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案 4~6
4.
由于没有张队长的同意，小玉不能光明正大的调查这件事，也就没法去跟踪被释放的夏流，不过他填报的户籍是外省，原本能在本地跟踪到线索的概率就不大。
这件案子，可追查的线索实在太少，小玉选择了他背后的纹身作为切入点，虽然当时只是草草的看了一眼，小玉还是描出了个八九不离十的副本，这要多亏了她小的时候学过很多年美术，在发生那件事让她立志成为警察之前，她也曾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可爱女孩子。
整个A区的纹身店面只有两家，小玉用了半天的休息日就全部走访完了，不出意料的是，没有一个老板对这个图案有印象，小玉只得嘱咐他们发现情况就联系A区分局李警官。其中一个店家老板对这些图案符号很感兴趣，主动的给小玉介绍了一个人。
“警官你要查这种图啊，可以问问咱G省大学的范教授，他对这种中国古代符号特别有研究，我以前设计纹身图案的时候找他请教过，确实有水准。”
小玉非常感谢老板如此热心的帮助警方办案，不过她在查的是卖淫团伙，和这个古时候的符号真的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老板强塞过来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夏流并非本地人，在A区找不到线索再正常不过了，小玉决定下一个休息日去T市中心的纹身店问问看。
心里装着个事情的时候，时间过的反倒慢了下来，一周的工作时间就像一年那么漫长，小玉在平时也没心思研究档案了，脑子里始终在想还有没有更好的调查方法。等终于到了她轮休这天，小玉一大早就已经来到了T市中心，结果喜爱纹身的老板们和训练有素的执法者作息差异比较大，小玉到了第一个目的地时发现离开门还有一小时，先去别的地方再折返太浪费时间，就在她站在路边思考着怎么消磨掉一小时的时候，她突然想到G省大学就在附近，之前老板给的联系地址也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来到了G省大学门口。
站在这里总是让小玉觉得有些伤感，一转眼已经五年了，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来到地址上写的门牌前，上面写的是人类社会学办公室，没想到范教授的本职并不是历史方向，研究的还挺宽泛的。门并没有关，小玉在门口试探性的敲了敲门并望向屋内，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它的主人发现敲门的人身穿警服时显得非常诧异，不过他马上就起身走向小玉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并问她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这个范教授从办公室的环境到他的个人穿着都十分干净整洁，标准的三七开发型涂了不少发蜡，显得很黑很亮，体型也偏瘦，不像大多数坐办公室的教授那样发福，一时间让人感觉这个教授最多三十出头。
范教授为小玉搬了一把椅子，两人坐定后小玉介绍了一下之前了解的情况，并拿出了纹身的副本，听完后范教授摸着自己并没有胡须的下巴盯着图思考了一会儿。
“李警官，我虽然在符号上有些研究，不过我想现代的人随便弄的什么标志，这并不属于我研究的范畴。”
“我们办案总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的。”小玉讲的非常真诚，虽然她其实是为了打发时间来的。
“那很抱歉我确实无法向你提供有用的线索。”范教授说的很诚恳，小玉也表示了理解，时间上返回纹身店正好是开门时间，她便告别了范教授。不过这次问话与同之前的纹身店老板对话感觉并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玉对G省大学有偏见，纹身店的老板就让小玉觉得淳朴可信，而这个范教授仿佛并没有跟她说实话，他所表现的过于绅士的态度也让她觉得这人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不过小玉并没有多想，返回街上开始了这一天的业余侦查，同样的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5.
后来的事实证明，小玉对范教授的看法并没有错，几天之后，就在小玉为接下来如何进展而苦恼时，她收到了一个来自G省大学的包裹，发件人是范教授。
包裹拆开后，里面是一本用塑料布包裹着的书，外面附了一封信，
“李玉警官你好：那**所提及的图案，我隐约觉得熟悉，但当时不能确定就未轻易讲出。查阅后我已找出此图出处，还望原谅我的隐瞒。范尼。”
后面附上了具体页数，小玉虽然不懂古玩，不过这本书乍一看就知道不是现代制品，侧面是用线装订的，内容也是用笔写上去而不是印刷体。书名叫京城春色录，范教授注明这是一本清末的小说，内容不长，语言比较粗陋，内容就像书名一样糟糕，讲的就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各种房事。
翻到范教授指出的页数，内容是一篇短文，讲的是一个王爷老来无子，便找来一个“贵客”为自己传宗接代，关于这位贵客天花乱坠的描述当中，让人诧异的是，它几乎和小玉脑海中的夏流一模一样，外貌标志，身体健硕，最关键的是，关于后腰上的两处纹身，名为飞龙碾凤图，它的描述与小玉的临摹完全吻合，甚至一瞬间让小玉觉得夏流会不会是个几百岁了的老妖怪。
话又说回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会在古董中找出线索，书中描述的前因后果与沙秋家的情况如出一辙，难道说这是一个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组织么？这会不会过于夸张了？但小玉回想起了一个细节，如果夏流真的心里清楚如何应对警察办案，也不会在小玉问出破绽后做出了慌忙逃跑的决定，从这点可以看出张队的二进宫解释是不合理的，同时也排除了夏流是个拥有几百年心智的老妖怪的可能。
合理的情况是，对于夏流所在的组织，他们对其成员有一套类似培训的系统，夏流作为新手，一时慌张才想要逃跑，事后才回想起如何应对。这个组织既然可以存在上百年，内部一定有非常严明的纪律，才可以跨越如此长的时间，以及与时俱进的更新他们的培训系统。
想到这里小玉不禁一惊，“如果这是一个从来没人能发现的组织，那么像夏流这种被警察带走险些暴露身份的人会不会被除掉。”
情况紧急，小玉赶紧找到了张队长。
“张队长，关于夏流的案子现在出了一个很紧急的情况。”
“夏流？”张队马上便想起了那个案子，但他也有点不知所措，这半个多月前的案子怎么会突然出现了看起来很严重的情况。
“事情是这样的，”小玉开始从头讲起了她的侦查过程，开始张队还听得很认真，直到京城春色录的部分，他便放松了下来，一边听小玉讲话一边无奈的笑了笑，小玉对张队的这个态度即不安又有点气愤。
“所以我觉得应该去申请跨省的搜查，至少把夏流先带回来问话，其次逐个排查G省以及夏流籍贯省的纹身店，肯定可以找到线索。”
张队耐心的听她全部讲完才开始讲话，“我问一下，G省大学的范教授，不会是叫范尼吧。”
“是他，张队您认识？”
“认识他的人不少，你要是不知道啊，我给你讲讲，”张队说着，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柜，从最下边抽出了一本杂志放在桌子上。
“范尼他爹，是一家餐饮公司的大股东，整个T市，甚至整个G省，一半的高档餐厅、会所都是他家开的，这个范尼呀，家里有的是钱嘛，想干嘛就干嘛对不对，一会儿研究社会学，一会儿研究什么符号学，他年纪轻轻的就能在G省大学评上副教授，大家都推测是因为他爹给学校捐钱盖了栋楼。”
张队喝了口水停顿了一下。小玉没明白为什么他讲起了范教授的背景，虽然这段内容确实解释了一些小玉对于范教授的疑惑，不过跟案情好像没什么关系。张队指了指桌上的杂志继续说道。
“这个科学月刊，是范尼他爹出资办的，有些专家学者会在上面会发一些科普类的文章。这个范尼教授啊，作为东家，什么东西只要他敢写，这月刊就敢发。然后就有些其他的教授在上面评论他的文章，我们好多人都拿来当乐子看。就好比这本，当时就很出名，”张队翻了翻找到其中一篇文章，“你看标题，叫范尼假设。”
小玉拿起来迅速的过了一下，好像大意是在说，如果一个男人得了某种病，生的所有小孩都一定是男的，而这种病会遗传给下一代，那么人类就有可能会因此灭亡。
看着小玉一头雾水的样子，张队继续说道，“类似的还有很多，什么道德只不过是人类进步的枷锁，我们纵容治疗所有的疾病是在慢性污染人类的基因等等的太多了，所以小玉啊”，张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这疯狂的想法有多少来自范尼，你们有私交我管不着，但不能让他影响你的正常工作。”
听到张队的这个态度，小玉心里十分不满，“张队您觉得我跟范尼一样就是跳梁小丑吗，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说的可能性呢。”
小玉并不下自己铺好的台阶，张队也有些生气，“那你有考虑过其他可能性吗，为什么不能是夏流看过这本春色录之后突发灵感，自己找了个赚钱的路数？这个范尼是不是过了几天才把书寄给你，会不会是他伪造来博取关注的呢？又或者这俩人说不定就是一伙的，夏流的主意就是范尼告诉他的呢？”
“所以既然可能有问题，就要去查啊，警察就应该贯彻正义不对吗。”两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们是执法者！”张队拍了拍桌子，“执法者办事是要讲证据的，你现在有什么？你连我都说服不了还想申请跨省搜查？我退一步说，就算真有这么回事，他一个卖淫的值得我们浪费整个省的警力去排查吗！就那么想破个大案子来得到别人的认可吗！”
张队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来直戳小玉的痛楚，原来在张队的眼里，小玉就是那个为了得到提拔而不择手段的跳梁小丑，这让她把所有想反驳的话都咽了回去。
看出小玉心情的低落，张队降低了音量语重心长的讲，“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所有警察的梦想都是抓尽天下的坏人，但有些事也要放眼大局，考虑问题不够全面才会让你一直钻在牛角尖里。”
小玉始终低着头没有直视张队长，也没有再答话，为了打破这个沉默，张队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回家休息吧。”
6.
被特批了早退，小玉也没打算矜持，收拾了一下就出发回家了，此时她也确实需要理清自己的思路。虽然她对别人的负面评价有所耳闻，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被当面指出来，而且是从自己的直接领导的口中。在小玉看来，张队就是因为带着这种有色眼镜在看待自己，才会意识不到这件案子当中的问题。
“如果是高老师，他会说什么呢。”小玉不禁这样想。
高老师是T警察学校的心理学教授，是小玉心中最崇敬的老师之一，他的课总是讲的逻辑紧密，条理清晰，对于同学提出的问题，解答时总可以将前因后果与其中的道理拆解的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他与小玉一样有一颗嫉恶如仇的心。
在一次与小玉的谈话中，二人一拍即合，共同展开了一次关于微表情学的调研，在当时这门学问即便放眼国际也是最前沿的理论，可惜的是微表情在目前还无法被法律承认为证据，这也是为什么小玉无法向张队长证明自己为何确信夏流的案子并不单纯。
思绪走到了这里，小玉不得不想起来那个一直被她当作实验对象的人，她的前男友吴晖。吴晖是隔壁班的班长，外貌帅气，性格开朗，成绩也不错，在警校不多的女生当中，半数以上都把他当作梦中情人。虽然有明令的禁止，他与小玉还是在入学接近一年之后暗中确认了关系，在侦查级别最高的学校中顶风作案，那种紧张感几乎就是小玉对于大学生活的定义。
在其他人眼中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犹如郭靖黄蓉一样的存在。在事后来看，他们感情上的裂痕其实早有体现，可小玉并没有察觉，所以吴晖提出分手时，才会让她感觉犹如晴天霹雳。被分手之后，小玉一怒之下，翘了所有的课程，除了父母以外没告诉任何人，一个人跑去云南游了一周的山水。
有A级格斗术傍身的小玉自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过依旧急坏了她身边的朋友，尤其是吴晖，要不是学校老师联系到了她父母了解了情况，小玉就要成为失踪人口了，当然她也为此被学校记了一次大过。
散心回来之后，听到吴晖四处打听她的消息时，小玉洒脱的向别人表明虽然被甩的是自己，但看不开的却另有其人。然而几年的感情怎么能是说放就放的下的，坚强不过是对别人的怜悯，回想起与他的点滴时，心有多痛只能让自己知道。
沉浸在了回忆中，小玉没注意到此时正有一个人向自己接近，认出对方时，小玉差点没能挂上自己的标志笑容，吴兴国可以说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了没有之一。
“吴兴国？你怎么来这儿了？”小玉还是尽量保持跟他礼貌的正常交流。
“我就，过来看看你”，吴兴国显得有点腼腆，“听说你被分到A区了，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小玉心想，自己为什么来的A区他吴兴国还能不知道么，跑到这儿来假惺惺的说这些。
“你刚才一直在这儿等吗？”
“哦我本来想，早点过来等等你，没想到你出来这么早，还没等多久。”
小玉暗自后悔，早知不跟张队赌气早走了，不然吴兴国至少再站两小时才能堵到她。
“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事，你有时间出去坐坐吗。”
找个理由拒绝他太容易了，不过小玉转念一想，吴兴国不管做了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自己，既然对方是个官二代，不如好好利用一下这点，于是她装作很开心的答应了。
在一家茶馆坐下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小玉找机会切入了正题。
“我最近碰上一个案子，你听听看。”于是小玉开始从头讲起了夏流和关于纹身的一系列案情，说到关于组织背景的猜想时，小玉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着急了。在刚拿到范教授的资料时，她一时激动便直接跑去找张队理论了，现在再对别人讲一遍，小玉自己都觉得这个情节有些夸张，张队说的解释确实更符合现实。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讲完了，不管实情是什么，把夏流抓回来好好审一下就清楚了，反正这件事对于吴厅长来说就一句话的事。
“A区的人不相信我的判断，但你会相信我的对吧，你现在是不是在市局呢，可不可以申请一下对夏流的搜查，肯定有线索。”
吴兴国始终没说什么，听完后他显得有些犹豫，低着头一直在搓手仿佛有心事。
“我，我现在没在当警察。”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此时小玉才注意到，吴兴国的确是穿的便服。
“我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实在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这样一说小玉的确有印象，上学的时候吴兴国总是抱着本小说在看，可能人家突然不喜欢当警察喜欢起了编辑，就真的去做了编辑，有权人家的孩子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他们聊回了学校的事，没坐多久小玉就告别了他。
晚上回到家之后，小玉关上了所有的灯坐在桌前，今天一下发生了太多事她需要好好想清楚。
首先关于夏流的案子，对于纹身的猜想确实有些浮夸而且没有任何依据，张队长说的非常有道理的是，一个卖淫案件根本没法从他们这里去调用大量警力。
吴兴国今天出现的目的很简单，虽然他没有明确指出，意思无非就是只要依靠他就可以离开A区这个荒凉地带。最让小玉不能认同的其实是她自己，如果依靠吴兴国的力量去解决手上的案子，那根利用吴兴国的关系进了市局有什么区别，即便她的目的是得到能为天下人伸张正义的地位，可为了这个地位不择手段值得吗。
对于她来说其实最好的选择正如张队常说的那样，做好手上的工作，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凭她自己的力量一定可以做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想要在A区获得认可，就必须消除自己给大家留下的负面印象，其实仔细想想，自己去看那些未结的案件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想要破案来凸显自己的想法吗，谣言也不总是空穴来风，或许这次确实是她做的有些过火，夏流的案子还是不要继续追究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