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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娘物语——布雷斯特、敦刻尔克《临光》

2022-10-22 14:19 作者:虚无刃主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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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会在晓暮之时敲醒教堂的古钟,提醒小镇的人应当结束匆匆,回到带给世人温暖安详的归处。

孩子们挥手向着教堂台阶前的身影告别,那道身影也挥着手,望着他们小小的身影随着夕阳逐渐拉长淹没在教堂石砖与铁栏前,最终在视野中消失不见。这时的他总会坐在教堂门口的石阶上,靠在教堂的石墙上,望着远烟,望着孤云,望着夕色,直到晚风萧瑟,才恍然若失的低下头,站起身,走进教堂,关上教堂的大门。

曾经奢望的一天天,现在如常的一天天。

仿佛一枚种子远离故土,前往新乡,扎下根系。

神明存在吗?

真的会垂怜世人吗?

如果让他几年前回答这个问题,他会说不知道。他从未见过神迹,或者哪怕神已经降下垂怜,他也会因自己的愚昧与短视无法辨认,导致无视或错认奇迹。但是现在时间已经大不相同,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给出答案了——

神明是不存在的。

哪怕自己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也不会有什么狂热的信徒对他做什么。对于忙碌苟活的生灵来说,神明的存在与否这个答案并不重要。它实际上存不存在并不重要,而生灵认为它存在的这个想法很重要。这份依托,这份寄愿,是游离者的期待,是悲怆者的乞求,是无知者的渴求,是迷失者的希望。

所以,神明应当存在,它也必须存在,哪怕仅仅只在意识的拼接中口口相传,在臆想的交流中逐渐圆满。

毕竟,借力者,欲攀更高。

抚摸木质的教堂座椅,手套下的碰撞传来的却是生硬的木石之声,坐在最前排长椅上的金发诗人披着黑色的长袍,听到脚步声后微笑着回过头,越过她的肩头,他能看到她所读的书籍的一角——是《荷马史诗》。

“送走孩子们了吗?”

她的声音仿佛蕴含着什么能让人心绪平静的力量,让他有些杂乱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他只是点点头,没有出声回答她,继续穿过教堂的走道,绕过宣讲台旁的钢琴,走向和墙壁的花纹近乎融为一体的门。而被放置在身后的金发诗人也合上了膝盖上的《荷马史诗》,双手捧住后,站起身来,跟随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面带笑意看着男人的身影。

“晚饭我就随便做一些了。”

小小的教堂似乎可以很轻易的放大男人的声音,他的声音从恰好到两个人听清,扩散到在整个教堂里回荡。

“好的。”

诗人依旧是挂着笑,仿佛这种表情从未在她的脸上褪去。

实际上,在那个瞬间,那个回荡着怀念的颂唱的夜晚,塞恩真的以为自己大概已经死掉了。

记得曾经在铁血有人跟自己讲过,人的胸腔和腹腔在因为外力而互通后,大量的血液会温暖五脏六腑,人会在一种极其温暖而惬意的感受下死掉,几乎感受不到太多的痛苦。

难道说《垂怜经》真的引起了垂怜?还是说,自己本就命不该绝?

苏醒时,便是在这个看起来极为相似,却略有不同的教堂。小小的教堂,穹顶上的花饰和图画却异常的精美,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宛如……那个迎着光的早晨,自己被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牵着,走向的那个已经有一些记忆模糊的小小教堂。

“啊,孩子,你已经醒了吗?”

耳边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近,就在自己附近。塞恩有些吃力的转过头,眼中却是一张极为陌生却意外熟悉的脸。

“主教大人!”

依旧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仿佛让人在下一瞬间就能遗忘,但是男人的气质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仿佛身处教堂沐浴着神像后的琉璃窗投下五色的阳光,全身萦绕着圣洁与安详。

下意识想要撑起身子的塞恩却没有感受到右臂的支撑,而主教也适时的按住了塞恩的左肩,让他好好的躺着。

“抱歉,孩子,尽管你的生命无恙,但是你的右臂已经变成了一堆破烂的血肉,没办法继续使用了。”

主教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歉意,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将这份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给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孩子,他也不会遭受如此的苦难,无论是威慑制衡皇家还是他超额完成的掩护维希教廷的舰队撤离港区,这些事情对于一个人来说都太难太难了。

“那,她们呢?她们安然无恙吗?”

塞恩实际上并没有感到意外,在连续的发射武器摧毁岸防炮时,自己就已经意识到右臂那一团肉泥的现状了,甚至最后几次的发射,是用衣摆扯下的布条扯住扳机,借助塔楼上的柱子来完成射击的,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能保住一条命就已经万幸了,根本就没有奢求过完好无损的从那片战场离开。与其说现在担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塞恩更关心的是那些女孩在自己竭尽全力的帮助后到底怎么样了,是成功离开了一部分,还是……

“放心吧,你的付出是值得的,她们全员都成功的与自由鸢尾的那些孩子们汇合了。”主教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实际上,那枚圣骑士勋章是我留给你,让你在战后保下一条命的,可是我没想到你把它都交给敦刻尔克了。”

“但那毕竟是您……”塞恩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主教打断了。

“可是,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牺牲一部分去拯救另一部分是并不值得赞颂的。”主教伸出手为塞恩掖了掖被角,“虽然并不可能,但是追求圆满有什么错呢?”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也是为了鸢尾而奋战的战士啊,你和她们的地位有什么不同呢?”主教对着塞恩继续说着,言语中却又带上了一份歉意,“明天就会有人来为你制作右臂的假肢,我相信他的技术,抱歉孩子,唯独在这件事上,请接受我的道歉,你做的很好,付出了太多太多本不应当由你支付的代价,这是鸢尾对你的亏欠。”

“好了,就说这么多吧,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塞恩正在用右臂假肢轻轻摁压着左手指节,发出“咔咔咔”的声响,他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与他隔了一条木制餐桌的金发诗人,看着她用手握着钢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着什么,仿佛在记载刚才塞恩为她讲的故事。

“请允许我打搅一下,这段故事你也已经听了不下十次了吧,还有什么需要记载的吗?”

塞恩有些疑惑地问着,他倒不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导致羞涩,他确实是想不到有什么注意事项或者细枝末节他之前没讲过了。

“啊啦,英雄大人,这……”听到塞恩提问,金发诗人放下笔,抬起了头。

“等一下,布雷斯特,可以请你不要用这个称呼吗?说真的,太羞人了。”

还没等金发诗人还没说出原因,塞恩就打断了她的话。实际上,面前这位名为布雷斯特的金发诗人是主教大人在半个月前带到塞恩面前的,说是让他照料她一阵子,但是不知为何,她一直称呼塞恩为“英雄大人”,哪怕塞恩数次据理力争,她也仅仅是让步到了“在外人面前不会用这个称呼”的程度,两个人日常相处时还是会称呼他为“英雄大人”。

虽然说塞恩作为一个男人,大脑深处确实是有那么一丝丝儿时存余的幻想:作为一个英雄堂堂正正的为人处世,为了弱小的民众奋不顾身,最后拼搏到浑身浴血,当时在塔楼上宛如回光返照般的幻想与走马灯也确实是够浪漫的,持着银枪的骑士倒在敌人的血泊里什么的,但是那些都仅仅是幻想,是大脑的活动,如今真的被人称作“英雄大人”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十分的羞耻!

“嘛,为什么要拒绝这个称呼呢?你明明就配得上这个称呼啊,英勇的阴影骑士默默的付出一切,拯救陷入迷途的少女们,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英雄谭啊。”布雷斯特的笑容很纯粹,就像是正午的太阳一般,璀璨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呃……”

塞恩没办法反驳,也没理由反驳,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放弃,他还需要挣扎一下。

“可是,这个称呼,‘英雄大人’什么的,也太羞耻了吧。”

塞恩终于是吐露出了心底的真言,不过看起来金发诗人布雷斯特对此不为所动,可能是作为诗人的职业操守或者艺术熏陶,她已经习惯这种称呼方式了?

看着布雷斯特璀璨的微笑,塞恩终于是败下阵来,左手捂住额头,无力地点点头。

诗人满意地拿起笔,继续着刚才的记载。

在主教请来的人为塞恩安装好假肢后,塞恩才知道,他已经回到了阿尔萨斯,现在他正身处于一个偏僻的小镇,甚至离那个养育他长大的教堂相距不远,只有十几公里。那么这个教堂如此似曾相识也不难解释了,这个教堂和自己长大的那个教堂大概是同一批工匠画师所修建打磨的吧。

“抱歉孩子,那枚圣骑士勋章本可以保住你的合法身份的,但是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期,而且我的手上也确实没有更多的勋章了……抱歉。”

“请您抬起头来,主教大人给予了我一个指明人生的方向,为我这个迷茫的人点明了前进的道路,我对您只有感谢之情,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有的结果都是我自己应当承担的,您没有理由对我如此抱歉。”塞恩操纵着尚不熟练的右臂,连连摆手。

塞恩明白自己的莽撞与赌徒心态,只能说,他赌博付出的代价太少,赢得的太多了。能从迷茫中脱身,还可以苟延残喘留下一条性命,这种事情在他背起武器前往塔楼目送那些女孩离开的时候根本想都不敢想。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将世间万物在心中以自己铸造的筹码衡量,塞恩早就将自己的性命兑换了价值衡量着那群女孩的生死存亡,战舰和人命相比,尤其是用自己的性命去衡量,自己轻得微不足道。

已经触底的士兵,哪怕变成了皇后,却仍不是皇后。

“现在鸢尾内部局势动荡,无法彻底聚合,我也没办法放心你回到大众视野。孩子,只能请你等到不久的将来,当戴高乐将军彻底平静了鸢尾,我才能帮你取得一个合理的在阳光下行动的身份。”主教隐藏在眼镜后的目光很凝重,透过他的目光,塞恩能体会到鸢尾现如今的动荡,不过他是相信那群为了鸢尾不懈拼搏的骑士小姐的,哪怕再困难,她们也会作为将军的力量,让鸢尾之花重新绽放。

塞恩在上个星期曾经掩盖面容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哺育他长大的小镇子,走过已经看不出当年模样的街巷,来到了几乎没怎么变化的教堂。

教堂可能是刷过一些石灰,但是由于战乱之类的问题,塞恩总觉得和自己的记忆中的那个教堂相比,显得更为破败古旧了。上锈的铁门,爬满干枯藤蔓的栅栏,荒芜的庭院,若不是那群似曾相识的鸽子依旧在附近盘旋飞舞,塞恩已经要认不出来这里了。

跟在塞恩身后的诗人仿佛在仔细体悟着什么,一言不发,但是那张被遮挡的精致的面容却在向塞恩传递着“我很兴奋”的信号。

能让一个吟游诗人感到兴奋并且发生在这个小小教堂的事情,塞恩只能意识到一个原因:她想挖掘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关于自己的那些事情。

“不会有什么值得传颂的东西哦。”

塞恩压了压帽檐,又提了提围巾,看着破旧的庭院门户,迈出了久违的脚步,踏进了教堂庭院。

然而在两个人从里到外转了一遍,却并没发现任何人类生存的痕迹,厚重的灰尘陈述了这里荒寂的时光,指尖捻起的粉末在风中飞舞,凌乱,离散,如同当年被修女收养的孩子们一般。

而塞恩也在教堂后身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座没有刻上任何文字的墓碑。

很朴素的石头堆,一端立着一块石板,上面什么也没有写,但是塞恩清楚的知道这里属于谁,谁在这里安眠。

“修女……”

塞恩拉下了围巾,露出脸庞,他缓缓地把手指尖伸向石板,轻轻地触及到了那粗糙不平的表面。

岁月的痕迹,无字的铭刻,阳光的温度。

宛如那一次次在日光里用身躯遮阳轻声唤醒微酣的塞恩的她,岁月带走了她的风华,纷乱隐匿了她的姓名,但是她的身影在塞恩心中永远充斥着太阳的光芒与温暖,好似漫漫长夜里的一盏煤油灯,竭尽全力的照亮黑夜,带来光与热。

这么一来,教堂的破败就说得通了。

诗人看着塞恩,看到他触摸石板时颤抖的指尖,看到他颤抖的唇瓣,看到他身体几乎没办法察觉的晃动,看到他后退几步,坐在教堂后门的石台阶上。

她将一切收入眼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坐在塞恩的身边,也坐在石台阶上,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着那座属于修女永远安眠的石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下了匆匆的脚步,扭过头,瞥了塞恩一眼。风在此刻嘘声,云在此刻静止,甚至连一直啼鸣的虫鸟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布雷斯特耳中听闻的两个人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身边的男人如同史诗的具现化一般,他清晰的活着,并且坐在自己身前,他如同一个在暴风雨中厮杀搏斗的奇迹,带领着那群素未谋面的同僚,硬憾风暴,拆解了弩炮,越过了土伦,在那个本应寂静的夜里摧毁了最后的变数,将唯一的退路留给了她们,光荣退场。

在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在不断忙碌的主教,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房间里不断的踱着步,想要记载什么,又想要联系什么,最终却都放弃,只能紧紧地捏着拳头,望着墙上的那张已经被笔迹勾画得面目全非的地图。

在意识到我的苏醒之后,主教仿佛是高压的锅炉打开了一个泄气口一般,一边诉说着焦急与无力,完全无视着我的迷茫,一边通过一个装置观测着一个个光点,仿佛有什么东西需要特别注意。

在混乱中,主教总是提到那几个名字:

戴高乐将军,黎塞留,敦刻尔克,还有塞恩·弗莱尔。

这些人中,我第一个见到的,便是那位远在重洋之外的皇家三岛上的高大且不屈的领袖。当我跟随主教秘密来到皇家三岛时,刚看到港口,他那魁梧的身躯宛如那座历经战火却依旧耸立的铁塔一般映入眼帘,仿佛只身一人便能代表整个鸢尾的意志。在那之后,将军在能让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和主教在坐在一张桌子前悄声谈论了许久,大约过了近一个小时,两个人长舒一口气,相视一笑之后,主教起身离席,带着我离开了那里,离开了皇家三岛,在几位暂时还叫不上名字的同僚的注视下,我跟随主教登上了一艘船,渐渐离岸。

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位同僚的目光异常复杂,纤细且单薄的驱逐舰站在海风里,既盯着我们,也望向鸢尾的方向,她双手相握,不知是祈祷还是乞求。

实际上,这四个名字里如果按照见面顺序算的话,我第二个见到的,应该就是塞恩·弗莱尔,不过当时我并没有看到他的正脸。从皇家三岛回返之后,主教便一直忙于四处奔走,只嘱咐我一个人好好待在这里,不要离开这间屋子,直到三色堇盛开的日子。

根据主教的嘱托,我披着破旧的斗篷,来到了一片饱经炮火摧残的花园。倔强的三色堇依旧这里在灰烬中扎根蔓延,哪怕已经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

将纸条装进一支损坏的钢笔里,我将它丢到了一株已经被炸断了腰身的梧桐下,然后离开花园,藏在一个破败的建筑里,想要看看那位被主教多次提及的人的身影。

而我最后等来的,只有一个背影,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戴着帽子,除此之外,我没办法再看到更多,只能作罢。

而当我第二次见到塞恩·弗莱尔的时候,便是在一个哀嚎的夜里。趁着夜色突围的同僚,趁着夜色驰援的同僚,被勇者诛杀的石像鬼,以及倒在黎明前的勇者。

虽然说主教的紧张与急迫在几个月前的初识开始就一直未曾中断过,但是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失去冷静,冲出隐匿的据点,急匆匆地奔向一个不知现状的地点。

而跟随着主教一同前来的我,看到了一位勇者正拥抱着他的武器倒在冰冷的夜里,整个城市最高的塔楼上回荡着污秽繁杂的一切,揉进风里,掺进声里,仿佛是一曲悲悯的圣歌,为渺小的人们祈祷着。

“孩子!孩子,醒醒!”

主教谨慎的蹲在勇者的身边,轻轻碰触着勇者的左肩,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勇者的整条右臂连带肩胛骨宛如被重锤粉碎一般塌陷着,软绵绵的耷在身体上,还在向外通过皮肤与血肉的崩裂而渗着鲜红。借着武器上散发的莹蓝色的微光我才发现,整个塔楼的地面都有一层浅浅的猩红,在黑夜中肆意的风干着。

主教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手电筒,检查着勇者的身体情况,在这一刻,我第一次看到了塞恩·弗莱尔的正脸,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他在失去意识之前经历了如此之重的身体创伤,有的只是一片安详,仿佛看到了什么久违的事物,做了一个甜美的梦,以至于他的嘴角还勾勒着一抹微笑……

至于与黎塞留和敦刻尔克的见面,就在与塞恩·弗莱尔正式见面的隔天。主教让我帮忙把塞恩·弗莱尔送到了一个私人诊所时嘱咐我一个人先行回到据点,在他没回来之前不要一个人行动,之后便钻入夜色,不知所踪。直到第二天的黄昏时,主教才满脸疲惫的回到了据点,在小酣一刻后带着我前往了一个巨大的仓库。

本应作为战时物资储备的仓库被搬得空旷,在主教和我从后门推门而入时,原本就格外寂静的仓库更是静得出奇,衣装各式的同僚们或站立或倚坐,或伶仃或聚集的看向后门,昏暗的黄昏在仓库暗黄色的灯光的衬托下反倒显得明亮,让主教和我变得比较显眼。

而站在一左一右的两位领头的舰娘,一位衣装以红色调为主,一位衣装以黑色调为主,显然红色调的那位是黎塞留,而黑色调的那位是敦刻尔克。这两位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便走上前来和主教攀谈,而我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他们的谈话结束。但是那些同僚们不时向我投来的疑惑的目光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其一,她们实际上并不知道我是谁;其二,她们可能也不清楚主教是谁。她们可能只是接到了戴高乐将军的命令,让她们来此与主教会面,或许,只有黎塞留和敦刻尔克她们两个,才真正接到了什么特别的任务。

我瞥了一眼正在与主教交谈的二人,与此同时,黎塞留也仿佛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也对我投来了视线。在视线相交的瞬间,敦刻尔克仿佛也注意到了黎塞留注意力的转移,也投来了注意的目光。

我和她们相视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一瞬间,随后便是黎塞留轻微的一个点头,敦刻尔克浅浅的一个微笑,然后二人把注意力又放回了主教那边。

我将目光投向那群身位比较靠近敦刻尔克的女孩们,她们应该就是曾经隶属于维希教廷的同僚,她们有的站在大型战舰身边分享着什么事件,有的和那些自由鸢尾的同僚们交谈着,有的一个人站在墙边看着整个仓库里的人们若有所思。

那个勇者不惜献出生命献出一切,就是为了她们吗?她们有在怀念那位勇者吗?

毫无疑问,这两个问题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个男人是个勇者,也是一位愚者,透过主教的只言片语,我已经对这件事情有了个大概的构想,就像是悲情英雄的史诗一般,付出者的勇气来自于不求回报,只有看者和过客才会为此黯然惋惜。

比如我,就是一位因此叹息的看者吧?

不不不,怎么想都是被逸话迷了眼惑了心勾了魂的吟游诗人彻夜无眠,殚智竭力地追求着真物,最终甘于沉沦吧!

想到这里,布雷斯特缓缓伸出尾指,轻轻勾住了塞恩右臂的尾指,一边庆幸着他右臂的假肢无法感受到轻微的触感,一边却又因此为塞恩感到惋惜和心痛。她知道,他不后悔,这个男人尽管迷茫过,困惑过,但是从未因此丢失了心的方向,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从未承认过他为它中一员的鸢尾教国,他的无私付出皆是为了那些不屈于傀儡和奴役的同僚们,她们不愧为对神明旗帜起誓的教廷骑士,他也不愧为自己所索求和寻觅的英雄大人。

鸢尾为她们的坚韧不屈而感到自豪,而为你感到自豪的对象,可能不仅只有主教一个人,请再加上我一个吧。

当黄昏降临,例行送别孩子们后,塞恩再次推开教堂的门,走进昏暗的教堂,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长椅上,捧着里拉琴在演奏的金发诗人,她闭着眼睛,昏暗的光线仿佛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只是专注的完成她的艺术,宛如梦回10世纪。

塞恩并没有打扰她,时间还早,他也仅仅只是坐在离她比较远的长椅上,侧耳倾听她的琴声。不知是否是因为布雷斯特察觉到了塞恩的聆听,她深吸一口气,伴着里拉琴的韵律,悠然的唱了起来。

是《贝奥武夫》。

塞恩依靠着椅背,放松着背部的肌肉,微微阖上了双眼。

贝奥武夫和巨龙的故事,这个故事曾经他很喜欢。

贝奥武夫的英勇,与巨龙厮杀搏斗的精彩,以及最后的最后,贝奥武夫倒在巨龙与他混杂的血泊之中,结束了自己辉煌的一生。

还没等塞恩从故事和回忆中挣脱,耳边传来的声音宛如一溪清泉唤醒了塞恩的神智,他睁开眼,却发现不知何时,金发的诗人已经坐在了他的后排座椅上,金色的发丝在流经教堂的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离他很近很近。

“英雄大人很喜欢《贝奥武夫》的故事吗?”

布雷斯特的发梢带着阳光与清风的气息,让塞恩有点怀念自己的童年,他用左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将头抬了起来。

“是啊。毕竟嘛,我还是挺喜欢勇士浑身浴血倒在血泊里,用最后的力气仰天大笑的故事的。”

塞恩倒是没有避讳这个还算是童心未泯的事实,毕竟前前后后也和布雷斯特说了那么多的故事,想瞒也瞒不住。

“就像是你在那一夜干的事情一样?”

布雷斯特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看着塞恩的侧脸。

“呃,怎么说呢,实际上那个时候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都已经不确定我的灵魂还在不在自己的躯壳里了。”塞恩有些尴尬的摸着下巴,望着教堂十字架后方彩色玻璃,努力的回忆当时的模糊与混乱。“emmm……记得还算清楚的事情,应该就是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的声音吧。”

“是什么声音呢?”

布雷斯特把双手扒在塞恩所坐的椅子的椅背上,蓝色的眸子充斥着探知与索求。

“垂怜经。”

意识到两个人离得有些太近了,塞恩站起来,下意识拉开距离,顺手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之后,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布雷斯特也没有继续下去,施施然站起身,绕到塞恩身前,走向教堂后方。

“我想去见见塞恩·弗莱尔。”

当主教听到布雷斯特的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惊讶,或者说,自从有了自己的神智作为生灵行走于世之后,布雷斯特仿佛从来没向他要求过什么。不过现在鸢尾教国百废待兴,海洋上的战胜已经结束,碧蓝航线已经向赤色中轴发起大总攻,需要舰娘出场的情况越来越少了。况且作为单纯用实战数据和理论模型佐以心智魔方构成的科研舰来说,布雷斯特的存在本就是绝密的,无论是戴高乐将军率领的自由鸢尾自行研构的路易九世、香槟,还是由达尔朗领头,以建造过半的让巴尔为原型延伸构建的加斯科涅,这些科研舰的存在本就是对心智魔方的一种探索和寻究,除非战局劣势到不可逆转甚至背水一战,不然科研舰的使命便是存在,证明事物的可行性,而不是为了战争。现在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那么布雷斯特的自由度也有了足够的保障,尽管阿尔萨斯局势未稳,但是以布雷斯特的能力足以自保甚至庇护诸多平民百姓。

“可以。我去沟通一下,大概明天就能动身了。”

主教看着面前的布雷斯特,看着她平静且坚定的眸子,从衣架上取下大衣,戴上帽子,打开了房门。

而当布雷斯特第三次见到塞恩·弗莱尔的时候,便是在夕阳下,一群孩子尽管衣着并不整洁,但是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他们跳起身,转过头,将手挥过头顶,向着一道隐在夕光中的身影高喊着“铁臂神父,再见!”“铁臂神父,明天见!”。

而那道披着黄昏的身影也举起了他的左手,默默地向着孩子们挥舞着。

待到视线突破黄昏,距离划开掩盖,塞恩·弗莱尔仿佛已经看到了主教的到来一般站在原地等候着,并没有转身回到教堂。

依旧是勾着微笑的脸,但这是布雷斯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坚毅、清澈、毫不迷茫。从一位高高在上的指挥官变迁到了一位孩子们口中的“铁臂神父”,他仿佛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如同得到了更多一般惬意且满足,仔细端详他的笑容,甚至会感受到他有一种拾回了丢失已久的珍物的兴奋。

我,想听听他的故事。

这是布雷斯特心里唯一的想法。

趁着塞恩·弗莱尔在前方带路的时机,布雷斯特走在主教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很简单的陈述句,甚至没有询问和动摇的意味。而主教只是看着前方的身影,点了一下头,表示他同意了。

有些人的一生仿佛一直平淡安慰,而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波澜壮阔的一生,与世共沉浮。

塞恩实际上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哪一种人。

如果说自己的一生平淡,在十六岁以前,和当下的现在,确实是极为平淡的,每日都在教堂周遭生活,祷告,看着日升日落,云卷云舒。但是如果回想到十六岁之后到不久之前的记忆,不可谓不是刻骨铭心,甚至永生难忘的经历。

血肉与钢铁硝烟铸就的大殿曾经施舍给我一道门缝,让我得以窥见到人性的罪恶与疯狂,主教大人就像是一束打进深渊的光,让我明白,在这深不见底的绝望中,还能透进光亮,还能奢求曙光。

在那次最久的的恶梦中,我曾听闻到悠远的吟唱,身体的残缺鼓励了灵魂的无束,我望向最远最亮的星辰光芒,见到了诸多让我毛骨悚然甚至濒临绝望的景象。

重伤的敦刻尔克一边大喊着让斯特拉斯堡离开,一边拖着残破的舰装艰难移动,试图拉起已经合上双眼逐渐下沉的布列塔尼,摩加多尔和普罗旺斯瘫倒在浅滩上,向着已经匿入硝烟的舰载机挥洒着防空炮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望着皇家方舟的舰载机与皇家舰队追逐着斯特拉斯堡离去,能做到的仅仅剩下了祈祷她能平安的脱离皇家的围追堵截。而自己的视线仿佛也追随着皇家方舟的舰载机穿过了厚重的硝烟,抵达了一个不但不陌生,且极为熟悉的地方。

这也是我所谓的“波澜壮阔”的终点——土伦港。

那群为了鸢尾而奉献到最后一刻的骑士们,望着不断逼近的铁血士兵,纷纷摁下了足以彻底摧毁舰装炸弹的开关,一时间整个港区硝烟四起,爆炸声不绝于耳,而站在所有骑士中间的,便是敦刻尔克和她的妹妹斯特拉斯堡,以及伤病未愈的普罗旺斯。她们在硝烟中依旧在对着自己的骑士剑进行祷告,而放在胸口的左手上,无一例外地掐着炸弹的开关,在祷告的最后,她们一同摁下了它,彻底终结了维希教廷那荒诞却又高傲的护教骑士团。

所有的骑士都倒在了黑暗中,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无人见到黎明的曙光。

可能,如果说,没有主教大人赐予自己那份特殊的使命的话,这样的惨剧一定会上演吧?

塞恩庆幸这样的事情并未发生,如果真的要说的话,自己还能苏醒,还能认知到那些可歌可泣的女孩们已经平安的回归到鸢尾的拥抱,可能就是神明大人最大的恩赐了,除此之外,无论是右臂的缺失,还是所处环境的变化,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愿那些可敬的女孩能获得足以回报她们那颗赤诚之心的对待。

战争结束了。

就在这个鸢尾花盛开的时节。

期盼已久的和平的到来却意外地让人们手足无措,仿佛双眼习惯了黑夜,难以适应白昼的光芒。

而塞恩脚下的阿尔萨斯,也自然而然的回到了鸢尾教国的怀抱。

在这一天,塞恩也久违的见到了主教。

主教看起来很久没有休息的样子,眼角带着疲惫,仿佛会在眨眼的时候彻底放松,昏睡过去。

“您该好好休息一下。”

塞恩将主教迎进教堂,一边泡着红茶一边说着。

“我不否认这个事实。”因为疲惫,主教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伸手接过布雷斯特递过来的湿毛巾,摘下眼镜,擦了一把脸。

此时,塞恩也将泡好的红茶端到了桌子上,坐到了主教的右侧。

“您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要通知我吗”

塞恩拿过一杯红茶,轻轻吹着杯口的热气。

而拿回湿毛巾的布雷斯特已经悄悄走出了这间房间,关上了门。

“这一次有两件事要通知你,”主教将眼镜收到盒子里,也端过一杯红茶,“现在的鸢尾教国百废待兴,急需布雷斯特的力量。”

“这件事,决定权并不在我身上,您应该询问一下她。”

“这我明白,我要说的事情并不是这个。”

主教抿了一口红茶,滋润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喉咙。

“第一件事,戴高乐将军想要请你领导护教骑士团。”

主教的话到这里顿了一下,仿佛在观察塞恩的反应。

“抱歉,恕我回绝。”

而塞恩只是摇了摇头,静静的等待着主教说第二件事。

“好吧,第二件事是,你的档案已经整理好了,你可以作为一名鸢尾教国的合法公民放心的行走在鸢尾教国了。”

主教从携行的皮包里掏出了一个档案袋,递给了塞恩。

塞恩用左手轻轻接过档案袋,放在了大腿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它。

没有任何的多余情节,干干净净,甚至平淡的出奇,最多只是介绍了右臂的残疾——因为医疗条件低下破伤风感染导致切除。

“您早就意料到我不会答应戴高乐将军的邀请了吗?”

塞恩低头看着这份档案,不知为何他的眼眶有一点发烫,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微笑,控制也控制不住。

“实际上,也不全是戴高乐将军的意思。”主教嗅着红茶的气息,望着这个还未彻底褪去稚气的大男孩,“孩子,她们之中有人一直在寻找着你。”

“您被她发现了吗?”塞恩收好档案,吸了一下鼻子。

“是啊,她太聪明了,被发现了。”主教无奈地笑着。

“别让她找了,就说我死掉了吧。”塞恩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道站在黑夜转角处的倩影,她的眸子在昏暗中散发着莹莹的光芒,替代了整片天空的繁星。

主教只是满脸“这件事很难办啊”的表情,又问了一遍:

“孩子,真的要拒绝吗?”

“嗯,有教堂和夕阳就够了。”

依旧是小小的教堂,神父与修女不知所踪,便被这群女孩占了下来。空气里飘溢的甜蜜气息丝毫未减,现在反而多了诗人的颂唱声,女孩子们嘴里咀嚼着敦刻尔克做好的甜品,眼神飘向教堂前方坐在长椅上的新伙伴。

说实话,以敦刻尔克看来,这个新伙伴的装束有些过于暴露了,但是纯白的衣物配上她的圣洁气息,以及她的优雅举止,反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羞耻,而是如同教堂顶端油画中的圣母一样温暖祥和,仿佛散发着光。

哪怕是最喜欢偷懒的恶毒也趴在凯旋身上,竖起耳朵认真的聆听这位新伙伴的歌声。

是《罗兰之歌》。

并且是听来最为悲伤的罗兰之死。

身形高贵的黎塞留坐的离布雷斯特最近,听得也最认真。

而站在教堂门口远眺景色的敦刻尔克望了一眼坐在最后排座位的让巴尔,随后宛如寻找支撑一般靠在了教堂的大门上,望着哪怕在这里也能窥见一角的全城最高的塔楼。

经过调查证实,那天晚上所有的岸防炮先后依次遭受到毁灭性攻击,钢筋混凝土结构被巨额能量所集束而成的子弹彻底贯穿,高温在密闭的炮管里点燃了空气,导致岸防炮自内而外的被彻底破坏,因此那一夜她们没有受到岸防炮的阻击,安然离开了近海,直到遭遇了铁血的狼群。

而巨额能量集束成的子弹,敦刻尔克只能想到一种武器——那一日击落胡德舰装的蓝色光线。

到底是谁救了她们?

是他吗?

敦刻尔克想起了那个压着帽檐来到教堂默默站立观望神像的男人。那个结果甜点时指尖仍存余颤抖的男人。那个消失在夜色里,只说着“不需要”的男人。在她们获悉向西突围的那个晚上,明明警报彻天,却丝毫不见他的身影,只有一枚银白色的圣骑士勋章不知何时被别在了自己的披风上,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那他呢?

他将圣骑士勋章交给了我们,他呢?

他在那一夜活下来了吗?之后反攻登陆的碧蓝航线所属的士兵会怎么对他?

他,会迎来罗兰一样结局吗?浑身沐浴着鲜血,手持着属于他的杜朗达尔不断战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想到这里,敦刻尔克突然感觉到眼眶有一点湿润,那枚圣骑士勋章并没有被主教和戴高乐将军收回,至今还收藏在她的贴身口袋里,通过它,她可以隐隐感知到周围的所有伙伴所在的位置,却无法感受到她真正想要感受到的人。

上主,请您垂怜,不要让英雄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未能抵达最后的光辉。

这是塞恩第一次见到戴高乐将军。

关于这位将军的描述与印象只存在于主教和布雷斯特的介绍之中:他很高,很魁梧,就像是埃菲尔铁塔一样。

当塞恩实际见到他的那一刻,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他超人的身高震撼了一下,仅凭他人描述是无法理解这份震撼的,近两米的压迫感让塞恩不禁仰视起来,哪怕塞恩的身高也不矮,仍是感觉叹为观止。

就像是埃菲尔铁塔一样。

塞恩的脑海只能蹦出这个形容。

将载着戴高乐将军的轿车迎进教堂门院,还未等司机下车帮忙打开车门,将军便自行打开了车门,他并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教堂,随后先塞恩一步进入了教堂中。

当塞恩确认过司机没有丝毫想要进入教堂的意思后,他伸手关上了教堂的大门,做出“请这边走”的姿势,引导站在教堂门口不远处的将军走向教堂的更深处。

“需要喝些什么吗?”

塞恩看着将军落座,关紧并锁上了屋门,打开了壁橱展示着各种饮品。

“听主教说过,你的红茶泡的很不错,那就来杯红茶吧。”

将军脱下了毛呢大衣,把它搭在椅背上。

“好的,请稍等。”

两个男人就静静等着水的沸腾,红茶的沏开,直到瓷器茶具被摆在了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才彻底打破了宁静。

“鸢尾需要你的力量。”

“我并没有力量,一切都是主教大人所赐予的。”

“但主教并不是哺育你成长之人。”

“形势所逼,退无可退,只能迎战。”

“懦夫无法抽刀向更强者。”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成功可是大胆的产儿。”

“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别无选择。”

“那么,恕我回到最初的话题。实际上,鸢尾近乎无人知晓你的功名,但是罗兰,不要因此悲伤,奥德相信你还没有死,还有人在寻觅你,她们需要你的力量,而鸢尾需要你们的力量。”

“那么,请将军依靠主教大人吧,我并不是罗兰那么伟大的人物,所有的功劳都建立在前人的给予,每一位崇尚太阳的勇士都可以完成如此任务,我,没办法舍弃教堂和夕阳。”

说完,塞恩便将自己的目光汇聚于手中杯中的液面上,瑰丽的茶液晕散着昏黄的灯光,宛如掺了杂质却依旧耀眼的琥珀石。

戴高乐望着和他坐在斜角的年轻人,将手中的红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走向了关紧的房门。

在将军伸手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一声低沉的声音传进了塞恩的耳朵:

“但现在鸢尾最为稀缺的,恰恰就是崇尚太阳的勇士。”

随后,房间门被关上了,再然后,便是汽车发动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远方。

第四共和国将戴高乐将军匿在了喧哗里。

翻看着甚至有些微热的报纸,右手指尖无法触及到这份温暖真的是很可惜的事情。不过这种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塞恩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看到报纸上关于戴高乐将军的事件报道了。

出问题了。

不过,既然没有报道他“意外身亡”的消息,那么问题就不大。

埃菲尔铁塔是不会这样倒下的。

塞恩卷起了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伸手打开了教堂前院的大门。

晨光刚好随着大门的打开洒进院子,扯得又远又长。

“铁臂神父”消失了。

孩子们竞相交流着自己所知道的信息,说得叽叽喳喳。

而他们都没发现,藏在斗篷下的精致的脸变得越发凝重。

黎塞留是昨天才从主教的办公室里得到了塞恩的住处情报,她没告诉任何人,披星戴月的连夜赶到了阿尔萨斯。

半个月前,主教离开了巴黎,直到现在也还是不知所踪,而议会在将达尔朗送上军事法庭后,也多次试图越过身为旗舰的黎塞留来调动护教骑士团,要求协助陆军镇压阿尔及利亚的起义军,不过每一次的要求都被敦刻尔克暗中吩咐而推脱掉。但是显而易见,议会那群老狐狸不可能一直被这么糊弄过去,而因违背了对阿尔及利亚的许诺才导致的起义军反抗,在所有的骑士看来,都是一次正确的抗争诉求,她们不想也不愿意协助陆军进行镇压。

但是服从命令这件事本就是无视对错的,错的不是战火,而是藏在战火后的人性的肮脏。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局势过于复杂,整个护教骑士团也万策尽的情况下,黎塞留是不会逾越翻找主教的办公室,试图找到破局的方案的。但是结果很无情,她找到的最有价值的消息就是塞恩·弗莱尔的现住址,不过这个消息对于黎塞留并没有太大的价值,尽管从敦刻尔克那里听过大致的猜想,但是黎塞留仅仅是从“作为一个英勇的战士”层面赞赏和承认塞恩·弗莱尔的,他确实是一名英勇奋斗,为鸢尾付出了近乎所有的战士,但是黎塞留并不清楚他的大局观和指挥能力如何,不敢断定他能为现在的护教骑士团带来什么好的改变。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前来,结果就是,“铁臂神父”消失了!塞恩·弗莱尔不见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一直以来的教养约束着黎塞留没办法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只能用力的咬了咬牙,和孩子们告别之后,脚步有些用力的踏上返回土伦的归途。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很远,很亮,挂在夜空里,没有一丝云彩遮住它的脸庞。

布雷斯特站在那座已经被清洗干净的塔楼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全城,也望着那些依然在修缮的岸防炮。

她还记得那晚的情景,那被英雄揽入胸怀的银枪,那沁满血色的夜晚,那缠绕在扳机上的布条,那嘴角边满足的微笑。

诗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大衣,又看了看地面,慢慢弯下腰,按照记忆中的景象,小心翼翼的靠坐在了塔楼上。

这个位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正好可以倚在他揽着武器的左臂上,两个人……

诗人猛地甩了甩头,金色的长发在风中起舞,她伸手拨开发丝摸了摸精灵一般细长的耳朵,不知何时已经发热到有些烫手了。

就像是怀春的少女一般,真是的。

“英雄大人的故事,也能有我的身影参与其中吗?”

敦刻尔克看着黎塞留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本想端到嘴边的茶杯不知为何却放了下来,她目光怔怔的望了片刻天空之后,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去哪里了?”

坐在敦刻尔克对面的让巴尔也见到了黎塞留房间亮起的灯光,她们两个清楚,今天一整天,或者说从昨天晚上到不久前的刚才,黎塞留都不在土伦港,但是让巴尔却不太清楚黎塞留到底去了哪里。

“黎塞留去找塞恩指……咳嗯,塞恩先生了。”

敦刻尔克差点说秃噜嘴,急忙轻咳一声改了过来。

“嗯?”让巴尔实际上并不介意这一点,她现在关注的重点实际上并不是这个,“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黎塞留她知晓塞恩那家伙的住处?”

让巴尔望着面前的老伙计,她天天捧着那枚圣骑士勋章那么上心,为什么知晓了有塞恩的消息后没有跟着黎塞留一同过去。

“他肯定不会对于现在的情况坐视不理的,哪怕是最微小的事情,他也会帮忙的,我如果真的想要寻求他的帮助,只需要默默等待便好,去了也是扑空。”敦刻尔克当然明白让巴尔的所思所想,她小心的从怀里取出那枚圣骑士勋章,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口上,“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是啊,像你一样的笨蛋。”

让巴尔带着三分戏谑三分认真三分嘲弄一分赞同的目光望着敦刻尔克牢牢捂住的圣骑士勋章,伸手抓起了一块曲奇。

敦刻尔克被让巴尔的眼神看得脸上飞起一抹羞红,不过依旧用力把圣骑士勋章扣在胸口,没有收起来。

“塞恩先生可比我要聪明得多呢。”

晨光熹微,黎塞留紧急召集了所有的大型战舰前往她的房间进行私下集会,讨论的话题自然就是议会调动护教骑士团一事。

不过,比起显然一夜没怎么睡好觉的黎塞留,其他人看起来并不是怎么紧张,有的人甚至还在打着哈欠,回味着梦中的场景。

敦刻尔克戳了一下打着哈欠的让巴尔,却迎上了黎塞留有些无奈的目光,她温婉的一笑,示意黎塞留可以组织讨论了,让巴尔这边她会帮忙的。

黎塞留感激的点点头后,清了清嗓子:“诸位辛苦了,今天清晨召集各位是为了讨论议会希望护教骑士团前往阿尔及利亚镇压起义军一事。诸位应当了解,在碧蓝航线在诺曼底登陆对铁血进行反攻时,曾许诺过阿尔及利亚人民,如果出手相助帮助鸢尾复国,便在战后承认阿尔及利亚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独立于鸢尾。但是如今议会试图违背约定,并且希望调集护教骑士团前往帮助镇压起义,请问各位对此有何见解,不妨畅所欲言。”

“直接拒绝可以吗?”阿尔及利亚抚着左颊,看起来有些头疼,她的名字正来源于此,怎么说也不愿意对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开炮的,况且他们只是想要取回他们应得的东西罢了。

“几乎不可能。”黎塞留摇了摇头,“毕竟,我们的身份先是隶属于护教骑士团,然后才是各自的名字,护教骑士团服从于鸢尾教国议会的命令是理所应当的。”

“那么,只能谨遵鸢尾旨意了。”霞飞靠在墙上,“不过,我的舰装可能没办法帮助镇压。”

黎塞留看着这位仅仅能够作为人类形态行动的航空母舰,苦笑着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贝亚恩扭过了头,小声和霞飞说着什么,并没有回复黎塞留的意思。她脸上的不悦已经非常明显了,她一直很讨厌这种如同同室操戈的事情,黎塞留清楚这一点,也没有开口询问。

“没我的事,我的舰装和霞飞一样。”让巴尔的语气倒是很平淡,但是却让黎塞留酝酿出的笑容憋在了肚子里。

敦刻尔克有些责怪的看了让巴尔一眼,然后语气轻柔,似乎在安慰黎塞留般说着:“如果我们只派遣一些驱逐舰妹妹过去,议会能不能满意呢?”

“大概,不会。”黎塞留也想过这个方法,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议会那群人精是不可能承认如此“逃课”的行为的,况且哪怕是驱逐舰的火力,也并非是阿尔及利亚人民可以轻松应对的,黎塞留真的不愿意见到那些反抗军有什么伤亡。

黎塞留轻轻摇头,继续环视着房间里的其他伙伴,但是理想中的议论纷纷并没有出现,大家都在低着头,暗自苦恼着。

“那个,黎塞留……”

站在人群后方挥起了一只手,在各位移步让开之后,走出来的是福煦。

“喏,这是我今天早上在我门后的标靶上发现的东西,被一枚飞镖牢牢地钉住了,看起来是从我开着的窗户外射进来的。”

福煦的手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纸包,黎塞留接过她手上的纸包,谨慎的拆开后,纸包里却别无长物,只有一张打印出的硬纸卡片,而卡片上,赫然用黑墨印着一句话——

舰装修损,无法出航。

白色的士兵悄然行进。

棋盘又一次刷新,兵卒又一次拱进。

接近,发力,腰斩。

望着身形中断显露的混沌,深深皱起了眉头。

国王回到了圣堂,却依旧在流浪。

宛如人心的晦暗,笨拙地模仿着伴星,遮蔽着无法遮蔽的太阳。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人如此蒙昧,如此癫狂。

浑浊的世界,仿佛晨曦初开的破晓,黑白混杂着,凝滞着,掺和着,沁着夜的冷与浊,升着明的光与清。

如果骑士真的仅仅只是骑士,所带来的苦痛与折磨远不止于此。

但是骑士并非骑士,骑士也是战车。

无法操戈之人,追求名利之人,蛊惑人心之人,狡辩口舌之人。驱长车而无能,动奢求而无果,蒙视野而无为,乱明听而无望。

离了棋盘,兵卒依旧是兵卒,无法触底,无法回身。

但……

塞恩看着面前说不上是机械还是生命的东西化为一堆残破,迸溅着火花与血沫,一边皱着眉头抵制着那玩意散发出的难闻的气味,一边欣赏着自己一直藏在衣袖和手套下的右臂。

精致的银白色花纹勾勒出鸢尾的图样,灰黑色的金属质感基底与银白色花纹形成鲜明对比,上面盘绕流淌的能量管道沟槽却充斥着红色的荧光,异常的妖异,又格外的融合。

非金非木的材质,并不沉重,挥舞起来格外有力,最神奇的是,流淌的红色能量在途经银白色花纹后会转换成蓝色的光辉,随着五指的变动化成不同的形状,宛如各样的光刃,轻松剖解切割着触及的一切材料。

这是他新的杜朗达尔,经由“主教”和“博士”之手构造拼接,替代他已经消逝的右臂,继续帮助他战斗,除了他、“主教”与“博士”之外,这个世界上没有第四个人活着见过这“柄”杜朗达尔的真正形态,而借助它的力量,塞恩得以重新拥有了孤身的力量——可以守护应当被守护的事物的力量。

如同被加热的餐刀插入了一大块黄油,厚重的钢铁装甲被直接撕破,塞恩看着面前惊恐的阴暗情绪,直到一秒钟后伴随着腥臭味的墨绿色液体从面前人员的嘴边流下,塞恩才散去了手臂上的辉光,坐在残破的装甲车上沉思,看着落日的黄昏。

并非是单纯的黑与白,而是混杂无序的一道灰。对错的立场在于自身的视角与眼界,而非二元对立的光与暗。

不过,他相信带他突破迷雾的主教大人,也愿意相信曾经寄望于他的博士先生。而他们的目光,在将军身上。

“现在乱成一锅粥,你们在这里真的好吗?”

“会有人解决的。”

“那个孩子有着那么棒的眼神,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最后一颗螺丝也牢牢拧紧在让巴尔的舰装上。

铁塔终究回到了巴黎。

阿尔及利亚获得了他们应得的报酬。

第四共和国也在冲天的蘑菇云后匿散在人们的杯盏之间。

而最后,这次因血腥酝酿而来的璀璨,也盘桓在了伫立于废墟上的第五共和国的身边。

鸢尾,在进入这个世纪后,损失了太多,不知与所得相比是否等价,但持着这杆秤的人,应该换一批了。

塞恩站在敦刻尔克的港口,望着朴实无华的游船逐渐远离岸边,渐行渐远。而船上站着的两个人还能很清晰的看到他们的身影。

戴着眼镜和高帽,相貌平平的中年人,还有围着围巾,长相英俊的年轻人,他们两个举着右臂对着塞恩挥着手,明明动作蛮一致的,嘴里喊的却是两种不同的语言。

“Au revoir!”“Tschüss!”

塞恩也只是挥挥右臂,并没有回答他们的告别,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该先回复谁的告别,法语和德语他姑且是都会的,但是无论是优先回复哪个人,对另一个人都不太礼貌,干脆就都不回复了,摆摆手就得了,另一方面,塞恩隐隐约约有预感,或者说这种预感很强烈,甚至就是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与“主教”和“博士”不会再见了。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这两位让人敬重的贤者。

无论是博士先生在铁血时的许意和提拔,还是主教大人为自己做出的引导和指向,这些出自于贤者的启明,应当是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路,该塞恩自己走了,这一次,他既不代表铁血对于维希教廷的栓绳,也不代表战士对于家乡尽心尽力的付出。他现在只是塞恩,塞恩·弗莱尔,承载着那位修女对于自己的期许而获得的宛如不懈追寻太阳的名字,自己是塞恩·弗莱尔,也是孩子们口中的铁臂神父,更是两位贤者寄以厚望的后辈。

目送着船只消失在天边的海平面上,塞恩观望着黄昏的港口,百废待兴中,每个人尽管有着苦闷和抱怨,但是都淡去了因战争而造成的折磨与悲痛,他们的步伐与眼神中,存留着明亮的火种,仿佛在黄昏中,孕育着崭新的黎明,在不懈努力的黑夜后,还有怀揣希望的曙光。

将军有句话说错了,在这片被太阳眷顾的土地上,永远不缺少崇尚太阳的勇士。纵使时代变迁,这里依旧承载着鸢尾的荣耀,继续着高卢的雄光。

从港口回到旅馆的路上,塞恩被一阵刚出炉的甜蜜气息绊住了脚,不由得多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绕了一些远。幸亏,早早等候排起的长队为塞恩指明了方向,追寻着香甜的气息,塞恩也站在了队伍的末尾。

依靠着身高,塞恩默默观望着甜品店货架上逐渐扩散的空旷,看起来如果他运气好一些的话,还会留下一两个让他慰藉一些久久未能启动的甜味味蕾。不过塞恩的幸运可能跟着两位贤者离开了敦刻尔克,排到塞恩的时候,很不巧,货架空了,一个也不剩了。

“啊……”

塞恩看着空空如也的货架,刚想转身离开,却和站在货架旁的店长对上了视线。

朱红色的眼眸,一身洁白的围裙,银白色的头发盘起,被收到了厨房帽里。她站在灯光前,匿在黄昏里,映得她的眸子散发着莹莹的光芒,替代了整片天空将要登场的繁星。

排在塞恩后面的人们看到已经卖空了,已经渐渐散去,片刻后,只留下了还没来得及走的塞恩和还没来得及出声的女孩。

莫名的寂静充斥着本该喧闹的黄昏街道,远方飞起的海鸟,船鸣的汽笛,车轮行过的碾压,无不侵入却又败退。

“需要我吟唱一些久别重逢的歌曲吗?”

诗人温婉的声音带上一点别的意味猛地惊醒了沉寂的空间,伴随着黄昏的瑰丽,敦刻尔克的面颊也应声融入景色,变得有些红。

披着白色长袍的诗人戴着兜帽从甜品店旁的咖啡店外的椅子上施施然站起,两绺金色的长发垂在胸前,折射着黄昏的色彩。

“诶?布雷斯特,你为什么会……”

敦刻尔克看着面前久违的伙伴十分惊讶,自从戴高乐将军建立第五共和国,大部分鸢尾教廷的护教骑士团都进行了退役拆解舰装,分布在鸢尾各地,如果敦刻尔克没记错的话,虽然布雷斯特没拆解舰装,但是她不是应当在布雷斯特兵工厂……

“啊啦,当然是向主教寻求了一些便利啦。”

布雷斯特脱下兜帽,金发顺着白色的布料泼洒而下,在夕阳下十分耀眼。

塞恩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想起主教临行前对自己过于期许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一直敬重的主教大人仿佛也没那么正经,他这是怕他的女儿们多走弯路吗?

不过……

塞恩看着互相对视的敦刻尔克和布雷斯特,两个人的视线都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但是硬要说的话,她们两个都将余光拴在他的身上,让他没办法轻松离开视野。

可能,也不错吧。

塞恩耸着肩,摸着已经有些饥饿的肚子。

在阿尔萨斯的一个角落。

小小的教堂遮蔽着夕光,把影子无限拉长。

孩子们跑着,笑着,一边回头,一边对着站在阴影下的高大神父挥手。

今天,那位远行归来的金发诗人奏着钢琴,为他们讲述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一个刚刚来到这里的漂亮的银发姐姐给他们沏了红茶,做了美味的点心,而从敦刻尔克出差回来的神父给他们每个人带来了精致的小礼物。

孩子们伴着夕阳,驾着微风,走在石板路上,对着身后喊着:

“今天我们过得很开心!晚安,铁臂神父!”
“晚安,孩子们!路上小心!”


【完】


舰娘物语——布雷斯特、敦刻尔克《临光》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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