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宵风徐来 三十七 当年一别,以为月余相见
第三十七章 归期 两年后。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站在经世堂三楼的窗边向下看,街面上熙熙攘攘,往来行人不断。两个小男孩看起来像是兄弟俩,胖乎乎的小手,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哥哥长得高,跑得快,几步就跑到了父母的身边,弟弟在后面倒着两条小短腿,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大马趴,手里的糖葫芦飞出去好远,弟弟看着沾满了土的糖葫芦,哇地一声哭起来,哥哥见状又跑回弟弟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糖葫芦塞到了弟弟的手里,弟弟拿着哥哥的糖葫芦,笑了起来,却把糖葫芦又送到了哥哥的嘴边。哥俩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甜,笑得更开心。 阳光太强烈,男子被窗外的景象晃得眼睛生疼,忙关上了窗,屋内又恢复了昏暗的幽深,这才是他习惯的环境,让他觉得自在。男子站在窗边,太阳穴两侧突突直跳,头又开始疼了,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瓶口的塞子,深吸了一口气,猛灌了一口,紧闭双唇压下去想吐的冲动,双手扶着窗台大口地喘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堂主,您这病犯得越来越频繁了,药可要省着点用啊。”听到沈南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子猛地转过身,正是金逍。“我说过,不要叫我堂主,叫我大掌柜。”金逍不满地朝着沈南慈低吼道,沈南慈满不在乎地一声轻笑:“可是,经世堂早就不是原来悬壶济世的经世堂了,你自然也不是治病救人的大掌柜了啊。”“你……”,金逍瞪着沈南慈,拳头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松开了,对沈南慈说道,“我警告你,我哥快回京了,你敢多说一个字,我掰断你的牙。”“是,我知道了大掌柜,”沈南慈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周太医回京后,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没有变化。” “哼。”沈南慈站在这间屋子里,金逍一刻也不想多呆,起身摔门而去,一路策马回了周府。府里的人看见金逍回来了,全都毕恭毕敬站在原地,金逍懒得搭理他们,一路直奔周临风的卧房,合上门,靠在门上待了半天,才勉强静下了翻腾的怒火,只有在这里,金逍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有大哥的宠溺,有家人的爱护。 这屋里的陈设和两年前一样,太医的官服挂在衣架上,床上还是两个并排摆放的枕头,是两年前金逍亲手摆的。金逍走到床边,躺在外侧的枕头上,侧过身,伸手从另一个枕头下掏出一封信,那是大哥上船之前托兼观塘的兄弟捎回来的信,却辗转多日才送回京中。金逍翻看过太多次,折痕处已经有些磨损了,金逍不用展开也能对信中的内容倒背如流:金逍吾弟,见信如面,唯此一别,不知何日重逢。你我虽非同父同母却实乃至亲之人,我原本自信能护你一世周全,故未能及时将兼观塘脱手,故安置你于经世堂,每每思及此处,悔不当初,痛彻心扉。如今我即将随军出海,几句肺腑之言你务必牢记:一是不要顾念我,我尚有余力保自己性命无忧,一切当以你自身为重;二是不可莽撞行事,凡事三思而后行;三是不可贪恋权力,否则终遭反噬。人心之险恶、皇权之威严,非你我可揣测,千般万般,保重自身,不可以我为念,你能平安喜乐,我才终生无憾。兄周临风。 金逍抚摸着发黄的信纸,慢慢地送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又把心捂在了心口。还记得收到大哥来信的那天,金逍正在这间屋子里铺床,这是他缓解思念的方式,好像把床铺平了,大哥也就快回来了。秀儿兴奋地跑进来送信,金逍却把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床上,慢慢地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金逍的心上,虽然血肉模糊,却也让黑洞洞、密实实的胸膛透进了阳光,把金逍一直以来的不知所以照得雪亮。 金逍看着这封信,不知怎的,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偷吻,为什么会觉得摆两个枕头比摆一个枕头看着顺眼,为什么那么忌讳被人当成小孩,为什么急于得到皇上的认可,为什么会思念得要发狂。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因为爱他。不知从何时起,金逍不再把周临风单纯地当成哥哥,他爱这个叫周临风的男人,他想和周临风平起平坐,甚至比他更强。金逍不满足做一个弟弟,被周临风保,护,而是想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亲近周临风,占有周临风。 金逍捂着发黄的信,紧紧地贴着胸前的玉佩,任凭眼泪滚滚而下,滴湿了枕头,他明白得太晚了,当金逍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时,周临风却音信全无,金逍甚至连和周临风表明心意的机会都没有了。皇上的谕旨晚了一步,当传令官赶到时,周临风已经上了战船,金逍找遍了周临风给他那份名单上列出的可信的塘主和官员,阿飞联系了一些素有旧交的兄弟,发动了所有能够发动的力量去查找周临风的下落,只是任凭怎样折腾,就是查不到周临风到底是上了哪一艘船。 金逍抹干净眼泪起身,小心翼翼把信放在床头的小抽屉里,里面还静静地躺着七八封信,都是有人捎回来的,字倒是周临风的字,每一封信都说自己很好、很安全,然后就是大段嘱咐的话,要金逍一定要恪守本职,勿做他想,一切以自身为重,不可冒险。可就是不说在什么位置,什么时候能回来,来捎信的人也不尽相同,只说周太医在救治伤兵,忙得很,而且随时可能跟随大部队开拔,想要回信就现在写,会有人帮忙捎回去的。 哪怕没有确切的消息,这几封信也是金逍两年来的精神支柱,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全部的希望,不管怎样,周临风还活着,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有意义的。只是……,金逍举起自己的手,对着窗仔细地看,阳光透不过手背,却映得整只手透出血红的颜色,只是现在的自己,会不会让大哥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