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2019夏季篇评委捉鬼文34号《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作者:helltail
“......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在梦里的。受训基地也好,月都大街也好,就连我们喜欢去的那家酒吧也是在梦里的。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总不可能都是梦吧,一定有个时间点,某次在我们都没发现的时候,我们被那些高层转移到了梦境里。
“但我也没追查下去就是了,虽然只是有点不爽,但月都的生活也蛮不错的嘛......”
铃瑚还没停下嘴巴,坐在她对面的清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假的?梦里?
“铃瑚,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清兰从牙缝里勉强问出这个问题。铃瑚拿出一包烟,动作熟练地点起一根,再不急不缓地放回口袋:
“都是梦啦。
“月都啊,我们过的大半辈子,全都在梦里面。”
人里的街道,食堂的位子早就满了,两只月兔坐在店外的露天餐桌。傍晚的拉面在辛苦的一天工作之后,原本应该是最满足的东西。
“什么叫做在梦里?”
“就是在梦里啊。”铃瑚歪着脑袋,失望地将空啤酒杯放下。想到了些什么,将口袋的烟拿出来:
“来一根吗?”
“我不抽。”
“哦,对诶。”
店内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清兰的耳朵,人们大声地笑,大声地哭,还有大声吵架的。清兰低着目光,怔怔听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
“好怪。”
“我可没骗你。”铃瑚靠在椅背上,盯着高高挂起的月亮。吞云吐雾的时候,还不忘往那地方吐几口。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铃瑚?”清兰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对铃瑚而言再直观不过的观念,却让清兰无法理解。要继续解释吗?还是要就此打住?用一些笑话来代替?铃瑚稍稍苦恼了一下,便决定看向月亮。
今天的月亮距离满月还有一点距离,但也够圆了。“十五夜快到了,得准备做赏月团子去卖了。”铃瑚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枚银色的硬币。
“人头还是数字?”
“啊?”清兰看向铃瑚双指夹住的硬币:“你要干嘛?”
“人头还是数字啦。快点选。”
“人头。”
铃瑚笑了一声,将硬币往天上丢。硬币与玉盘结为一体,在空中的那一秒,仿佛就这样挂在了上面,永远地。而当它落下的时候,铃瑚也没有伸手去接,就这么让他掉在地上,击中石头,发出响声之后弹跳,然后落在水坑里面。
“脏死了。”
“哈哈。”铃瑚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还是叼着香烟,她小心地摸索泥水中的硬币,摸到之后便慢慢拿起来,眼睛顺着周围的路灯光线凝视硬币朝上的那面。
“哦!清兰可真会猜。”
那就得照着硬币的指示来行动了吧。铃瑚将硬币与手在裤管上稍微擦了一下,便一屁股坐回位子:
“要解释吗......”铃瑚抓了抓脑袋:“老实说,我也不是完全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总之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问题。”
“问题?”
“啊。”铃瑚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我有一天起床的时候,我觉得好累,还想继续睡,但又不得不去上班,于是我为了不让我睡着,我捏了一下我的脸颊。
“那时候我才发现,我还在睡。”
铃瑚将烟蒂丢向路旁,咋了咋舌头。
“所以呢?”清兰皱着眉头:“所以你醒来了吗?”
“醒来?”铃瑚打了一个嗝:“比较像是清醒梦吧。那种有着意识自己做着梦,但是没有醒来的办法。”
街灯打在铃瑚与清兰的身上,他们的影子偏向泥土道路。铃瑚饱了,但是清兰的啤酒还剩下一大杯。她略显贪婪地对着清兰指了指那杯酒,清兰失了神一般,没有回应。
“后来透过我的工作......你知道,情报那个方面的,稍微偷瞄了一些文件。”
铃瑚拿起清兰的酒杯,在清兰面前喝了起来。她看着清兰沉稳地呼吸,知道沉稳正是慌乱地掩饰。铃瑚放下酒杯,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下去了。
“不重要啦。”铃瑚猜想大概是酒精的缘故,原本自己不应该说出的事情,不小心就说溜嘴了,于是急忙改口,“梦里也好,不是梦里也好,反正差不多啦。”
清兰却还是皱着眉头,铃瑚见状便站起身子,重重地往清兰后背拍了一下:
“就当做我在骗你啦!”
清兰一震,转过头,却见铃瑚急忙地拿着账单向店内走去:
“老板!结账!”
店内店外的声音混在一起,还是很吵闹的一天,很吵闹的傍晚。微微有着云的秋日晚晴,冷风吹在清兰身上,把她的头发吹散,吹得狂乱。
清兰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回到了月都大街,在大量的灯笼与光辉的中式街道上,月兔们熙熙攘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今天一定是自己的休息日。这么想着,清兰在街道上跑,一颗又一颗赤红色的灯笼炫目她的眼睛,而毫无污秽的空气更是让她感到清爽。那故乡的高楼与平房,还有他们有些奇异的结合,都让清兰有些叹为观止。
明明是自己熟悉的场景,却还是会这么吃惊啊。清兰笑了笑,自己真的是太久没有回到月都了。
然后从天空掉下了什么。
那东西击中了清兰的耳朵,顺着她受惊的身体往下,流入颈部。
下雨了。
雨势越来越大,周遭的月兔见到这个情况,纷纷往室内避难。清兰却看着天空。
月都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
她淋着雨,环视着四周没有骑楼的建筑。她想到:对啊,月都是不会下雨的。
然后她就醒来了。
“感冒。”八意永琳耸耸肩:“没什么,很常见的。一点处方药,你明天就会好。”
原本预定要与铃瑚出外采买团子的原料,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冒了。“笨蛋也会感冒啊?”铃瑚虽然嘲笑着自己,却也独自扛起采买的任务。清兰觉得不过是个感冒,但铃瑚却坚持要清兰去永远亭一趟,便被逼着来到竹林深处的医院。
永琳的笔在纸上好像胡乱画作,“铃仙。”门外站着的人影走了进来,接过永琳的药单,轻轻瞥了一眼清兰,便走出了门。
永琳拿起已经泡烂的茶:“那孩子还真是,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在闹别扭吧?”
说的是月都之珠的事情吧。但上次输的人明明是自己啊,而且还因此暴露了基地的位置,导致基地被那些异变专家掀了个底朝天。原本在那的月兔几乎都因为那个事件离开了,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与铃瑚了。
“兔子似乎满常见的啊,感冒什么的,还是你们的基地里面装了冷气?”永琳的眼睛没有动,但是清兰总觉得她在打量自己。能够与月之贤者这样对话,那是在月球上的自己从没想过的。
“不,没有,有人下任务的时候带了电风扇,但是之后才知道这里没有插头,就拿去香霖堂当掉了。”清兰想要表现得自若,但还是加了一句:“永琳大人。”
“叫我永琳就算了。”永琳挑起一根眉毛:“不,似乎太强人所难了,干脆就叫医生吧。”她翻开清兰的病历表,开始填写。
清兰看着永琳,想起昨天的梦。从清兰有记忆以来,永琳的身份就非常矛盾。一面是拐走公主的罪人,一方面又是月都的贤者,被许多人尊敬着。这种矛盾是不容许在月都出现的,但是高层也不明白该如何解释,索性停止传播有关永琳的一切事情。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们还是时不时会提起永琳。后来也就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这样的话,难不成月都在梦中这件事情,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是自己太愚蠢了,没有意识到吗?
“都是梦啦。”铃瑚的这句话一直刺痛着清兰脑海中的什么,但那个什么却没有形状,也没有实体,恼怒着自己。
“都是梦吗?”清兰出于习惯,将她脑海中想的事情不小心泄出一些,永琳的余光缓缓移向清兰:
“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悄悄的余光,永琳的眼角却把清兰吓得有些失神。永琳的手还在病历单上写着,清兰回过神来,考虑了一下,下定决心说下去:“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月都在下雨。”
“月都在下雨啊。”
树上的小鸟听见这句话,便叽叽喳喳地啪嗒着翅膀飞走。永琳的眼睛深处有着什么,已经被挑起了兴趣: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
清兰一时语塞,永琳的表情似乎没有一丝狡诈,也没有关怀,就是单纯地发问而已。见到清兰紧张不语,永琳无奈地笑了一下:
“动物都不怎么亲近我啊。”
永琳将视线移回窗外:“在月球上的时候也是,几乎没有月兔敢跟我说话。现在在永远亭,也没办法像公主一样被兔子们围绕着。
“我曾经想过,是不是我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导致难以亲近,也想过是不是我的外观的白头发看起来有些可怕。我努力去解决他们,但都没效。等到我了解问题所在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永琳看起来还是自顾自地说着,盯着窗外孤单地枝枒:“你知道我的问题出在了哪里吗?”
“永、永琳医生,我不觉得您有什么问题。”清兰低着头,这句话是出自她真心的,但是永琳给人的那种无法亲近的感觉也是事实。
永琳的笑容很浅,似乎与她的愁容重叠。她伸出手摸了摸清兰的头,温柔地摸着:
“我想啊,我就是太聪明了。
“很多时候,别人只讲了一个开头,我就把她的结尾说出来了。我试着不要说出来,但是我的眼睛却告诉别人我已经知道了。我对他们造成了负担,于是他们久而久之,便不再于我说话了。”
“清兰是吧?我要你知道。聪明不一定代表好事,愚笨也不一定代表坏事。有时候当个笨蛋,比起当个聪明人要好上许多。”永琳摇了摇头:“给我一次机会,我才不要当什么月之贤者呢,当个......当个庸医吧。当个庸医就好了。”
廊上的脚步声起起落落,永琳听到了什么,将手放开。下一秒,铃仙就拉开门,将药放在桌上。
“帮我再拿一个药。”永琳将新写的单子拿给铃仙,铃仙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出了门。
“还是有些笨蛋愿意在我身边的。”永琳笑了笑,“我想笨一些有时候是好事吧。”
“永琳大人,我......”
永琳再次将手放在清兰的头上:“叫我医生吧。”
“......”
“仔细想想,在月面的生活,难道不是很开心吗?既然这样,就算是假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了对吧?”
“但是......”
“梦里的世界,不用担心食物不够,也不用担心饥寒交错。因为是梦,紧急的时候,可以最低限度地维持大家生命。这样的生活很好啊,比现实好多了不是吗?”
清兰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出:
“真的吗?永琳医生,如果您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您会觉得无所谓吗?”
“我希望我会。”
永琳笑了。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阵子之后,便将手放开:
“铃仙会吃醋的吧。”
铃仙走进,将药拿给永琳:“做得很好,铃仙,多谢了。”铃仙点点头,眼睛眨了几下。永琳拿着两包药,示意清兰一起走,三人便退了出去。
“这一袋只有一颗的是感冒药。吃了之后睡一觉,感冒就会好。”永琳对着表情有些疑虑的清兰笑了笑:“没事,是我特制的药,一颗就够了。”
铃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像是在说:师傅是你可以质疑的?
清兰不敢这么近地看向铃仙,更不敢在这个距离看永琳,低着脑袋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一袋,里面有不少白色的圆形小药丸。
“这个是放松的药,有镇定效果,需要的时候就吃。”永琳拿着,交到清兰手上,在她的耳边小声咐道:“想不通一些事情,有时候笨一些倒也不错,不是吗?”
他们来到了门口,挥手道别。清兰看着一边笑一边挥手的永琳,吞了一口口水。自己什么都没有问,永琳就把答案告诉自己了,还真是可怕。即使永琳没有正面回应,但清兰知道,没有回应所代表的答案是什么。
那袋白色的药丸拴在清兰手上,越来越紧......
清兰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还在暴雨的月都,她找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于是她跑啊跑,希望可以找到一个避风港。
一扇又一扇门,明明是亮着灯,但清兰却感觉到自己被拒与门外。而大雨延伸着道路,大街指示着方向,要她往前,往前,往前。
于是她跑啊跑,跑出了月都,四周却不黑暗,也不寒冷,有的只是无比的寂静,还有自身的冷静。
等到她停下脚步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巨大坑洞的旁边。
那里曾是她与铃瑚,还有地面特遣队队员们训练的场所,自从上次被人类的卫星撞击之后便废弃了。
这里有一个名字,人类取的名字,叫做富饶之海。
清兰顺着她记忆中的路线跑下,营区以及荒凉的地景,一切的一切,让清兰无法联系起他们所称为的富饶与自己所记忆中的这个坑洞。
似乎在回忆中,她与受训的月兔们全副武装,在这片大地上踏着步,一、二、一、二......暴雨之中,探照灯让雨点像是针一般落下,军靴的尖端溅起地上的水花,广播喇叭放送着长官的宣导:
“同胞们,今天脚踏实地,明天就能看见光明的未来,就能看见洁白无瑕的现实成真......”
一、二、一、二......
“幻想乡就在地球,充满着污秽的地球,净化他们是我们的使命......”
一、二、一、二......
“唯有坚实的训练,才能避免在真实的作战中......”
一、二、一、二......
这条队伍本应该永远走下去,但在队列中,有那么一只月兔突然丢下枪支,抛下钢盔,跑出了队伍。身旁的同伴停下了脚步,大声喊道:
“清兰!你要去哪里啊?”
清兰开始狂奔,她化为了那个奔跑的月兔,身后的声音不断传来,却被这场大雨打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快回来啊,清兰,清兰......”
“清兰,清兰......”
“......清兰,清兰!”
铃瑚大叫,清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勉强在最后一刻用手抓住桌子。桌上的糯米粉随着桌子震动了一下,与清兰一起尴尬地稳住。
“糯米粉和好了吗?明天就要去卖了,可不能小看十五夜的商机啊。”
铃瑚富有韵律感地将团子一个一个做出来。从她身边那些堆得像是山高的数量,看来是为了实现铃瑚的“卖一天团子休息半年”的计划而实现的。
没有人知道铃瑚是怎么做好这么多团子,是怎么把那些团子作成一样的大小,是怎么让那些团子放个一两个月也不会发霉——更重要的,是怎么做得这么好吃的。铃瑚教过清兰,清兰也全部照做,但是怎么都没办法做得好吃。
“你的感冒是不是还没好啊?”铃瑚站了起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啊?”
“不用啦。”清兰回道,却被铃瑚强硬地抬起,然后放到床上:“你多休息吧,我做得完的。”
清兰没有回话,她猜想大概是自己的表情让铃瑚担心了吧。即使她的身体没有大碍,但内心却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
梦中的月之都,自己的大半生,那都是虚假的吗?现在的自己仍然活着,也确确实实感觉到了自己是活着的,这也导致清兰没办法理解一切。
她看向铃瑚,不急不缓,维持着一个舒适速度的双手,将一个又一个团子作成圆形,然后放到一旁。清兰想起来了,铃瑚早就知道一切了,那......
“铃瑚。”
“怎么了?”
清兰吞了口口水,最后决定问出:
“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什么东西?”
“你发现一切是梦之后?”
手还是维持着速率,从背影看去却觉得铃瑚似乎失去了什么:
“是永琳吗?”
“是永琳医生告诉我的。”
“这样啊。”
铃瑚将手上的团子做好,对着清兰招招手。清兰缓缓坐到铃瑚身边。
他们坐在山洞里面,正对着晴空万里的雾之湖。铃瑚一边拿着原料,一边问清兰:
“你在做团子的时候在想什么?”
清兰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便将和好的糯米团拿起,先是拿下适当的大小,然后缓缓搓揉......
清兰停下手:“我在想让这个团子怎么样才能好吃。”
“哦。”
铃瑚的手没停下来,湖面上似乎有妖精在玩耍,溅起的水花变成了太阳底下的彩虹,铃瑚的眼睛看着,但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一直到结束了手上的团子,才再次说话:
“......我不知道,清兰,老实说,每次你或者其他兔子问我诀窍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因为我从来不在做团子的时候去想事情,有时候我甚至连我要做的东西是什么都忘记了。
“但是清兰啊,我觉得有时候,不去想那些事情才是对的。说不定团子就是我们的灵魂哦,不要去拿一大堆想法塞进去比较好。”
清兰手上的团子是歪歪扭扭地椭圆形,一点也不美满,一点也不像是八月十五的月亮。
“这就是答案吗?不去思考这些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铃瑚将揉好的团子放在一旁,很漂亮,好像还发着光。
“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考了,清兰,这一切都不重要啦。你看,在富饶之海训练的时候,不是蛮开心的吗?那段日子虽然辛苦,但是有不少好玩的事情发生啊。
“与其去想那种想不出结果的答案,还不如把那些东西放到一边做团子呢。”
铃瑚耸耸肩,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正要离开洞穴,清兰却想起了什么。“等等!”铃瑚将头侧过去,清兰迟疑地问道:
“既然都不去想了,为什么你会去找梦境的情报呢?为什么你最后会知道是高层制造了这场梦境呢?”
妖精的戏水还在继续,铃瑚身后出现了无数彩虹。背着光辉,清兰看不见铃瑚的侧脸。
“为什么呢......”
铃瑚喃喃自语,清兰还想说些什么,铃瑚却摇了摇头:
“太复杂了,算了。”
铃瑚摆着手离开,清兰看见她摸索着口袋,大概是想要找香烟。团子做得差不多了,清兰做的团子与铃瑚做的混在一起,却一眼可以看出作者,让清兰感觉格外刺眼。
清兰做了一个梦。
她还在跑,雨还在下,月球这么大,她没有目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在月球的哪一处。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不想再这样的雨中奔跑。
但是她又无法停下自己的脚,即使后面没有追兵,即使前方没有敌人,清兰就是无法停下来。
跑啊。清兰,跑啊。脑中的声音告诉着自己,但当清兰试着对话,那个声音又消失不见。
她跑到双腿发软,肺部吸不上空气,嘴巴无力吐出口水,身体不听从大脑使唤。月面的一切都陌生起来,一切都被颠覆了。孤寂地空气突然充斥着声音,广播喇叭声,拉面店的大笑,妖精的戏水,脑中的声音叫她继续跑......这些声音几乎要将清兰的耳朵磨碎,她只知道要继续跑,跑到那些声音都不见。
唯一不变地只有雨,雨还在下,越下越大。那些水打碎了岩石,将他们变成泥土,灌溉了大地,让地上窜出越来越多的植物。渐渐,树木多了起来,杂草也越长越高。清兰痛苦地在密林中呼吸,脚试着找出一个出路。她向着有着光的地方前进,她越跑越快,冲出了密林。
当最后一片树叶被拨开,清兰停下了脚步。
月亮。
光的来源是月亮,在湖面之上。下着暴雨的湖不断地有着波澜,将那轮月亮打得不堪。
那是一个很神奇的感觉,这场雨一点也没让清兰不愉快,泥土与杂草的味道一直进入自己的嗅觉,对于这一切,她也只是毫不在乎。
清兰盯着湖面,再看看天上的月亮。想起了什么,便将手伸向口袋。永琳给她放松的药丸,白得就像是月亮一样,她一颗都没吃。雨点打在上面,药丸变成湿润的药粉,清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一整袋药丢向雾之湖。
雨下得更大了。
她摇摇晃晃走在湖畔,大雨打得她的耳朵有些疼痛,于是她进入了一个洞穴躲雨。
“清兰?”
她转过身,才发现铃瑚从床上坐起。铃瑚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实上,就连清兰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清兰把一些事情想清楚了。
她们盯着对方好一会,最后还是清兰开口了。
“能不能陪我散个步?”
天空无比清澈。
晴朗的夜晚,月亮就将在明天变得圆满。清兰与铃瑚走在湖畔,静静地没有开口。原先睡意朦胧的铃瑚想要叫清兰回去睡觉,但似乎是感觉到了清兰身上散发的气息,决定闭上嘴巴。
她们走过干燥的地面,季节的凉风让双方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感到了一丝不安。来到一处,清兰停下脚步,蹲在湖边。铃瑚也照做。
“我觉得你那天说的是对的。”清兰捡起小石头,往湖里扔去。“你和永琳大人说得一样,也都是对的。我是不应该这么在乎这一切。”
涟漪来到岸边,波形将一丝触感带给他们的脚趾。
“但是我做不到。”
清兰这么说着,与铃瑚一起看着湖面。湖面还没平复,摇摇晃晃着承载月亮。好像随时就会将那个世界翻过去似的。铃瑚的身子颤抖着,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她知道,那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我没办法停下思考那些事情,也不想要停下。铃瑚,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总算是弄清楚了。”
“梦?”
清兰的眼睛看着湖面,越看越深:“我在想,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梦。说不定我还在做梦......不,该怎么说才好......”
“清兰。”铃瑚蹲下去,将手放在清兰的肩上,一字一句斟酌着:“不要再去想那种事情了,他们一点都不重要,明天还得......”
清兰突然站了起来,差点让铃瑚失去平衡。她背对着湖面:“我知道这一切都不重要。
“但是我想要知道。”
清兰与月亮连成一条直线,不安的预感在铃瑚的心中剧增。她也站了起来,想要向前踏一步,却不敢轻举妄动。
“人头还是数字?”
清兰拿出硬币,铃瑚不解地问:“清兰,怎么......”
“人头还是数字!”
湖面变得好平静,月光的温柔想必再过一千年都不会改变吧。铃瑚吓得僵硬了表情,然后锐利了自己的眼睛。
再也没办法好言相劝了。铃瑚收起了柔和的表情,露出与清兰一样的严肃。
“为什么这么纠结!”铃瑚指着清兰:“难道是假的梦,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人头还是数字!”
“清兰!你这个笨蛋!只会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铃瑚精确地计算着流动的空气,往前了一步,清兰随之退后,铃瑚说了下去:“如果是真的呢?假如我告诉你一切都是真的,你就会更加珍惜今天与明天了吗?”
“我要知道答案。”清兰的手指紧紧捏着硬币:“我要一个答案!”
“那如果我说这都是假的,你要怎么做!难道就不活下去了吗?”
清兰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铃瑚捕捉到了那个神情。两人都像是被冷水砸中一般,铃瑚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不开心吗?清兰,月球上的一切也好,幻想乡的东西也好,我们的日子也算得上美满吧?这样不就够了吗?”
清兰露出惨淡的笑容:“铃瑚,你一定很聪明。你这句话与永琳大人说得一模一样。
“但是你们都弄错了,开不开心,幸不幸福,从来就不是这个问题的重点。
“重点是我要知道答案。”
她们都感觉到了,时空仿佛停止了。那个时刻,凝结的空气再也无法被呼吸,坚硬的水流不再能够触碰,问题不再能够逃避,回应也不再能够敷衍。
“人头还是数字?”
清兰轻轻问道:
“人头。”
铃瑚轻轻答道:
清兰做了一个梦。
硬币被抛向空中,与月亮重叠。
人头与数字,现实与梦境,真实与虚假,简单粗暴的二分法。在空中滞留。然后掉到她的掌心。
雨点打在她的身上,只要将手张开,就能看见硬币是哪一面朝上。
只要将她的手打开,就能知道答案。
但那终究是望向天空的一场梦。失神的一刹那,被高高抛起的硬币没有帅气地落入清兰的手上,反而是砸中清兰的脑袋。然后弹开,扑通一声,硬币落入水中。
涟漪缓缓移动,月亮再次碎成无数光点,清兰的嘴巴喃喃说着:“不......不......”
她跳入雾之湖,点点月光好似硬币。但不论清兰将湖水如何翻覆,那硬币就是没有人头,也没有硬币。
“不......不......不!”
月亮的光探照着她,耳边的水花再次混杂起了无数声响,酒馆的大笑在嘲笑他,广播喇叭在责骂她,大雨在侵蚀她,还有一个声音......
“清兰!清兰!”
那个声音给了她一巴掌,切切实实的一巴掌。她看着铃瑚也在湖中,抓着自己的领子:“你这个混账在干嘛啊!”
“我.....我......”
清兰直视着铃瑚的眼睛,里面全是悲伤与对自己的关怀,但是清兰还看见了自己,就在那铃瑚的红色瞳孔里面。
在那个深色的眼中,清兰是这么难堪,这么狼狈。
“我不知道......”
她在湖中大哭,铃瑚抱住她。月亮多柔美,多温暖,轻轻关照着她们。铃瑚看着周围月光撒下的光点,愤怒地拍了一下水面。
“清兰?清兰?”
铃瑚轻轻叫醒清兰,“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没事的,今天就我去卖团子吧。你在这里休息吧。”
这怎么行呢?清兰挣扎着起床,她好得很,感冒早就不见了,昨晚的事情也抛之脑后了。但铃瑚不容分说,清兰最后只能看着铃瑚的背影走远。
清兰睡不着,她很久没有这么精神了。她慢慢散步到湖边,盯着湖面许久。
天空真是晴朗啊,湖水真是清澈啊。也没有妖精吵吵闹闹地,这一切都如此美好......
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清兰的注意力,她走向岸边,有着什么在闪闪发光。她看了一眼。
“这一切都......”
清兰的脸上逐渐露出苦笑。
“这一切......”
十五夜的商机果然不容小觑,下午的时候,铃瑚的团子就已经卖完。她的脸上却没有赚到钱的欢喜,有的只是越来越烦躁的表情。她觉得像是有什么在催促自己似的,拿着器具与赚来的钱,没有一丝怠慢地拉着夕阳回到洞穴,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样。
洞穴无比干净,没有一丝杂质,无比刻意地被打扫了一番。铃瑚的手拂过鞋柜上,光滑感让她心生恐惧。她打开鞋柜,才意识到恐惧的来源。
鞋柜中只剩下她的鞋子了。
“清兰?”
架上的杯子只剩一个,清兰从月面就带着的杵消失了,睡袋、牙刷、衣服......剩下的只有铃瑚一个人——不,就像是本来就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那个笨蛋......清兰?清兰?”
铃瑚走向洞穴外,沿着他们昨晚散步的路,沿路走着,一边呼叫着:
“清兰!清兰!”
回声深深地从群山回击到铃瑚身上,湖面金波荡漾,扰乱着橘红光线的反射,让铃瑚看见了那存在于岸边的,闪闪发亮的某件物品。
他轻轻走向,那个在泥土中的银色物品,轻轻地,绝望地说了一句:
“人头......”
太阳正要下山,云来了。
秋凉还在,十五夜的高潮,那便是月亮。不幸却被这多云的阴郁天气给占据了。然而不论是怎样的天气,有些人都无法欣赏今晚吧。
铃瑚就是那其中的一员。她走在人里的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冷冷清清地,大家都回去准备赏月了,只有少数店家还愿意营业。
也许是不知不觉,也有可能是自身的想法作祟。铃瑚走到了几天前才与清兰一起吃过的拉面店。灯还亮着,铃瑚不自觉伫在店外。
她的耳朵好像听见了人们的欢笑。
她走进店内,老板招呼着她坐下,铃瑚却想要坐在外边。
“外面吗?”老板跟着铃瑚走了出去,望着天空,“倒也可以,不过这样阴的天气,难保接下来的天气会如何啊。
“不过你倒也不用担心,这样的阴天不会持续太久的。我知道的,从我出生到现在,十五的夜晚不是大雨就是晴天,如果到时候下雨了,我再把你的位子搬到室内,这样可以的吧客人?”
铃瑚没有搭话,只是将单子填好,瘫坐在露天的廉价塑料椅上。她再次拿出香烟,紧紧叼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风中点燃。
那串烟缓缓飘上天空,铃瑚看着高处的天空,月亮在云层中小心发光,云笼罩的样子,就像是铃瑚的烟遮掩了今夜的月亮。
清兰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铃瑚试着去思考,但她知道自己是没办法知道的。这是失败者的宣言,但是也是铃瑚唯一可以给自己的一个解答。
月亮还是在云层背后。
铃瑚的眼睛盯着发光的区域,突然想到另一个解释。对啊,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呢?一切都是一场糟糕的梦。她过不久就会从那个狭小的洞穴起来,与精神饱满的清兰一起到街市上卖团子......
但是如果这都是梦的话,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场梦的呢?是昨天吗?还是在月面训练的时候?又或者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呢?当这场梦醒来的时候,自己又会身处何处呢?
而这一切的前提,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中呢?还是现实?铃瑚想起自己自己曾经在月都透过捏自己的脸来发现自己处在梦中的事情,如果现在捏自己的脸,是不是可以知道自己究竟在梦中还是现实呢?
她将手伸向脸颊,香烟已经不知不就消去了大半,刺鼻的味道仍然存留在她的鼻腔中。拉面店的大门打开了,里面传出了爆笑,店员将铃瑚的面与啤酒放在桌上,在看着神情呆滞的铃瑚,决定什么都不说离开。
门再度关上。
铃瑚将手放下,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是现实也好,是梦境也好。
“这一切都不重要......”
铃瑚喃喃说道。拉面冒着热气,啤酒杯冰凉的水珠,铃瑚却什么食欲都没有。
“这一切都......”
她抬起双眼,对面除了空空的塑料椅子外,什么都没有。
“这一切......”
阴沉的天气,没有月亮的夜晚。铃瑚终于忍不住了,她哭了出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