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来投票吧!《冒险家报》清明特刊!(下下册)

2023-04-05 19:25 作者:冒险家报  | 我要投稿

三.自由发挥

老巷

作者:汐澄璠霏

中秋前夜。

一条灯火昏黄的老巷静静伏在城市深处,盯着误入其中的行人。

高马尾的圆脸学生攥紧双肩包的黑背带,紧走了两步,想到裤兜里还有开着导航的手机,又放缓了步伐,抬头观望着四周。

窄街两旁排列着许多店铺,偶有几个人从黑洞洞的门内出来,面朝街道站着,不说话,也不看向什么。

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近视眼让她看不太清她们,但她希望这里多点声音。

巷子回应了她的祈祷,远处的灯滋啦啦闪烁了两下,几个孩童从不知何时出现的小胡同冲出来,又穿墙般消失了。

只有远处小儿尖锐的笑声在反复回荡。

她才发现两边其实布满了小岔道。

或许是路面换了材质,她的脚步声也变得响亮,回声清脆。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叆叇的霾,遮住了月亮,也让稀疏的路灯更加暗沉。

模糊的前路上,空气湿润得接近粘稠,整个世界都像是泡在黑墨水瓶里。

她遥遥听到了男男女女细密的谈话声,还有隐约的鸣笛,心下一喜,边走边掏出手机,想看看走出这里后该往哪边去。

为了缓解孤单和愁闷,本打算步行去本市有名的景点转转。但很不幸,贪便宜买的二手大牌手机显然耍起了大牌,她现在不仅偏离了路线,还找不着北了。

手机显示早已偏离路线,而且在自动刷新后,因为网络和定位的背刺,连地图也看不到了。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开始庆幸自己还装备着满电的充电宝。

打算自行循着声音摸出去,她把手机扔进包里,又翻出一条围巾系上,迈开腿,突然喉咙一紧。

“这里又没风,系围巾干什么呢?”

“因为很冷啊,总觉得毛骨——”

后背先于意识出了一层汗,她僵硬地向斜上方扭头,瞳孔里映出一个薄衫青年。

远处掠过柴油发动机的嗡鸣。

“咦,好亮的眼睛。”他松开围巾,扳住她光洁的脑门,撑开眼皮,上下端详着,“都可以当镜子用呢——别动。”

细眉薄唇瘦削的脸,黑漆漆的眼睛。

好在他观察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她,魇足咧着嘴,语气轻佻:“我可不是坏蛋,只是个愿意送你出去的好心人罢了。”

“不想迷路就跟上来啊。”他用力拍向她的后背,看到她鹅行鸭步地跟上后,才哼着歌往人声的反方向走去。

他的调子很老,像京剧般抑扬顿挫,偏偏配着黑水潭一样幽静无波的声音,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变态?人贩子?杀人狂?

明明身体越来越冷了,头发里却不停冒汗,他触碰过的地方后知后觉开始发寒,像泡进冰水一样,凉得她又麻又痛。

唯独不像什么好心人——她紧张地偷瞄四周,天色越来越暗了,岔路越走越多,随着她的步伐,里面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嘈杂地为脚步声伴奏。

这绝对不是出去的路,她咬牙,满脑子都是逃生。

她瑟缩着低头。朦胧微弱的影子摇曳,从脚下那一小团扭曲着向前延展,像是穿起两个端点的一条线。

奇怪,她迟钝地想到,为什么始终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跟上啊,还没到地方呢?”

脚步刚一顿住,前面的“人”就同步扭过了头,一步步笑着向她走过来。

“你……”

你为什么眼里没有神?为什么走路不见一点摇晃,又为什么,没有影子?

她声音震颤得发不出声,只能惊恐地瞪着前方。

“我怎么?都说了你要相信我不是坏——”

“鬼啊——!”她忍不住扯开嗓子尖啸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刹时间所有店铺都亮起了灯,她身体失去控制,用一种即将摔向前方的姿势僵在了原地。随灯光一同出现的老人女人醉汉和孩童直直扭过头,紧盯着她和青年。

黄橙橙的暖灯下,失明般的黑。

“真没意思。”

雾散了。

青年的嘴角依旧向上咧着,眼角眉梢却压了下来,他背后沉沉的天上没有一丝亮光。

抓住你了——

失去意识前,她脑海里回荡起阴沉嘶哑的笑声——永远留下吧。

好像,陷进了,时光凝滞的永夜。

“……你就这么自信?”

尖锐的声音扎进她的耳朵。

“……你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填补灵魂吧?”

“恶心的东西……我真恨不得你现在就灰飞烟灭——哦,你的猎物醒了。”

一个青色的影子伏在身前,直勾勾盯着她的眉心。

张开嘴却惊得不能发声,但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能动了。

“我……我没死?”

“待在你的位置,”青年身影化成黑雾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什么都不要做。”

她看着青影冷哼一声飘上房梁,这才发现自己处在一间老屋里,整根树干撑起塞满黑草的屋顶,四面黄泥墙露出不规则的石块,木板堵着纸糊的窗户。

她自己的“位置”是泥土地面正中的一张破席。

门……门在哪里……有什么地方能躲一躲……她回忆起密室逃脱的套路,开始强迫自己运转,但身子却抖得像筛糠。

“晃得我头都晕了!”房梁上传来一声不满的尖叫,“反正你也出不去这间屋子,自己走过去看就是了!”

尖锐的嗓音好像穿透脑子一样令人头疼,却奇异地带来安抚。心里升起一股烤着炭火盆的感觉,她镇静下来,躯体也恢复灵活,感激地向上瞟了一眼,随即开始蹑手蹑脚地探索。

一间普普通通的老屋,和她死去的祖辈们住过的一样。

她在实木矮桌的抽屉里摸索到了剪刀针线和小布偶,在突然出现的隔间里翻出了油灯火柴和破茶缸。

灰尘开始彰显存在感,诱使她打了个喷嚏,也吸引了青影的注意。

她趴在床底,看到面前出现一双青色的鞋。

“这些能有什么用?”

转瞬间就回到了草席上,青影化成一个苍白的少年,绿幽幽的眼睛打量着她怀里的破烂。

“这么一看,”那双眼转向她的脸,他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伸手去点上面的灰,“你还挺有意思的嘛——”

接触到的地方产生了强烈的烧灼感。

少年的指尖燃起青烟,他迅速后退,厌恶地皱眉,“该死。”

“趁早消失吧,恶心的水鬼!”他尖啸着飞了一圈,最后恼火地躺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那个……”

她犹豫着,显而易见他们不和,不知这青鬼愿不愿帮她一个外来者。

但靠自己大概是逃不掉。他好像话比较多,也没有阴冷的感觉。就利用一下吧,她对自己念着,蹀躞不下。

“我,能不能……请您帮我?”

少年扭过头瞥她,下垂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你该不会觉得,我很喜欢人类吧?”

“我只不过是不需要用人来补我的魂罢了。”

可她总觉得,他身上有暖煦的烟火气。

“可是您不喜欢,那位。”她咽了下,用尽平生最大的勇气与智慧周旋起来,“帮我就是给那位,添麻烦。”

他饶有兴味地挑起嘴角,绿幽幽的瞳仁直直对上她。

“我和他都是因为人,才被束缚在这鬼地方的灵。一为夜行水,一为昼出火——该死的水鬼。我碰不了你。”少年落下来,似乎想掐住她的脸,却又忌惮烧灼感而放弃。

“他想用人去填补自己,然后吞了我。”少年冷笑一声,声音越发尖锐,“做梦!做梦!全都是做梦!”

填……补?

没错,填补。

“和巷子里那些‘人’一样,灵魂磨灭。身躯永远停留在这里,成为他的伥。”少年看着她瑟缩的模样大笑起来,飘回房梁上愉悦地晃着。

大概她的惊惶取悦了他,少年斟酌着,给了她一个诱人的提案。

只要在她的八字里铭上他的名,他就能跟随她离开。这里的诅咒得以解除,她不仅能安全离开,还会受到老巷的祝福。

可是……鬼怪,真的可信吗?

少年诚实地告知,知道名字就会产生关联。那么……在八字里铭进鬼名呢?

她以后还能不能脱身?

尽管他表现得对杀人没有兴趣,可,他们为何被禁锢在此?放出这样一个鬼怪究竟会不会危害社会?

她迟迟没有回应。少年兴味索然地哼了声,躺回房梁上,不再看她。

她抿了抿唇,有些后悔自己失去了机会,最终在略微的庆幸中决定自力更生。然而别说斧头和钥匙,她连窗和地面都摸索遍了,依旧连门都找不到。

这屋子奇怪,待得越久,神志越混沌。

焦躁在心底一点点蔓延,精神逐渐涣散,她感觉在黑夜中度过了一辈子,即将走进生命的尽头,魂飞魄散。

就是这样被灵魂磨灭吗?

脑海中回荡起嘈嘈切切的谈话声,伴随着一阵遥遥的鸡鸣,声音越来越响,完全挤占了心神。

她压住头跪到草席上,十指疯狂从脸颊抓到胸腔,又从肩膀刮到手腕,祈盼刺痛能缓解如蚁噬骨的焦虑。

“我可提醒你,”头顶传来一阵嘲弄,尖锐嗓音如虎爪划开头骨,让她浑身颤抖,“三声鸡啼后,昼夜更替——还剩两声。”

汗水混杂着灰尘流进满是血丝的眼睛,心脏的抽搐却无法用眼泪缓解。恍惚间她仿佛再次置身巷子,面前是黑漆漆没有眼白的瞳,脖颈间传来勒死般的窒息感。

鸡啼声传来。

她崩溃地仰头大哭:“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门在哪里!”

“用热针引出眉心血,扎到裹尸席正中。”半透明的手指蘸走滚烫的眼泪,少年惋惜地叹了口气,抽出线圈里泛着锈的针,捏到她眼前,“祝你好运。”

她颤巍巍点燃油灯,动作僵硬如老妪。

飘忽的青火苗散发出希望的光,把整根针烧得滚烫,眉心剧痛如火灼肤,也压不住她心底翻涌的狂喜。

鲜红血珠中,草席的位置化作虚无,风从地底掠出,模糊了视线。耳膜的鼓动间,第三声鸡啼响起。

青烟袅袅,天光大亮。散在风外的黑雾中遥传来青年的怒吼。

她站在门前,沐浴着晨光,舒畅地伸了个懒腰。

“豆腐——要豆腐不要?”

她愣了一下,摆摆手,挎着篮子的大嫂也不多纠缠,笑眯眯地继续叫卖,一边称豆腐一边跟熟客拉着家常。

“大妮,快来!先去喊你妹妹起床,”她的二婶走来扯过她的胳膊,带着她快步往大街的方向走,“今天有厂子招女工啊,你娘排着队呢,你去招呼你大爷家去,动静小点,可别让老姜家听到了!”

她心里涌出一股喜悦,急匆匆跑了起来,惹得二婶连声叫她看路。

她们全家的女人都好运进了厂,不用再日晒风吹后她很快就白起来,也说了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容光焕发过了几年,她娘突然吐了血,找了许多郎中也没医好。越来越低的工资和莫名不断往上窜的米价药钱磨没了她娘的命,也拖垮了她的家。

附近越来越乱了。她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趴着让丈夫给自己揉肩膀,不知不觉就响起了疲惫的鼾声。

鼻尖传来一阵瘙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别睡了,醒醒,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努力掀开眼皮,把脸前的手挥开:“别晃了,三哥,这什么味啊。”

一个烟嘴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怪味在口腔里弥散开。他忍着不适吸了一口,感到胸腔闷得喘不开气,用力推开身前的人,趴在床边干呕。

他的三哥大笑起来。

“第一次都是这样,没出息。下一口就能品出滋味了。”烟斗再次递到面前,“那些公子哥儿们都会吸,不学着点,没法打上交道。”

他皱着眉漱口:“三哥,你瞧着不大精神。”

“嗐,还不是成天陪那些哥儿,累死老子了。”三哥往床上一躺,晃着茶杯往嘴里倒,“咱们不比大哥二哥懂生意,只能巴结当官的,也算是给爹尽点力。”

确实,自从三哥和那些人混熟了,钱花得多是多,但家里财路更开了。

他捏起烟斗,抿着嘴吸了一口。又一口,再一口,眉目舒展开,眼球凸起,双颊逐渐凹了下去。

他不记得家里东西怎么越来越少的,也不记得父兄怎么一个个都没了的,不记得他娘为什么总守着他哭,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搬进了泥瓦屋。

只恍惚记得一片烟雾中人声嘈杂。

“哭啊!你哭!快哭,你怎么不哭啊!”

“八成吓傻了”……“狗儿娘,你自己也拉扯不大一个傻子,不如就跟了他叔,也算是家业不散。”

他爹把他和他娘从火海里救了出来,自己却留在了里面。他看着抬出来的焦尸,怎么也认不出这是爹;抬头看表情扭曲的大人,怎么也认不出是叔伯。

他没过继,但他叔成了他爹。他娘又生了很多孩子,没精力再去关注一个不爱说话的傻子,但他还是交到许多朋友,他们带他吃喝玩耍,他不必付出家业和父母,只需要帮他们从别处拿点东西。

次数多了,就总有人上门闹事,只要有人来他就要被拖出去打,他到处藏,直到最后一次跳进了水井里。

“老子弄死你!再藏!再跑!剁了你这狗腿!”

她顶着窒息感疯狂挣扎,却很快就没了力气,胸腔针扎一样疼。

昏过去前,有人揪着她的头发,把她从水缸里拖到地上,几个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但她心里没了恨意,全是感激。

自从濒死了一次,她再也不敢逃,不敢寻死,也再不敢指望第二次把她送来的亲人。于是在唯唯诺诺中逐渐麻木,除了看那个装满水的浴桶,就只会茫然盯着黑乎乎的房顶。

就好像一辈子都是定好了的。

唯一的变数是一个一身黑的客人。他在她泡在水里时走进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许久:“你是谁?”

老娘还没问你是谁!她心里生出一股暴戾,正要骂走这人就醒了。耳边隐约回荡着一句“想不起来,就……”

就什么?

管它什么,梦罢了。她嗤了一声,回到床上躺下,但又忍不住去想——我是谁?

为什么一辈子都像定好的?

到底该想起来什么?

想不起来究竟会怎么样?

这疑问在她脑子里回荡了一辈子。被草席裹住扔进乱葬岗时,还留着一丝意识,她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空出一片头顶湛蓝、而远方已灰蒙蒙的天,不甘心地阖上了空洞洞的眼。

就好像她初来乍到的那时那刻。

天黑下来,四周泛起了雾。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巷子里,身体冷得像冰。抬手想揉揉脑袋,却发现除了眼珠哪里都动不了。

“时间到了,”眼球漆黑的青年居高临下审视着她,略显失望地扯了扯嘴角,“还剩了点神志,估计明夜也就该消逝了。”

疑惑把她占据,她却不记得自己在疑惑什么。于是疑惑被忘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混沌的绝望。

忽然一阵火灼般的痛,温暖从她的眉心扩散开,驱逐了冷意,记忆伴随神志复苏,她手脚依旧僵硬,却能动了。

而远处走动的人影却动作僵直起来。

她看着青年脸上第一次露出疑惑和恐慌,忍不住得意地挑起了眉。

“你干了什么?”他慌张地掐住她的脖子,看到皮肤相接处腾起雾气,他非但没收手,反而更用力了,“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张开嘴,说不出话。

脖颈冰凉,仿佛失去了知觉,熟悉而可怖的窒息感从肺顶到头,她对上了那双翻涌起杀意的黑眼睛,冷意蔓延到全身。

青年冷哼一声松开手,她瘫倒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

“他,他说……帮他,解开诅咒,”她用力喘着气,声音嘶哑,“但我没有答应。”

青年陷入沉思,她不敢再乱动,捂住脖子瑟缩着向上看,那双眼睛恢复了古井无波,像是黑漆漆的水潭,让她打心底生出一股溺毙的恐惧。

可是,她没掉进水里过啊?

“在这鬼地方不能多说……”

“你还是一直跟着吧,”青年板着脸把她拎起来,头顶倏忽腾起一团雾,化作半透明的身躯飘荡般在巷子里游走,“反正也离不开这里了。”

为什么不能多说?为什么她离不开了?为什么不放她离开还不肯立刻杀了她?!这一切的一切到底为什么?

破罐子破摔了吧。她感觉自己心态变了,变得胆大而急躁,不愿意再谨小慎微。

看向路边,那些刻意避开他们的惨白冷脸也愈发面目可憎。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永远消失之地。”

“打听过多对你没有好处。”青年顿了一下,嗤笑道,“不过也没关系,从你意识到的那刻起,就已经彻底进入这个空间了。”

但他也显然不愿透露更多,对她的追问置若罔闻。

她越来越沮丧烦躁,这里比那老屋更让人神志混沌,左右看着繁茂的树,只觉得死气沉沉,那些节疤眼睛一样窥伺着,令人反胃。

这环境让她头脑充血、浑身燥热,她盯着远处啸叫着奔跑的孩童磨牙,充满了虐杀的欲望。

“在规则之内,没人能杀你。”即将按捺不住时,青年的警告一字一句传来,“巷子里一切全在我眼皮底下。”

阴鸷声音唤醒遗存的理智,她四肢蜷缩起来,怯怯盯着笼罩住自己的黑雾,心里却止不住升起嗔恨。

规则内不杀的话,为什么这满巷都是他的伥?

是谁害她进了这里?是谁害她惊惶、害她失去神志?是谁害她又冷又痛如此难受?是谁想操纵她的身体、是谁操纵着这巷子里无数恶心的死尸?

恶心的东西,她在脑海中一遍遍诅咒着,我真恨不得你现在就灰飞烟灭……

规则内不杀?全是漏洞的笑话。

她看着青年几近透明的身影,握紧拳头,决定搏一搏。恨到极致反而能毫不违和地奉承,她开始发挥自己这辈子都没展现过的谄媚本事,认错、讨饶、赞美,表达仰慕与祈求荫庇。

青年果然愕然,脸上从疑惑到惙怛,不复轻快,但显然卸下了许多防备,开始在她的真诚注视下回答零星几个问题。

“……那为什么要往草席上滴血?”

她貌似无意地问,这问题太重要了,没法问得直白,也不能过多打听,但她必须知道少年有没有害她,才能进一步周旋。

黑眼珠紧紧盯过来,让她忍不住打起寒战,头脑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三度,但她还是努力装作无辜无意。

“……那象征着亡于此,也即亡于此。”

她倍感意外,沉默了那么久,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在拼命思考怎么逃脱问责。虽然这云里雾里的话和没答区别不大,但显然她真正担心的问题有了答案,少年大概没有骗她。

“不能在这里多说……天亮后再讲。”青年叹了口气,“我不管他和你说了什么,但你该听我的。”

一阵风裹挟雾气吹过,她脸上一冷,面部肌肉变得僵硬失去控制,别说发声,连表情也做不出。跟在他身后,就像一个尚未离主的伥。

她记不得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抗拒待到白天。

可憎,她默念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等等,死了算了?

死,死亡,死亡……亡于老屋,亡于老屋……!那么亡于巷子呢?

她记不得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就是明白许多东西。她知道这附近许多水潭,知道青年是执掌尸骸的夜行水,但三声鸡啼后昼夜颠倒,他就得乖乖缩回老屋里。

所以,机会,就是鸡啼时。

第一次这么盼望鸡鸣声。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用力将热血泵向全身,奔涌的血流甚至让她头昏脑涨。

鸡鸣刚一响起,她就狂喜着奔去。

果然这时候他们力量最弱。雾气已经缥缈,那些行尸僵直着退回房中,她的五官也已经可以随心情而扭曲。

一团雾迅速顶开气流追来,却只能绝望地徘徊在涟漪上,晨风吹拂后,散去无痕。

泉水淙淙,水汽氤氲。荷花潭边烤着鱼的火堆升腾起青烟,弥散入云。

“姐姐!姐姐!”

沿岸一个小男孩边喊边跌跌撞撞,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他急得破音,最后拍到地上,号啕起来。

一条胖鱼砸到他面前,拼命甩起尾巴。

“哭什么!”她把头发拢到脑后,撑着地上的石板一扭腰就上了岸,把弟弟拎起来,先用挂着泪珠的胖脸擦手,再去掸他屁股蛋上的土。

“怎么不好好看着火?”

含混的哭腔凑不成句子,但能听懂是担心她太久没上来。

她抿唇哂了一声,抱起他去处理那条焦糊的鱼。

烟柳澹荡,惠风和畅,顽童抱着鱼冲下草坡,清癯的夫妇挽手微笑,一人牵住一个孩子往回走,烟火气缭绕着房梁。

始终平淡而温馨。

她成长为明媚的淑女,交到一群时髦的朋友,喜欢上精致的造型,扔掉了印着标兵的搪瓷缸和奶奶手缝的福娃娃,唯一还受她青睐的是……

是什么?

奇怪,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青琉璃的莲花灯。

“姐姐,晚上我去接你!”

丢了么?她甩甩脑袋,冲父亲挥挥手,接过母亲精心准备的午饭,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她边走边轻快地想,这哭包也成了个大小伙子了。不过,好违和啊——她应该有弟弟吗?而且,弟弟的名字也跟……弟弟叫什么来着?

她猝然僵住步子,寒毛直竖。

眼前的世界哗啦一下碎了——像被球砸成片的玻璃。

她忍不住闭眼,一阵恍惚。

她站在岸边,荷花潭里却全是青色的火,她的“弟弟”像缕烟一样,托着半透明的脸,绿眼珠幽幽地盯着她:“你想起来啦,姐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要真想知道,”少年耷拉着眉眼,似笑似叹,“就先体验完这个吧。”

荷花潭里一片祥和。

水潭外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一群孩子围着他们呐喊助威。两个大人匆匆赶来拉开他们。

不再是让人不愿醒来的幻梦。

她的父亲佝偻着压住她跟人道歉,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回家。

“你怎么能去偷别人的鱼?!”

“谁让李饺子冲我吐唾沫!”

“那还不是因为你薅了他家的花?”

“你又知道了!我这就去打死韩红日这长舌头的贱——你打我?!你帮着外人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怎么能这样跟你爹说话?他成天教你要有骨气要有涵养,怎么就是不听?怎么能去学这种话去做这种事?”

“成天涵养、涵养的,那点假清高有什么用?”她推开母亲,顾不得自己满脸眼泪,冲父亲挥舞起拳头,“谁看得起你?谁给你面子?你知不知道你跟在人家后面和狗一样!”

她倒霉,没有能撑腰的人。

男人气得嘴唇发紫,指着她说不出话,奶奶赶来连拖带拽地把她拉走了。

不久,她听到父母打算送她去外面上学。

凭什么别人家女孩都不用上学?怎么就他俩不生儿子,指望她有出息了养老?那凭什么还对她这样不好,甚至都不想看见她,要把她送走?!

怎么只有她命这么不好?

她闹了一场,却没改变什么。尽管他们答应保障她的物质生活,但听到那些死孩子嘲笑她“讨厌鬼丧门星被送走了”时,还是抑制不住对所有人的恨。

好在,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彩。

她把父亲的搪瓷缸扔回了家,什么厚望?抠搜鬼的穷要面子罢了。

还有奶奶塞给她的布偶,绿底红碎花,怎么看都俗不可耐,羞于示人。

也不是不珍惜那份心意……只是它们拿出去实在没面子。

谁让家里没有财运。

她省吃俭用攒出一批洋气家当,终于打入了小名媛们的圈子,但因为没出息的家庭,她只能当处处赔笑的那个。

正当她以为自己混进核心时,双亲重病,断了经济的她还没接受迅速无人问津的事实,就被接回了家,再没能离开过。

她想醒过来,但这真切万分的噩梦怎么也醒不了。

奶奶卖光了值钱的家当,唯有琉璃灯被她保了下来,这个造型多像电影里的神灯,她幻想有朝一日能获得神力摆脱这恶心的生活。

灯保佑了她,无底洞都填平了,她可以无拘无束生活了。

但贪得无厌的邻里要收走她的房子。仗着没有长辈了,就污蔑她是贼种,不是她父母的孩子。

她争不过,又止不住恨,于是趁夜里偷了许多油、柴和面粉。一把剪刀扎进心脏,搂着所有家当倒在草席上,癫狂地扯开嘴角,看着青焰焚尽这恶心的世界。

——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的,爹娘。

血把草席和针线泡透,红色渗入茶缸和油灯。模糊的,清晰的,浓烈的,深刻的……烙入灵魂的一切都随着魂魄消散而消散了。

“姐姐,今天上学不开心吗?”

睁开眼睛,拍掉弟弟拉着她的手:“到底,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上辈子呀,姐姐。”

尖锐的笑仿佛自远方传来,校舍、街道、行人,她身处的世界烟一样消散了,融入一片青色里。

“姐姐怎么还是这么莽撞,废了我好大力气。”青烟与肌肤相融,少年抚摸着她的脸,蹙眉笑了一声,“我要不烧干了这水,你身体死了,魂无所依,不被磨灭也要被巷子吞噬了。”

“看看这老屋——”少年挥手,烟聚拢过来,化作被火焚烧前的样子,又或者说是她滴血逃脱前的样子。

“很巧的,这个位置是几千年前整条巷子的起点。”烟随着话语散开又重聚,柔软的形状中和了声音的尖锐,让人不觉入神,“在火灾后又发生了许多事,逐渐人迹罕至,这条古巷不久就消失了。”

精巧的建筑重新散成烟,飘荡在四周。

“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可能跟你的血与魄和巷子的情绪与灵性有关系……总之它出现在了这个空间,我们叫这里‘永远消失之地’。”

“你们……?”

“虽算孪生,但水火不容。秉承巷子的意志,都想吞噬对方。而且,没准吞噬对方后就能摆脱束缚。”

他叹口气苦笑了一下:“巷子凝聚了意志,而我们是在这意志下巧合诞生的灵,所以,在老屋外面完全不能违背,在老屋里,也只是意志稍弱一些——现在能说这些,因为这是梦中。

“白天是我不得不做的职责,让巷子里的魂灵陷入所有居民的人生里轮回——也可以说是梦——直到磨灭成为活尸,你应该能看到他们眼里是没有神的。夜晚水鬼掌控整个巷子,操纵活尸游走作伥。

“——这都是巷子的意志。但是操纵那些伥也能增强他的力量,补他的魂,所以他需要你。而火没有实体,又渴望动荡,我待得难受,又担惊受怕,就想让你带我出去。”

她很有种冲动立刻就答应下来,从始至终她都对少年升不起抗拒,但那些轮回到底改变了心性,她强迫自己警惕,开始质问。

少年乖巧飘在她面前,几乎全都对答如流。

她经历的那些,除了那场被她识破的幻梦,全是真实的。他们确实能做点什么,但是需要媒介,青年也是在“她”与“水”产生关联后才找到她,并且对她施加了一部分影响,导致她几乎全不剩神志。

如果不放她离开老屋,她就不会陷入轮回,但照样会被不断蚕食理性,所以少年在针上做了手脚,以一缕烟融入,标记了她的魂魄,于是入夜后才能将记忆还她,同时也帮她对抗被青年操控身体。

巷子的意志憎恶人,想吞噬人,但这情感不纯粹,因此诞生了两个被诅咒的灵,相互消磨。直到二者只剩一个,统一的意志才能解脱。

“因为不能违抗,他才什么都不能说。”少年仰头不屑一笑,“但他哪怕愿说、能说,也没法像我这样告诉你这么多。”

她沉吟:“那,你之前说的离开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只要撑过一天一夜还能维持住神志,就不会迷失。

夜晚逃入老屋就能避开青年,在鸡鸣时尝试开门脱身。算是有三次机会,因为三日三夜后便会彻底融入巷子。

脱身办法只能自己进老屋探索,但开门的仪式可以成为提示。

“不过你是特殊的。人死后魂入轮回,可你前世的魄消散在这里,和这里有万千关联——大概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对你的身躯特别看重——总之我可以藏入你的八字。只剩一个灵后,巷子的意志就纯粹了,这里的诅咒能被解除,而你也能得到老巷的祝福。”

“姐姐。”他又变成了幻梦里弟弟的模样,用幽深的眼睛蛊惑般看着她,“救我走,不好么?”

你能得到巷子的祝福。

你会得到那些曾令你嫉恨的运气。

你可以摆脱望不到头的困苦轮回,过上不必违心、不必装模作样的生活。

是啊,不好么?她迷迷糊糊想到,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拒绝呢?

“只需要在你的八字里铭上我的名,”少年捧住她的脸,掌心和她的脑门一样灼热,“身体还是你的,魂魄与命运也都是你的。”

“我会一直老实待着,任你指使,只不过在你死后获得自由罢了。”

“你能答应我不为非作歹吗?”依稀的不安感做过了最后的挣扎。

“我绝不会破坏人世间的秩序。”绿幽幽的眸子合上,他拉着她的手压住自己的头顶,“我用自己的灵发誓,从始至终,对你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她咬破中指,在他眉心写下一个“烟”字。

烟笼雾绕,随后狂风大作,天朗气清。

她抬头,看到一片近前湛蓝、而远方已灰蒙蒙的天。

中秋放假,为了省钱独自留校的她无聊又愁闷,临时起意打算去本市有名的景点转转。

向北,向西,再向北,再向西……出门的时候还是轮红日,等她到了这个不知名的街口,就只能远远望见楼与塔林立间夕阳散射的余晖,像是要对世界释放出最后的温情。

过马路,来往行人匆匆,纷繁车辆也默默飞驰,一切都很正常,却莫名有种繁华而静谧的独行感。

不知怎么就拐进了一个小巷子。两侧都是墙,零星的车和行人俱寂,花和树高而繁茂,根根昏黄又明晃晃的路灯尽显孤寂。

好像走错了路,虽然导航没有提示,但面前显然是个死胡同,三面斑驳的墙后是低矮破旧的屋子,贴着屋长出一颗遮天蔽日的树。

为了欢庆佳节,连这种地方也挂满了鲜红的灯笼。

冷风送来一阵激灵,她懵了一瞬,忽然感到心慌。

强忍不适面不改色地折返出去,暗中打量周遭的路。低低的谈笑声响起,一群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走过,她迅速抬头瞄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

刺眼的光闪过。

她在医院里睁开眼,头痛欲呕。脑震荡,对方全责,偷开豪车炫富的小年轻痛哭流涕地道歉,赔了她一大笔钱。

她恢复得很好,学校批了假,不会影响考勤,课程靠舍友的笔记赶上,吃穿用也换成了真正崭新的大牌。只是,总觉得丢失了些什么东西。

想不起来,只记得昏迷前满街大红的灯笼。

但没关系,作为一个顺风顺水的小福星,根本就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新学期换了辅导员,好几个她看不顺眼的班委下了台,她福至心灵,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老师好,我叫祥雯。”她挑了个安静的午后与新导员独处,乖巧又端庄。

上学期她成绩突飞猛进,在纷纷挂科的舍友衬托下更是进步明显,坦荡的阿谀尤为让这位焦头烂额的新官受用。

道别后她轻轻握着门把手,刘海下是一抹森森的笑。

鬼气森森。

尖锐的笑遍布整个巷子。

烟雾缭绕。

“永别啦,水鬼。”烟雾相接处或冒出烟或腾起雾,纠缠,盘旋,腾雾处响起讽笑,“再来一次她也还是选择我。”

烟气大作处传出低低的鬼哭。

“在这种因恨生凭怨存的地方要什么善呢?没有你处处捣乱,我早就处理干净一切了。”

“留着这些恶心的东西……”绿幽幽的眼珠睇了一眼那些活尸的眉心,“这些失去神志的魂魄早就该被我吞掉了。”

“巷子真正想要的是人气。”扩散的雾越来越多,中心稀薄的雾气里声音绝望,“放了他们才能真正解脱!”

可是你想放走的人没有一个不跟你对着干,全是自己走回来的。活该去死。不过也无所谓,他早就懒得争辩了。

“那你就继续坚持吧。”

“我吞魂你就养尸,谁也吞不掉谁。”核心处雾气消散,青烟凝聚成火,绿眼睛的少年面露讽刺:“我是放弃以魂补魂了不假,但你怎么就敢让她挨着我呢?”

一心想护住她理性,却没脑子能动的蠢货,和骨子里就伪善的恶心魂魄。

连老屋里微弱的侵蚀都扛不住。他只不过把话拆开说说,稍微施加点暗示,愚蠢和丑恶就暴露无遗——甚至都不需要他主动影响。

怎么就有勇气利用鬼怪呢?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那种人也做不成那种古怪仪式的——哪怕所有东西都已经堆在她面前,哪怕这根源就是她的前世。

连恶意的灼烧和炽热的侵蚀都分辨不出来。

也或许分出来了,自愿上钩而已。

“把力量用在帮这种恶心东西保持自主上,我看你才是最大的蠢货。”

“别吞噬她……”

融合魂魄,借个皮囊踏入人间罢了。兴风作浪自有那些践踏秩序的丑恶魂魄,根本不需要鬼怪的手段啊。

“说什么胡话呢?”少年脸上第一次浮出柔和的微笑,“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吞噬我?”

青色的鞋无声踩过石板,火消烟散。

两旁店铺里昏黄的灯依次熄灭,活尸眉心随着脚步升起青烟。倒下的躯体迅速僵硬腐化成枯骨。

意志的对抗以生路的落败告终,仿佛欢庆解脱般,暗沉路灯熄灭,换上了满街红艳艳的灯笼。

“其实依旧不怎么纯粹,”少年一声颦笑,身影逐渐透明淡出,“我给每个魂魄,本来都留了许多生路。”

没人去选罢了。

黑雾从干尸上腾起,散落四方。

一条挂满红灯笼的老巷静静伏在城市深处,盯着误入这空间的行人,他们有人深陷,有人逃脱,再无鬼怪干涉。


Mesonoxian

作者:太白不是小白


那件事情过去了很久,如今想起来,恐怕只有悲伤和遗憾。如果您愿意听我讲下去,就请去泡一杯枸杞茶,大概等您看完后,茶也到了润口适宜的温度。

 

清明节的那段时间,恰逢放假。那个时候,学生们还没有现在这样忙,不至于假都不放。所以我能看到许多孩童在屋外玩耍,跳皮筋、打弹珠、打卡片,反正不像现在,不过仔细想想,我自己以前不用上学,不担心学业,虽是少了很多学习上的压力,却是要为下一顿饭发愁烦恼。

 

其中的一个孩子让我想起了一件事,他叫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的小名叫“阿川”,我不明白为何叫这名,因为“陶墩村”附近可没什么大川大河,或许是父母想要他“一马平川”也说不准。

 

至于这件事是关于他和我的,前段时间,我和往常一般抱着自己做那堆老旧的“一字笼”去抓黄鳝,工具虽然简陋,但个人却是认为这是最好的“武器”,毕竟前前后后已经筐了两小筒子的战利品。清明前后这段时期是抓黄鳝的最好时候,所以这段时间,我一般都是在凌晨出发,不是不怕夜里的黑,也不是不忌讳“清明”期间的事,可毕竟吃饭挣钱大于一切嘛。所以晚上出去后,自己的那提“神火”牌手电便是我最大的依仗和依靠了。

 

那天晚上下着雨,不算很大,一丝一丝的往下飘,但是半夜里淋到雨,还是会感到很冷。自己的雨披因为破旧,基本上挡不了多少雨,而且雨水顺着上面的破洞,还会一直淌到身上。不过,必须去收筒子,不然泡水后,筒子上浮,就全部功亏一篑了。就这样,一处一处的收,路过坟摊(土话)的时候,手电筒照了过去,那种水泥碑子(墓碑)和瓷砖反射,是极其的恐怖瘆人的,想着要不要放弃这里的筒子,不过还是胜过了恐惧。缩了缩脖子,紧了紧雨披,轻轻提着手电,低着头,尽量避免和“那些东西”打照面,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之类的东西。索性,除了雨水滴落在水泥地和雨披上的声音,什么奇声异响什么的都没有,所以很快就从水里勾起那几筐筒子,急急忙忙的打算离开这个地方。我知道自己以后也会埋葬在这个地方。但是,我也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恐惧,反正就是害怕这些东西。

 

忽然,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呜呜”的哭声。那个瞬间啊,头皮发麻,背脊脖子更是像被抽打后,一下子凉,一下子火辣辣的那种感觉。我在心里告诉我自己“那不过是‘呱呱鸟’(猫头鹰)叫”。但是一连好几声的叫,而且还是下雨天,我还是清楚的意识到“遇鬼了”!!!但是自己之后又不害怕了,反而升起了想去会会“那种东西”的想法,毕竟以后还是要在这里“打窝下筒”的。便缓缓蹲下来,慢慢扭过头去看声音的源头,好像是在坟摊的最东边,佝偻着身子,拿着手电,照了过去。

 

“谁啊!!!”不管是不是那种东西,反正先喊一声,说不准还能吓退它们。

可是没有回话。笑话,要是回话,自己咋接啊,我自嘲道。

 

“不出来,我就喊人抓你喽!”我声音远没有第一次那种底气了,不过还是想恐吓那边。

 

“筒子叔,是我。”熟悉的声音,但是不清楚是谁,不过我却害怕起来,毕竟妖怪鬼物也会模仿人声。

 

“你是哪个啊!”我想要确认。

 

那边照过来同样的手电筒光,我眯着眼,不过此刻也确认了,对方是人。

透过强光,我模糊看到是个小孩的轮廓。

 

“把手电熄了。”

那边照办了,此刻我也看清了来人,确实是镇子里的小孩,不过我不知道他名字。便模模糊糊的问:“晚上到坟摊来做什么?你是叫那个,那个啥来着。”

 

“筒子叔,我是阿川啊,村口那仲家的。”小孩声音有点嘶哑,好像是刚哭过的那种感觉。至于村口仲家,我倒有些印象,虽然不熟悉,但好像还是和他家大人接过几句话,收过几根烟的。

 

“哦,仲家小娃啊,你叫我什么啊?”我比较好奇他对我的称呼。

 

“他们都说你天天拿筒子捉鱼,就叫你‘筒子’了。”我知道,村里有些人确实是这样给我起这个外号的,我也不生气,也是默认这个称呼了。

 

“晚上咋到这里啊,你家大人知道啊。”我收起筒子,把雨披脱下,套在了他身上,他配合着,和我边走边聊。

 

“我奶奶说要我晚上来看看她,我就偷偷跑出来了。”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东边仲家老太确实刚走,大概是小孩子做梦,想他奶奶吧。

 

“那你不害怕啊。”我看着身边慢慢移动的绿色雨披(雨披很大,完全罩住了他)

 

“可是我想奶奶了。”他声音有些哭腔。

 

“那你见到了吗?”我开着玩笑,不过还是可同情这个小孩,还不是太懂人的生老病死之苦。

 

“见到了不过,奶奶又走了。”这句话让我的后脊背又开始发凉。

 

“你大概是看错了。”我姑且当作他是在和我开玩笑。

“没有,奶奶她还摸我头,叫我回家呢。不过筒子叔喊我后,奶奶就走了。”他似乎有些埋怨我,不过这句话是十分吓人的,不过如果是真的,那他奶奶的显灵对于他来说,倒也是亲人的关心了。

 

“我送你归家吧,你就说你出来尿尿(那个时候农村孩子都是在外面解手的),害怕黑,筒子叔看到你正好送你回家了,不要说来坟摊的事。”我摸了摸小孩的头,不然就这样让他回去,这小孩不知道要被父母咋骂了,对好口条,最为保险。(这边想送他回去,主要是想确认他的安全,我也能为他证明。)

 

“嗯,我奶奶也说不要和父母说。”小孩回道。

 

在送完那小孩后,和他家大人瞎扯了会,就挑起筒子回家。那天晚上,我想这个事情想了很久,在清明节这几天遇见这种事情,不知道真的假的,自己没有亲眼看到,小孩的话也不能完全当真,但是他又不像撒谎,管他呢,反正也没有坏事情发生。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过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仲家的老太,她感谢我送她孙子回家,说这几天也会让我打鱼顺利。醒来后,我没有害怕,呆呆的看着外面下雨的天气,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

 

不过,在之后倒筒篓子的时候,这天的黄鳝莫名的多,整整一大桶,我不知道是不是仲家老太显灵,反正过几天清明,多烧点纸钱吧


死神与十字路口只兽

作者:M_R_K_K

【1】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她只不过是繁华、璀璨的都市天际线下,平平无奇的一名都市白领罢了。

深夜十二点,女孩拖着疲惫的身躯,骑行在城郊的路上。

晦暗的路灯下,她脑海中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预先编织起了今晚要做的梦——那里有着故乡的风,水渠,田野,以及土埂旁蜷曲着的,嫩绿色的豌豆芽。

梦总归是梦,现实仍是现实。

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从来没有水渠,也没有风。

陪伴着这具疲倦不堪、快要溶化的身体的,只有孑然一身的清晨,茶水间的一角,和半夜下班后路过便利店时自动响起的音乐声。

不过,至少在今天,一切有所不同——是女孩的生日。

下班路上,她终于狠下心,在便利店里咬牙买下了那块自己早已心心念念的,顶上装饰着糖渍樱桃的奶油小方蛋糕。

虽然囊中羞涩;虽然手机收藏夹里的健身操视频,已经几个月没有打开过了——无论如何,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在心里如此开脱道。

忽然,女孩停下了骑行的步伐。

因为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端坐着一只怪异、可怖的怪兽。

怪物有着漆黑的皮肤,庞大的身躯宛如虎豹。蝠鲼状的双翼从背后向前褶曲,掩盖住胸前成簇的,滴着脓水,仿佛海洋生物一般的触手、根须与肉瘤。怪物头顶,一双血红的眼睛熠熠生辉,富有深意地凝视着女孩。

女孩想起来了,老一辈曾讲过的,关于“十字路口之兽”的故事。

如果你遇到“十字路口之兽”,不要惊慌——女孩的爷爷告诉过她——切勿与那怪物对视,闭上眼睛,快步走过,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显然,为时已晚。

女孩与怪物早已四目相对。

不过,她却并不为此感到懊悔——脑海中,提前编织的梦还在延长,变成了鹅卵石,茂盛的竹林,还有坐在竹林旁,一边剥橘子,一边倾听古老、荒诞的鬼故事的日子。

梦总归是梦,哪怕现实仍是现实。

比起孤独的,无意义的未来,她宁愿投身于过去。

于是,尽管浑身战栗,女孩却仍旧走到了“十字路口之兽”的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张开双臂,等待怪物将自己吞吃。怪物张开翅膀,一道白光从触手中愈发明亮,笼罩着女孩,逐渐溶解、消化着她的意识。

在拥抱死亡,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女孩脑中忽然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早知道这样,在便利店里就该当场拆开包装,吃掉蛋糕上的樱桃才对。

现在,她再也没机会尝到那颗樱桃了。

真不甘心。

真不甘心啊。

 

【2】

——现在,来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已经死了。

具体来说,我自杀了。

至于理由——因为在学校里被同学们霸凌、孤立?因为在家里被父母压迫、贬低?——很遗憾,都不是。

实际上,让我下定决心去死的,只不过是早上在食堂买到的一枚臭鸡蛋而已。

因为没能好好吃上一顿早饭,就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唉,人类有些时候还真是脆弱到不可理喻。

总之,我现在正漂浮在一千米以上的高空,等待死亡使者的接引,而死神果然如期而至。

出人意料的是,出现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一颗鸡蛋——既没有披着黑斗篷,也没有手握镰刀——司掌冥界的神,居然只是一颗浮在空中,圆滚滚、白花花的水煮蛋。

我瞠目结舌。

“哈哈哈哈哈!”看见我的一瞬间,死神立刻无礼地放声大笑起来,“哎哟,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咋回事呀?怎么会有这种因为一顿早饭就自杀的笨蛋呀?”

我哑口无言。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死后的世界,却从未想到,自己死掉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漂浮在千米高空,看一只鸡蛋笑得花枝乱颤。

“你怎么不说话呀,果然是笨蛋!哈哈哈哈哈!”

死神笑得越来越大声,身体摇晃不止。

突然,咔嚓一声,一条裂缝登时出现在了死神的身体上。裂痕蔓延——还没等死神反应过来,下一秒,蛋壳就忽而破碎,七零八落地化为残片,坠下高空。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太可怕了。

死神,在我的眼前,把自己给活活笑死了。

 

【3】

死神,死了。

具体来说,死神把自己给活活笑死了。

如今,无人再能把我接引至亡灵们的世界,我只能漂浮在现世,做一只饿死鬼——我猜,这应该是因为我死于对食物的执念,所以死后也不得不承受饥饿之苦吧。

我就这样随风游荡在天空上,饥肠辘辘,无所事事。

……做鬼还真是无聊。

我决定回到我曾生活的地方,看看其他人对于我的死都是什么反应。

我飘到了生前的学校。

教学楼旁,能看见那条熟悉的林荫小道。

人还真是奇怪的动物啊,才离开人世不到半天,我已经开始怀念那些午休时间,曾在这里呆坐着,观察天井上攀缘植物的枝叶间所漏下的光影的,“白白浪费时间”的日子了。

我看见了食堂——我诅咒那个黑心的承包商,以后顿顿早饭吃到的鸡蛋都会发烂,发臭!

我跻身游过门锁的眼孔,悄悄溜进教室。

一如往常。

没有人谈论我的死亡——平凡如我,既非死于轰轰烈烈的校园情场秘史,亦非死于诡谲莫测的怪谈冤魂作祟,自然算不上什么好谈资。

大家仍是井井有条地上课、下课。

唯一的变化,只不过是教室里空出一套桌椅罢了吧……无聊。

于是,我离开学校,又飘到了家中。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我的父母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不少人,有些是邻居,有些是亲戚。

父亲在人群间忙忙碌碌,时而交谈,时而满脸堆笑地递出烟;母亲则木讷地坐在沙发上,仿佛四周一切人来人往都与她毫无关联。

片刻后,父亲终于得闲,坐在母亲身边,抚着她的肩头,对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话还没说完,他却先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母亲也开始抽泣。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彼此,哭得瑟瑟发抖,活像是两只困宥于冬日的冷风中,蜷缩在街角雪堆里的小老鼠。

我觉得更无聊了——我原本以为看见他们两人悲痛欲绝的模样,一定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但我现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胸口只有无尽的空虚,空洞,从空空如也的肚子里传来,侵蚀着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

于是,我逃也似的离开家,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4】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男孩子的故事。

男孩是当红偶像组合的一员——虽然既不怎么会唱歌,也不怎么会跳舞,总之靠着出演各类综艺节目,倒也算是小受欢迎。

某个凌晨,从派对上狂欢归家的他,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一个漆黑的身影,恍惚中兀自沁入他迷惘的视野。

男孩晃了晃因酒精而沉甸甸的脑袋,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东西——十字路口处,正端坐着一只庞然大物。

怪物浑身漆黑,富有侵略性的四肢有如大型肉食猫科动物。怪物的背后是宛如鲽鱼、鳐鱼一般的翅膀,向前覆盖,掩盖住胸前成簇的,滴着脓水,仿佛海洋生物一般的触手、根须与肉瘤。在那不可名状,不似地球上任何一种常规生物的身躯之上,有一对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的猎物。

男孩吓得浑身冰凉——他想起了不知从何听过的都市传说,“十字路口之兽”。

他急忙闭上双眼,快步走过,总归是安然无恙。

但是,都市传说中亦有提及,这世上无人可以逃离“十字路口之兽”的爪牙,总有一天,当你放松警惕时,它便会再追寻着你的气味而至,在你前方下一个十字路口处等候着你。

男孩并不想死——他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尚未挥霍殆尽。

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无论是去片场,还是参加派对,他一定会要求乘坐专车,用窗帘紧紧地遮起,生怕在某个十字路口处,他就会和那怪物突如其来地四目相对。

几年过去,男孩似乎如愿以偿,摆脱了“十字路口之兽”的追猎。

不过,就算他能逃脱死亡,却也不得不面对身为偶像的商业价值,终于被榨取干净的那一天——舆论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往日里的斑斑劣迹被揪出来,一点一滴地加重他的罪行,就连为了活命而不得不雇佣的专车,也成为了他“耍大牌、作风奢侈”的证明。

男孩再无派对可去,只能终日呆在家中,与酒精和药物为伍。

迷乱、沉醉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某一天,从梦中突然惊醒的男孩,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于夜路之上——在药物诱发的幻觉下,他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家门。

果不其然,前方的十字路口处,赫然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多么讽刺呀,朋友……男孩迷迷糊糊地想着……那些粉丝,那些商人们,终于都弃我而去,只有你锲而不舍地追随我,直到如今。

他不再害怕,而是主动走上前去,微笑着,平静地张开了双臂。

仿佛回应男孩一般,怪物也张开翅膀,将他拥入怀中——宛如问候多年不见的老友。

朦胧中,男孩看见怪物胸前不可名状的触手下绽出道道白光,穿过自己的身体,消解着他的自我认知。阵阵风涌,有如海滨,有如安眠曲。

就这样,他逐渐陷入黑暗。

……慢慢地。

……慢慢地。

 

【5】

——那么,继续来讲我的故事吧。

顺着风向,我飘了很久,很久。

不知不觉间,社会的秩序已然不复存在。

死神消失了——于是“死亡”这一事项被永久地踢出了人类的命运清单——再也没有人会死去,世界迎来了永生的时代。

有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恐吓过路的司机,聊以取乐。

有人反复地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只为体验到远超极限运动的刺激感。

还有人大摇大摆地闯进银行,砸开保险箱,任凭赶来的警员们用子弹射穿他们的身体——反正又不会死——不过,如果大家都不会死了,那抢来再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果然,世界上尽是些无聊的事情啊。

 

【6】

我仍旧飘着,飘着。

直到我的双眼、手指,脚趾,喉咙深处,全部结上了一层厚实的冰霜。

我的身体愈发沉重,最终降落在一处十字路口。

“你是谁?看得见我吗?”

忽然,我听见一个女声——努力甩掉睫毛上的雪花后,我看见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和我一样,是没来得及死去的孤魂野鬼。

她的身旁,一头漆黑的,身躯庞大的野兽,正宛如家猫一般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你看得见我吗?”

她再次提问,而我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也许是同病相怜,我们开始攀谈起来,不久便了解了彼此的情况。

原来,她是在下班路上,被眼前这头怪物所袭击。即将死去的瞬间,恰逢死神陨落,因此被执念化为地缚灵,不得不留存人间。

漫长的等待中,她忘却了太多记忆。

那些遗失的记忆变成冰雪,连缀在她的发梢上,宛如雾凇。

不过,她告诉我,在那些朦胧不清的碎片中,她总是还记得,生前的她似乎有一项执念还没来得及了结——只是那执念也埋没于深深的冰雪里,半遮半掩,难以看清。

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且,我也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渐渐想不起来了,自己曾在哪里见到过斑驳的光影,悬浮在空中熠熠生辉的尘埃;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到过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着的,嘶吼着的小动物。

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我和她就这样站在由往昔溶解而成的雪原中,一言不发。

突然,一阵“咕噜咕噜”的怪声打破了寂静——是我的肚子——至少,我想起了自己是只饿死鬼这件事。

“呃……抱歉……”

我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女孩身旁,那辆共享单车的筐里,放着的一块奶油蛋糕。

“我实在是太饿了……”

女孩露出笑容。

“没关系,全都给你了,反正我的生日也早就过了。”

我饿得头晕眼花,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迫不及待地取出蛋糕,拆掉了包装盒。

小小一方的蛋糕,雪白的奶油,上面点缀着一颗鲜红欲滴的糖渍樱桃。

看到那颗樱桃的瞬间,她突然愣住了。

“我想起来了。”

她对我说。

“原来,我只是想尝尝这颗樱桃的味道罢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7】

我和她一起享用了人生中最后一块蛋糕。

我吃蛋糕。

她吃糖渍樱桃。

“甜吗?”我问道——她微笑着摇摇头——鬼是没有味觉的。

“谢谢你。”她说。

我感到内心无比欣喜。

在这身为死者而残存的最后时刻,我用肚子的叫声,帮助一名被执念所困的少女,实现了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过去作为生者度过的浑浑噩噩的十六年,从未比现在这一刻更加有意义。

虽然,我仍然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虽然,我还是饥肠辘辘。

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我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好痛,好痛,越来越痛了——我忽然想到,我飘在空中飘了这么久,女孩在十字路口等待了这么久,该不会,那块奶油蛋糕早就放坏掉了吧?

……终于,伴随凄厉的哀鸣声,我再也无法忍受,“扑通”一声,下了个蛋。

像只母鸡一样。

太可怕了。

“哈哈哈哈哈!”看见我的一瞬间,我的孩子……我能这样叫他么?……立刻开怀大笑,“哎哟,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咋回事呀?虽然你是我的妈妈,但我还是要说——怎么会有这种因为一顿早饭就自杀的笨蛋呀?”

我哑口无言。

……总之,好消息是,新一代死神降临了。

“死亡”归位,世间万物之命运终究走回了正轨。

大街上横冲直撞的人,会被车撞死。

跳楼的人,会被摔死。

还有抢劫银行的人,则会被赶来的警员们射死。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8】

我的故事,到这里也就抵达尾声了。

女孩身旁一直打瞌睡的野兽,此时终于悠悠醒来——我才看清那怪物的模样。

它有着如山丘般庞大、漆黑的身躯,四肢修长,指爪尖锐。恶魔一般的翅膀从它双肩上延伸而出,直至胸前,阴翳下是一簇簇章鱼、海葵、珊瑚虫般可怖、腥臭、滴着脓血的触手。

尽管如此,那怪物却有一双锐利而深邃的赤色双眸,紧盯着我,透露出某种有如古代贤者般的睿智和平静。

我问女孩,这是什么怪物——她说,这是“十字路口之兽”。

于是,我和她牵着手,站在这头“十字路口之兽”面前,深呼吸,张开了双臂。

“你害怕吗?”

“一点儿也不。”

她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缓缓闭上眼睛。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那怪物胸前的触手下,溢出无数耀眼光芒,海风吹来,夹杂着血腥味与百合花香,宛如通往异世界的门扉,诱引着我的灵魂,我的意识,吮吸着我全部的梦与理想。

世间一切,就此远去。

化为泡沫与微光。

化为皮屑。

消失。

再也不见。



来投票吧!《冒险家报》清明特刊!(下下册)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