些什么的我再次从床上坐起,再次揉了揉尚且模糊的双眼,随后再次前往卫生间洗漱……毕竟面对这么强硬地重复的人生,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真是糟透了……”
我是那种从不相信所谓“”未来的幸福”的那类人,大概就和极地的冻土不相信存在永远温暖的天空一样。如果硬要解释为何这样想的话……肯定会很麻烦,也不免可能会引人发笑(毕竟虽然有点无聊,但我的自尊心还是很强的),但说到底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我不相信。仅此而已。
“声嘶力竭,吃饭了啦!”随着母亲从楼下厨房传来了一声呼唤,我便再次离开了卫生间,再次下楼与家人一起吃早饭……要说今天有什么不同,也只是偶尔有机会父亲也会和现在一样,和我一起吃早饭罢了。
当然,这么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并不像那些故事里的角色一样,或童年不幸或痛苦无常。相反,我的家庭普通得几乎称得上幸福,普通地运作着,似乎也将永远普通地运作着。所以倒不如说我也只是一样普通的、自然而然的这样想罢了……
不过如果真的要说理由的话,或许会有很多?比如小时候一直陪着我玩的爱犬去世了?记不清了,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确实连她的名字也记不清了,照片也找不到了,只记得是一个白色的很可爱的女孩,以及那段时间很伤心地哭了好久。
“女儿,今天也要去训练吗?”父亲这样对我说道,只不过眼睛并没有离开手中的早报。而在喝了一口咖啡后,父亲接着说道:“别太辛苦自己了,今天就早点回来,毕竟昨天回来的太晚了。”
“嗯……我知道了,只是最近有一次比赛所以想再努力一点。”当然,这些好听的话,也只不过是自然而然说出的谎言罢了。
“嘛……”这时母亲端来一盘煎蛋放在我的面前,说道:“也不知道这争强好胜的性格随谁……当然了,声嘶力竭,妈妈是支持你的哦。毕竟我也体验过啊……那种想要不停奔跑的感觉……”
“嗯,谢谢你,妈妈。”我微笑着对母亲说道……不过,这并不是假笑,虽然并不是为关于“永远奔跑”一类的话而笑的,但确实不是勉强出来的假笑……或许是为了母亲能一直为我端来美味的煎蛋而感激的笑的吧?
毕竟说来惭愧(虽然可能并不至于用到惭愧这种字眼),但我作为赛马娘,并没有感觉到人们常说的那种,赛马娘一定会渴求的:“想要奔跑的欲望”。倒不如说这种感觉真的会很常见吗?我不知道……感觉就像是我有马尾和马耳,而隔壁的女孩子没有一样,很普通的,有些人有的东西别人没有罢了。
而我之所以选择成为赛马娘……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不过是在小学毕业之前稀里糊涂地被塞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去上普通学校,要么去上当地的特雷森学院。而我选择了去特雷森学院,成为一位赛马娘,至于理由……只是觉得去普通学校会比去特雷森学院麻烦很多罢了,相比于和人类的男孩子和女孩子聚在一起,还是同样都是马娘的特雷森学院轻松点……至于训练什么的……我又不想,而且也不可能成为G1马娘什么的,随便应付过去就好了。
“我出门了。”我穿着运动鞋,背着装着训练服的背包,毕竟虽然只是劣质的谎言,但还是要装的像一点的。随后我站在玄关对父母说道:“今天会早点回来的。”
“嗯,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随后,我关上了家门。
……其实,如果说什么都没有期待过的话,似乎也只是在说谎……
虽然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期待些什么,但偶尔就是会想象,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发生什么重要到足以打破我如今这不断重复的人生的事?或好或坏并不知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倾向……倒不如说就像是坐久了想要动一动一样,我也希望自己的今天不再是未来每一天的预演……仅此而已。
而昨天……似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个……我……”昨天,我的训练员留我在训练结束后到训练场后的橡树下找他。而当不知何事的我到那里的时候,看见他站在树荫与黄昏之中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絮絮低语着什么,而当他看见我到了的时候,他似乎鼓起勇气(或许并不用似乎,当时他的样子任谁看都会觉得他鼓足了勇气)地向我说道:“我喜欢你……声嘶力竭,我喜欢你。”
“唉?”说实话,当时我既震惊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却又有些期待……期待他刚刚说的这些话就是我在等待的什么。
当然,也不是谁对我这样说我都会这么想的……我的训练员……怎么说呢?长得很帅,性格也很好……如果真的要说,我也有些喜欢他。
“抱歉……果然有些奇怪吧?”看到我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道:“只是怎么都想和声嘶力竭说这些话,想说的不得了……倒也不是确信这么说会怎样,只是觉得再不说的话难受得要死……所以如果让声嘶力竭困扰的话……我很抱歉……”
当然,有些爽快这点我也是不讨厌的……
所以……
“困扰的话……倒不至于。”我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慢慢地说道。不过,说是思索,我却也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将这些词语连接的,自然而然得就仿佛有人为我(大概还是我自己吧)提前准备好了这些话一样,继续说道:“可是,为什么喜欢我呢?”
“唉?”现在轮到训练员先生面露震惊了……说实话,他那时的表情挺可爱的。
“就是……为什么训练员先生会喜欢我呢?我很好奇……”
“那当然是因为……当然是……”
“嘛……”我将双手叠在身后,微笑地弯着腰说道:“倒也不是希望训练员先生现在就告诉我,只是……想知道训练员先生到底是怎样想的,这样我才能做出选择嘛。”
“就像一次面试?”
“就像一次面试。”我回答道。
“好的,我明白了……”训练员先生说道:“声嘶力竭,那么明天休息日的时候,你能来车站前见我吗?那时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就像交上一张满分试卷?”
“就像交上一张满分试卷。”
训练员先生十分坚定地说道。
而我今天出门,便是为了收上训练员先生的那张满分试卷而来到了车站前……其实结果怎样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在好奇……好奇我喜欢的训练员先生到底回以怎样的方法得到必然的满分。
站在车站前的我寻找着训练员先生的身影,没过多久,我便在街对面的十字路口看见了他自人群中走到了街边。
我举起右手,向他招了招手,无声地告诉他我在这里,而这次迟到的又是他……而他也看见了我,微笑着向我走来……
随后……
随后我看见一个黑色的轮廓失控地掠过我的余光,随后在人群的尖叫声的无力阻拦下,在仿佛风也停滞的空气的旁观下……
抹去了我眼中训练员先生的身影……
就像我刚刚看见的微笑的他只是一个幻觉一样……
我失神地看着街对面的那辆车撞在红绿灯上冒着呛人的烟,而我最后几乎是被人群的视线与脚步牵着看向了一侧……
我看见训练员无力地瘫倒在绿化带旁,他似乎想要抬起头,可最后却直直地落在地上……
“训练员先生!”我感觉身体像是被挖空了一样地被推了一把,那时的我,只能感觉到自己在控制自己的手脚跌跌撞撞地奔向训练员先生身旁,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看着训练员先生的身下渐渐鲜红……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我听见身后有人大喊……而这,也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的我,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除了训练员先生温热的血似乎在我的指间蔓延之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没过多久,一辆救护车就来到了车站前,将我和训练员先生带到了医院……
即使事后想起来,明明最多只有十几分钟的事,却还是漫长得让人害怕……就像是……
就像是我只能永远无力地看着训练员先生瘫倒在地,看着柏油路被训练员先生的血染的猩红……
就像是我只能重复着这几分钟一次又一次……
重复着,这让我宁愿选择回到往常的,最痛苦的几分钟……
到达医院的我失神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满眼都在重复刚刚的画面,就仿佛属于那段时间的事实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强硬地挤进我的记忆里,而我的一部分却无力到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不敢相信地抗拒着理解那些画面。那段时间,漫长,又痛苦……
直到注意到自己指尖与衣服上干涸的血迹后,我才知道……我的训练员先生,或许不能陪在我的身旁了……
不过幸运的是,中午的时候手术便结束了,医生只检查出腹部和头部各一处的伤口,而下午,训练员先生便醒过来了。
当然,这时之后才知道的事了。早在训练员先生醒来之前,我就已经在走廊的长椅上疲倦地睡着了……或许更像是为了逃避那些仿佛永恒的可怕想法才睡着的吧……
睡着之前,我记得我想道:
“真逊啊……明明昨天才说喜欢过我……不知道对未成年女生说这种话是犯法的吗?犯法啊……可我还是想听啊……想听那句为什么爱我的回答啊……”
最后,我呜咽地说道:
“我想听你的回答啊……训练员先生……”
…………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我的身旁看着我……
随后她用和训练员先生有些相似却不知为何更显生硬的虚假微笑说道:
“你好,我叫美波,你呢?”
“声嘶力竭……”我低声回应道。
而这,便是我和她的开始……
也是,和他的结束……
两个星期后,训练员先生因为多重器官衰竭去世了……
————
雨,满眼皆是朦胧的雨,模糊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一切仿佛都将融化在雨中。阴云笼罩了远方的轮廓,让我只能看见眼前这黑与白所装饰的门廊。
苍白的花圈旁,参加葬礼的人们撑着黑色的伞路过,他们手捧着白色的鲜花,一束一束地放在弟弟的身旁……是和此刻弟弟的脸一样的色彩……
看着弟弟宁静得只像是睡着的脸庞(他的睡相自小时起就是极安稳的),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他小时候和我说过,希望自己的皮肤也能像我一样细白……可现在……
最近,我总是会想起弟弟过去的事,就像是有人将我或深藏或淡忘的记忆在脑海的角落里一一整理出来,不停地交给我过目,一张接一张,一语接一语……仿佛它们都在尽力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人们似乎在对我说些什么,可我却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我已经无力得不想再理解任何话语了吧。我只是听着那在我耳中毫无意义的声响,麻木地点头,道谢,等待着下一个人的到来,随后重复着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就仿佛死去的人其实是我,而此刻的我只是一个未曾拥有灵魂的空壳,为一些与我无关的悲伤麻木地履行自己被设计好的程序……
我不喜欢这样……
如果是弟弟站在在这里,而是我躺在那里的话,想必弟弟会为我痛苦地哭泣吧?想必弟弟会用温柔的话语安慰每一位参加葬礼的人吧?而不是像此刻的我一样……想哭也哭不出来的、麻木的……让我自己恶心……
母亲……母亲此刻站在我眼前的几米外,和许多人一样,她也哭了,只不过哭得更痛苦,更绝望,就仿佛她想把自己所有的泪水都哭出来,以此来冲淡满心的悲伤……可说到底也只是杯水车薪……最后,在亲戚的搀扶下,她才勉强坐在椅子上……
我有点想逃离这里了……
我不知道是为了逃离不远处绝望而我却依旧无可奈何的母亲,还是为了逃离这无时无刻不在渗透着弟弟死亡的事实的场所……
还是为了逃离在这里的我……
总之,我觉得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冒着零星的雨点和潮湿的微风,我离开了黑与白的人群,来到了灰色的街道上……我没有撑伞,或许是因为我失神地忘记了吧,也或许是因为我希望寒冷能让我暂且的遗忘一切……我感受到冰冷的水滴抚过我的皮肤,冷彻的微风钻进我的骨肉,如果可以,我希望就这样消散在风雨之中……
可风雨终究只是风雨,除了寒冷,他们什么也无法带来……遗忘痛苦也是,于此消散也是……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抱歉啊……”我觉得我在说着什么,不对着任何人,甚至不对着自己的说道:“对不起啊……最后还是让你失望了……”
是的,我让他……让我的弟弟失望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焦急的母亲想要打电话通知我,可却根本不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她只能一边呜咽地握着弟弟的手,一边告诉弟弟我马上就到……
直到声嘶力竭在放学之后到医院去看望他,我才收到了她的电话……
我几乎是跑到电车站的,可即使登上了电车,我却也只能埋怨为何不能快一点,更快一点……可理所应当的,并没有什么效果……
等我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似乎在最后还在念着我的名字,问我在哪,说他有话对我说……
即使是在最后的最后,我也没能更接近成为一个好姐姐……
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高跟鞋声……
当我回过头的时候,我看见母亲带着微红的眼角,脸颊上不知是流淌着泪水还是雨水,径直地朝我走来……
随后,高高地举起右手……
“啪”
我感觉到左脸一阵刺痛,随后踉跄地靠在街边的围墙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母亲靠过来抓住我的衣领,随后像是宣泄什么地对我大声(我能听出来,那是从痛苦与愤怒的胸口中发出的声音)喊道:“因为你在耍脾气,所以没有见那孩子最后一面,结果到了现在也不愿和他好好道别吗?!”
“对不起……”我感受着微烫的脸颊转过头,用细微到即使是我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可为什么那孩子对你那么好,到最后也期待着你,也相信着你……”母亲哽咽了一会,随后继续强撑着(因为我相信她当时相比想说些什么,更像是在哭泣)那种语气对我说道:“可你为什么还是这样!?还在……伤害那孩子啊……”
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是弟弟的话会怎么做呢?如果是弟弟的话还会发生这种事吗?如果是弟弟的话……
如果我是他的话……
“是啊……抱歉,我不是那孩子……”我悲伤地对着母亲笑了笑,随后说道:“抱歉,让你失望了,可我……果然不能代替他成为你期待的那孩子啊……”
“你?!……”母亲用我从没有见过的表情看着我,那真的是很生气又很难过的表情啊,扭曲得几乎让我不觉得这是我熟悉的母亲(其实说到底,也并没有很熟悉过),随后再次举起右手,说道:“如果死的是你就好……”
“够了……”这时,有人从母亲身后握住了她的手,用悲伤得低哑的声音说道:“训练员先生……令郎他也不会希望看见这样的……”
是声嘶力竭……
“为什么连你也?”母亲回过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只是看着声嘶力竭别过视线的脸,想要说些什么地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地离开了。
随后我无力地沿着围墙瘫坐在地……
“没事吧?”声嘶力竭靠过来问道。
“你也是吧?期待着我变成他……代替他……”瘫坐在地的我仰起头,无奈地看着她说道,这时我才注意到,声嘶力竭的脸庞已经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精致,憔悴、悲伤、失望,我能想象到的许多词语都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相应的痕迹。
结果到头来最不像样的是我吗?……
“不……没有的事……”她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湿衣服换掉再洗个澡,不然会感冒的……脸颊还疼吗?”
而就在趁着她靠过来的时候,我伸出双手抱住了她的头,随后,吻向她的双唇……
我感觉到温柔的触感从唇间传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而这或许就是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吻的味道。她一开始似乎为这突如其来的吻而愣住了,可随后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抓住我的双手,用力地拉开了我……
“看吧?你会拒绝他吗?”我看着她惊讶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的表情,自嘲似的微笑着问道:“所以……还是……不要抱这种期待的好……”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转身跑开了……
而此刻的我,便只能一个人坐在雨中,蜷缩在围墙下,说道:“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淋得湿透了,久到我已经不再觉得寒冷却只是在颤抖,可我依旧只是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
“我也想成为他啊……”我将头埋在膝间,低声说道:“我也想被人需要啊……我也想,被人爱啊……”
这时,我觉得身上不再有雨点滴落,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声嘶力竭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前,举着一把黑伞,沉默与雨声笼罩在伞下的阴影,笼罩在……我们之间。
随后,她蹲下来,轻轻地抱着我,我能感受到温暖的触感通过淋湿的衣物传来,随后,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请抱紧我……”
而我,只能抱紧这唯一的温暖……自私地,贪婪地……希望自己真的是他……
…………
雨趁着黄昏降临之前便已经离去,因雨后而愈显灿烂的夕阳透过厚实的窗帘传来昏暗的光,只照亮了窗边的一小片桌子,可对这有些阴沉的房间却已经足够了。
“那个……我会负责的……”看着声嘶力竭站在杂乱的房间里穿着刚刚烘干的衣服,我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什么负责嘛……”走到门口的她回过头,无奈地微笑着说道:“我们只是玩玩而已哦……玩玩罢了……”
说罢,她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遮住双眼,感受着重新灌满房间内的寂静。随后说道:
“只是……玩玩而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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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漫步于午后的街道间,喧闹的氛围被微热的空气逼进楼宇之内,虽已是早秋,午后的高阳仍有着夏日的残温。街道上只有偶尔路过的行人与汽车,每一个都像是正匆忙地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因此尽管声音随着一个个身影残留在街道上,却使得周遭更显孤寂。
是的,我……把下午的训练翘掉了,就为了此刻在这样空旷的街道间,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夕阳落入楼宇之后,然后回到家里,结束这毫无意义的一天。
我知道,此刻的我本应该在特雷森学院的训练场上为下一次的比赛做准备,奔跑在宽阔的草地上,努力地在阳光下挥洒汗水……或者用其他人常说的形容:挥洒青春。
可我不想这样……或者说,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训练,比赛,学校……我不在乎这些将会如何了。现在的我只是想要尽可能多的属于我自己的时间,随后将它们浪费在这毫无意义的事上……就仿佛这样我才能尽可能久的逃离现实里不可避免却不断重复的一切……那属于我的,没有未来的每一天。
毕竟,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逃就好了……
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我坐在玄关处穿鞋,这时,母亲从我的背后走过来,站在不远处,满脸担忧地对我说道:“声嘶力竭……你最近还好吗?”
我当然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是训练员先生的离世让我有多么痛苦,是我和新的训练员那扭曲的关系,是我为何最近总是翘掉下午的训练,是我为何即使这样还要勉强自己去学院,是我什么时候能不再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不过我还是站起来,回过头微笑着说道:“什么都没有哦,妈妈。”
“那就好……声嘶力竭,无论发生了什么,妈妈和爸爸都是爱你的……”母亲露出了一个担忧却无奈的微笑,说道。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隐瞒的那些话语一齐涌在胸口,堵住了我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谎言,催促着我哭着向母亲诉说一切,催促着我寻求母亲的帮助……
可我还是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妈妈。”
随后逃也似的跑出家门。
现在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我不敢向母亲坦白这一切,也不敢相信这样做带来的未来会更好……
至于为什么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逃离学校的课,逃离我的家……或许也是因为我不敢吧?我不敢想象如果连这些都失去的我还剩下什么,我的生活还残有什么,我的明天还有什么……真是可笑,明明是我最讨厌的没有意义的每一天,无法拥有未来的每一天,可我却还是离不开它,就像想将什么不好的东西从身体里剥离,却发现它早已与身体纠缠在一起,便只能这样将它留在体内……还是说,正是因为我离不开它,我才没有未来呢?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连这些也会逃离,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会吧?不过或许更可能不会,但是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不会……
我在十字路口旁叹了口气,又意识到了新的一点:思考这些明知道想不明白的痛苦本身也是一种折磨。
所以,为了彻底逃离这些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痛苦(即使想也不去想),我翘掉了下午的训练,因为这或许是唯一我能选择逃离的事了……
至于能这样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训练员她……
自从那天我和训练员一起度过的傍晚,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那之后,偶尔我会问训练员今晚能不能去她的家里待一会,她往往都会搪塞过去,但当我一再恳求或者私自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她也并不会拒绝,偶尔她也会接受,甚至主动邀请我去她的家里坐坐……
我知道,她一直都对这种事感到很愧疚……或许训练员也和我一样,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也为此感到痛苦,可却每当想起那更痛苦的事时,那想逃却逃不掉的事时,那无论怎么渴望都不会到来的事时,我们还是会选择彼此……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我躺在训练员的身旁,现在想来未免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训练员,你真的爱我吗?”
“我想……”随后训练员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我是爱着你的,爱着声嘶力竭的。”
至于那是不是训练员的真心话则不得而知了,但我知道,那是不应认真的关系,如同饮鸩止渴,或许就像那晚我说的一样,我们之间只是(也只应该是)玩玩罢了……
不过也因此,她不会太为难我……不过,我并不是为了这种事才会在那天下午对训练员说那句话的……
因为当时的我,真的是很卑鄙,很卑鄙的,和训练员说的一样,想要她替代训练员先生,想要幸福,想要忘记,想要……
与训练员先生在一起……
而就在这时,我听见十字路口旁传来了刺耳的摩擦声,尖锐地划破了街间弥漫的寂静,就仿佛是在向周围的人预兆着什么不幸一般……而且,是那熟悉而敏感的,让我感到惊恐到恶心的……摩擦声……
随后,伴随着一声巨响,街道间又恢复了短暂的沉默。但随后,附近街道上人们的议论声与脚步声却像是空气填满真空一般取代了沉默,充斥在街道间……
我双腿颤抖着,几乎扶着红绿灯才能勉强站起来,而我的视线伴随着那声巨响的残响与人们的视线望向一侧……
“不……”
我看见,十字路口中央洒满了许多碎片,有的漆黑得反而更加显眼,有的反射着刺眼的光……
“不要……”
我看见,两个本应完整地奔驰在柏油路上的轮廓,一个冒着些许消散于阳光中的黑烟,一个扭曲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们之间被许多碎片连接在一起……
“不要啊……”
我看见,一个人从那扭曲的车门里跌落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身下渐渐变得猩红,犹如那天的重……
“不要啊!!!!!!”
我感觉,我在痛苦地尖叫着,绝望地哀嚎着,无力地嘶哑着……
随后,我感觉自己的胃扭曲得让我想吐,可那强烈的呕吐感只是敲打着我的胸口与咽喉,最后只是化作了几声干呕……
随后……
我感觉,我被痛苦扼住喉头,直到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我躺在病床上,环视着陌生的房间……
“我这是……在医院吗?”我勉强地撑起身,想道。
随后,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病房的门外和医生交谈着什么……
“是……训练员……”
而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训练员看向了我,随后对医生说了些什么,便独自推门进来了……
只是,她的脚步声很重,也很急促,似乎是急于想要说些什么……
“什么吗?是要责备我吗?”我无奈地想到:“随便好了,毕竟发生了这种事,担心自己的事暴露也好,为这种麻烦生气也好……反正我们之间也只不过是玩玩罢了……”
事后想来,或许只是因为那时的我希望有人训斥我,我才这样想的吧?而那个人果然最好还是训练员……毕竟……
可当训练员走到我的身旁后,训练员,她紧紧地抱住了我,随后啜泣着说道:“太好了,太好了……这次我没有来迟,这次我没有让人失望……声嘶力竭,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那是一种……很难过却很温柔的声音,不知为何,是一种让人不禁想要拥抱着训练员,想要与她一同哭泣的声音……
“训练员……我……”我紧紧地拥抱着训练员,贪婪地感受着她的体温。我感觉,这是和之前不同的拥抱,我可以尽情地享受训练员的温柔与温暖,不需要自责,不需要害怕,不需要迷茫……
这是,我应当接受的拥抱,也是,我想要享受的拥抱……
这时我才想到,原来那天傍晚,说出那句话的我……只是想被爱罢了……
“请问……训练员,为什么爱我呢?”此刻的我,流着泪,拥抱着训练员,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因为……你就是你啊……是我爱着的,声嘶力竭……”训练员拥抱着我,在我耳边温柔地回答道。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答案吗?”我无奈地笑了笑,想道:
“原来是这种答案吗?训练员先生?”
我感觉,我在哭……
我感觉,我的悲伤,我的迷茫,我的痛苦,终于化作了泪水……
我感觉,这是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雨,一场关于幸福的雨……
“至少现在,请别让雨停下来啊……”
我想道。
————
今年的夏风,未免太热了些。
我和声嘶力竭站在虽然阳光明媚,却未免有些寂寥的墓园中,周围是翠绿而茂密的树林,似乎还开着不知名的花蕾,从那里传来了不断的蝉鸣,以及偶尔微凉的风。
“今年真的很热吧?”我对着刻有弟弟名字的石碑说道,随后从声嘶力竭手中接过盛水的瓢,洒在了青黑而庄厚的石碑上。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弟弟如果再过几年,或许也应该会成为同样气质的人。“怎么样?凉快些了吧?”
“你再怎么说他也不会听见的啊喂。”声嘶力竭蹲在我的身旁,打理着供奉在墓前的鲜花(那是她事先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的),说道:“不过他确实是那种喜欢在夏天运动后给自己浇水的人,拜他所赐,我还因为这种事感冒过呢。”
“唉?可是声嘶力竭你不是比我还在意今天吗?一个星期前就和我商量,今天更是早早地就……好疼……”
还没等我说完,声嘶力竭就轻轻地敲了下我的小腿。
“啰嗦……”
“好吧,好吧,不说了……”
其实我本以为声嘶力竭并不喜欢到墓园祭拜来着,倒也不是说她对弟弟的感情怎样,只是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会觉得祭拜这种事会有意义的孩子一样。不过,她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这是为了让还活着的人能有勇气继续努力活下去的事。”她这样对我说过……嘛,虽然不是很懂,但如果弟弟知道了也会很高兴吧?
“好啦。”我和声嘶力竭并肩地站在弟弟的墓前,我仿佛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这样看着就好多了。”
“嗯,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一会还有训练呢……”声嘶力竭摆了摆手,说道,随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嗯?你不想和他说些什么吗?”我抓着声嘶力竭的手,问道。
“你要想对着一块石头说什么就自己去说啊喂,我又没有这种奇怪的兴趣……”声嘶力竭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嘛……说是不耐烦,倒不如说更像是……傲娇?和她待了一年,也多少理解她的脾气了……真的是很可爱的性格。
“唉?可是这样弟弟一定会很寂寞的啊……”我挤出难过的表情说道:“就像是之前每年情人节的时候,都没有女孩子送给他巧克力,所以只能一边哭着一边吃我给他的巧克力。所以如果声嘶力竭不说些什么的话,弟弟也会在声嘶力竭的梦里哭着说没有收到声嘶力竭的话好难过啊……什么的吧?”
“啊啊啊……你好烦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说吧……”
“嗯。”我站在弟弟的墓前闭着眼,双手合十地说道:“声嘶力竭已经成为很优秀的马娘了,你不用担心她,所以也希望你在那边能保佑声嘶力竭身体健康,比赛常胜。”
“喂,怎么又提到我?而且这怎么听也不像是祭拜的时候说的话吧喂?”声嘶力竭蹙眉说道。
“嘛,无所谓了,无所谓了……”我耸了耸肩,微笑着说道:“那么,轮到你了,声嘶力竭,也对他说点什么吧。”
“……”声嘶力竭沉默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随后,在一阵清凉的微风中,我看见垂在她耳边的短发轻轻飘荡着,而她则微笑着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说道:
“谢谢你……”
“……”
我沉默地看着这一幕,随后欣慰地笑了笑,轻声说道:“真的……太好了啊,春树……”
“喂,你傻笑什么呢?”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声嘶力竭一脸嫌弃地看着我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话说……”
“嗯?怎么了?”
“家里现在好像又变得乱糟糟的了……”我尴尬地微笑着说道:“那个……就是……发现没有地方再用来暂且的放一些暂时用不到的东西了什么的……”
当然,“暂且用不到的东西”世人一般称之为垃圾……
“不会吧喂?我上周才帮你收拾干净的啊?”声嘶力竭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扶着额头说道:“虽然之前觉得这只是我的错觉,不过……你其实是没办法一个人住的那一类吧?”
“真的很抱歉!”我双手合在面前,微低着头说道:“可是……那个……一不留神就……”
“所以……你想说什么呢?”声嘶力竭无奈地歪着头看着我,问道。
“所以……今天……要来我家坐坐吗?”我稍微转过头,微红着脸问道。
我和声嘶力竭的关系……已经持续一年了……
虽然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应该继续的关系,但是……
“不要~”我听见声嘶力竭温柔地笑了笑,随后弹了下我的额头,说道:“你忘了?下周还有比赛呢,现在正是训练最重要的时候。”
……但是,我相信……
“好疼……”我捂着额头说道,而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声嘶力竭已经走到不远处,背对着我,双手叠在身后,似乎正微笑着对我说道:
“所以你还是自己去打扫房间吧。”
……我相信我是真心爱着声嘶力竭的……
“唉?好吧……”我低着头,有些失落地说道。
“别一副失落的表情啦,快跟我一起回去吧,没有你我也没办法训练不是吗?”
……而声嘶力竭也是真心爱着我的……
“以及……”这时,声嘶力竭突然停了下来,对着身后的我说道:“我希望这次比赛,如果我赢了,训练员能答应我一件事……”
……而且我也做好了准备……
“唉?倒是没什么……不过是什么事呢?”
“现在不会告诉你的哦~”声嘶力竭回过头微笑地看着我,说道。
……做好了为了她的幸福随时离开她的准备……
“不要卖关子啊喂!”我埋怨道,随后跟在她的身后离开了墓园。“话说,慢一点,等等我啊。”
“快点哦,我和公交车可不会特意等你的,训练员~”声嘶力竭站在刚刚赶到的公交车旁朝我挥了挥手,说道。
……所以至少现在……至少现在,就让我,再陪在她的身旁吧……
…………
“声嘶力竭,还没有到吗?”我小心翼翼地迈着小小的步伐,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当然,更怕伤到声嘶力竭)。自从下了公交车,我便被声嘶力竭要求戴上了这个眼罩。
所以除了我们现在是在离公交站几百米的远的某个地方之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马上就到了,别着急啊喂……”而声嘶力竭此刻正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在不知道哪里的街巷间漫步着。速度并不快,或许是为了我考虑而刻意放慢了速度吧。
说实话,如果这时候有路人看见了我们现在的样子,想必情况一定会很尴尬吧……
“幸好我看不见。”我小声嘟囔道。
“你又在说什么怪话呢?”我感觉声嘶力竭此刻正回过头无奈地看着我说道。
是的,那一天提到的比赛声嘶力竭以五马身的优势取得了胜利,而我为了不成为那种说话不算话的大人(那天的声嘶力竭是这么对我说的,所以我也算是被要挟的吧……),也同意了声嘶力竭的愿望……
“好了……”这时,我突然感觉声嘶力竭停下来脚步,而我则轻轻地撞上了她的后背。“到了。”
“很危险啊,突然停下来什么的……”我听着声嘶力竭从我的身侧走过去的脚步声,转过头对她说道:“话说到了啊?所以这里到底是哪……”
这时,遮住我视线的眼罩被声嘶力竭从背后摘下,随后我看见了……
熟悉的青石围墙,角落上攀着青苔。有些生锈的栅栏门固执地立在几十年前就待着的地方。一颗不知名的树从围墙的身后探出头来,树荫慵懒地从围墙跌落到巷间。还有那靛蓝色的屋顶,我记得弟弟小时候最喜欢爬到那上面晒太阳……
“这里是……我家?……”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我惊讶地几乎呓语道。
当然,指的并不是在城市另一头的那狭小而阴沉的公寓,而是我曾和弟弟一同度过数十年的……
也是此刻我母亲住在这里的……
我曾经的家……
“嗯……”这时,声嘶力竭走到我的身旁,看着写着姓名的门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地缓缓说道:“我想带训练员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唉?”我仍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道。随后便像是突然回想起什么一般迅速地转身,准备马上离开这里。
“训练员……”而这时,声嘶力竭却拉住我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
“放开我!”可我并没有给她说些什么的机会,只是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同时想用力地甩开她的手。
是的,这里是我的家……但是,也只是曾经的家……
我曾在这里失去了我的父亲,如今只记得他是一个喜欢喝酒的烂人,以及他曾在某一天莫明奇妙地离开了这里……或许对于当时的我和弟弟而言,这反而是一种解脱。又在这里离开了我的母亲……毕竟我想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那自过去一直延绵至今的,关于矛盾与仇恨的沟壑,早已深陷得足够斩断母女之间的关系。以及……
在这里,我经历了我弟弟的葬礼,经历了那无时无刻不在向我诉说着弟弟离去的事实,经历了……我再一次让弟弟失望的无能……
所以,或许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里只是一处浸满了痛苦过去的场所,一处我想要尽可能逃离的场所,一处……
只属于我的噩梦。
“放开我!”可尽管如此,当时的我或许还是喊得太伤人了……但当时的我不知为何,只能,也只可能想道这些伤人的话语,随后不假思索地说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难道你也想伤……”
其实当时的我应该是准备好被声嘶力竭硬拽回去的了吧?毕竟作为训练员,不可能不知道人类是敌不过马娘的力量的,如果声嘶力竭真的想要我来这里,那么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离开的……所以当时的我或许只是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宣泄无能为力的情绪吧?或者……只是乞求她能感受到我的悲伤,不再强求我……
可……我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那不可违抗的力量。相反,我只是感受到声嘶力竭轻轻地拽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入她温暖的怀中……
感受着她温柔地拥抱着我,感受着她的面庞贴在我的胸口,感受着她的呼吸带着我胸口的起伏渐渐变得平静……
感受着,她只是温柔地说道:“因为……我爱你啊……我的训练员……”
“……唉?”我疑惑地站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训练员还在为过去发生的事感到痛苦吧?但是我不希望训练员继续痛苦下去,我希望训练员能和我一起坚定地奔向未来……”我感觉声嘶力竭似乎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说道:“所以,没事的,这次我会陪着你的……”
“原来是……这样吗?抱歉……”我抚摸着声嘶力竭栗色的短发,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说道:“只是,给我一点时间……一点时间就好……”
忘记了我和声嘶力竭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那里过去了多久,只记得在蔚蓝的天空中似乎愈显洁白的云朵数次抚过骄阳,一次又一次地将阴影填满于巷间……
似乎是第七次的时候吧?我叹了口气,温柔地拉开了声嘶力竭,低着头,对着她笑了笑说道:
“我们走吧。”
…………
沉默,餐厅里弥漫着沉默的氛围,沉重得似乎即将凝固,永远也不会解开……
我和声嘶力竭一同坐在餐桌旁的一侧,而母亲则坐在另一侧,左手撑着脸颊,沉默地看着我们(当然,自从坐在这里,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过),右手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桌子……
我知道,这是她在想些什么时候的反应。
其实,刚刚当母亲开门的时候,母亲的表情更加的……像是在抵触我们……或者说是在抵触我一样,那时还是声嘶力竭说想供奉一下弟弟的灵龛母亲才放我们进来的。
而此刻……我知道,似乎应该由我来说些什么了……
“妈妈,我……”
“祭日那天,那孩子的墓碑,是你们打扫的吗?”在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母亲出口打断了我,而且似乎并不在乎我刚刚准备说出的发言一般,毫不犹豫地继续说道。
“是的……”我低声回应道。
“不错,整理的很漂亮,尤其是墓前的鲜花,是他最喜欢的郁金香。”母亲毫无波澜地说道,平静得就像是一名顾客在向电话另一头的客服陈述一些与自己不甚有关的事实一样。“那天下午我准备去打扫的时候才发现有人似乎来过了,想到可能是你。”
不知母亲省略的那个“你”是谁……
“是声嘶力竭准备的……”
“不过,你还记得他就好……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
“其实,还有一件事……是训练员想和您说些什么……”这时声嘶力竭对母亲说道。
“你?”这时母亲转过头看向我,说道:“你又有什么事?”
“我……妈妈……”我紧张得有些支支吾吾地絮语着,我感觉自己的腋下似乎有冷汗在聚集,随后画出了一条弯曲的线……
“没事的……我在这里呢……”这时,声嘶力竭在桌下握住我的手,微笑地看着我,安慰一般地说道。
随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在来之前准备的那些话……
“妈妈!”我抓紧膝盖处的裙角,下定决心一般地喊道(并不夸张的说,确实是喊出来的)。
而母亲似乎被吓了一跳似的,终于正视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其实曾经想过,如果我之前愿意不那么任性的话,愿意多和母亲说些什么的话,愿意多听听母亲说些什么的话……一切会不会都会不一样,甚至弟弟他会不会也不会……可每当一想到这一切都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时,我都会觉得有些……不,是很后悔……”
“事到如今还……”
“所以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去想这些事,我很害怕去想自己曾经可以避免这一切,可我却还是让一切变成这样。所以我不再去想这些事了,我选择逃跑了……我想从自责,或者说对过去原本存在的可能的恐惧中逃跑……”
“……”
“可无论逃了多久……每当我正视起现实的时候,我都会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而我却离现实的一切越来越远了……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选择面对现实,就算是为了那孩子我也应该面对现实了,我这样想到……而这时,我才发现,我唯一的家人,只有您了……只有我的母亲了,所以我常常在想,那孩子会不会希望……不,是我会不会希望能够和您不再那么……至少不应该再让未来的我后悔了……”
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地说道:
“所以,母亲,我……”
而这时,母亲对着我抬起手,打断了我的话,随后说道:
“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吗?”母亲把手放回到桌上,随后继续说道:“如果死的是你就好了……”
“是的……我记得……”
“其实那天晚上,我想了好久,好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真的会高兴吗?”母亲此时……似乎有些呜咽地说道:“无论怎么想,怎么想,都觉得不行啊,太不像样了……会这样想的我太不像样了啊……”
“妈……”我感觉我似乎也有些呜咽了……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就算是那孩子的话,也会很生气地批评我吧?”母亲此时,捂着脸,可却仍有许多悲伤自指间流露……“毕竟你也是我的孩子啊……我的……我的……我这个没用的女人,连家人都不能留在身边的女人……最珍贵的孩子啊……”
“……”我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感受到微咸的什么流入了嘴角……
“对不起,美波,对不起……”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几乎已经听不清母亲后来说的都是些什么了……
我只记得……
我和母亲都哭泣着拥抱着彼此,那是十几年来我们第一次拥抱彼此,很温暖,很幸福……
只记得……
我和母亲说了许多许多的话,都是一些虽然想不起来却总觉得很温暖的话,很多,却似乎总是不够多……
以及……
我朦胧间感觉弟弟似乎也站在我们的身旁,微笑地流着泪,拥抱着我和妈妈,说道:
“太好了……妈妈……美波姐姐……太好了……”
…………
黄昏从远方的楼宇间穿过,填满了家外的小巷,宛若一场遥远的告别……
这里似乎在十几年来改变了许多,但黄昏时的景色却一直没变,昏暗而朦胧得引人惆怅……却不知为何,总能让人感受到淡淡的期许……
“今天能带训练员回来,真的是太好了……”声嘶力竭走在我的前面,随意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在巷间画着一个个不同的长影。
“嗯……是啊……”我微笑着说道:“谢谢你,声嘶力竭……”
“啊,没什么的,训练员……”这时,声嘶力竭在夕阳的沐浴间伸了个懒腰,随后说道:“话说……”
“嗯?怎么了吗?”
“今天晚上……我能去训练员家里坐坐吗?”声嘶力竭转过身,朝着一侧的围墙微低着头,夕阳带来的余晖与阴影似乎遮盖了她微红的脸颊。
听到这句话的我,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后走到声嘶力竭的身旁……
“不行~”我轻轻地弹了下声嘶力竭的额头,满脸坏笑地说道:“下次的比赛马上就要到了,现在正是训练最重要的时候呢。”
“啊!训练员小心眼!”声嘶力竭有些赌气地说道:“不理你了。”
随后声嘶力竭便跑开了。不过没跑几步,她便停了下来,微微地转过头,任由黄昏模糊了她的面庞,说道:“话说……训练员,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嗯……”我思索着什么地沉默了一会。只不过并非是思索着自己心中的答案,只是不知为何,我似乎回答过相同的问题,所以现在或许也只是将准备好的答案回想起来再说一边罢了。
“因为你就是你啊,是我爱着的声嘶力竭……”
“嗯……”声嘶力竭似乎微笑着回过头,随后欢快地说道:
“这样就好……”
看着声嘶力竭在黄昏勾勒的光晕下,似乎愈显灿烂的身影,不知为何,我由衷地相信,她将会拥有更好的未来,那是属于她的,幸福的未来……
“是啊,这样就好……”
尽管,那也是没有我的未来……
“但是,这样……就好……”
我想道。
————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看着餐桌对面的训练员拿着菜单,似乎毫不在意花销一般地点了许多菜品,说是果断也好,说是高兴也罢,反正那样子,就像是第一次被告知可以随便点餐的贪吃的孩子。
等服务员确认完订单离开后(说实话,花了点时间),我叹了口气,右手抵在桌面撑着下巴,随后对训练员说道:
“是不是点的太多了?”
“没关系,今天我请客!无论是工资还是年终奖,全都花掉也无所谓!”说到这里,训练员高兴地喝了口啤酒,随后发出了很满足的声音(和我想象中喝一大口啤酒的人应该会发出的声音一样),说道:“毕竟今天声嘶力竭就从初中毕业了嘛!作为初中的最后一场比赛,很精彩哦!”
是的……今天,我从初中毕业了……
“毕业……吗?”看着玻璃窗外朦胧且缥缈的霓虹夜景,我低声絮语道。
说实话,两年前的我根本没有想象过这个词,就仿佛那是遥远且漫长的岁月之外的什么,是与不断重复着没有未来的无聊人生的我无关的什么……只是,现在看来,无论那时的我怎么想,有些事不可避免的还是会发生的,谁都逃不掉……
不过不管逃不逃的掉,如果是那时的我,那时一面觉得今天只是明天的预演,一面不敢逃避所谓不变的人生的我,遇见这种虽然突如其来的(可说到底却只是渐渐到来的)巨大改变,肯定会被吓到不知所措吧?
如果没有她的话,如果没有与她一同度过的两年的话……
“嗯哼……”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嗯?”训练员疑惑地看着我说道:“声嘶力竭?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说道:“不过说到底,无论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作为特雷森学院的赛马娘也不会有什么区别的吧?每天无非就是继续上课和训练,偶尔参加一些比赛……根本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嘛。所以你可不要以为万事大吉就松懈了哦,我的训练员~”
“啊……说到这个……”听到这句话的训练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地从挎包里寻找着什么。最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文件,张开在我的面前,随后从一侧探出头来,微笑着对我说道:“当当!中央特雷森学院的入学通知书!”
“什……?”我有些惊讶到不敢相信地看着训练员手中的文件。
“嘛,毕竟声嘶力竭真的为了比赛非常努力了嘛。”训练员收起手中的文件,说道:“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在地方成绩优异的赛马娘会转入中央的特雷森学院进修什么的。我记得之前有一个叫小……什么的赛马娘也是这样来着……”
如果我说看见这张通知书时的我并不感到高兴的话,恐怕是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的谎话,毕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受到认可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在短暂的高兴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什么更重要的存在……
“那你呢?”我不顾此刻正在思索着什么的训练员,打断了她的话语,焦急地说道:“如果我去中央了,那你呢?”
“我?”听到这句话的训练员似乎愣住了,随后她低下头,黑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庞,我听见她似乎有些失落地低声说道:“虽然赛马娘从地方前往中央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她们的训练员却常常因为能力不足没办法做到……”
“那我就拒……”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想要拒绝掉那个无聊又自以为是的通知书,想要逃离那似乎近在眼前的离别……
“所以我已经提前申请好啦!”这时,训练员突然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我说道:“毕竟你可是我最爱的声嘶力竭嘛!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你走嘛!”
“什……你……”这时,我看着眼前傻笑着的训练员,突然觉得脸颊似乎有些变烫了,随后我低下了头,埋怨道:“早说啊……”
“唉?难道声嘶力竭不想和我分开吗?……”训练员歪着头,坏笑地看着我说道。
“啰嗦……”
这时,服务员将训练员刚刚点的菜品端上了餐桌,光是沙拉看着就比平时吃的要精致许多。
“嘛,别不高兴啦,菜上来了,快点吃吧。”
“我一定要把你吃穷……”我拿起筷子,随后对服务员说道:“最贵的饮料是什么?给我来一份。”
“嘛,虽然志气很不错,不过无论哪个餐厅,最贵的往往可是酒哦。”这时,训练员似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说道:“喝酒可是不好的啊,毕竟声嘶力竭还是学生嘛,你要是喝了酒我可就要失业了……那时候,可就要离开声嘶力竭了哦。所以喝酒的只有我就好啦。”
“啰嗦……”我埋怨道,随后夹了块手边的炸鸡。
喝酒吗?那时的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一句曾在书上看过的话:
“谎言是属于成人的酒……”
…………
“路上小心。”训练员的母亲(自然,也是训练员先生的母亲)站在机场门口微笑着对我们挥了挥手,说道:“美波,到了那边也要照顾好声嘶力竭啊。”
“当然了,妈妈。”训练员微笑着回答道。
“我们走了,也请您保重……”而我也对训练员的母亲微微地鞠了一躬,说道。
“好啦,我们走吧。声嘶力竭。”这时,训练员拉着我的手,说道。
“嗯……”
我跟着训练员走进了机场。只是不知为何,训练员握着我的手时,格外地用力……
“话说……”训练员问道:“声嘶力竭是第一次坐飞机对吧?”
“嗯……完全没想到机场有这么大……也不知道该怎么取票,托运什么的。虽然在网上查了查,但似乎怎么也搞不懂……不过登机似乎和坐火车一样,这我还是知道的。”
“是吗?……”听到这里,训练员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骄傲地抬起头,说道:“那么这时候就要交给我这个可靠的成年人啦!”
“嗯……你可靠吗?”
“好过分……”训练员似乎有些失落地说道。只是不知为何……
我似乎真的看见了她自眼角若隐若现的泪水……
“总之,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不过训练员还是很快地抬起了头,说道:“声嘶力竭就去那里等着吧。”
“好吧……”我拿着我的行李,走向了附近的座椅。
“唉,等等,把旅行箱给我啊喂。我还要那这个去办理托运呢。”训练员拉着我的行李箱说道。
“啊,抱歉……”我把行李箱交给了训练员,随后疑惑地问道:“话说,训练员只背了一个背包吗?训练员的行李那么少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训练员挺起胸来,说道:“到了新的地方能买新的生活用品,这可是有薪水的成年人的特权哦。”
“啊?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莫名地感觉火大是怎么回事……”
“嘛,不聊了。再聊下去就要赶不上飞机了。”随后,训练员拿着行李箱离开了。
而我则来到了附近的座椅旁。
“嘛……她还把我当小孩子吗?”我坐在座椅上,埋怨道。
“不过……一起去中央吗?”我想道:“那么……会和训练员在一起经历什么呢?虽然不清楚,但一定会经历许多事吧?许多……幸福的事……”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笑……
而没过多久,训练员就拿着机票回来了。
“给,声嘶力竭你的机票,可不要弄丢了哦。”
“才不会啦……”我接过机票,说道。
“话说……”这时,训练员面露难色地说道:“声嘶力竭能先进去吗?我可能需要去厕所解决一些摆在面前,怎么逃也逃不掉的问题……”
“不是吧喂?”我有些无奈地说道:“要是你错过飞机上我可不管你哦。”
“不会的,不会的。那我就先走了,再见,声嘶力竭。”随后,训练员便跑开了。
“真是的……”我无奈地叹口气,随后说道:“只是上个厕所的话也不用说的这么正式嘛……”
可直到登机,我都没有看见训练员的身影……
“……”
我有些焦虑地坐在飞机的座位上,四处寻找着训练员的身影。不知为何,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我对身旁的空姐问道:“请问我的训练员似乎还没有登机,她现在登机还来得及吗?”
“嗯?”这时,空姐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说道:“抱歉,小姐,所有的乘客已经登机了。您可以再和您的同伴确认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传来了一条消息……
是训练员发来的……
不知为何,那悲伤的预感变得愈发清晰了……
我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拿起手机,期待着看见训练员告诉我,她只是订错订到了离我很远的座位,她只是错过了这次航班所以需要等下一次,她只是……
“我爱你。”
拿起手机的我,看见了这条消息……
…………
“我爱你。”
看着这条刚刚发出的消息,我发现屏幕上似乎滴落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声嘶力竭……我……”我在机场中央无助地流着泪,仅仅只是控制住呜咽声便已经耗尽了我的勇气。
是的……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廉价的谎言……
“谎言是属于成人的酒”,不知为何我想到了这句话……那么此刻的我,或许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我知道,声嘶力竭不会为了中央特雷森学院的邀请而选择离开我……
尽管我真的很高兴,为声嘶力竭这样爱着我而感到高兴……不,或者应该说是觉得幸福也不为过……
“可是……不行啊……不能……”
不能因为我……妨碍那孩子的未来啊……
因为我知道,她拥有属于她的,幸福的未来……
尽管……那是没有我的未来……
“但这样就好……这样……”
这时,我的手机传来了一条消息……
“我也爱你。”
我透过为泪水所模糊的视线,看见了这条消息……
“这位女士,你还好吗?”
…………
“这位小姐,请您将您的关机……小姐,您还好吗?您……”
“不……不……没什么,只是……”
“只是……觉得快要下雨了呢。”我在机场/飞机上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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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女孩就像是于风中飘落的樱花,本想在凋零中相互靠近,相互怀抱,相互温暖,却只能随着无情的世界渐行渐远。最后,飘落在冰冷的泥土上,相隔着那可望却不可及的距离……”
“写什么呢?我的大作家?”面前的女孩咬着吸管,对我说道。
夏日的烈阳透过街边的遮阳伞流下斑斓的光,装点着女孩栗色的长发。
“没什么,新写的小说罢了。”我收起钢笔,微笑着挽了挽我耳边的短发,说道:“怎么?觉得寂寞了?”
“那当然,毕竟能约到新搬来这里的小说家可不容易,尤其是能和我这平平无奇的赛马娘……哦,应该是前赛马娘,我上星期已经毕业了……可不容易,不聊点什么可太可惜啦。”
“我知道我错过了你的毕业典礼了啊喂,不要再挖苦我了啊……”我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抱歉。”
“怎敢怎敢……”女孩笑了笑,说道:“只是觉得过去那个不会拒绝我的你更可爱一点罢了。”
“话说……”这时,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地问道:“当时……为什么喜欢我呢?”
女孩听完这句话后似乎想了想,随后说道:
“可能是因为眼睛吧?很像他。尤其是躺在床上流泪的时候,特别可爱。”说道这里,女孩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你呢?当时又是真的喜欢我吗?”
“那当然……”这时,我的嘴唇被指尖抵住。
“不,还是别说了……”女孩微笑着看着我,说道,随后收回来手。
“不想知道?”
“不用知道。”女孩说道:“毕竟答案我已经很清楚了……话说……”
“嗯?”
“我突然发现离开学院之后确实没地方住了,租房子什么的也好贵啊。所以……”
“所以?”
“我能……”女孩微红着脸,视线看向一侧,说道:“今天……我能去你家坐坐吗?”
我不禁捂着嘴,笑了笑。
“当然可以啊……”
我微笑着说道:
“我最爱的声嘶力竭。”
“但我想,或许在来年的春天,这两片小小的樱花定会化为两朵同样小小的花。那时,至少,那两朵小小的花,还有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权力……直到永远。”
——选自:《等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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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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