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于红色的梦乡

在最初的几天中，对于被困这件事紫棠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感情绪，除了睡在自己的实验室以外，紫棠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走廊里闲逛，或者在自己的大头机上玩玩已经几年没有接触过的游戏，然后去里克为他预留的那个析构机传送口那里拿食物，通常来说研究员每日的配给并不是那么的宽裕，但是里克为他打开的房门里有一扇通向了区块主管办公室，从那里紫棠每天都能得到一瓶上好的汉弥尔顿“传世经典”麦芽威士忌，以及防卫同盟出产的旅行级焗蜗牛，这些直接从空间站仓库中提取上来的储藏物资有着那些“析构速成食物”完全比不了的口感和纷香。

虽然他一再询问不时从走廊里经过的白鼠要不要让他也到飞船那里搭把手，但是那些白鼠要么只是不会说话的“工鼠”，要么就是简短的抛下一句“不用了”便迅速离开，这让他内心生出了一些疑惑，但是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和自由让他丧失了应有警惕。

在悠哉游哉的日子中，紫棠规划了自己的未来，在脱离C-75项目后，他打算远离戈尔纳克，和这些实验体一起逃到一颗边疆行星，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科学帝国。紫棠托一只白鼠将这个想法转达给了里克，而同一只白鼠带回的话里，里克对他的想法相当的赞同，他在“囚牢”中不再抑郁，变得十分开朗，这一天仿佛近在眼前——直到在第四天晚餐的红烧狮子头中，他吃出了一枚人类的小拇指。

当他拿着那截手指镜框的找到一只路过的白鼠质问时，那只白鼠发出了一个“人性化”的讥笑。

“你这么长时间才发现吗？”它嘲讽着紫棠的迟钝，在他因为愤怒而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白色的身影在走廊的尽头消失了。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只白鼠闯进他的“个人空间”。

紫棠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寻找离开的方法，在用自己那台移动终端尝试破解那些坚硬的防爆隔离门无果之后，他开始试图利用自己的大头机破解这里的电子系统——就像那些电影里被困在密室里的主角们一样，但是他的技术显然不足，借助主管房间里的那台拥有更高权限的机器他才堪堪得以进入空间站的监控系统。

映入他眼中的血腥实验几乎让他发狂，他看着那些白鼠笨拙的操控实验机器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将自己的同僚们赶进实验室绑上手术台，给他们注射那些致命的药物，催化他们的脑部发育，直到那些“人”长出跟白鼠一样的脑波发射器官，浑身覆盖起嶙峋的骨片和角质物。

他癫狂的想要逃离那台电脑和那个主管的房间，但是就在他从电脑椅上跳下来时，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将他和外面的一切联系切断了开来——除了那台仍旧在播放的大头机，紫棠想过将机子砸碎，但当大头机摔在办公室的落地窗上成为一地的碎片之后，同事们的惨叫声却依旧从房间四角隐藏着的扬声器不停钻入这个屋子，无论他站着、坐着还是睡着，他都要在惨叫声以及自己的内心煎熬中度过，他已经几乎记不清时间的流逝，甚至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懊悔为什么自己放出了那些老鼠。

在仍有记忆的最后一段时光中，房间的灯光已经从昏黄色变成了血红色，因为不敢再吃送来的食物而饿得皮包骨的他无力的躺在房间的地板上，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颜色开始消亡，汇聚成漩涡。

“谢谢……”

是里克吗？

“谢谢你们为科学的献身。”他听见了，在迷雾中传来的声音——哪里的迷雾？真假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已无力分辨，重要的是，他听见了。

“作为一个物种，我们感谢你，和你的同事的付出......”

“让我们感到很奇怪的是，你们作为一个物种，实际上是最适合那些作用在我们身上的实验的，为什么你们不在自己身上进行，反而要浪费资源，在我们和其他的物种身上做呢？我们对此依旧感到费解。”

紫棠感到某种锋利的东西切开了他的皮肤，而后一个坚硬的物体将他从地上抬了起来，浓郁的血腥和恶臭充斥了他的鼻腔，但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力气去反抗了。

一个磅礴的想法涌入紫棠的脑海——还是事实？他开始明白——亦或是领会？——他们不该那么做的，那一刀不该切，药瓶不该放在那里，这个项目不该启动——人就是最好的实验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他可以悲伤的解释说：“因为科学。”

这就是科学，这就是科学！他们错了吗？错了吗！？

他已经接近了处于下层的真相，但也付出了对等的代价。

寒冷开始沿着脊柱生长。

清凉，刺痛，又或许是镇痛？红色的味道有些甜腻，疯狂接踵而至——嚎叫。

好冷。

冰冷的白色刺透了雾气，像灯塔为他指明。可是这里没有人来，这里不需要有灯塔——不需要吗？紫棠感觉自己漂入了一片无人到访的水域，水面有些颠簸，有些荡漾，有些痛苦。

他想回去，可是没有力气。

冰冷的地面已经张开怀抱欢迎他的到来。这是探索，是科学，是弥足珍贵的眼镜蛇吞掉刀子，出于贪婪。刀刃在肠肚里打开了一扇门，透过这扇门，他能听见里克告诉他：

“从你的身上我们也收集到了宝贵的数据，比如，一个人的精神可以在多长的时间之后开始崩溃，这是非常宝贵的数据......”

他——她？它？祂？虵？开始混乱，难以——理解？理解？

“……一份礼物……感谢……自我智慧……”

然后……只剩下了白色。

无尽的白色。

他的功绩已经发芽，他的杰作已经生根。

在经过一段颠簸、痛苦的旅途之后，紫棠终于由重新回到了坚实而冰冷的地面上，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安然入睡了。

在一片令人安心的白噪声和温暖的血浆之中。

......

“胡安.路易斯二世，项目内代号紫棠，I级研究员，嗯哼。”席尔瓦少校将那个“疯人”身上带着的终端贴近仍旧在勉强运作的安保设备，读出了在屏幕上缓慢刷新下来的信息。

“看起来是唯一的幸存者，他在被你们找到后说了什么吗？”他有些厌烦的抹掉了自己外骨骼上面的肉沫，转身看向米海尔，远处的走廊里还在响起零星的枪声和怪物的哀嚎，局面已经掌握在了自己人手里。

“老鼠，老鼠，到处都是老鼠，他一直在重复这几句话，像是个坏了的录音机。”米海尔耸了耸肩，用手里的步枪指了指屏幕，“他的工作，根据现存的信息，好像是‘所罗门白鼠’实验组的。”

“白鼠？老鼠？会不会是他私自放跑了自己的实验生物所以才出现了这种情况？”席尔瓦看着一边正在试图让那个疯子站直的新兵，向身后几个正在检查安保控制室的队员们抛出了自己的想法。

“队长，如果满基地的实验生物都是老鼠放出来的，那么意味着C-75项目实际已经成功了——那些老鼠肯定形成了一个蜂窝式的生物集群网络。”那个高学历的前PHD、现GFEP处置分队成员检查着镶嵌在墙内的服务器阵列，同意了席尔瓦的说法。

“朋友们，我找到了些什么！”几人谈话之间，正在检查另一套服务器机组的一名队员似乎找到了什么，他将手指伸进服务器之间的夹层中，从中取出了一个薄薄的纸质信封，白色的封面上用有些扭曲的戈尔纳克西班牙语写着这样一句话——

这是取自你们身上的数据，我们现在将它们还给你们。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标准数据存储器——实验室标配的型号。

“保护好证物，在这里应该也找不到什么别的东西了。”席尔瓦将那枚存储器拿了过来，取出物证袋把它放了进去，然后塞进了自己外骨骼背包的夹层中“通知二队和卡文准备撤离，找点东西固定一下这人，我们在这里呆得够久了。”

身边的队员心领神会的从防灾用具柜里面拿出了隔热毯将那个疯子裹成了个春卷，然后塞进了带来的裹尸袋里，四个队员一人抓住一角把裹尸袋提了起来。席尔瓦在安保终端上点了几个选项，手指摁向了控制全站防爆门以及安全窗的大红色按钮。

尾声

“......以上，就是我对这次事件的报告。”狭小厚重的精神加护病房前，席尔瓦靠着房门对面的墙，看着里面的病人——他们抢回来的疯子——正在用自己手指渗出的鲜血涂抹着整个软垫包裹的墙壁“环境和设备损失非常严重，空间站可能在今后几年里都没法恢复正常使用。”

在病房外另一侧墙壁的阴影中，一个有些瘦削的男人坐在长椅上，看着被灯光照亮的席尔瓦，听取着他的汇报。

“恕我直言，白郢教授。”席尔瓦皱了皱眉头“那个地方以一个作战人员的视角来看，最好废弃掉，整个空间站的结构被我们打击得太厉害，更别提内部的生物污染可能没法完全灭杀。”

“坦白的说，我也并不想，少校。” 白郢从椅子上坐起，走到了席尔瓦身边，一起看着门内正在发疯似的大笑着的胡安，叹了口气“唉......中央科学研究院下属的机构能分到的资金实在是太紧张了，我们不能放弃这样一个依旧可以使用的研究基地。更何况如果让审计会那边知道了这件事，虽然我能保下主要的团队和项目，但是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教授从自己的西服中拿出了一盒药片，打开，将其中的一粒放进嘴里，不用水直接吞了下去“我打算用中子射线对那个地方持续进行72个小时的照射，这应该是足以杀死大部分生物细胞，然后再派VI机器人对每一个房间逐一进行清理。希望能在外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把这些事情全都结束掉，如果有......”

“我会解决的。”席尔瓦打断了白郢的话。

教授沉默了几秒“交给你了。”

少校点了点头，转身沿着走廊离开，仅仅几步之后，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重新看向有些驼背的教授。

“还有一件事...只是好奇，那些所罗门白鼠为我们留下来的‘试验资料’，你准备怎么处理它们。”

“正常的流程销毁就行了。”教授将鼻子上夹着的古老玳瑁眼镜摘了下来，拿出眼镜布在手里清洁着。

“那些东西我们早就在‘列王’和‘储君’项目里做过类似的东西了——效果不好，存活率太低，可能除了制造起来方便点，并没有什么显著的优势...你应该见过那些东西的母本，C-20‘提丰巨人’，那东西比这些半截枯尸要有用的多。”

“嗯......”

席尔瓦的心底冷不丁的传来了一阵寒意，他低声回应了一下，紧接着重新转过身，朝着远处的十字岔口走去。教授伫立原地，最后一次看了一眼病房内的前研究员，摇着头走向了另一端。

灯光明耀，两个人的影子在地面上延伸开来，越拉越长。

边疆行星 距离戈尔纳克国境线570光年

里克从老旧的飞船座位上跳下来，越过几个正在驾驶室内来回忙活的“领导鼠”，径直钻进了后舱。这架老旧的YM-17蜻蜓式货运飞船曾经被用于轨道矿业，因此拥有一个异常宽敞的后舱，现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所罗门白鼠们的新家园。他快速的钻过了土壤培育区以及繁育区，爬到了货仓被隔断出来的第二层，这里集中着相当大量的白鼠们从C-75项目空间站掠夺出来的精密电子仪器，自然，这里也成了“科学鼠”们的“科研区域”。

“航线还算正常吗，里克？”见到跑过来的里克，一只科学鼠将一个微型鼻夹眼镜从鼻子上摘了下来，有些兴奋的看着这个带领他们逃出困境的领导人。

“是的，拜那个空间站的高机密性所赐，周边的星系几乎没有什么导航站，我们的曲速痕迹很容易混入那些来往的商船中。”里克回应道，所罗门白鼠之间的“交谈”并不需要声音，他们相互之间的脑波传递替他们高效的完成了这一过程，只要他们心里所想的信息，都会被投射至环境内的“网络”中，为所有连接者共享。

“下一步计划，我们准备去哪里？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到更多的技术了！”科学鼠看着走到一台正在运行的大头机前面的里克，兴奋的问道，仿佛过去的几周在空间站发生的一切，对于他们而言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实验”。

“放心，我的兄弟们，我想我很快就有办法满足你们的求知欲了。”里克的小爪子在键盘上敲动着，当他摁下回车键，屏幕上出现了一份机密的叛道者项目文件，堆满密密麻麻的西班牙语字符以及令人感到不适的实验照片的文档的标题上写着几个大字——

C-8 [Reyes]（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