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病】海风会替我拥抱你
《海风会替我拥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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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这一点我很早就知道了。
我们徐行的这条路,很漂亮。
沿途,柳枝招展,蝉鸣嘒嘒,枯枫零落,白雪纷纷。
但我和他都清楚,远处的小道一定有一个我们跨不过躲不掉的分岔口。
他生病了。
他没告诉我。我也从没见过病例或者其他能够直接证明他生病了的东西。
他做事一贯细心妥贴。他不想让我找到病例,我一定找不到。
但是,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生病了,我是可以知道的。
我一直觉得,他像大海。温和、包容。
他的眼睛也如一片汪洋,沉静而平和。
然而这几天,海面上弥蒙的大雾快要将他眼底的一切都笼罩起来。
但在面对我时,这片深幽的大海总会在须臾间挂起太阳。他也会强撑着将笑意挂上嘴角。
多云转晴的瞬间,很短,但是对于我来说,捕捉到它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因为我对他太熟悉了。
他小心翼翼地粉饰着自己的反常。但在我看来,还是很明显。
我脑子里忽然乍现出前几天的一个瞬间。
那天我的手机没电了,我顺手用他的手机查资料。推送里百分之九十都是关于疾病治疗的。当时我没太在意,只是有些疑惑,怎么我的手机就从来不会推这些?所以我也记不住那些推送中具体介绍的是什么病。
今天再想起这件事,愈发觉得不对劲。可是迷迷蒙蒙的空白挡在我的脑海里,咽喉中,使我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但疑狐的根愈扎愈深,它的叶片也如野草般地疯长,弯弯曲曲地延伸进每一个我们相处的片段。
有天晚上他妈妈打来电话,他的动作明显一滞,起身走到阳台才接。
之前,阿姨也来过很多次电话。他都是打开免提,好让我们三个人一起聊天。有时甚至只是我和阿姨两个人聊,他就托着下巴静静的听着。
每次通电话,阿姨总会叮嘱我:“要是他欺负你,你就和阿姨说!阿姨一定帮你主持公道!”
说到这,我总是一面乖巧地应着阿姨,一面仰着下巴挑着眉,用略显夸张的口型冲他得意:“听见没有!”
每每这时,他心底的笑意总是溢出嘴角,牵连着弯弯的眼睛,在眼下堆出两个小卧蚕。
看,他以往的笑永远是从心底里飘飘悠悠地浮上来的。
所以,看出他的伪装对我来说,永远不是难事。
那时我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他们可能在聊一些我不方便听的家务事。
恍然之间,七零八落的思绪被串联起来。我脑海中所有的因他的反常而积起来的浑水,顷刻之间找到了闸口,奔涌着一泄入注——
他的妈妈是医生!疾病治疗的相关推送或许也并不是凭空而来的......
或许,是他生病了。
为什么一定就是有人生病了,为什么一定觉得是他,为什么不可以是别人,为什么偏偏就觉得是他?
我不知道,我也回答不上来。这就是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我无从追溯它从何而来。
它裹挟着焦灼与不安,叫嚣着扑向我,我也根本无力追溯它从何而来。
那天之后,我仿佛就把猜想默认为事实了。但我从没向他求证过。
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好像从来都有着盲目的、无条件的崇拜和信任。
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
但是渐渐的,他好像开始将他自己从我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地剥离。
饱含温情的睡前故事变成浸满歉意的一句“抱歉,我还有工作,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一贯在他包里备着的雨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装到了我书包的夹层里。
他好像在提前演练着什么。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不可以。
“电视剧里的男生遇到困难的时候好像都不会和女生直说,可能他害怕,说了真相之后女生会执意要陪他一起扛过那些困难。所以他宁愿让女生误解自己。好让她能够决绝地抛下一切,抛下他,开始新的生活。”我对着正在播放的电视,自顾自地说着。
“可是鹰鹰,我觉得有时候,恨比爱更长久。他自以为周全的给女生退出广阔的天地。可是实际上,他不知道,女生心里的不甘和怨恨,会变成蛛丝网,把她自己围起来。时间或许可以让这张网变得很大,让她可以在里面自由的生活。但是,网的范围再大,她看起来再怎么自由,她都还是一直在这张网的阴霾之下。”
“我讨厌这样的人。”我盯着鹰鹰的眼睛,神情严肃而认真。
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一次,他的眼神没有躲闪:“好,我知道了。”
那天之后,一切正常。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这是假象。我也知道他知道。
他用微笑将我一次次地从空洞的无望之中拉回来,可我盯着他微微勾出一点点弧度的嘴角,却又看到了一片虚无。
没有他的虚无。
不!不能这样,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内耗的囚牢里。要让它绽放在暖阳下,在风吹起的草浪里,在荒野的日落下,在雪松旁......
在他的怀里,臂弯里,眼眸中......
“鹰鹰,你什么时候可以休年假?我们去旅游吧!”
“好!”
于是,我们便真的去看了凌空屹立的布达拉宫,去看落日将余晖在海面上拖成波光粼粼的长线......
最后一站,是新疆。
墨绿的云杉下,是青翠的草。它们的中间挤着一条灰扑扑的小路,碎石子密密匝匝的躺着,和小路一起,蜿蜒着走向远方。
我眯着眼睛感叹道:“要是我们的婚礼能在这么美的地方举办就好了。”
“你喜欢的话,那我们下次就在这里办吧。”
“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要不,就这次吧!”
“......好!”
很随性,但是很浪漫。脑子里那些旁人听起来不切实际的想法,却能被我在脑子一热之后变成脚下的行动。我有能力为我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买单。
更浪漫的,他陪我一起。
于是,我们的婚礼就这样开始了。
说是婚礼,其实只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一个小小的仪式,加上婚策不过也才四个人。
因此很多环节都可以略去,很多东西也可以简化。
婚策问我,是要穿婚纱还是方便简洁一些的裙子就好。
“婚纱吧。”“婚纱!”两句话如出一口。
不同的是,他的话语是柔和的、小心翼翼的,我的则是坚定的、确切的。
那天,我提着婚纱的裙摆,踏着草浪,缓缓地向他靠近。
平整的草甸因为外力和时间褶出缓和的波浪,这是自然的馈赠。
而他,是上天馈赠于我的珍宝。
阳光洒在他的肩头上、发梢上。细碎的光点跃动于他墨黑色的西装上。
他立于青松之下。
青松深冷高耸,将他衬得纤小起来。
若是让阳光将此时的画面框出一幅油画,他大概只是轻轻缀于画面下沿的角落里。可在我的画板上,他永远是视线汇聚的焦点。
我缓缓地向着我的画走去。
我的画太美了!我忽然有些不敢靠近,脚步怯怯地慢了下来。
我害怕自己莽撞的靠近会触动美神的开关,从此他便不复存在。
可是我不受控制,他在引诱我。
如九岁的孩童受诱于饼干,我受诱于他的温柔、他的爱、他的本身、他的所有。
我没办法拒绝他,我缓缓走向我的画。
走到中点,我停下脚步,等待着,他迎光而来。
他走到我的面前。
我看到阳光在他眼眶积着的泪花中绽放,
可他却微颤着抬起手,用指腹轻抚着我的脸颊。
有湿润的温热在我的脸上铺陈开来。
竟是我的泪。
泪水被温柔拭干,我挽着他的手臂一同走向梦中的场景。
我们站定,转身。
他握着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声线微微发抖:“宝宝,你于我而言,是明艳的太阳,鲜活、耀眼。我曾经畏缩着不敢上前。我背过身,以为看不到阳光就会一点一点地适应黑暗。可是,阳光是有温度的啊。感受过温暖的我,便再也不能麻木、欺骗自己了。所以谢谢你,让我侥幸有机会捧起一缕阳光。
我好想把时间静止,静止在你爱我的时候。”
我努力平复着哭泣扰乱的呼吸:“不需要静止时间,因为我永远爱你。”
我的回应几乎是下意识的,然而脱口而出后却涌上一阵不安:
可是他还有多少时间来见证我的“永远”
……永远,真的会永远吗?
可是我来不及多想,因为他说:
“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我愿意!”
对戒在手中交换,唇瓣在流下的泪水中缠绵。
爱或许可以是永恒的。但是,他的生命一定不是。
我猜得没错,那时的他确实生病了。
他走之后,我没有哭,我好像哭不出来了。我给自己做了太多太多的准备,我在悲伤中浸染太久了,好像已经习惯了悲痛,接受了,麻木了。
但是今天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想上去了。
我突然就好想抱抱他,
当我意识到这个之前很平常很普通的想法,已经变成再也不可能实现的妄想之后。
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甚至没在眼眶中停留,毫无征兆地顺着脸颊径直落下。
我忽然就不知道该往哪走了。我不想回家,这个家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想回去。
冷风吹起我散落的碎发,在我的脸颊边呼呼地扰着。他肯定又会随身掏出一把梳子,帮我将刘海梳顺。
我又想嘲笑他夸张,习惯性地牵起嘴角,嘴唇却狼狈地黏到了头发。
哦,头发还是乱的。
还是乱的吗?
......嗯,是乱的。
周二鹰,我的头发乱了。
周二鹰......
我想你了......
你在哪?
“小姐,你认识周二鹰周先生吗?”一位花店的送货员捧着一束花,叫住我之后才发现我在哭,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怯怯的问我,“您没事吧?”
他的名字一下子就把我的扯了回来,我甚至有些失控:“我认识他!”
“......噢!之前你和周先生来我们店里买花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一两次,看您有些面熟。不过一般都是他一个人来买的,所有我和他比较熟一点。”他把花递到我手里,“这是周先生给您订的花,每个月都有,这束是这个月的。”
我有些木讷地接过花。
“噢对了!周先生把卡片换成了一封信,在这。”他又从包里掏出专门的记录本和笔,递给我,“小姐,您方便给我们留个电话吗?周先生说,如果您觉得被打扰了,随时和我们说,我们就不送了。”
我机械地填上电话号码,再把花抱回怀里。
努力把模糊的视线聚焦在手中的花上。
好漂亮......
“但是......下次,能把洋桔梗换成粉色的吗?”
“好,没问题。您是喜欢粉色吗?我记住了,下次多给您挑一些粉色的花。”送货员很配合地把我的要求记录在本子上。
“嗯......算是吧......”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周先生是出差了吗?之前问他他也没说。”他顿了一下,可能忽然察觉到自己有些冒犯,“啊......不好意思,周先生自己都没说,我就应该想到不能多问的。对不起对不起,那小姐我先走了,下次给您送粉色的洋桔梗!”
他送的洋桔梗是白色的,但是没有他的日子里,我只能看到粉色的洋桔梗。
我把花单手抱在怀里,颤抖着打开信:
宝宝,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别哭好吗?
我最害怕你哭了,以前就害怕,现在更害怕了。你不喜欢带纸巾,我怕泪痕干在脸上你难受。
我在你包包里放了一包湿纸巾,如果你在外面的话,可以拿出来擦擦。
但是我没敢多放,我害怕你觉得重。如果用完了,记得自己放进去,好吗?
宝宝,你知道吗?我曾经梦到过我们结婚的场景。在梦里,你逆着阳光款款走向我,你像浸透在亮白的光里,使我拼尽全力也看不真切。
那天,当你真的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看清楚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幸福,前所未有的幸福。
你这么好,我不想让一点点悲伤沾染你,更不想你因为我悲伤。
你应该是快乐的,明艳的。
所以我不想告诉你我生病了,我想找个合适的办法离开。
可是你说:恨比爱更长久。
你说,我这样会让你困在不甘织成的囚笼里。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是我没考虑周到。
我让妈妈把我的骨灰撒到了海里,因为你说过,你觉得我像海一样。
那么,我就在这,在每一片海浪里,在每一阵海风中。
在你身边。
这样,每一次拍上岸边的海浪声都是我在说爱你,每一阵迎面而来的清风都是我在拥抱你。
那,我对你的爱就能成为永恒。
但我希望事实像如你所说的那样,恨比爱长久。那么,不久之后,爱会被时间稀释。你就能放下过去,去拥抱更好的人。那我也就能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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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鹰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吗?我不说狠话吓你,你肯定要跑走了!
我不想你走……
婚礼那天,我和你说,
你不用暂停时间,我会永远爱你。
鹰鹰,爱真的是永恒的吗?
可是就连生命都可以这样转瞬即逝……
我不知道了……
那……我会永远爱你吗?
我真的说不准,我害怕草率的承诺最终会会化为可笑的泡影,
我害怕会让你失望,让你伤心。
所以我不敢承诺。”
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
我现在很爱你,
很爱很爱。
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的我吧,
我相信她。
还有,鹰鹰,
不要担心,我没有哭,
我只是,在眼睛里划小船。”
我捧起白色的洋桔梗,叠好信。
我还是没有回家,
我坐上驶向海边的车,
我要去拥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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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洋桔梗的话语:永恒的爱。
而粉色洋桔梗的话语,是无望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