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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孰髙孰低?

2023-08-24 00:09 作者:AHANIE  | 我要投稿

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孰髙孰低? 转载自 知乎 @阿滚 秋色满东南 谢邀。 友情提示,文长慎入。 一, 开宗明义地讲,在我个人的阅读谱系当中,整个俄罗斯文学是一个地位相当特殊的存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每一部作品,不独是问题当中提到的这两位,包括果戈理、契诃夫、索尔仁尼琴、米布尔加科夫、肖洛霍夫、普希金、兹维塔耶娃、阿列克谢耶维奇……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实际上,不仅文学家,我把俄罗斯绝大多数的艺术创作者和作品——譬如美术、音乐、舞蹈、戏剧、电影等等,都看作是整个人文创作全境中的特例。 若要将他们拉出去跟星球上其他同行比,即便获胜(那仿佛是十之八九的)也属胜之不武。在内部搞座次排位又实在太过血腥(而且伤得还特么都是我自己的血)。这倒不是说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间缺乏任何可比性,但可比性必须是建立在一套不违背文学基本规律的、阐述分明的比较机制之上的。 简单说就是,如果要比,你要首先阐述你比较的范围和重点(是谈某一个写作技法?还是比某类人物的处理方式?)你也要说明进行比较的目的和意义,比如为了发现什么?或者为了批判什么?或者最终找出更好的什么?另外,就你使用的比较样本(文本),你也要陈述他们基本状况,完成的时间,创作背景,可能存在参考援引的出处,以此去除任何可能存在的不公成分。这一系列的动作,最后无非是导向这样一个问题——借用我最近在知乎上很喜欢的一个小朋友问我的话——你如何建立以及证明你(裁定)标准的合法性? 文学是值得尊重的,起码我觉得那是比搞拉票宣传活动,然后各找一堆大卡出来站台吆喝要值得尊重得多的事情。 二, 在这里,我倒是可以简单说一下,我反对把俄罗斯文学艺术家和作品拿去和其余同行及作品进行比较,以及我也确实反对在他们之间进行拼刺刀排位赛的基本原因之一。 大致来说,伟大的文学作品无不得自于罕见的创作意识和精湛的创作技法的交汇相融。抛开最具可比性的技法不论,创作意识又无一不首先出自一种对于人世的“异常”目光。简单粗暴地打个比方,人人都知道写小作文关键是要找对角度,你的写作视野/视角与众不同,那么你写出好文章的概率就比大家要高那么一点。“小说意识”的情形跟这个有点类似。 本雅明在《论卡夫卡》一文中,开门见山就讲出了这样一个关键: 卡夫卡的作品像一个圆心分得很开的椭圆;这两个圆心一个被神秘体验(尤其是传统的体验)支配着,一个被现代大城市居民的体验支配着。 卡夫卡是百年难遇的小说奇才。一个无时无刻不游荡在人群中而又游离在人群外的孤魂野鬼,他的创作意识自此而生由此而然—— 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对任何创作者而言,这种要靠着罕见的绝高天分才能获得的全然跳脱于俗世常规以外的边缘或异化的视角/体验,对俄罗斯艺术家而言,轻轻松松一把就到了。 绝大多数的俄罗斯创作者都不得不恪守于一种既被他们深深诅咒同时也被他们深深拥抱的绝境之中,他们寄身的国度不仅是象征意义上,也是现实意义上人类世界的“边缘之境”和“苦寒之地”。那些深受欧洲人文主义影响的创作者,无时无刻不置身于这样一种绝望的日常体验中——生活在这片国度上层世界的人们过着甚至比欧洲所有王公显贵都分毫不差的舒坦日子,而它的下层却被捆缚在最深苦绝望的黝黑泥泞之中。就算是自身感受力寻常的人,都无法隔绝这经年累月撕裂的痛苦。 当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列宾的真迹,第一次在大银幕上观看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一种强烈的痛苦隔着这诞生在几十甚至上百年前作品狠狠袭击了我,以至于我在之后的一个多礼拜都很难从那种难以言述的震荡中缓过神来。每一次“进入”俄罗斯作品的过程,总令我一再想起:千年之前遭人灭国流放的犹太族人被驱赶到巴比伦河边,在那里,他们席地而坐,唱出这世上最哀伤也是最动听的歌曲…… 我因此完全可以想象/又全然不可想象,在俄罗斯艺术家曾经的目光中,绝望和希望、苦难和欢乐、卑贱与神圣、恶毒与良善是以一种怎样离奇荒诞的方式结为一体的?毒药即是解药,疑问即是回答。在他们深感自己是上帝的弃儿的同时,却又坚信不疑自己同样也是上帝的宠儿。 若不能理解那些浸润(作者)并时刻喷涌而出的滚热情感从何而来又所为何来,便不能真正体会每一部杰作中那震慑心魄的惊人之美。但倘若对这美有零星半点的切身之感,又怎能忍心在他们之间去玩这样一种低劣轻浮的拼刺刀游戏? 三, 主题?以网上发帖子的方式来探讨大师作品,咱能不讨论主题相关的问题,以便不要留下任何让明眼人笑掉大牙的证据吗? 伟大的严肃文学作品,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么一个主题:人类行为和意识深处一种难以言述的深层迷惑。你套在一切托尔斯泰和一切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一切莎士比亚和一切普鲁斯特身上,这话都保管用得上不出错。之所以有人觉得这本主题比那本次,那是因为你没看出人家好在哪儿,不是人家写得次。 什么叫做难以言述,什么叫做深层迷惑? 要比主题复杂高深,那你去看哲学著作就管饱够够的了,何必再谈小说或者其余文学艺术作品?借姜文怼影评人的一句话来说,能用几句话就讲明白的事,又何必费那个老劲去拍一部电影? 电影体量轻小,一部130分钟的电影,剧本(文本)不超过6万字,100场左右的戏(情境),60-80个有效的效果(叙事)点,贯通成2-4条叙事线/块面,5-8个(左右)的主要和次主要人物分立线上,构成彼此之间的位(置)/(机)制关系,起码包含2种以上性状截然不同的叙事(编织)手法——我就不说具体下笔时,笔力的厚薄、笔触的疏密,着色度的浓淡这些太仰赖个人天赋的东西了。 而任何一部佳作级别的小说作品,哪怕是东野圭吾那种畅销小说,都只会有比上述这些更为复杂、精密的构建方式。 小说就像一只制作精良的瑞士钟表,表盘最终的作用无非就是指向时间——但其走时的准确程度,以及这种准确程度的长效性,它们从何而来,由何保障?重要的是你以何种方式去打量考究“表面”背后那个无与伦比的、宛若独立自成的小宇宙般的、宏大精密的世界——杰作之所以是杰作,就因为它充满了犹如生活或者命运本身一般复杂、深沉而难以言喻的曲折离奇。 你有本事倒是说说,你觉得生活和命运是什么主题?! 因此,阅读小说的意义并不在于你能否最终从中概括总结出什么主题什么结论——文学作品以及创作它们的文学家皓首穷经要干的就是不让人太过简单地去得出什么结论和主题。若是脱离这样一个讨论的前提,脱离生成主题的那些独特的手法和奥秘而空谈“主题”,谈来谈去你也只能停留在援引往昔威权的“名人名言”的地步。 关键在于,不论那些声名显赫的专家说过什么或说出了什么——同样作为读者的你,能说什么?小说家都是规避陈词滥调的高手,包括马尔克斯那种善用陈词滥调重构意境的奇人也在其中,你若果真将自己当成一名文学的忠实读者,你是否能在不断阅读思考的过程中,像他们那样,拿出真正具有你独特慧见的个人表达? 因此,阅读文本的意义,领略小说之美的关键,首先在于字里行间。 四, 身而为人自有偏好。这就像若以个人情感倾心程度和其余某个(些)原因而言,在任何时候,若要我选择唯一一位可与莎士比亚并列的我所挚爱的文学家,我确实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陀思妥耶夫斯基。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之所以对我具有超拔于其余一切小说家的巨大吸引力,很重要的一点在于他的作品——体量庞大而且完成度之高简直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所以常年以来,但凡遇到任何与创作(而非独文学创作)有关的疑难杂症,我都可以去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求助。但这根本上也不是我的什么创举,太多领域不同的创作者都这么干过,那些被其余答案援引的名人名言多半便可证之一二。一旦掌握了打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正确方式,你就好比拥有了一个国家级别的军火库,从各种冷兵器到超导核武应有尽有,在这之上还经常可生发出各种花式团体作业的组合玩法。 基于个人情感体验的缘故,大多数俄罗斯小说,我都不太会有超过2次以上的阅读经历。唯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除了日常时时的翻阅,我差不多每年都要花一两个月去完整重读他的某部作品,这个过程是完全不带情感投入的——我只是像给图书馆编档那样,时时梳理和记清那些武器所在的位置,同时考究一下有没有什么还未曾被我发现的新的操作方法。 但是,普通读者必须要了解这样一件事,站在职业者的角度去观看同行或相邻领域的杰作,他们的关注方式与一般意义上的阅读是截然不同的。因为他们的关注目的绝不止单纯“观赏”那么简单。说来说去,最终无非是如何取径其中,以增益自我(创作)之道。 所以如果你把名人名言的“训示”当成你进入小说阅读的“导游手册”那很可能反而会令你失望不已。你不能看到他们说的那些,这并不真的意味你的感受力比任何人(哪怕就是那些专家威权)来得差,而只是你们的诉求全然不同。 文学古老的国度是为那些对之确有所求的人而存在的,无论所求为何,都应有登堂入室各取所需的权利和自由。因此,才需要培养自己毫无成见(不论这成见是褒是贬),独自穿越迷宫的勇气。那样一来,当你突然看到作者仿佛穿越千山万水隔着辽远时空对你偶露“真容”的时刻,你才会真切体会到“知遇”的可贵与激越。 五, 有关个人体感和名家指引之间的误差现象,我可以简单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大致是一种什么情形。 昆德拉曾经用“复调”来指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结构方式(虽然昆德拉自己从没写出过任何一本真正意义上具有复调性的小说)。对相当一部分不怎么精通古典音乐和小说结构所指的读者而言,就算拼命寻找,大概也很难确知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到底“复调”在哪里? 在这里,读者首要搞清楚,相对于一般阅读那种平面线形的过程,少数经过长久的专业训练的阅读者或本身从事相关创作的职业人,有另外一种打开小说的基本方式。小说是一种具有空间形态和编织特征的复杂构建。体量是一个空间而非平面概念。文学创作(而非观看体验)的友邻首先是音乐和建筑,而非电影和戏剧。 昆德拉不仅具有高超的小说读解技巧,他自己还从事小说创作,并且精通音律,这是他与一般读者最大一种不同。但是,抛开他的分析形容种种不谈,想一想《罪与罚》开篇第一部整整七章,从拉斯柯尔尼科夫(罗佳)去找高利贷老太阿廖娜当表,到真的对她实施谋杀,在这过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共讲述了多少使罗佳产生杀意并确定杀人计划的大小事件? 如果你有耐心将这其中的每一件都列在纸上,并标明它们真正发生(而非小说中出现)的时间位置、发生的方式(梦中、回忆、对话、书信等等)、以及它们各自对谋杀产生的性质、程度各有不同的“特定”作用力,然后再重新按你的标注顺序把它们画成能体现方位、远近、虚实关系的图表,你就会发现,它们不仅分列在全然不同的叙事线上,其中一些甚至与罗佳杀人这条主叙事线不具任何实际关联(比方酒馆中马尔梅拉多夫的痛诉、林荫道上的性骚扰事件)。 如果回到小说外部,以比较常规的方式去看待这场谋杀的发生(比方说我们看纪录片、报道、侦探/犯罪小说或电影的方式),就所谓的杀人动机而言,第一部分中的相当一部分事件根本不能被包含在内。比如说,罗佳阅读母亲的来信实际上发生在他去当表之后,但小说开场罗佳去当表的时候,分明就已经对阿廖娜怀有确凿的杀意了! 尽管如此,谁都不能否认,小说中所有这些或远或近、或强或弱、或直接或间接、或现实或梦境的“事件”,确实具有一种何其相似的面貌与气息,以至于读者就如同主人公罗佳那般真切地感受到一波又一波看得见摸得着的痛苦和折磨,层叠不穷席卷而来。 在古典音乐中,复调的旋律构成方式与一般的和声/和弦方式不同,意旨声音的水平推动(交互),而非垂直支撑(烘托)。在巴赫的作品中(不同声部或者器乐)奏响的每一条旋律都是一条独立完整的旋律,但在莫扎特的作品中,有相当部分(声部/器乐)旋律并不完整,而只是对主旋律的一种配合烘托。与音乐的建构相似,小说中也存在类似这样的情况。 对一个职业创作者来说,这其中包含太多构建路径的绝妙法门(现如今更多去用的反而是电影而非小说),但对一个普通读者而言,即便看不出(不明白)什么“复调”结构,也从没听过巴赫亨德尔的音乐,甚至完全不知道昆德拉的存在,照样可以准确无误地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对《罪与罚》产生鲜明强烈的感受和理解。 说法不重要,感受才重要。 六, 现如今,确实越来越少有读者会去关注像托尔斯泰这样伟大的古典小说的丰碑。但托尔斯泰是绝不过时的,他的卓越优秀,虽然为很多向往现代后现代小说写作的时髦人物所厌恶唾弃(陀思妥耶夫斯基例外,虽然他确有攻击且不无言中,但那实际上是他人品性情的产物,而非对小说本身的慧见)。 首先,托尔斯泰笔下的人物具有真正穿越时空的永久魅力,他们是如此令我着迷。在同样一份基于我个人情感的排名录里,安娜卡列尼娜和哈姆雷特的地位始终不相上下。这两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一个因上层优越无聊的生活而搞了一次婚外恋在几近成功之时离奇卧轨自杀,一个是面对杀父辱母的仇人却一再犹豫反复拖延,最终竟导致整个丹麦王廷的惨烈覆灭。 对身处现代习惯了快意恩仇道德分明的读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两个人更古怪难解甚至令人反感的存在吗?没有常理可以解释他们外露的言行举止。甚至连他们的内心独白都时常显得那样匪夷所思不知所云。 创作者是如何以涓滴成河的方式来建立这两个堪称可载入文学史册的伟大的悲剧形象的?若要正经分析,大概需要另写个二五八万,因此我在这里只能非常笼统地加以简述。安娜卡列尼娜的不道德恰恰来自于她的道德(想一想陶丽是如何把出轨的奥博朗斯基贬斥为“外人”的!),她的不智恰因她的智慧,她一切的苦闷指向了一个非常终极的问题:爱是“禁断”之物,爱情自带毁灭与诅咒。想一想,安娜卡列尼娜是如何在一次又一次对现实的背叛和撕裂中,体会确认了自身爱意的深切与真实,因此,那些阻碍她得到爱情的人事物,恰恰就是她“获得”爱情的关键。 沃伦斯基或许确实比其余人更优秀更特别——但那只是在某一方面,这就像卡列宁身上依然具有值得去爱的可贵之处,只是爱情像方向性很强的烛火,它偶然照亮了某个人的面容,但安娜却比任何人都更早洞察了那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的阴影所在。 安娜明白自己内心真正渴望和需要的是什么——和一般意义上的女性不同,她并不需要美满的现实结果——因为早在故事开场前,甚至早在她结婚前,就已经确实获得了那样一种美满。现实对她而言无非是供肉身“活着”的道具,她一切的生命之力灵魂的丰沛完整全然仰赖于另外一个非现实的虚幻世界。安娜恰恰是在恋爱中看清了事情的全部真相:自己并不是真的在跟沃伦斯基恋爱,他只是为了激活她(爱情)不得不需要的某个道具。 安娜卡列尼娜是童话故事里那个站在“从此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尾声和“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公主……”的开场之间的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人世间每一种对爱情的向往中,都有她的存在。与之相似的另外一人便是哈姆雷特:父权(权力)自带暴力与诅咒。 哈姆雷特或者安娜卡列尼娜,在他们盛名远播的今时今日,还有谁真正愿意一再对他们本身,对他们所在的作品本身投注真正的关切?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一样,都是构建外部叙事的顶尖高手,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一切善于情节构建和塑造人物的大众文学作家都可谓是他们的门徒(或门徒的门徒)。然而,在他们的真迹内部,存在太多细微幽深不易为人察觉的裂痕——自那里而下,另有一个晦涩磅礴的真理世界。 对于文学,唯一重要的只有作品和阅读。世间万种荣耀都不抵福楼拜一句箴言:小说家应该让世人相信,他们从未真正生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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