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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Ending

2023-07-24 17:26 作者:枯铭  | 我要投稿

Part 2 公竟渡河


“会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和诋毁,没有悲伤也没有罹难,人人平等,幸福快乐。”

                                   ——古茗


分手后的第三个月,我终于在广场见到了他。他站在高台上,衣襟脏乱,满身泥水,头发被汗水和沙尘笼着,被广场上的大风卷起,露出已有退缩征兆的发际线。他身边仍聚满了人,那些黑的,白的,花的,秃的脑袋簇拥着他,水波一般起伏。那是他的信徒,他许诺给他们一个没有遗憾与苦痛的世界。我清楚地听到那些充满希冀与狂喜的祈祷。头发花白的老妪扯他的袖口,“我儿子救火烧死了,你能让他活过来吗。”他答,“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他就回来了。”烫着卷发的青年垫着脚,“我从小养大的狗被狗贩子套了,你能让它回来吗。”他答,“去睡一觉,明早它就在你床前了。”缠着纱布的女孩搂着他的腿,“爸爸总是打妈妈,叔叔你能不能叫他别再打妈妈了啊。”他点点头,手指轻柔地抚过女孩的伤处,“好孩子,叔叔答应你,好好睡一觉,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昂起头,高声向人群喊道:


“大家都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保证明天一早,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那群脑袋终于磨磨蹭蹭地四散开来,将他像剥开的栗子般孤零零留在原地。我远远地望着他,他远远地望着我,我叫声“老头”,他就走到我面前,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像往常一样笑着叫了一声“兰总”。


“你该有话对我说。”我盯着他。


“是的,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很想你。”他说。


“我也同样想你,但我们分开了。”我压住涌动的情感,用平常的语气和他说话。“分开了,你就不该再想我。”


他垂下头,手指搓着土色的衣角,我知道他在思考一个完美的回答,我同样能够看到他眼底噙出的泪水。


“老头。”我叫他。“你的理想明天就要实现了。”


他终于抬起头,用干裂的手掌抹了把脸,将泪水和脸上的踌躇一起揩到了掌心。


“我一直爱着你。”他平淡地说。


“但永远次于你对理想的爱。”我说。“我也一样。我们都会为了理想而放弃与之相悖的一切。但我好奇,我是什么时候走到你的对立面的。”


“从我爱上你的一刻。”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我听得到他在心里嚎啕。


“原来如此。在美梦成真后,你还有几天好活?”


“没有几天。我的时间不多。”


“还有几个问题。”我握住他的手。“在你死前,至少和我最后吃个晚饭,我们边吃边说。”


我自然是了解他心思的。他这样的人,不会为了理想牺牲他人,若有代价,也必由他亲自来付。这样饱含救主情结的蠢人,不声不响地从我身边离开,已然揭示了离开的原因。


那将是个无比沉重的代价。


我们去了第一次见面的酒馆,他是个喜欢仪式感的人,大概会满意这样有始有终的安排。


“老样子?”他问。


“老样子。”我说。


于是他像往常一样拼了几样酒菜,又叫了一壶插着肉桂棒的热红酒。都是我喜欢的菜式。


他不爱喝热饮,于是用冰鸡尾酒和我干杯,他同样不爱喝酒,所以鸡尾酒也是无酒精的。


他问起我的近况,我说挺好,穷得只剩下钱。


他就呷口酒,脸上的红光透过灰土映出来。


“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他说。


我说,“会有一天好起来,但不是明天。”


“重复只表现出你的心虚。”我又说。我像是在故意激怒他,希望在他脸上找寻到从前那样的表情,但他只是望着我,视线不敢移开半秒地望着我笑。我无端地感到脑中压上一天黑云,揣着闷雷在头上轰轰低吼。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学校怎么样?”他问。


“和你走时一样。”我说。


他走时,学校正乱作一团,第六版异能者法案被推翻,守旧派政敌趁势反扑,大肆网罗罪名攻击学校,他们买通家长造势,在学校外集会和静坐,抗议学校让异能者和普通人接受相同的教育,要求按照即将同行的第七版异能者法案将异能者区分对待,以保证普通学生的身心安全。这并不难办,处理这种毫无团结可言的闹剧,只要单独给“头羊”一些甜头便足以让他们自行瓦解,但这毕竟不治本。真正棘手的是第七版异能者法案,这部开倒车的废典无视异能者人口连年增长的现状,大肆削减异能者权益,要是任由他们闹下去,一个世纪以来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将在朝夕之间荡然无存。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走了。


“不用担心,第七版法案不会通过。”他似乎听见我的腹诽,挥手又叫了两杯啤酒。“我们今晚只要喝酒就好,我三个月没回过家,你有想我吗?”


“议会和学校每天那么多事,哪来时间想你。”


“但我很想你。”他用力地抽了下鼻子。“我有很多故事,很多心事,你愿意听我讲吗?”


“……”他一再示弱,和从前一样,一次次如同野狗露出肚皮般祈求我的垂怜,把我架上独一无二的王座,直到我傲慢地赏下温存。但今天,他的示弱让我感到恶心,我不耐地侧过头,却见酒馆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头颅笼起一半,把轮廓与光芒渐渐隐去,这一刻我忽然无能揣度,脑中只剩下即将失去的恐惧和悲哀。


“啪”


我甩出手,在他脸上迅速留下一片红迹,我的悲伤并不是宽恕他的理由,他依旧需要为这三个月的任性付出代价。

“我不听你讲,还能听谁讲。”我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眼前,将他颓丧的面容纳入眼底,手掌轻轻抚过粉红滚烫的侧脸。

“你一件一件说,我一件一件听。你回来了,我能慢慢把它听完。”


我牵着他回家,沐浴,拥抱,双唇相接;他被绑缚,贯穿,任由鞭尾与巴掌狠厉地倾泻在皮肉上,他一声不吭,紧紧咬着嘴唇,直到门齿割破皮肤,腥甜的血涂在彼此的唇间。


暴雨暂歇,我用毛巾为他热敷伤处,他对我讲起这三月他所作所闻。


他凭借异能,在世界各地游历,消弭蝗灾,荡平军阀,湮灭邪教,以怀柔或狠厉的手腕,真正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救主,向世界展示他不同于其他异能者的神迹。


终末,他偎在我怀里,晃着我的手,喃喃地念起那段话。


“会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和诋毁,没有悲伤也没有罹难,人人平等,幸福快乐……”


“但我们都知道那会是个什么地方。”


“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


我扯住他湿漉漉的头发,轻咬他的唇舌,我感到烟草和血腥的气息,颓唐又充满诱惑,像我们如今的关系。


被小事扰乱心绪的人,看似细腻,实则心怀恐惧。或许,我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勇敢。我们总期望这世界是一片净土,可那是一种荒唐的理想主义,只要有人在,我们永远无法看到那片净土。


“你究竟要干什么。”我将他的手放回胸前,语气严肃地问。


“让所有人都幸福地活着。”


“要怎么做?你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是明天?”


“……”


他再次用沉默回答。我揪起他的头发,一连几个耳光甩在他脸上,他被打得泛起泪花,却仍旧一声不吭。我扼住他喉咙,将他按在床上,恶狠狠地盯住他的眼睛。


“你想杀身成仁?以为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了就是在保护我?给我记住了,我不用你保护,你永远只能从属于我,要跪在我脚下。”


我看着他双眼逐渐迸出血丝,捏着他的脖子狠狠掼在床上,他终于闷哼出声,蜷在一边捂着脖子发出阵阵呻吟。


“好,我告诉你。”他倒抽口气,脸色惨白地跪爬到我身边,我看着他充血的侧脸,坚硬的理性微微软下一些。


“对不起。”


他忽然捏住我的肩膀,双眼迸出灿金的光,他的手臂并不算有力,我不需怎么费力就能挣脱,可被那双眼的注视着,我倏而一阵眩晕,意识像沉进了流沙,酥软着下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我恍惚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


“安心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安心睡吧,等你醒来,你的学校会回来,你的正义会回来,但你的“老头”,却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好一个美妙的清晨。


我推开窗,风荡过发梢,在咖啡上留下阵阵涟漪,我啜口咖啡,耳边传来深藏树冠里的鸟鸣,咖啡香醇适口,鸟鸣也低回婉转,一切都恰到好处。我回味着昨晚美妙的睡眠,伸着懒腰走向学校,校门口没有了静坐的家长,也没了扎眼的条幅。走进学校,孩子们都迎上来和我问好,我看到异能者和普通人勾肩搭背,内向者和孩子王手牵着手。晨会,秘书兴奋的把今天的报纸摊在我面前,头版标题——“第七版异能者法案正式废除。”我应该惊讶,但我竟并不惊讶,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发展。放下报纸,洽谈政校合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又忙碌起来,这种充实的快感要我着迷,成堆的工作让我有了活着的实感。


批完最后一份文件时已是半夜,我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眺望窗外的灯火。


窗外灯火通明,不见晦暗。


往常是不该这样的。


世界不会如此明亮,而该像阴沟那般晦暗,像黑夜的过渡。那种过渡是清晨的跳板,是美梦的摇篮。可如今满城都隆重的亮着,没有过渡,也没有退路,激昂而突兀,灿烂而生硬,散发出不祥的气息,让我一阵寒战。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从我脑子里剜走了。


我开始头疼,换鞋回了家。家里一片漆黑,没有人的生气。打开电视,电视正在重播今天的新闻。“数万罪犯悔过自首”,“重症病患一夜痊愈”,“异能者问题圆满解决”……一片凯歌高奏。


“最近应该没什么会要开啊。”我自言自语,电视里主持人扬着眉毛,字正腔圆地念着一个又一个喜报,像是要飞起来咬人。


好事,但有点太好了。


我关掉电视,给自己煮了碗面,面在锅里囊成一坨,粘在锅底。我扔了锅,打算去冰箱碰碰运气,冰箱本该空着,但此刻却井然摆着十几个保鲜盒,每个盒上都贴了便贴,注明里面的内容。


我给秘书打去电话,问冰箱里的东西是不是她准备的,她说不是兰校,我根本没有您家钥匙。


我的头更疼了。


明明便贴上的笔迹从未见过,为什么饭菜的味道却这么熟悉。


我报了警。


警察耐心的检查了我家的每一个地方,确认真的没有外人潜入的痕迹,微笑着冲我敬礼告辞。我递出红包说大半夜辛苦你们,这点心意拿去给同志们宵夜。警察小哥的眉毛立起来,啪地立正,又对我敬个礼说:“不必了,职责所在。”


想是他们认出了我不敢收钱吧。我劝自己别再多想,草草洗漱上床。


就像是拼丢了一块的拼图,撕断了一半的酸奶盖,就像有人用羽毛挠我的肠子,痒得我要发疯。


想了一夜,仍旧什么也没捋出来,早上还要开会,我只能泡了杯浓缩,顶着一脑袋浆糊去上班。


会开的很快,都是清一色的好消息,听得人神清气爽,昏昏欲睡。我说再接再厉,散会吧。大家都走了,脸上挂着生机和喜气,只剩我自己瘫坐在椅背里,灌了铅的眼皮迟迟不肯合上。


我昂头灌下一整杯浓缩,拍了拍脸,继续批阅那堆喜人的文件,还是工作最能让我安心,我感到自己体内那堆生锈的齿轮重新咬合起来,吱吱嘎嘎发出快活的声响,把我的思想掏空,一整个沉浸在工作中。


“老头,这个帮我……”



老头是谁?


“老头是谁!?”我猛站起来,膝盖撞上桌板,咖啡杯被掀在地上摔得粉碎。可我无暇顾及剧痛的膝盖或锋利的瓷片,瘸着腿冲出门外。我问秘书,“老头是谁。”她诧异地望着我,“兰校,我还单身。”


我揉着膝盖回到办公室,在内网一个一个翻着学校所有在编人员的档案,一无所获。但这只是开始,这个突然出现在我脑中的称呼必然代表了什么,它证明我这些天来的违和感并非空穴来风。


我打电话叫来了老糖。老糖真名唐婧,是我大学的学妹兼参谋,长了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好脸,但脑子里却整天只想着怎么舒服混日子,即使是在我把她高薪挖到学校法务部之后。



“兰校我今天还没有犯错。”老糖垂着头站在我办公桌前。


“有点问题想问你。”我说。


“法务部的咖啡机不是我拆的。”她说。


“不……”


“办公室的墙也不是我画的。”她打断我。


“这不是……”


“我也没让校门口的小混混给我交保护费!”


“你今天下班留一下,这些事我之后慢慢和你谈。”


她露出蜜蜂小狗那样的表情,把头垂得更低。


“你认识叫‘老头’的人吗?”我问她。


“百家姓里有这姓?”


“你再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谈谈咖啡机的事。”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她推推眼镜,托着腮仔细想了半天。“不认识。”她正色道。“从你把我挖到这里起,我就没听过一个外号叫老头的人。”


我皱皱眉,将这几天的怪事和她说了。


“你怎么看。”我问她。


她也皱起眉头,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


“‘老头’是你生活中很亲密的人,否则你不会在工作中脱口叫出他的名字。”她终于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他曾是你的助手,并且很可能曾与你同居,他关心你并且十分了解你的饮食习惯,所以才留下了那些食盒以备不时之需。照理说,和你这样亲密的人我们不会没有印象,但……”


“老糖。”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有可以做到群体洗脑的异能吗?”


“可能有。但这种强度不太现实。”


“陪我一趟。”


“诶?”她发出不情愿的长音。“可就快下班了诶。”


“算加班,双倍加班费。”


“赴汤蹈火啊兰校。”


校工档案找不到他,学生老师不认识他,但他却在我家留下了满满一冰箱食盒,让我在精神紧绷时脱口叫出他的外号。我们假设“老头”确实存在,那他一定用某种方法抹去了人们关于他的记忆,他想让人们忘记他,却唯独在我身上露了破绽。


食盒不会是他唯一的破绽。


我们回到宿舍,今天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老头”的真身。


“我算是知道你为啥哭着喊着要住宿舍了。”老糖从一堆杂物里探出头,飘飘摇摇带起一股烟来。“才一百多平就这么多东西,真住上独栋你还不搬个博物馆进来。”


“可以考虑。”我挑拣着另一堆杂物,一个一个细细回忆,企图从中再找到那种违和感。“有发现吗?”


“你问我?”她扯着头发站起身来。“这是找你的小男朋友,我要有了发现你还付我工资吗?”


“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换个方法。”我说。


“我们?”她一脸难以置信。“我陪你看了厨房客厅浴室和你的内衣间!怎么现在还要加班啊?”


“一天带薪休假。”


“您说怎么换怎么换。”


“我有个想法。”我和她并排坐下,拿过纸笔开始捋顺逻辑。“我们一开始假设这个老头是通过消除记忆来让人们记不起他。但问题是,他是怎么在给人洗脑的同时把他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并抹销的。”


我在纸上写下这个疑问。


“按之前说的,老头在学校工作且与我关系亲密,这样一个深度介入我工作和生活的人,我竟然在学校内网上找不到他一点痕迹,这是为什么?”


我写下了第二个问题。


“我们刚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除了冰箱里的食盒就再没找到任何和他有关的东西,如果这个人以前真的和我同居,那绝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我写下最后一个问题,把它们连在一起,推到老糖跟前。


老糖眨巴眨巴眼,思索片刻,把纸推回到我面前,脸色不太好看。


“认知障碍。”她说。“也许我们都想错了,不是‘抹销’,而是‘封闭’,他给咱们设下认知障碍,让咱们在忘记他的同时自动忽略一切与他有关的信息。”


“那食盒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他想给你留点纪念吧。”


“婆婆妈妈,我会喜欢这样的人?”


“那就等你恢复了记忆再慢慢想吧。”她打么着手站起身。“认知障碍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明天找几个精神系来碰碰运气,之后记得再给食盒送去测下指纹,今天就先这样吧。”


她说着,伸着懒腰朝门外走去。


“老糖。”我叫住她。


“干嘛?”


“谢谢。”


她夸张地干呕一声,骂了句有病,摔门而去。


看着合紧的大门,我又不禁向着虚空问道。


“我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转天,老糖以我的名义找来几个精神系的异能者,她拍着胸脯和我保证来的都是个中好手,有一个甚至曾在军方任职。


我问,他们要多少报酬。老糖说他们不要报酬。我点点头说好那你告诉今天他们谁办成了我就欠谁一个人情。


“兰校的人情可值钱。”老糖对异能者们说,那群人也纷纷点头,摩拳擦掌,他们同样知道这个许诺的含金量。


精神异能的强弱取决于异能者自身的精神力,我自然不可能让他们上来就勘测我的大脑,所以我叫他们自己扫描自己的大脑,看是否有存在认知障碍的可能。


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今天这几个勇夫却多少有些名不符实了。在长达三个小时的冥想后,即使是那个自诩曾为军方办事的兄弟,也只能满头大汗的宣告放弃。


我说大家辛苦了,叫他们去秘书那领辛苦费。他们有的人去了,但更多人觉得丢人,头也不回的撞出了学校。


我和老糖对视一眼,她摇了摇头,瘫在我的椅子上。


“这群废物。”她啐道。


“也不一定是他们的错。”我说。“这么大范围的认知障碍,能做到的也不是泛泛之辈。”


“嗯嗯,你对象真棒,你们家虱子花肚囊虮子双眼皮,那我是废物我先润了。”


老糖骂骂咧咧,身子却一动没动,她给凉拖甩到一边,赤脚架在桌上,整个身子陷进软和的椅背,我扔过一包糖果,正砸在她肚子上,她不客气的扯开塞进嘴里,发出满意的咂咂声。


“你倒是走啊。”我说。


她瞟了我一眼,搂着糖缩进椅子。


“有辣条吗。”


“你看我像不像辣条。”


她哼一声,扭过脸去。我知道她在闹脾气,折腾了两天还一无所获,换谁心态也多少会出点问题。


“你先回去吧。”我拍拍她的头。“至少我们已经找到思路了。”


“我不!”她崩溃地抓着头发。“在把这该死的老头找出来沉塘之前我他妈哪也不去!我的逻辑没错,这就最简单的认知障碍,连三岁小孩都能解得开!”


“等等,你刚说什么?”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我说我的逻辑没错。”


“不是,后面那句。”


“三岁小孩都解得开。”


“是了。”我把她和椅子转正,扯过纸笔在她脸前写道。“假设这真的就是最简单的认知障碍,而今天来的也真的都是精神系的精英。那么我们得出问题,为什么三岁小孩都解得开的认知障碍精英们却感知不出。”


“安静!我知道了!”她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些精英的共性是什么?他们根本!不认识!老头这个人!每个人脑子里的信息有如恒河沙数,老头在他们生命中就像大海里的一粒沙子,谁会注意到一粒沙子上结没结着网呢!”


“所以,要解开认知障碍必须是曾经熟悉老头的人。”我沉吟了片刻。“从学校入手,我这就把名单调出来。”


“不用那么麻烦。”她嘚瑟地推了下眼镜。“你还记得六年前那次霸凌事件吗。”


我自然记得。六年前,一个异能者女孩不堪霸凌,异能暴走,所幸被当时的班任及时制止才没造成人员伤亡,这件事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异能者纷纷上街游行情愿,要求严惩霸凌者。我从中周旋,拔掉了学校和议会里的钉子,把那几个小崽子扔进了监狱,为学校争取到政校合作的机会。


“我记得那个女孩叫……”


“白露。”老糖提醒道。“五年前从学校毕业,现在一所部属高校读研,上个月人事部收到了她的实习申请,她想在毕业后回学校来工作。”


“行啊,摸鱼都摸到人事部了。”我说。


“职责所在咯。”她吐了吐舌头,岔过话题。“那孩子也是精神系,又在学校呆了挺久,说不定就认识老头呢。”


“好,待会我让小刘(秘书)订机票,顺带通知人事部准备实习合同。”


“我说。”她忽然脸色一沉,对我问道。“要是真的找出那个老头,你想怎么办。”


“打到他嘴角流血。”


“好!”她拍着手。“记得带上我的份。”


怎么料理他是后话,但我不允许有人主导我的思想,哪怕他真的是我的爱人也一样。


学校里实在无事可做,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直到人事部打来电话,说白露那边将坐明早第一班飞机到学校。我松了口气,却讶异一切都顺利得异常,就像有人拿橡皮擦掉了所有岔路。


第二天,我在校门口接见了白露。我记忆里的白露纤弱敏感,像一件苍白的瓷器,晶莹易碎,让我完全没法把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腰杆挺拔、眼里带光的热裤潮女画上等号。


她扑上来和我拥抱,说谢谢我救了她的人生。我拍拍她的头说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但我很高兴看到你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把她领到办公室,给其他秘书放了半天假,只留下老糖在旁边气得瞪眼。


“你了不起你清高,放假的时候就把我忘了?”


“不然你以为你六倍工资白拿的?”


我白了她一眼,转而换上和蔼的面容对白露说:


“小露,细节部分唐婧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她乖巧地点点头,拿出平板推到我面前,平板上是几组精细的折线图,她手指在屏幕划了几下,直到一个“断崖”出现在我面前,她指着那个离谱的波峰对我说:


“那之后,为了确保力量不会伤到其他人,我每天都会监测自己的精神波动并加以记录,这么多年来基本没有过这种的波峰。”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一周前。”她说。


对上了!


我打了个寒战,那种极端的违和感也是在大约一周前出现的。


“我之前几次试着反向追溯这个波峰的来源,但都失败了。”她说。


“认知障碍。施术者可能从认知上屏蔽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老糖说。“你能解开它吗?”


“不急。”我叫住她们。“小露,你记得一个外号叫老头的人吗?”


白露略微思索了一下,忽然身子一阵痉挛,捂着头弯下腰去,我和老糖慌忙上前,看到她神情痛苦,额头上青筋直跳,勉强半张着一只眼睛望向我。


她的反应基本证明了“老头”的存在,白露熟悉老头,这让她的身体对认知障碍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一周前的那次波峰就是她体内的原生异能对外部干涉的一次大规模反抗。


“老糖,叫校医院派人来。”


“不用兰校,我没事。”拨开被濡湿的额发,她咬着牙用手指抠住桌板,胸口一阵剧烈地起伏后,她似乎终于战胜了那股剧痛,喘匀气抬起头来。


“我找到了。”她说。“我找到那个人留下的认知障碍了。”


我点点头,伸手攥住她的手掌,她的手掌冷得像铁,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温润,那是曾经的苦痛留下的痕迹。这种苦痛不会再有了。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说。“直接为我解除认知障碍。”


白露惊愕地抽回手,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她说的对。”老糖说。“解除认知障碍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磨损,你不是精神系,太冒险了。”


“我做的哪件事不冒险。”我说。“不然你难道要让小露承受磨损吗?”


老糖撇撇嘴,扭过脸去。白露还想劝阻,但我对她说:


“小露,老师已经活了很久了,四十岁以来,每年生日的早晨我都会死去并重生,至今重复着这一年的岁月,什么磨损对我而言都不过是家常便饭,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第一个解除障碍了。相信老师,解开障碍,让我去把那个混账东西打得满嘴流血。”


白露盯着桌面,重重点了两下头,将双手抚在我的太阳穴上。


无底的黑暗。


仿佛是于星空倒吊俯视深渊,我在黑暗里飘摇,淹没在近乎固体的声音中。


它啜泣。


「伤心就是要哭,我不想做没有眼泪的人。」


它憧憬。


「他们将在我的笔下度过美满的一生。」


它喃喃低语。


「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它低诉我的名字。


「兰总……」 「兰总?」 「兰总。」 「兰总!」


他声中渗出鲜血,冲散了黏腻的夜空。


「会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和诋毁,没有悲伤也没有罹难,人人平等,幸福快乐……」


我猛然张开眼睛,如溺水上岸的人一般干呕,喘息。


我全都想起来了。


“艹!”


我破口骂道,惊醒了一旁打呼的老糖。她说你怎么睡醒就作人。我说别废话,现在什么时候了!她说快半夜十二点了。


“回家,快!”


我把睡眼惺忪的老糖薅上车,不管超不超速,向着家的方向一路狂飙。路上,老糖问我是不是都想起来了。我说对,都想起来了。老糖又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猛踩了一脚油门,说:


“死人!”


怒发冲冠此时并不足以形容我的状态,回忆起之前种种,我全身每一滴血都尖叫着,磨牙砺爪要把这个胆敢背叛的混账撕成碎片。


“妈的!让我找着看我活撕了他!”


我骂骂咧咧甩上车门,跺着脚往电梯间走。骂归骂,但我眼下的愤怒更多是在气自己,我得尽快把这些负面情感处理掉以免影响接下来的判断。


“什么计划。”老糖问。


“他给过我一封信,找到它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信里写什么?”


“不知道,没看过。”


“什么时候给你的?”


“两三年前吧,记不清了。”


老糖憋着嘴沉默了片刻,嘶地吸了口气说道:


“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为什么要走了。”


“什么?”


“你猜信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有人把男朋友的信看也不看一扔就是两三年啊?”


“我们习惯给对方留些秘密……”


“你可真是个天才。我问你,你循环的事他知不知道。”


“知道。”


“他的异能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现在明白了吗?”


“不明白。”


“行。”她猛吸了一口气。“当我放屁,快走吧。”


“他说信里写着他的秘密,找到那封信或许就能弄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着,做好了再把家里翻个底掉的准备,推门而入。


拨动开关,电灯发出一声长叹,柔白在房间铺开,将消失许久的景色重新送回我眼前。墙上的合照蒙了一层灰,隐约露出我僵硬的笑脸。我不太会笑,也不喜欢拍照,但他说要给我庆生,硬是软磨硬泡在吹蜡烛前和我拍了这张难看的自拍。穿过客厅,阳台上多肉已然枯萎大半,新生的叶片腆着肚子拼命向上窜,枯黄的枝蔓垂下腰,卑微地伏在盆底。盆侧他贴上的“按时浇水”的便贴被水洇过,卷曲发黄,只一个角还将将挂在盆上。冰箱嗡嗡地呻吟,提醒着我里面还有他亲手封装的饭菜。


我像个枉死的幽灵在屋里逡巡,偏执地搜寻一切他存在过的痕迹。


衣柜的衬衫,浴室的牙刷,茶几的水杯,地板的发丝……


真可笑,区区一个人,留下的痕迹竟轻易就遍布我的生活。


我终于来到卧室,那封信笺被人放在我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像一片叶子,安静齐整地躺在梳妆台上。


“展信安。”我展开信纸,上面是熟悉的笔迹。


“当你看到这封信,精神阻碍想是解开了,大概用了你多久,五天或者一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很抱歉用这种方式瞒着你,但我真的需要争取点时间。”


“废话。”我冷哼一声,在心中隔空与他对话。


“我相信你的承诺,你会把这个城市变成乐土,人们会平等的生活在一起。但那毕竟是在遥远的未来,而我并没有你那般长寿。”


“那不是我的问题。”我想。


“我知道你最近过的不容易,那些人想开倒车,你得死守着学校,但靠你自己,学校总有守不住的一天,届时会有更大的苦难发生。在那之前,我想试试我的方法。还记得那个故事吗,神明以自己为核心,创造了一个从底层逻辑起就不允许苦难存在的世界。我用异能把它变成了现实。有关异能,我在之前的信里有详细的介绍,简单讲,它可以重现我作品里角色的力量,让我以这个城市为中心展开一个领域,我叫它‘乐土’,乐土不容许任何苦难,万事都会向着好的一面发展。你也该看到了,绝症被治愈,罪犯们诚心悔过,你最担心的第七版法案也被废除,人们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信从这起分页。我长出口气,喉头却像梗着一口血,将那口气堵回胸口。我咳嗽着翻过信纸,向下读去。


“但我知道,无论眼界学识,我都不如你,所以我给你留了一道后门,乐土完全展开需要十五天,如果你认为我做错了,就来阻止我,等你成功,你会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就再也没人能挡学校的路了。我大概不会回来了,冰箱里有我做的菜,吃完了也没事,我把菜谱都拷到电脑上,总会有人帮你做的。阳台的多肉记得浇水,要是嫌麻烦就换盆假的。换季的衣服我放在左手第二层柜子,天凉了,半夜加班记得带件大衣,要不该感冒了……写了这么多,你大概又嫌我烦了,我就最后再说一句吧——”


「兰总,再见。」


“哈。”我不觉笑出声来,把信纸递给老糖。“你怎么看。”


“我随两百。”老糖草草扫了一遍,两个指尖捻着把信纸丢还给我。“没啥事我回家睡觉了,婚礼不用叫我哈。”


“你给我好好说话。”


“本来就是嘛。”她打个哈欠。“一样犟,一样轴,一样自以为是,天天给为国为民四个字写脑门上,都以为地球没了自己明天就得炸,往好处说叫理想主义,往坏处说就是俩疯子,这不是绝配是什么?”


“……”


“我说错了?”


“没有。”


“那还救吗?”


“……”


“行。”见我沉默,她烦躁地啧了一声,骂骂咧咧转身向门外走去。“他妈的婚宴单给我摆一桌。”


“老糖。”我叫她,她回头看着我,咬着牙说你敢说一个谢字信不信我从你家窗户跳下去。


“把信带上,通知家里人一个小时后开会。”


家里人是像老糖这样我从各个领域结识并挖进学校的朋友,他们是我信得过的人,是我除自己外最坚强的后盾。


他本该是其中之一。


认知障碍在第一个人解除后剩余的就会随着时间推移自动瓦解,老糖将白露带在身边,和她一起给众人大概讲明了眼下的情况,把那封详细记述了古茗异能的信投在大屏幕上。


“目标异能名为「小说家」,可以将小说内人物的能力在自己身上重现,但存在如下限制条件:第一,小说需要情节完整逻辑自洽;第二,每种能力限用一次,切换后消失;第三,能力重现仅限于经人阅读过的作品,且一篇小说读过的人越多,其能力重现就越接近原文中的描述。而现在目标拥有一本在线上下阅读量过千万的文集和近乎神明的能力。”


老糖用激光笔圈着古茗的照片,跨过众人给我递了个眼色。


“先定个方向,我要活的。”我说着,眼睛扫过在场众人。“在座基本都和目标共事过,有的甚至私交不错,我想没人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那就把眼睛闭上啊。”


敢在这种场合抖机灵的只有老海。老海是老头的发小,思维跳脱,不按常理出牌,常能帮我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


“那你是不想救他咯。”我问。


“你不会真觉得他能死吧。”老海眨巴眨巴眼,她的眼睛又圆又大,闪着灵动的光,这也是我从不担心他俩关系过近的原因,毕竟这种美人根本看不上老头那种阴暗社畜。


“他从小就这样。”老海接着说。“一钻牛角尖就蹲到旮旯装自闭,实际上就是想让人理理他。什么乐土展开要十五天,他要想死一天也就死了,现在不过是在等你给他个台阶下。”


“海隐。”我沉声叫她。“我也希望像你说的,但很可惜,他这次是认真的。乐土的展开并不可逆,如果真如他小说里一样发展,那他的下场会比死更惨,到那时就不是闭眼能解决的了。”


老海撇撇嘴,没再出声,可能待会她会给我一个惊喜,毕竟比起我,她才是那个最害怕失去老头的人。


不过说的容易,在乐土上我们要怎么活捉一个神明。


退一步说,就算有逼他就范的方法,我们又该去哪找他?


“这不难。”科技部的人说。“城里就这么大,监测一下比较大异能反应总能找到,况且古老师让你找他,想来也不能玩命的藏。”


“就怕动起手来有什么危险。”武装部的人说,但话音没落就被教异能防御课的老师怼了回去。


“可拉倒吧,你说古老师和兰校动手都不如说秦始皇明儿复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脸上挂着轻松和快活。明明是凌晨,他们却愈发起劲,有说有笑地聊着老头推荐的餐馆酒吧,聊着老头给他们烤的节日饼干,聊着老头曾经糟糕的发型,气氛何其融洽快活,仿佛他们正讨论的根本不是那个为了人类理想献身即将死无葬身之地的蠢货,而是一个犯了傻等着他们调侃的倒霉朋友。


他们是老头的亲友,他们是老头的人民,他们是老头死无葬身之地的缘由。但他们可曾怀念他?他们可曾哀悼他?他们可曾正视过他?


你与人为善,你理想主义,你牺牲自己成全了大家,但在这个虚幻的乌托邦你的牺牲却像是个笑话,连为了救你的讨论都像饭后的余兴。


我宁可他们唾弃你,那样起码你还是一个恶人而不是小丑。


可乐土把他们都变成了善良的石头,他们体会不到苦难的恐怖,也就感受不到牺牲的可贵。


“辛苦大家了,散会吧。”


我叩了叩桌子,强做出一副笑脸,送别我麻木的亲信们。但这不怪他们,是古茗的疯狂导致了这一切,他罪有应得。


“兰校。”


我抬头,看见老海那双灵动的眼睛。


“你不和他们一起走吗。”我上下揉着脸,不想再直接面对这些石头。


“问个事就走。”她说。“你刚才说苦命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基石,像建桥时候的人柱一样被永远压在另一个空间下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太无趣了。”


我听见她不满的啧了一声,扭头看去,见她双眼暗了下来,白净的眉间扭出一团阴影。她不耐地啃着指甲,眼珠在眼眶里来回乱转。


“现在还觉得他是在赌气吗?”我说。


她哼了一声,把指甲咬的咯嘣咯嘣响,脸上竟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她感受到了痛苦?


“老海,你现在是什么感受?”我问。


“烦啊,怎么了?”


“你不觉得老头是在闹着玩吗?”我问。


“那他玩得挺大。哦对,我刚想到的,我以前见过他的异能。”她扯出椅子坐到我身边。“他刚获得异能的时候和我说过,那时候他正在写一篇小说,主角是个会放火的男孩,写出来非得逼着我看,我不爱看他写的玩意,就趁他不注意在他本子上把放火改成了放屁,结果第二天我们出去露营,他就真没放出火来。”


盘活全局的一着。


老头,你已经输了。


我一把抓起手包,招呼众人道:“老糖老海小露,加班了!”


“怎么又加班!”老糖和老海一齐哀嚎道。


“完事了一人半个月带薪假。”


“一个月!”


“十天。”


“二十天!”


“一周,不要算了。”


“唉。”老海抹着眼泪从背后搂住白露。“小露啊,可得记着你兰校现在这副嘴脸,我们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别废话了。”我说。“明天一早,我要让主动权再回到我手上。”


我拟了一份单由我们四人完成的计划,那些被乐土影响的人我没纳入其中,他们得继续沉沦一段时间。我已许久没有过这么幼稚的想法,但对于老头,无论是败是救,甚至干脆地杀了他,他最终都只会屈服于自己理想的漏洞,也只有在道理上胜过他,我才有机会救回这片残局。幸运的是,老头的笔电并没带走,我由此拿到了他的原稿。


这大概就是他给我开的后门。


他不该这样。给别人第二次机会,就像给他第二发子弹,弥补他第一枪没把你打死。他没狠下心,再来就没机会了。


我飞速拖着光标,将那一个个乏味的故事印进脑子。


团圆,团圆,团圆。他用上百万字的原稿不厌其烦的描绘出一个又一个团圆的结局,用这些虚幻的东西来填补他胸口的空洞,他是个怪物,胃口大的惊人,竟然煮自己的心,吃自己的心,胸口的空洞越来越大,他就吃得更多去堵住它。


真好笑,他写了千百个团圆,唯独自己不得善终。


天亮了,我推开窗子,拨通了电话。


“李主编,我是兰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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