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一则
听说最近有人用烤串为题讲了个故事，我也用饭店为题讲一个我的故事吧。涉及的人物和事件完全是我的虚构，我且讲，各位且听。
从前街区里有好几家小苍蝇馆子，门面小制作粗糙卖相也一般，但是还是能做出些味道来，也能吸引来一些好这一口的食客来光顾。惨淡经营，没人指望拿这个出名发家，只是赚个吆喝图个高兴。我也是其中一员。
故事就从这儿开始。
【一】
街区来了一位年轻师傅S，和我们一样制作粗糙，但味道辛辣带劲，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天赋。
各种机缘巧合，他和身边一起合作的师傅成了街区上最有名的一伙人。他们制作越来越精良店面越来越好看，味道始终是那股带劲的辛辣味。这几个师傅把店面和他搬到一起，甚至墙都打通几面，成了这个街区上最有名的连锁。听说产业链挺完整的，从原材料到制作到拍照宣传一应俱全，还开了个广播台做宣传，吸引到了不少从没尝试过这种吃法的食客。
我呢，会几道口味奇怪的小众菜，会整点日本菜式，承蒙几位老主顾错爱，店里人不多但是一来二去大家都成了朋友。每次年轻师傅S出新菜我也会去捧场，一边品尝一边羡慕他们有这么好的机遇，也感谢他们的确让这街区的餐饮有了些之前没有的活力。
后来事情发展得有点快。街区开始鼓励餐饮业发展办起厨艺大会，街区大连锁店里最有名的A师傅得到了参赛切磋的机会。虽然屡屡败给外地大厨，但是他打出了名气，得到了去大城市餐饮界闯荡的机会。临走前还说，我有位朋友是位年轻的大厨，如果他来了冠军绝对是他的。
街区餐饮业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潮，大量新人也都跃跃欲试想要做厨师了。比赛的观众听了A师傅的话纷纷涌入街区，想来尝尝传说中年轻大厨的手艺。哈，果然够辣，带劲！一来二去S师傅名气越来越大。
【二】
年轻师傅S继续研究如何把菜做辣，出了好几道味道越来越劲爆的改良菜品。甚至与省城大厨切磋有来有回，得到了对方的亲口称赞。一时间大家都开始对这种菜式感兴趣了。
连锁店合作的几位大师傅每天也忙得不亦乐乎，在街区上又开起来各种各样的广播台，他们经常会互相品尝彼此的新菜，用无数种华丽的辞藻形容彼此的辣味如何与众不同，给彼此超高的评价。而S师傅无疑总能得到最高的评价，仿佛被捧上下一任厨王的宝座，所有聚光灯都打在他的身上。街头巷尾的食客好像都在讨论他，说他的辣味是万能的，是无敌的；街区上的宣传板上都是他；他们评价一道菜好不好的标准变成了像不像他……
之后事情变得有点奇怪。街区上的新店都开始标榜自己的主厨年轻，自己出菜最快，自己口味最辣，都照着年轻大厨的模板出一样的菜，越比越离谱。整个街区逛一圈全都是辛辣刺激的味道。
我隔壁鲁菜馆的大师傅L是我街区上最好的朋友。他很看不惯街区餐饮的现状，站出来公开讽刺了这种做菜比辣、抱团夸赞的风气。
没想到，S师傅见状立刻高傲地怼了回来：
“说到底你做的菜还是没有我辣，你不配和我比！”
“一开始我们要搞连锁，你明明死皮赖脸求着要进来！”
“你以前开过奶茶店，开过鬼屋，根本不配讨论我们厨艺圈的事情！”
双方的支持者在街头纷纷热议。而连锁店的各位师傅和广播台都无比兴奋，立刻到处传播S师傅的回击，仿佛已经终结这场较量。
我听说S师傅的回击之后还有些高兴。以我的了解，L师傅的性格是绝对会继续回击的——这也许会成为对整个街区厨艺理念有益的一场辩论。我马上去找到L师傅问他怎么样，果不其然他在研究S师傅之前的菜式，准备新一轮的回击。
但研究出来的东西，有点大。
【三】
S师傅之前菜式里有一味不知名的“药材”疑似令人成瘾的植物。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厨艺讨论的范畴了。如果真的是那种植物，无论再怎么料理，其毒性都难以控制，在大街上开店的正常厨师没人敢随便用这种成分。L师傅把食谱贴出来，向S师傅要个说法。大家目光都很快投向S师傅，聚在他的店门前希望他给个解释，希望他澄清自己用的东西的确没有成瘾性。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S师傅留下一句：“你们开奶茶店的连我三年前的菜谱都看不懂吗？我用这道药材是良药苦口利于病。而且我做过的正经菜多了去了，你还想混就好好学着点。”然后甩上门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份傲气或许该归结于这位S师傅年轻气盛，这句话终究还是没解释大家的疑问：到底用没用不该用的东西？
舆论不可控制地开始发酵。支持S师傅的人列举出各种看起来像是那味药材的植物，说的确可能是药。而反对S师傅的人仔细翻看他之前公开的其他菜谱，发现了更多可疑的东西。说了这么多，终究也只是可能，所有人都在等连锁店的谁能出来给个解释。
连锁店的几位其他师傅出来讲了几句话，但是越讲人们却越愤怒——
“你们凭什么这样曲解S师傅的菜谱？”
“没必要跟这群垃圾争论！”
“明明他们做菜偷工减料用死老鼠肉，竞争不过就使手段来打压我们，你们为什么还要帮他们说话！”
很快事情彻底失控了，反对者不买这几句话的帐，很快发展成大规模游行，离谱的揣测越来越多。连锁店的师傅们见状关门谢客，不再出来了。人们无数次试着把引起争议的菜谱贴出来给大家好好分辨，但是每次都被不知道什么人撕掉。
最初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那道“药材”到底是不是成瘾的植物？还是没有一个相关的人站出来诚恳地、正面的给出答复，或是为造成的误会好好道个歉。
我感到惋惜，一开始事情可以不是这样的。
【四】
事情发生了好几天，街上游行的人还是没有散，我坐在自己的小门店里看着发生的一切。
我平时不太喜欢在社交场合混，甚至不知道现在这家连锁店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契机拉起来的。我只记得街上第一家“连锁”是两年前我和L师傅拉上其他几个好朋友一起办着玩的，但是准备仓促，也没赶上好时候，一直生意冷清，后来也没再提有这么回事。一年前S师傅他们又搞起一家连锁，挂上了“第一个”的招牌，生意兴隆，我们也没有说什么。
如今事情一地鸡毛。听说L师傅还是要对现在这件事做一次正面回应的，但已经有很多人认为他是嫉妒，是厨艺比不过就耍盘外招，是煽动粉丝攻击对手，是把行业秘密泄露给监管部门的“告密者”。
而S师傅那边整个连锁店至今也没恢复正常营业。如今各种帽子在他们头上压得越来越紧，被反对者翻出来的黑料越来越多。在我看来这大概是为那几次不妥当的回复所付出的代价。
我和L师傅仍然是好朋友，之前我们私下切磋过好多次，互相学过一招两式，我对他的手艺和人品都有足够的了解。我很想站出来为他说点什么。
他说我不必。
我为S师傅的连锁店感到惋惜。一直以来我对他的菜品，对于他们整个连锁都抱着好的印象。我很想站出来为他们说点什么。但是一想到我和我的朋友的品味可能被他们认为是“偷工减料死老鼠肉”；我不混圈，也不是他们好友圈的人，此时给他们说话恐怕也难脱“死皮赖脸求着要进去”之嫌；更要命的是我之前也开过一家奶茶店，恐怕天生就失去了进入他们“厨艺圈”的资格。
我说我何必。
还是回我的店面接着熬我的高汤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