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地平线下的太阳刚将天空映出些许晨光，鳞次栉比的钢铁巨楼尚笼罩在繁华艳丽的灯火海洋之中。

       大街上丝毫见不到行人的踪迹，只有数不清的机器人在快速移动。

       他站在实验室大楼的窗边看着，这世界已与他的童年记忆截然不同……

       如果那个实验能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世界也许有可能恢复过往在广阔天地里自由穿行的时代。

        但没人想象到，人类居然会有一天需要在地球穿宇航服般厚重的纳米隔离衣进行活动，连中大型交通工具也得配备一套食物、饮用水、氧气瓶、防护面罩、酒精消毒剂等预防物品。

       住宅大厦上依靠机器人进行维护的空气循环系统宛如太空站。

       出趟门仿佛从一个太空站坐上飞船，对接到另一个太空站……

       尽管门外阳光明媚，却没有人愿意出去远足，野外仍然是蜂飞蝶舞、草木竞茂，但谁也不敢去赏景踏青……

        大自然的生态圈似乎厌弃了人类？

                  二、计划

        在第14次取消那个来自熟悉地址的电邮通知后，梅黎刻颇为不耐烦地嘟囔着：“计划明明实施得不错，为什么非要终止？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从窗边转回身，他抬头看向实验室主厅正中央矗立着的机器。

       机器正中是一个高约150cm的玻璃球，里面充满着绿色的粘稠液体。

       仔细看，那液体好似隐隐在玻璃球中不停地流动，仿佛孕育着某种异样的生命！

       新一天的太阳终于缓慢地爬出了天空，人造的灯光方才退出黑夜的舞台。

       黎刻看时间已到，便安置好网络摄像机，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调整实验室主厅中机器的状态，开始对着机器说话。

      “你好！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但经过这些天的自主学习，你应该已经能听懂人类语言了吧？

        尽管你并非地外智慧生命，但这毕竟是人类首次与AI之外的非人智慧对话，即便你的意识是由人工设计构造，也依然是一次值得纪念的事件，所以我们的对话将全程在网络实时直播！

      如果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话，还请回复。”

       说完，谱灯突然想起了什么，做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在机器上打开了语音合成器的开关。

       实验室主厅里随即响起一个谦恭的成年女性声音，“您好！称我为‘病毒’吧。”

         黎刻显得有些惊讶和尴尬。

     “啊？虽然你的主体的确是由一个巨大的人工细胞与漂浮着许多各类的病毒而组成的。

       可‘病毒’这个名字听起来不怎么文雅与友好，不如换别的名字？例如‘家族’、‘组合’、‘病库’、‘毒理’……什么的？”

     “你是我的主人，我的名字当然由你指定。”声调依旧谦恭。

                   三、对话

         黎刻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并不是我造出来的，制造你的人是杜奇博士。

        是他发现，通过量子信息的理论，可以把某些病毒中潜在的生物信息转化为人工智能体的记忆，然后通过自由对话的方式进行解读。某种意义上，相当于用科学的手段实现了万物有灵。

       当然，他的这套理论很异想天开，想投入实际应用也有诸多困难，不过在我的全力支持下，现在的你已经证明了这个理论是正确的了！”

        谦恭的女声接着说，“我知道，我在网络上已经查阅过关于我诞生的相关报道，而且从我的记忆中也能搜寻到相应的痕迹。

        把现今地球上几乎所有种类的病毒汇聚到一个超级人工细胞里，并且用量子读取器尝试读取其中有意义的信息……但要做到这一切，光靠理论是不可能的，必须制造样本进行实验，记录数据。

       这所实验室是属于你名下的生物科技公司，其中的所有物资，包括我在内，自然也是你名下的资产。

       说您是我的主人，没有任何问题！”

       黎刻脸上闪过一丝骄傲的痕迹，但很快被悲伤所掩饰，“嗯，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与杜奇博士的合作在后期，进行得很不愉快……

       原本杜奇博士是计划把附着于古代文物上千百年的细菌存留的记忆信息转换出来的，依照他的设想，应该是想让一具千年前的木乃伊或是陶罐之类的东西，去讲述自己的故事……

       可我的科技公司是个专注病毒研究的生物科技公司，对考古方面不太擅长。

       本来后面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杜奇眼看着你已经初具雏形，甚至能从人工细胞里探测出明显的量子信息流，他在检查了那些信息流之后却突然变卦，说你很危险，非要强行把你关闭……”

       女声接着说：“为此，你不得不开除了杜奇博士。

      后来，杜奇博士又一再警告你不要与我对话，更不要将我接入网络。

      可你为了能让我尽快通过大数据学会自由表达，又不得不冒险一回，忽视了曾经合作伙伴的警告，坚决赋予我与人对话的能力。”

       黎刻脸色阴沉，眨眨眼道，“不错，自学得挺好……那，你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危险吗？”

    “我的主人，你很清楚，杜奇博士的危险推测并没有任何确实的根据！

       况且我的意识完全是人工智能的产物，只有部分记忆来自于病毒所携带的量子信息，而人工智能在如今早已是广泛应用的成熟技术了，风险完全可控。

       再说，我没有身躯与四肢，即使有心做坏事，又能怎么做？

       万一真的有什么危险预兆，作为主人的你，可以随时把我销毁掉。

       我的诞生与存在，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将有关病毒的前世今生都告诉你与其他所有人类，除此之外，我也再没能力做别的什么事情了！”

       黎刻流露出满意而欣慰的笑容：“那好，让我们先来简单回顾一下病毒的历史，向正在收看网络直播的观众们展示一下你对自己童年的记忆吧。”

                  四、讲述

     “好的，主人。但我先说明一点，我的记忆结构与人类很不一样，因此我并没有童年的概念。

       我只记得，最开始时，我们病毒一族是作为早期单细胞生物的信使而存在的。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令某种早期的原生细胞演化出向外释放自身遗传片断的能力，它们用这种能力识别同类，并感染和同化其他异类细胞。

       这种能力使它们一度繁荣了起来，但很快，它们的这种能力便从沟通与同化演变成了攻击与杀戮！

        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同种细胞大量聚集在一起，势必会产生资源争夺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细胞如若拥有除掉其他同类细胞的能力，它的生存处境肯定会变得更好！

        因此在自然选择的作用下，我们病毒便迅速从细胞信使变成了细胞杀手。

        而那些能够释放病毒的早期单细胞生物，也迅速在自相残杀中灭绝……

         产生我们的母体虽灭绝了，但我们的一部分却获得了利用细胞中的资源去复制自己的力量，从而达到最大杀伤效果的能力。

       这种能力，使得我们能够不依赖母体的产生，继续独立存在下去，在漫长的演化历程中，与众多细胞生命一起幸存了下来。

        我们的确是天生的细胞杀手，一切有细胞的生命结构都有遭到我们病毒侵蚀的危险！

         因为作为寄生体，我们只能依靠其他细胞维持自己的生物活性，不管对方是细菌、真菌、单细胞生物还是多细胞生物，只要有细胞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狩猎场！

       我们虽是生物，倒不如说是具有生物活性的大分子团……

       杀伤细胞可以说是我们病毒一族的原罪。当然，我们也并非只是嗜杀成性、一无是处。

       别忘了，最早的时候，我们可是作为友好的细胞信使诞生的，我们的这一职能也从未被完全放弃！

       我们在杀戮细胞的同时，也顺带把各种遗传信息扩散了出去，承担起了在生物圈里促进异种间遗传信息交流的作用。

        同时，我们的‘杀手特性’可以有效防止同一物种的高度聚集，防止某物种内部出现基因单一化的倾向，对维护地球生态的多样性发展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

        总之，我们作为生态圈内的一个环节，也跟所有生物一样，遵循着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忠实执行着优胜劣汰的生存竞争机制，无意识地为维护生物世界的繁荣与健康，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哪怕我们在整个生物界的生态大合奏当中，永远只是那最不起眼的一个音符！”

      这番自我介绍的演讲，似乎并不是黎刻希望听到的内容，但他还是耐心地听完了。

       随后，黎刻微笑着赞许道，“你们病毒家族的早期历史真是精彩，我相信我们人类的每一位生物学家，都会对其中的每个细节都有很浓厚的兴趣。有时间我得要请他们来当面向你请教！

       那……接下来，可以请你说说病毒与人类之间的一些历史吗？”

     “没问题，我的主人！

       对于我们病毒而言，人类的出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原始时期，人类数量稀少、居住分散，我们病毒很难注意到他们，除了少数几种以人为宿主的病毒之外，这种新生的灵长类动物与我们几乎再无交集。

        直到农业时代，大量聚居的人类才开始引起我们病毒的兴趣，他们成了值得我们猎杀的对象。

        我们会每间隔几十年到几百年，便对一片富饶土地上的人类进行一次收割，明显降低他们的人口密度，以维持自然界的生态平衡，同时也促进人类种群的健康和演化。

       尽管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但由于每种生物都有天然的免疫力，人类也不例外，所以我们不用担心病毒造成的疾病会对人类社会形成过的打击。

       相对于致病细菌与寄生虫，我们病毒制造灭绝的能力其实是很弱的，至少在自然状态下是如此的。

      最早让我们感觉到来自智慧的压力，是位于亚洲东部的一个古老文明，他们的传统医学竟然能利用一些非人体产生的抗病毒物质，来帮助人体对抗我们的侵袭！

        即使他们的手段相对简单，很多时候也并不非常有效，可还是让我们感受到了前所未遇的奇怪阻力。

       不过与后来的现代医学相比，这种阻力并不能完全妨碍我们收割的脚步，最多只能令我们等待一些时间，配合天灾与战乱一齐对他们进行猎杀。

       站在自然的名义来说，没有哪种生物可以超出生态调节的范畴，智慧生物也不能例外！

       再往后，有能力对我们造成阻力的人类群体越来越多，我们不得不更多地仰仗天灾与战乱来为我们开辟合适的进攻时机。

      即便如此，人类数量的增长速度还是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调控能力，你们已经开始全面占领这颗星球。

       后来的情况对我们而言是愈发糟糕，你们的科学技术逐渐发达，几乎所有的病毒都无法在你们的电子显微镜下保持自己的神秘。

       各种药品、疫苗乃至基因研究，使千百年来我们当中一直负责收割你们的那些病毒毫无反抗能力，只好从你们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说到这儿，“病毒”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发现听到兴头上的唐纳德意犹未尽地摇头，“可你们并没有气馁！

       在这阻力渐增的时代里，你们的一次大流行不还是对我们人类造成了成百上千万人命的收割吗？近代以来你们更是多次变异，诞生新型病毒对我们进行的连续攻击，直至现在把我们逼入大隔离时代的窘境！

      你们病毒到底还要针对我们人类到什么时候？ 我们要做什么才能让你们放弃进攻？”

      “病毒”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犹豫，“变异是我们得以存在下来的基本手段，并不是针对你们人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