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饮青铜

那时候，我反复做一个梦。我父亲独自走在夜间山路上，穿过黑暗溪水上的木桥，来到一座寺庙。他把佛像的头颅割下，在一口小锅中熬煮至沸腾。他小口啜饮着铜液，就像他平常喝白酒那样，似乎金属的灼热并不存在。更多的细节早已散佚在庸常琐碎的记忆中。关于那个梦，我能想起的只有一条黑暗的道路，一座无头的佛像，父亲如煎药般熔化佛头的平静神态。这似乎是关于过去的预言，或者关于未来的历史，我仿佛是不相干的观看者，又仿佛与他融为一体，感受着古佛的体温。一个时间与回忆枯藤一般缠绕的梦。

我在黄河旁边的旧货市场上看到了切割下的佛头。我功力不足，辨认不出风格和年代，只记得古铜的锈色深沉似铁。我好像记起了一个梦的更多细节：他身穿类似袈裟的衣服，身形富态，状如弥勒；那座佛头应当由青铜制成，就像我手中拿着的这个一样，黑色皮壳泛出厚重的哑光；熔化的青铜有粘稠的质感，像糖浆或蜂蜜，但却散发胆汁的苦味。他去世八年了，早已与尘土同在，我还活着，不断品尝着生活之苦，仿佛每天都走在成为他的路上。

我梦到了父亲。他站在一条尘土飞扬的路旁，旁边是一条小河流，长满灰黄色的芦苇。我看着他，他转眼看向别处。那些青铜仿佛顺着我的喉咙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