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宣
还是叫“老宣”吧,不叫“宣老”,那样不亲切,老宣也不会喜欢的。不知为啥,会在凌晨四点半想起老宣,可能是那些画面,那些情感太清晰了,纵然定格在十年前。
老宣人四十上下,个头很高。一头浓密而乱蓬蓬的头发,径直延伸到眼镜前。脸盘大而圆,布满沧桑,又掩不住那潜伏的才气与不羁。野蛮生长的胡子,包围了嘴。下来便是高大的躯干,因缺少锻炼,这修长的躯干一马平川,没有胸肌和肱二头肌。外面套着黄色夹克,灰色长裤和暗黑皮鞋。这身行头,我们总觉得毁了老宣那修长的身材,要是理顺头发刮掉胡子,再配阿玛尼,老宣绝对帅炸。
老宣不修边幅是出了名的,也不会穿衣,但爱抽烟和吃大蒜。有时候漱口不力,甚至没有漱口时,我们教室会弥漫一股奇特的味道。尤其坐在第一排中间的老宣的粉丝,刘小飞时常下来和我们抱怨:老宣今天散发出来的,不仅是才气,还有香烟混合大蒜的气,浓得受不了。“那你不换位置?”
“不,我爱听他课,忍一下又何妨。”
老宣是毕节的语文名师,也是有名的才子。但他从不主动在我们面前抖渊博,也很少展示下水文章,要不是历史课的老陈数次提及,我们还不知他的道行。不过,从他独特的教学中,可一叶知秋。
印象中,老宣是无为而教的。他没给我们先传授语文绝学,没讲太多内容,作业也少,卷子倒是讲得细,作文会大致分析。他来上课,很少带教案和教辅,就拿教材,最多附上一本词典。讲解课文时,主要结合后面的练习。兴致来了,探究颇深,也会动情。记得讲到一篇有点悲凉的文章,他用毕节方言说:“就像我们这个地方,白岩对白岩,看得眼泪来,你说咋不苦嘛?”伴着脖子往后一扬的动作,声音洪亮,表情哀怨。大家听后,又伤心,又大笑起来。老宣试卷讲得专注,总低着头,眼镜片都快碰上卷面的文字。只两次,我们成功把他头给弄起来了。一次是他把“倒装句”的“倒”读成第四声,与我们此前的读法不同,便表示应该是第三声。
“什么第三声嘛,它和第三声‘倒下’的意思能一样吗?这是表示前后位置对换,是第四声!”老宣顿然抬起头,声音洪亮地正告我们。大家没再说话,到现在我还给学生纠正“倒装句”的“倒”应该读第四声!又有一次,是讲宋文选段,提到“秦桧”,我们把“桧”读成“脍”的音,还读了两遍,把老宣惹急了,他直接抬起头来,走下讲台朗声道:“没有什么秦桧(kuai)只有秦桧(hui)!”陈老师说老宣古文很厉害,在毕节地区很受钦佩的,可惜我们未得老宣半尺笔墨,深表遗憾。所幸我们第一次原创的校园古诗,老陈递给他斧正过。
老宣对考试成绩是不大在乎的,每一次考试后并不做质量分析。然他习惯把试卷由高分到低分排序,考得高的,他眼中有喜,考滑下来的,或者分数难看的,他会在唱名时,故意把声音提高,向你投来不满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这眼神威力大,让接卷子的同学,头被压得一路低回到座位,下一次,这些同学都会自觉把分数提上来。没有训话没有罚抄,一个眼神就让学生知道长进,这就是老宣独有的内力。
老宣几乎没管过课堂纪律,也没在班上发作过。大家一看他正坐讲台的样子,有点貌似孔子的“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只有一次,卷子讲累了的老宣,抬起头来瞅到下面风景:前两排的粉丝都认真记,后两排的男生却听得有点挣扎,眼神游离。
“唉呀,我们同学呀,前面之些个头小小嘞,学习很认真,成绩也好,后面那些个头长得高高大大的,就是学不进去,成绩差些。唉……。”悠悠说完,无奈苦笑。不过,那时学习差点的同学,礼貌还是有的,特长也有。后来他们有的进入基层公务员,有的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特招,有的生意做得挺好。而且,他们都不恨老宣。
我和老宣接触的机会不多,主要是当时语文分不冒尖也不刺眼,很难被关注。只记得高考结束填志愿时,老宣坐镇指导,他很关心我们是否填对志愿,是否有个好的去向。很多同学都去咨询老宣,得到他悉心点拨。我也麻着胆子上去,随意问起华东师大。
“华东师大?”老宣看了我一眼,没有惊讶或笑话的意思,只平静地说,“怕是有点难度哦。”
那一届高考,我们班语文发挥得很好,上重点的也多,这当然离不开老宣那自由又较真的语文课。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虽难登门拜访,但感念长存,遥祝老宣工作顺心,身体硬朗,也慢些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