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动战士千鸟外传——苍蓝的音符·哈雅希
金属摩擦的剧烈噪音，不停闪烁的各种信号灯光，连绵不绝的警报声，混合着油料受热后散发出的刺鼻气味，灌满了这小而密闭的空间。
几块大型显示屏拼成了一个弧面悬挂在空间内部，各种杂乱的缆线从天花板上垂下，在屏幕后面的狭小空间里随意的纠缠成一大团，再携带着穿行其中的各类信号奔向各自所属的接口。
正中央的一块主屏幕正显示着一张由亮绿色线条组成的机械结构图，结构图的不同部位随着不同的警报声频率闪烁着各种各样的文字。这样的内容配上屏幕下方的控制台与一排排操纵杆，显示出这里应该是一台什么机械的驾驶舱。旁边的几块辅助屏幕上则滚动播放出舱外那充斥着爆破的火光和烟尘的混乱场景。
刺眼的屏幕亮光映照出端坐其前的一位少女娇小的身形。
少女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将左手从操作杆上松开，快速抹掉额头上几滴将要滚落进眼中的汗珠，而后轻轻一甩，一头漂亮的披肩金发跟着微微摆动。
“受损状况...如何了？”少女右手摸索了一番，按下了控制台上某个按键。
面前的主屏幕迅速发生了变化，结构图的不同部位分别标上了红黄两种不同颜色，相应的部位旁闪出一行行高亮的文字。
“主体结构没太大损伤...右腿关节重度变形，R2侧枝液压管中度泄漏...”少女微微皱眉，一边以自言自语的轻声逐条判读着系统报出的信息，修长的十指轮番蜻蜓点水般跳跃在触控屏上。
主武器还剩1个弹夹，副武器5发，闪光弹与石墨弹各1枚，一把锯刃，激战过后剩余的武装只有这点，多少显得有些寒酸。
“唉...大危机，大危机~总之先做损控，损控...先把阀门和备用环路接起来...”
话音未落，面前数块显示屏突然爆发出刺眼的亮光，屏幕中的图像上，茂密的丛林间陡然炸开一团火球，紧接着吹起的气浪席卷着碎石与断裂的树干，连同一道道火舌裹挟而来，巨大的声响与震动使少女不由得一惊，赶忙用力踩下一个踏板，同时从座位上半抬起身子，双手抓住主操纵杆全力下压。
飞舞的火舌与狂风中，一台漆成深蓝色，全身布满斑驳弹痕的VTB迅速回应了这番操作：机身摇摇晃晃的俯下身子，单膝迅速下沉，连同手中的一杆反装甲单位步枪顶住地面作为支撑，刚才还踉踉跄跄，几乎要倒下的机体这才勉强稳住，老旧的机身装甲在强烈的气流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单调响声。
“这帮人是疯了吗...”少女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凑向屏幕。“考个试都能把高当量燃烧弹偷摸着带进来...真的会死人的啊...为了点分至于吗？”
是的，如果不做特殊说明，相信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处两军交战，残酷搏杀的战场。而少有任何人能猜得到：这只是地球上的一处普通VTB（Viturelepathy-drived Tactical Battle-units）学院的，在考前须知的描述中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次毕业考试现场。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呼啸的风声、树干在大火中的毕剥作响声以及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炮声回应着少女的疑惑。片刻后，远处的林地间又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几乎就在同时，主屏幕右侧出现了一个闪烁着的喇叭图标。少女赶忙抬起右手，轻触耳畔的通信设备。
“最近一次战斗淘汰了两名机师，新增一名机师达到及格线。”通信频道内一个男声用不耐烦的语气简单而敷衍的播送了一条动态。“还在考试场地里的62人抓紧时间，还有1小时零7分钟，击坠数达标的机师随时可以前往固定坐标撤离考场，都动起来！”
少女有些懒散的伸出食指点了几下屏幕，一张展开的地图顿时铺满画面。地图侧边一行小字“合格目标：击坠数10/5”正不停地闪烁，仿佛要提醒驾驶员这一条件早已达成。然而少女甚至顾不上瞥一眼击坠进度，只是聚精会神的研究着一圈圈等高线和许多闪烁的坐标点，时不时抬起手指画上两条辅助路径，然后又摇摇头，颇为不满的擦去。
良久，保持着半跪姿态的机体方才有所动作。随着一阵机械运作声，蓝色机体缓缓起立，不料在即将站直的一瞬间，严重变形的右膝发出了不祥的“嘎吱”一声，整台机体一个趔趄，少女感觉身体开始后仰，暗叫一声“不妙”，闪电般按下手旁一个按键，机体腰背部位数个喷口猛然“碰”地喷射出一股混着黑烟的橘黄色尾焰，瞬间爆发的反冲力勉强将差点倒地的机体托住。然而驾驶舱内顿时出了状况：三四个本来就松松垮垮，靠几块电工胶布胡乱裹紧的插头应声脱出接口，面板上几排指示灯和两块屏幕瞬间熄灭。
“啧，老东西...都撑到这里了，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状况啊...”少女满脸的烦躁中混杂着一丝担忧，赶忙弯腰捡起插头，对着舱内微弱的亮光看了半天，慢慢摸索着尝试一个个插回原处。“不过考完倒也是时候买一台最新的带AI管理的机体了...全声控操作和对话式交互...多棒啊~”
仿佛是听懂了少女的自言自语，一个接口处“啪”的迸开一道电光，焦糊味喷涌而出。吓得少女一把扔下手里的插头，赶忙双手合掌连连弯腰膜拜：
“别别别别别！大爹！我开玩笑的！爹！您只要能挺到考试过关，我今后再也不劳烦您上场打架！到哪都多租一个机位把您供起来！绝对没没没有半点什么把您卖了换新机的考虑！”
也许是祷告起了点作用，也可能是插口终于蒙对了，一番捣鼓后，屏幕应声再度亮起，但充斥着整个画面的雪花和水波纹让图像扭曲出各种奇怪的形状，似乎是想谋杀屏幕前的这双眼睛。
给了点面子，但又没全给。
少女叹了一口气，心烦意乱的挠了挠一头秀发，顺手打开自动行驶，指定了一个航标，然后全身心投入到“抢修”工作中，右手抡圆重重地拍打着显示屏，然而事与愿违，几十下过后，巴掌都抽红了，故障毫无改观。
难堪的沉默充斥了驾驶舱，只有VTB“咔，咔”的单调脚步声隐约隔着重重装甲传来。机体小毛病不断，继续漫无目的转悠下去，估计多半也不会有太大收获。
“哎，算了，倒不如直接撤...”
画面突然间一个小小的变化，使得少女硬生生将剩下的半句话吞了回去，方才怠惰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机警。随着系统迅速跳回到手动控制，她握紧操纵杆，双脚踩上机动踏板，切换到临战态势。
远方丛生的林木之间，似乎有个什么影子晃动了一下。
就在少女全力眯起眼睛，几乎以逐个像素的精度检视着屏幕图像的同时，机舱内突然响起急促而尖利的一连串短音。
“锁定警报？！”
头脑刚要开始飞速运转，身体却已本能做出了反应——几乎在两下枪声响起的同时，少女拧动手柄拉出一个横向短喷射推进，笨重的机体在数个喷口的全力作用下瞬间侧身闪出十来米距离。尽管这样的第一反应对大多数机师来说已是难得的迅速，然而VTB之间的战斗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过得去就行”。
“当”的一下撞击声响起，机腹部位闪出一丛火花，方才还只是挂着几条擦痕的装甲板瞬间出现了一处凹陷，随着一声爆响，火光混着灼热的气浪，瞬间将凹陷撕开成了一个大洞。巨响混合着冲击波在驾驶舱内来回震荡，少女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耳膜疼痛的快要炸开。
“妈的，考场里打弹头装药弹...？！”少女一句国骂脱口而出，蓝色机体摇摇晃晃的抬起手中步枪指向攻击方向，依照主机反推的概略弹道，分别向发射点前后各打出了一组三连点射，六颗考试用动能弹头划出几条拖着尾烟的轨迹，冲进了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不出所料，全无反应。
不过少女已经顾不上评估射击效果了。一番操作之下，蓝色机体十分勉强的一个后撤小跳，随即迈开两步，“碰”的用背部贴上一棵粗壮的树木，脚步微挪，让树木挡在攻击方向与机身之间，只剩眼部的主摄像头稍稍探出以便观察。刚从偷袭中缓过来，屏幕上便跃出一连串损伤状况警示信息。
“左储弹库与填弹机构全被掀了...嘶...”少女倒抽一口冷气。“腰部轴承形变，左腹声头断路...还真没半点好消息。”要不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将弹药用的所剩无几，没准刚才那一发装药穿甲弹早就引发弹药殉爆，让她和机体一起长眠在这片林地中。
锁定警报再次响起，远处的林木间又是火光一闪，这次少女早有防范，微调两侧喷射力度，机体流畅的一个翻身冲刺，脚步有些笨拙的划出两个圆弧，转移到旁边一棵树木后。刚完成规避，之前用作掩体的树干立刻“砰”地炸成了两截，树冠拖着半截着火的树干转着圈飞上天空。
“喂，那边的老哥，偷袭这种事干到第二次就不灵了，大家都不是傻子。”眼见对方仍未现身，少女沉思几秒后，将耳戴式通信设备调到近距离公开频道。“待着拖时间对大家都没啥好处，不是么？”
通信频道杂音一片，数秒后，一个有些低沉，又混着几分油腻的男声响起：
“你就是妮奈·哈雅希？Singer系的三年级生？”
少女脸上隐约闪过一丝崩溃的神情。
“慢，慢，慢。先让我说两句。”明显听得出少女在非常努力地稳定住情绪。“我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套开场白了。第一次是个‘老朋友’，第二次是个自称的赏金猎人...”
“那你今天的运气还真不怎么样。”男声油滑而又刻薄的冷笑。不知何故，这个特殊的声线不禁让人一耳朵听去，脑海中自动就会浮现出一个胖胖的身形。
“所以...您特地找上本人的理由是？”妮奈尽可能用不刺激对方的外交辞令沟通，双手却高速在屏幕与键盘间来回跳跃，不断响起的提示音中，随着对各损伤部位的屏蔽与转接，屏幕上的警示缓慢的减少了几条，机体各指标也逐条开始回升。
“大概是前面两批好朋友技术太菜，才让你能好胳膊好腿的挺到现在。不过，既然被我找到你，那明年今天肯定就是你的周年了。”听起来颇有年纪的声线，说出的内容却不由得让人觉得有些中二色彩。
“哎哟...大家素未谋面，怎么开口就是要人命的事情啊...讲道理，要找麻烦，你也报个来路吧，最起码说下啥原因啊？”被称作妮奈的少女显得万般无奈。
“别急。我也很不喜欢谜语人，等下一定不会让你带着疑问上路，反正你的命多几分钟和少几分钟都没差了。”
对话瞬间中断，紧接着，远方的几棵林木剧烈摇动了一下，隐约传来“砰”的一声物体落地声，随后便是“咔、咔、咔”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扬起的一团烟尘中，很明显有个影子正向这边高速移动。
捉摸不到的对手突然间不加掩饰的直线冲来，不管是出于大意还是自信的狂妄，都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几十毫秒的计算后，主程序迅速在屏幕上投射出了对方的大概行动轨迹，并提供了几个概略射击点。没有任何犹豫，妮奈迅速锁定了目标预测行进路线上的一个阻击瞄点，咬牙一勾手指就是一组短点射，三道闪光的轨迹冲出枪口直奔目标而去。
“...？”
是错觉？妮奈似乎隐约听到通信频道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
就在子弹即将与烟尘接触的瞬间，藏身在其中的东西有了反应：黑影快速腾空而起，伸出一条机械臂猛力抓住头顶的一根树枝。腕部一拧，一台青黑色的VTB在手臂的带动下冲出了烟尘，来了个腾空前翻，敏捷地从树枝上方越过，华丽而随意的闪开了脚下飞过的三发步枪弹。
就在敌机滞空的这几秒间，妮奈第一次通过摄像头捕捉到敌方的身影：修长的机械手足，厚实且特地处理成跳弹外形的胸部装甲，以及与此相对聊胜于无，几乎毫无防护的其他部位，配合上强化过的各个关节构件，来者似乎是台偏向轻量级风格的VTB。
“高机动近战机嘛...还真是跟我八字不合的类型。”妮奈苦笑着从牙缝中叹了口气，操作机体继续尝试保持距离。蓝色VTB艰难地拖着一条坏腿一拐一拐，喷射口也随着坏腿着地的频率间歇喷出推进焰——有经验的VTB机师在无法长距离推进的环境里通常这样来抵消行走机构的一些故障影响。眼见对方轻盈落地后继续全速逼近，蓝色机卸掉枪上的空弹夹，伸臂摸向腰间，然而抓了个空。
刚才的爆炸气浪与振动，似乎早就让最后一个备用弹夹不翼而飞。
“X！”妮奈重重一巴掌拍在控制台上，机体立刻甩开了已经与烧火棍无异的步枪，从弹开的腿部装甲间抽出一支五连发左轮。然而重量的改变立即对机身稳定性产生了影响，感觉到机身的摇晃逐渐剧烈起来，妮奈又赶忙调整两侧推进出力系数...一番折腾之间，敌机已经进一步接近到了数百米之内，深绿色的双眼摄像头以及头部各种传感器之类的细节特征已经隐约可见。
机动性差距实在太大，游斗战术施展不开。妮奈脸色凝重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展开声学组件。”
蓝色机体双肩与右侧腹装甲板应声打开，三组近似花瓣外形展开的装甲板中央，各有一个圆形发亮，中间镶有一片振膜的金属部件，展开的装甲板内面也与光滑的外侧不同，而是贴上了一层类似蒙皮的哑光材质。只有严重损毁的左腹部位置，几块装甲残片微微动了一下，就再无反应。
“声学单元损毁，声场无法覆盖指定范围。缺损部位：左侧。”
望着跳出的报错信息，妮奈“啧”了一声，手指一划，从屏幕侧边拉出一个边框，飞快的将一栏标有“声场范围”的参数由270°修改为120°，并用三根指头点上屏幕，做出一个收拢的手势。三处组件当即按照手指滑动的轨迹改变角度，由展开变为将中心聚焦向机体胸口。
主屏幕上，整个界面边框突然开始闪烁起橘黄警示色：敌机即将进入近身战范围。对于机动性能通常不佳的Singers机型而言，这无疑是苦战即将开始的信号。
在这避无可避的当口，蓝色机突然左足一顿，刹住脚步，两侧喷口爆发最大推力，辅助机体完成了一个还算灵活的原地转向。右臂借势一挥，45.5mm左轮纤细的枪管直指敌机。
“相对距离700米吗...”粗略瞄了一眼，妮奈的目光闪电般的在屏幕中敌机的各个常规要害部位跃动：“关节...都有强化支撑，手脚部位...？命中太难也没意义，腰部相对也很细，胸部看外形就很难有效击穿...”电光火石间，枪口火光一闪，一发手枪弹直奔敌机纤弱的腰部。按照常规布局，这里是大多数管线路必经之地，击穿必定致伤。
枪响瞬间，敌机丝毫不改冲刺的势头，只是单足轻点，配合几处推进口在半空中来了一个炫技式的转体，机身微微自旋避开射击轨迹，飞奔的弹头仅仅在纤薄的腰部装甲上擦出一丝火星，就颓然的偏转飞离。如此的机动性保障下，轻量级的全机装甲配置显然并非托大。
然而妮奈的双眼死死盯住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腰部。
推进喷口启用后，无论是普通喷口的机身调节，还是矢量喷口的导流板调节，都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做到连续变向喷射。换言之，一次推进机动过后的一小段时间内，机体的运动轨迹将完全固定。
妮奈在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
左轮枪口微微上抬，简短的计算后，饱含杀意的一发致命枪弹爆发出膛。弹着点的方向，是大约0.8秒后敌机头部将要到达的位置——接敌之前先行破坏对方关键传感器与索敌机构，这才是妮奈的第一选择。
尖锐的弹头划破空气，拖出“嘶——”的一长条尾音，随后“当”的一声准确无误的命中了敌机前额部位，刚才还在全速突进的青黑色VTB身形顿时一滞。
“中了！！”驾驶舱内全身绷紧蜷曲的妮奈爆发出一声大吼。
但，着弹部位并未出现她预期中的爆裂场面。中弹瞬间，敌机以极快的反应速度将整个头部顺着冲击方向大幅偏转了一下，这种拳台上经常见到的防御招式，对常规动能弹头似乎也颇见成效：随着弹头入射角骤减，这一记本该造成重伤的偷袭只是掀开了一块前额装甲便草草收工，覆盖其下的繁杂线路裸露在外，几处小短路不时爆出的火花，衬得下方那对闪着深绿色光芒的眼部摄像头更为妖异。
“有——点东西啊，科班生。”尽管机体挂彩，但油腻男仍然故意拖腔拖调地嘲讽，言谈间一派游刃有余。“似乎是应该适当尊重一下。”
话音刚落，青黑色VTB双肩与头部两侧各弹出一门短管机炮。
“兄弟你这机体防护策略写得不错啊，不像是你脑子的产品，多少钱请人代搞的？”嘴上尽管不饶人，但妮奈此刻却早已冷汗直冒：这种反应速度与高精密度动作，显然面前这台怪机的性能完全与自己的机体不在一个层级上。但阻击毕竟稍有成效，顾不上多加思考，妮奈随手将剩下三发弹药胡乱射向前方继续压制，紧接着赶忙甩脱左轮，机体右臂伸向左肩，“咔嚓”一声拔出一杆短柄锯刃。最起码，自己能以稍有准备的状态迎接近身战。
毫无准头的三枚手枪弹在空中与一团由上百枚机炮子弹组成的金属云雾擦身而过——前者两发落空，一发打上敌机厚实的胸部装甲后毫无悬念的弹开；而后者正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罩向妮奈机的整个上半身。
驾驶舱内，妮奈面前的控制台中央不知何时升起了一支固定式麦克风。她的目光瞥向屏幕右侧——那里现在被一个快速滚动的显示框占据，里面滚动着各种类似于\妮奈/\妮奈/这样不明意义的字符组合，显示框上方一栏名为“同步视听数：50”的数据格外醒目。
“虚拟弹幕池同接有50么...虽然不高，这个程度的出力对付这种攻击足够了。”
面对显示屏中席卷而来的弹雨，妮奈微一吸气，扎实的低音从口中爆发：
“I wanna be your slave，I wanna be your master！I wanna make your heart beat，Run like rollercoasters！”
声音传入麦克风，机身搭载的三处声学单元瞬间产生出一圈圈致密的浅蓝色波纹，不断沿着装甲板表面向外扩散，三股波纹在机身头胸部正面形成一个重叠覆盖区域，迎向扑面而来的金属风暴。密集的机炮子弹撞到这股波纹，仿佛撞上了一面坚韧而有弹性的墙壁，纷纷被轻轻向外弹开，落向地面或跳向其他部位的装甲板，战场中顿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一阵连续而清脆的响动。
“I wanna be a good boy，I wanna be a gangster，Cause you...呜咕！”歌声正要进入第二小节，一下极为剧烈的震动使得妮奈短暂地失重了一下，气息一顿，演唱顿时中断。
就像是预料到了妮奈的行动模式，在第一波弹雨发射完毕的同时，青黑色机体迅速弓起身躯，背部数个呈十字形排布的大功率喷口一同点火，轻灵的机体几乎是紧追着这团金属的云雾趁机钻入了妮奈身前，由腰至臂微一运力，一记狠辣的下潜右上勾拳，结结实实地轰进了妮奈机左腹的破口。一拳之下，不算轻巧的机体竟然被打得离地数公分，几乎要向后翻倒。尽管推进器再次全开勉强将它托住，但开始微微左倾的上半身无疑传递出一个极度不祥的信号：机体结构框架发生形变。
“这首《I wanna be your slave》是你的得意曲目吧。让你这个水准的低音歌手再多唱上几个小节，共鸣护壁就扎实得估计得上重武器来破。那就麻烦，太麻烦了。”油腻男似笑非笑的阴阳怪气。
“Cause you can be the beauty，And...”毫不搭话的妮奈咬牙继续尝试恢复演唱，这次更是连一句都没来得及完成，机体腰间就再度挨了敌机一记进步外门顶肘，刚开始生成的稀薄波纹直接被打得溃散无形。
“别挣扎了，不可能让你再完成哪怕一小节演唱的。有这功夫，不如考虑考虑同接的问题怎么解决？不尽快打出点漂亮的反击的话，‘观众’可是会消失的~”
似乎要证明油腻男所言非虚，连续吃下两次重击却没能给出像样的回击，妮奈的同步视听数一下从50掉到了42。与此相对，显示框里滚动着的“\妮奈/\妮奈/”之间也开始混杂了不一样的内容：
“这机师好像水准不行啊，打的这么难看，怎么回事”
“没活了是吧，没活了就丨”
虽然只是虚拟生成的观众反馈，但和实际情况差的倒也不多，这变脸速度十分的写实。
“同步视听数，俗称‘同接数’，VTB对战中最生死攸关的数值。对Singer来说，30的同步视听率是绝对的死线。”课堂上的零碎记忆挤进了妮奈已经如同乱麻一般的脑海中。“比起其他种类机体，Singer系VTB要多负担一套声学作战组件，算力冗余更小，需要相对更多的‘观众’提供分布式计算缓解本机压力。绝大多数情况下，低于30同接数，机体核心单元就大概率要过载，这台VTB也就走上了末路。”
然而现状根本不容妮奈继续思考。
“喂喂喂~怎么没反应了，精英机师？被打傻了吗！”敌机一直潜在低位的左拳陡然从视野边缘钻出，带着拳缘几片尖利的刃锋，直奔妮奈机颈部管线束而去。妮奈本能操作侧身副喷射口辅助回避，不料这一着是个虚招——四门机炮瞅准了闪避方向，再次泼出一片子弹。妮奈刚才功败垂成的套路，此刻正被原封不动的返还回来。炮口火光闪现间，敌机架势暗变，重心偏移，右膝微提，准备紧接着连上一记侧回旋踢，给妮奈机快要折断的机身框架补上致命一击。
“Shut your mouth baby, stand and deliver！”妮奈陡然变换曲目，爆发出一句毫无前兆与铺垫，高亢厚实的吟唱，既是绝快的反击，又像是对油腻男挑衅的diss back。右肩声学单元炸裂开一团红光将自机上身裹住。与刚才不同，弹雨一撞上这团红色光雾，并未衰减坠落，而是瞬间如受到激发一般被反向弹出，以更快的速度转头向青黑色机体罩去。
油腻男暗叫一声不妙，硬生生刹停机体抬到一半的右腿，赶忙猛扯操纵杆，韧性十足的腰身支持下，敌机急速后仰，上身飞快下坠，在间不容发之际狼狈的避开反激而回的弹雨。饶是如此，他竟也没忘记继续紧逼：一连串飞快的操作，青黑色机体左臂一撑地面稳住身形，右臂紧接着也对大地一记猛拍，整个身体再次腾空弹起，恢复了平衡。双重借力之下，悬在半空的机体右腿顿时活了过来，微微收回几分，旋即以一记变线踢仓促扫向妮奈机腿部。比起起腿时的狠辣，此刻这更像是无奈的牵制。
毫无悬念，妮奈机右臂挥动锯刃硬格，“当”的一声，残留着淡淡红色光雾的刀腹连消带弹，将这勉强的一踢弹了出去，不光如此，蓝色机体右掌一松，陡然弃刀，猛的抓住敌机不及收回的右踝，紧接着全力扯过，以单臂牢牢挟住一整条青黑色的机械腿，将灵活机动的敌机一把制住。
“如何啊？不是高机动机型吗？现在还能蹦跶起来吗？”妮奈此刻正咬紧牙关死死压住右操纵杆，却仍没忘了要把嘲讽在通讯频道送向对方。
“现在？傻X！现在你自己也动不了啦！”油腻男发出一声正中下怀的破音狂笑，被紧挟住的右腿猛一借力，青黑色机体上身带动着高高扬起的左拳划出一道漆黑的弧线，直击妮奈机胸部装甲与颈部的连接处。
左拳刚出，油腻男目光一瞟主屏幕角落，霎时间，一样东西，一样已经被忽略很久的东西的出现，瞬间让他全身一阵恶寒，仿佛全身血液被瞬间冻结。
“你是不是不知道，相同距离，走直线永远比曲线要快？”
通讯里传来淡淡的冷笑，妮奈机似乎消失许久的左臂，此刻正从机身遮挡着的身后腰间部位猛然拍出，伴随着内燃机飙到极限的高速运转，一记全功率出力的推掌流星般直击青黑色机体面门。
而漆黑的弧线，距妮奈机要害甚至还差着一大半距离。
如果仅仅是这样，油腻男自信凭借机体良好的综合性能，只要再次使出扭颈卸力的防御动作，倒也未必会被重伤。
但，妮奈机的掌中，正用大拇指挟着一枚物体。
一枚拔掉了插销，此刻正冒着袅袅青烟的圆柱体。
更重要的是，妮奈已经将主麦克风再次放到了唇边。
“Ah————————！！！！！！！！！！！”
又是毫无征兆间的爆发，这次更为简洁，只有一个短促的D7高音单音节。甚至不能称为歌曲，更像是一声尖啸。
左肩声学单元全开，暴烈的红光在毫秒之间汇聚到妮奈机掌心。巨力，强悍的高频声波，冒烟的圆柱体，三样东西同时狠狠地砸中青黑色机试图迅速扭开的面门。
视野消失前，油腻男最后注意到的，是双方接触的瞬间，妮奈机眼部缓缓放下的遮光罩。
阴暗的林间地带一瞬间爆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强光中，敌机面部装甲整体迸裂，碎片四溅，眼部的滤光外壳早就飞得无影无踪，两枚圆形的摄像头直接暴露在外。尽管及时的规避卸去了相当部分的冲击，头部主结构仍被这狠命一击拍的深深凹陷，一大堆线路纠缠在一起，断裂的、交错短路的、冒着冷却液的...片刻之前还规整的机体头部现在成了一个扭曲的面团。强大的声浪甚至冲进了颈部的缝隙，在装甲板内侧来回激荡，将组合严实的胸部装甲给震开了几道接缝，胸甲内侧隐隐传出一阵断裂的脆响。
两秒钟不到，强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妮奈赶忙操作了两下控制台，脚下踏板轻点，蓝色机体立刻撒开了右臂挟着的机械腿，快速喷射远离，维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同时走位绕向敌机侧面。
出乎意料的是，青黑色机体虽然腿部重获自由，但一改方才的势头，只是撤腿，稳住身形，然后呆呆立在原地，压根没有任何继续缠斗的意思。
“这个《群青》的副歌爆发确实漂亮，你倒的确是个有两把刷子的机师。”油腻男的语气中少了几分乖张，反倒多了几份憎恨。“调查到你有这一手，但打起来没能时刻提防，是我漏算了。”
“彼此彼此，你的活也不错。但是...你不是考生，更不是Singer吧？”妮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与此同时，蓝色机体缓缓抬起右腕，在小臂与手掌的连接处，冒出了一个尖锐的物体——一根爆裂式合金穿甲钉。这个远距离穿透力不足，近距离未必有拳头好用，一度被她怒斥为“垃圾装备”的小东西，此刻竟然也成了必须依仗的武装。对方肯定没有失去还击能力，继续勉强采用自机不擅长的近距离格斗并非上策。
“你的机体反应速度，机动性，你的作战风格，以及多条武装数据流的切换管理能力...为什么一个外来的Gamer要专门混进我这个考场？”
“何必这么多废话，你那台破机，能和我这台次世代机型打出优势，现在不抓紧补刀，是要等我的摄像头恢复，再来场所谓的‘公平较量’？”油腻男浅笑。“不过我觉得你没那个胆量。你要是真有觉悟，刚才捏在手里拍过来的就是常规反VTB爆雷，而不是闪光弹了。连废一条手臂换一场胜利都不敢的机师，会放过冒着千辛万苦才捏住的对手的性命？我不信。”
青黑色机体仍然毫无反应，看来和油腻男机师说的一样，机体摄像头出现故障，已经无法做出有效行动。
“要不是我前面把爆雷用光了，我绝对会这么做。”妮奈冷冷的回答。眼见对方不像是个坦率的人，看来也不用指望搞清事情原委了。她轻叹一口气：“虽然我确信你主摄像头的感光元件肯定全烧了...但抱歉，这里是考场，放过你就是跟分数做对——当然你这样私自跑进来的就算干掉也未必给我算分，不过放着个死对头满大街跟着我乱晃，我可不安心。”
妮奈轻扣操纵杆上的扳机按钮，通向穿甲钉的发射电路接通，机身腕部的散热口缓缓打开，准备排出等下击发瞬间的热浪。
“要怪，就怪你选择了VTB机师这条回不了头的路吧。”妮奈双唇微启，不带表情的吐出这句说了已不知道多少次的话。
第一次对面前的人说出这句话，还是在刚入学时的模拟战吧？那时觉得这真是句击败强敌后，最最最拉风的处决宣言。
而三年的训练生涯下来，这句话每次脱口而出，都会带走另一个人的梦想，或者是希望，甚至在未来，可能会是生命？
越来越能体会到这句话分量的妮奈，此刻不由得微微有点走神。
“这句屁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刻在棺材板上吧！！！”
耳机里突然响起的高分贝嚎叫声一下将妮奈的意识强行扯回了小小的驾驶舱里。
攻击将要发动的刹那间，本该接收不到一切光学信息的敌机居然径直转过身，准确无误的弓身弹出，飞扑向妮奈机的双腿。狂舞的推进喷焰在空气中拖曳出十来米长的尾迹，全力冲撞之下，妮奈机再也无力保持平衡，被青黑色机体的舍身一扑顶出几十米远，双腿也被牢牢抱住，颓然倒地。摔倒瞬间，青黑色机体顺势变换了一下身位，单臂上抓，将妮奈机右腿与右臂钳制到一起，随即架上自己的一条腿，夹紧，用腿弯牢牢锁死，然后提起空闲的一侧膝盖狠狠地将妮奈机顶在地面上。
几十吨的重量压制，完全被限死的单侧手脚，再怎么样的操作技巧，也无法让妮奈起身了。
“你他妈的诈我？这么高照度的强光都烧不掉你的摄像头？”妮奈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标准闪光弹远距离作用都能轻易让无防护机体立即出现光学捕捉异常，更何况是零距离的强光直击。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也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天意，这就是天意吧！！！露琪小姐，你在看吗？你有在看我的战斗吗？呜...我做到...做到了！把逼得你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的恶毒女人送上绝路了！你还能听得到吗？听得到吗？绫——美——小——姐——！”
出乎妮奈的意料，油腻男在一阵绝处逢生式的狂笑过后，又迅速的嚎哭起来，不仅完全不搭理妮奈，反而断断续续的啜泣着，似乎是在呓语，又像是在和虚空中的某人说话。
“妈的，翻船也就算了，怎么还翻在一个精神病手里！靠！”妮奈此刻紧咬牙关，心底的悔恨无以言表，但却毫无办法。
“哼...哈哈哈...精神病？对！你说的很对！为了今天这个时刻，我早就赌上了自己的全部！我无数次向神佛祈祷，向高维世界祈祷，向古神祈祷，向一切我能想到的强而有力的东西祈祷！只要能把你送进地狱，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只要我付出理智吗？只要我付出理性吗？太便宜了！拿去！全拿去！无论是谁护佑我成功走到这一步，等一下你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尽管拿！都是你的！全给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许是被“精神病”这个字眼刺激到了，油腻男继续歇斯底里式地自言自语一通，再次发出慑人的狂笑，情绪激动间四门头肩部机炮疯狂开火，胡乱扫射，双拳也开始发泄般猛捶妮奈机上身主装甲。连番重拳与横飞的子弹之下，微微凸起的装甲板被一连串冲击打的火星四溅，一块块凹陷与破损瞬间密布整个机身，本来还算光洁的装甲刹那间变成了月球地表。得益于老式机体整体结构不算纤弱，以及这一轮机炮子弹大多没什么准头，妮奈机虽然已几乎看不出原貌，但所幸尚未被打出致命伤。
“你装啥呢装？就你他妈这样的菜X机师，拿个近战专精机打个低机动目标还损成这个X样，也就只能沾点机体性能碾压的光...”望着主屏幕上机体结构示意图一块块接连闪黄与闪红，受损面积飞速扩大，已经不是可以修理完好的状况了，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的妮奈也只能泼着胆子滥骂，仿佛嘴里难听的痛骂，多少能帮这个并肩作战三年的老搭档挽回点尊严。
“啊~~？哈哈哈...碾的就是你们这种穷鬼！”油腻男从狂笑转为一种故意拖着长声，变态的尖声怪笑。“开过最贵的VTB值多少钱啊~？几千联邦币对不对~？内燃机驱动，液压传动，光学监视器，穷鬼三件套是不是~？穷不光限制了你的眼界，更限制了你的脑子！”
青黑色机体夸张的伸出一根手指，径直戳到妮奈机手腕上打开的散热口，“叩叩”的敲了两下。
“这辈子你都没开过红外索敌功能的机型吧？‘谢谢’你的蠢脑子，哈哈哈哈...你知道当我切换索敌模式，看到漆黑一片的屏幕上出现你送上来的这个红外放射源的时候，要忍住马上把你锤烂的冲动，继续装着无动于衷来忽悠你的傻脑子，忍得有多辛苦吗？？？！！！哈哈哈哈...正义，正义永远能站到最后！”
说完这句，青黑色机体将手伸向腰间，握住了弹出的一个刀柄，缓缓拔出，一把反曲刀出现在手中。
“现在，余，在此庄严宣告，作为露琪小姐的首席骑士，最忠实的友人，最亲密的家人，将在此代表被你逼迫而离开这个世界的露琪小姐，代表正义，代表公理，更代表天道！对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降下制裁！”油腻男刹那间仿佛切换了一个人格，方才的狂气消失无踪，正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虔诚的态度念念有词。
“等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露琪他妈的是...靠！”
妮奈话刚说到一半，敌机顿时狂乱的猛挥两刀，主屏幕上袭来的数下重劈与剧震使得妮奈本能的提起双手作势格挡，破烂不堪的主装甲终于无法再尽忠职守，无奈的被撕开两道大口子，内部框架与穿行的管路一览无遗。
“不准！不准你的脏嘴吐出露琪小姐的名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努力，最纯真的VTB机师！不是！不是你这种烂人可以提的！”
油腻男三句话不离的“露琪小姐”似乎是他如此疯狂的关键所在。妮奈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维的齿轮不断撞出火花，明暗交错之间，一个可能的答案隐隐浮上水面：
“等下，你说的是半年多以前跟我一起联动过一次演出的那个什么什么露琪Official？”妮奈有些难以置信。“联动完一段时间就无限期隐退的那个？”
“呵呵...你居然还记得自己的罪孽，那就省事多了。”油腻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是这么热烈的想成为一个Signer，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努力的磨炼演唱技术，磨炼VTB驾驶技术，还那么善良，我升学考试失利那段时间，只是给她发了封私人邮件，她就安慰了我好几个小时...在我人生最难的时候，她就是我人生的支柱！她给了我努力的希望和方向！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你却...你却...”
说到这里，油腻男竟然开始断断续续抽泣起来。
“不是你倒是说啊？！我特么怎么她了？”妮奈听得也急了起来，然而搜遍记忆的每个犄角旮旯，打死都没想到自己对这个萍水之交的不算很熟的机师干过些半点过分的事。
“你却...你却在她唱完一首歌之后！当着一直播间观众的面！净说些‘其实这里怎么处理会更好点’这样的屁话！还整整说了两分钟！”油腻男几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咆哮出来。“他妈的，你不就是稍微唱的好一点吗？你他妈凭什么去评价，去践踏一颗热爱音乐，热爱观众的心！妈的！妈的！处理不好算什么屁问题啊？啊？处理得好又他妈怎么样？啊？我们这些真心喜爱露琪小姐的真粉丝，能看到她取得的每一点进步！她唱什么我们都爱听！这样一个善良，向上，充满光和热爱的灵魂，就因为被你这么诋毁了之后，永远放弃了成为一名VTB机师！”
说到动情之处，油腻男带着哭腔一声长嚎：
“也放弃了我们这群爱她的观众————————！”
妮奈的血压瞬间拉满。
“就他妈这！种！破！事？？？？”
猛喘两口气，解开大脑短暂的宕机，妮奈一把将通信麦克风压到嘴边：
“联动对战都是有流程的！懂吗？！流程！我们要做什么，互相怎么战斗，怎么展示技巧，包括交流哪些内容，都是！事先！沟通好的！职业摔角看过吧？！你见过摔角台上安排好的对局出过人命吗？！怎么评价，说到什么程度，都是她点头之后才一起向你们表演的！”
“死到临头！你还在满嘴谎言！”油腻男急速的抽着鼻子。“她真的是个职业素养很棒的机师...在联动对战现场，她甚至顾及你的面子，没有当场出言反驳你的中伤！只有回到自己的频道...回到我们这些真心喜欢她的家人身边（抽泣）...她才说...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你了（抽泣）...才会得到这么不公正的评价...但她愿意不管怎么样...（抽泣）都背着这份评价...作为走下去的动力！我们一直播间的家人伤心坏了...一刻不停的刷礼物让她开心，安慰她好几天，还带了很多新朋友来看她的演出！这才让她恢复心情！”
“哈？？？？？”油腻男的发言穿透厚重的机身装甲，重重的对着妮奈的胃部来了一记从开战到现在前所未有的猛拳，打的她再次陷入一脸懵的状态。
“直到她...离开那天...还特地跟我们交代...让我们这些观众不要记恨你！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善良的人...”情感发泄了一通，油腻男似乎有些虚脱，沉默的吸着鼻子，没再继续絮叨。
“我特么当初就不该答应和这个狗日的绿茶搞什么联动演出...”话音未落，又一下剧烈的震动险些把咬牙切齿的妮奈摔到地板上。
“闭上你的脏嘴！”油腻男再度狂吼。
“你特么就是个傻X，真的。”妮奈伸手揉着太阳穴旁狂跳的血管努力镇定心神。“我和你的露琪小姐同在一个学院，我们互相有联系方式，直到现在我还有她不做机师之后的社交媒体账号！她跟我十句话里都未必有半句是真的，何况是隔着屏幕萍水之交的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至于专门找个公众场合去整蛊你的露琪小姐？你特么是不是想做骑士想疯了...？”
“我就是她的骑士！”失明的敌机暴怒之下抓着反曲刀猛力乱扎，其中一刀碰巧扎进妮奈机胸口，主屏幕上顿时冒出“主液压管泄漏，00:12:30后失压”的报错信息。“你跟她那算什么狗屁关系？她出道到离开，每一场对战，每一次演出，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她的频道里陪着她！她是跟我亲近还是跟你这种人亲近？她心里有什么苦恼，碰到什么挫折，只会跟我们这些家人倾诉！也只有我们会在这个世界滚滚的浊流之中，做保护她的那道墙！就算她被你害的放弃了这条道路，我们仍然要为了她的名誉而战！”
油腻男深吸了一口气，吼声震耳欲聋：
“我们之间的羁绊，你懂个屁啊！！！”
“OK，OK，OK，anyway，”妮奈带着一种倒了血霉的无奈表情勉强接话。“所以你就专程也来开VTB了？”
“哼，凭我家里的关系，我本来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你一声不吭的消失，但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正义的制裁，必须在你最沾沾自喜的领域将你彻底击溃。”见话题转到了喜欢的方向，油腻男装腔作势的冷笑一声，开始带着表功一般的自豪感絮叨起来：“我承认，我没有做一个Singer的资质，所以我用半年的刻苦训练，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能和你一战的Gamer型机师。《倒塔》在冠绝前1000名之内，最主流的射击战项目《逼派克斯》是猎杀者，《农药》是最强王者，《圆圣》全满命全收集...”
“你有这精力特么干点啥不能成事...”妮奈彻底无语。
“然后时机成熟了。”油腻男再次陷入了自顾自的狂热。“我问家里要了40万联邦币，请了一线设计师，结合我的操作风格定制了这台专门为了斩杀你而生的利刃。用了点小手段，摸清你的行动规律，找最合适的机会...”
青黑色机体摸索着用反曲刀嘲讽的敲了敲躺在地上的妮奈机。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那么现在...该偿还你的罪孽了。妈的，你那个低档闪光弹的味道也太难闻了，赶快送你上路为妙，这里我一秒都不想多呆了。
听到这句话，妮奈的眼神微动。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现在可以确定了。”一声沉重的长叹。
“哈，确定自己的恶行有多深吗？还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你这么说...”听到这句话，油腻男几乎不相信，在他眼中上一秒还怙恶不悛的妮奈，现在竟幡然悔悟，他激动地言语都颤抖起来，一股极大的满足感过电般传遍全身，兴奋的操作着机体把玩着反曲刀，一会儿摆出劈砍的姿势，一会儿又双手挥舞，作势要削。
“不，我是可以确定...”
妮奈顿了一顿。看到敌机摆出了一个下刺动作，一长串贯口脱口而出：
“你特么就是个自以为是，脑瘫，有被害妄想，心理变态，还自卑，除了会玩，会砸点臭钱屁本事没有的傻X下三滥败家子。”
通讯频道那头一片沉默，良久，方才隐隐传出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声。
“我...他...妈....”油腻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你还配有妈？”妮奈反唇相讥。
“我他妈宰了你！！！！！”
反曲刀尖带着一点寒芒，白虹贯日般直插妮奈机胸口。然而此刻，驾驶舱内的妮奈的嘴角却扭出了一个薄薄的冷笑。
“赌赢了。”
躺在地上的妮奈机非但不作任何抵抗，反倒瞄准刀尖，猛力侧身，主动将右胸部位向刀尖撞去。
几乎没有受到一点阻力，刀尖撞上装甲板，迅即如切开豆腐一般应手而入，什么东西被扎破的手感沿着手臂，传到了油腻男手中的操纵杆上。这份充实，扎实，切实的手感，瞬间让他陷入了无上的幸福之中。
“露！琪！小！姐！我做到啦！！！！！”
话音未落，一股浓黑色的烟尘沿着刀身与装甲的缝隙缝隙喷薄而出。在泄漏而出的高压气流推动下，无数细小的黑色纤维直扑青黑色机体上身，将装甲早已掉的七零八落，各色线路板与组件密布的头部重新熏得一片漆黑，剩下的气流被机身一挡，无处可去之下，径直奔向颈部与胸部装甲爆开的几条接缝，丝滑地渗了进去。
“我做到啦！做到啦！但是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女人！不把你捅穿！劈烂！剁碎！完全不解恨！不解恨！不解恨！”
复仇的甘甜从刀尖虹吸进口腔，扩散到整个大脑。在实际并不存在的甜美云雾包裹中，油腻男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以触电般的速度双手疯狂推拉着操纵杆。尽管主摄像头早就失灵，但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妮奈机在反曲刀的疯狂戳刺中残破，飞散，炸裂的绝美景象。
他当然没有发觉，就算操纵杆都快要被扯断，自机的双臂却只是将刀拔出妮奈机胸口，然后抽动了一下，就僵在原地，再也没有了动作。
“戳死...戳死...戳死...戳...唔咳咳咳咳咳咳！”疯狂发泄中，大汗淋漓的油腻男体力不支，疯狂的喘息，突然像是吸到了什么东西，立刻开始痛苦的呛咳起来。他右手松开操纵杆，将两根手指勉强塞到喉头探了一阵，抽出。
食指与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小根比头发更细一些，纤薄的黑色细丝。还没待他举到眼前，双指不自觉微一用力，细丝就断成了两截。
“这啥玩意...？”
油腻男茫然抬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眯缝起眼睛四处打量。
就这短短数分钟之间，屏幕上，控制台上，舱壁上，驾驶服表面...同样的黑色细丝竟然粘满了整个驾驶舱内部，连空气里也时不时有一根轻盈的细丝打着旋飘落而下。
突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脖子带动脑袋，僵硬的一点一点转向主屏幕——控制界面下方，已然多了一长串警示信息，刺眼的红色映照得双眼里的血丝更加醒目。
颤抖的手慢慢伸向触控屏，迟疑了一会儿，抖震着按向屏幕，切换到机体损控界面。
一张机体结构图跳出，亮绿色的主体框架，整个变成亮黄色的头部，用红色标注，已彻底损坏的双眼摄像头...
然而真正让油腻男瞳孔震颤的，是遍布整个机身，密密麻麻的深红色线条。有经验的机师不难一眼看出：全机电路都已经报废。
“妈的！石墨纤维？！你还藏了石墨手雷？！”
机体没能给出任何回应。相反的，另一样东西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回答他的疑问。
上身已经破烂不堪，连驾驶舱主体都暴露在外的妮奈机缓缓举起了尚未受限的右臂，抓住青黑色机体的右脚踝，一寸一寸的发力向外掰开。失去了电力传动，方才如同铁钳一般紧锁妮奈机的右腿，此刻正如同一只死蟹的大钳一般无力。
“不！不可能！我都这么努力了！都走到这一步了！没理由的！”油腻男此刻的狂嚎全无半点兴奋，反而是几分愤怒，再加上几分绝望。他扑回控制台前，神经质的狂按屏幕，空闲的手不停的扒拉着电容管理面板。
“动啊！动啊！不要松开啊...几秒钟都行！再给我一刀的机会就行！一刀就行！”
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机身结构图上刺眼的红色仿佛凝固在了屏幕中，丝毫没有半点消失的意思。而驾驶舱外面的情况同样令人不忍直视：青黑色机体的电路正剧烈的喷发出短路产生的一道道弧光，大量石墨受热熔化生成的白烟升腾而起。甚至透过开裂的装甲接缝，还能隐隐窥见机身内部爆发着大规模的灼光。机体一动不动，只是保持着失去动力前的最后姿势，任人摆布。
自封的审判者，此刻已然变成了等待命运宰割的羔羊。
“我要是你，就不会在彻底了结对手前说那么多屁话。”
只剩下金属框架与几条连杆，破烂不堪的机械臂用力向上顶推，跪坐着的青黑色机体轰然倒下。
妮奈机艰难的挥舞了几下手脚，好不容易撑实了地面，双臂交替用力撑起上身，慢慢将重心调整到唯一完好的左腿，这才“咔嚓”一声艰难起身。一股绝处逢生后的松弛与茫然难得的浮现在妮奈脸上。
“你那句‘闪光弹的味道真难闻’实在是太白痴了。要不是猜到你的机体密封性已经破坏了，我也不至于敢这么赌。”妮奈有些后怕的长吁一口气。“还真有大敌当前主动卖信息的人啊...”
“呵...呵呵呵...输了？40万的VTB，就输了这几千块的破玩意？理由在哪？啊？我的执念不输给任何人，技术更不输给任何人...为什么要让我输这一场一生一次的决斗？超高机动性，大功率压缩电池组，全电传动...？都是假的？”耳机里传来油腻男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很明显，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执着到病态的人来说，完全无法接受。
“像你这种迷信什么‘先进机体’的蠢猪，再好的机给你开也是白送。全电传动？很好用吗？你什么时候听到过液压传动有短路这样的问题？”妮奈正一边忙着封堵液压管破口，一边检查着残破不堪，连做损控都已没太大意义的机体，几乎要掉下眼泪。油腻男的这番言论对于和便宜而皮实的老搭档相处了三年的妮奈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哼...水平吗？的确，我们gamer有句话，输了就是菜，没有任何理由...但你记好，你一定要记好...”油腻男的声音压根没有了刚才的神采，但仍然鼓起全身气力，咬牙切齿的对着通讯麦克风折腾着自己的嗓子：
“怀着高尚的心去死的，即使是个菜鸡，也比一个有才无德的机师更像个人。”
“嚯，这茬还就绕不过去了是吧？越说越没谱了？”妮奈闻言再也忍不住，“碰”的一声重重的将手中的修理工具砸到地板上：“行，你自找的，这就让你看看...”
随便找地方擦了擦手，从驾驶服内袋中掏出移动通信终端，连上机内通讯线路，妮奈双手并用，狠狠地操作了一阵。
“喂，看下你的通讯频道！”
油腻男勉强转过阴狠的眼神望了一眼屏幕，的确有封未读邮件。
“要动手就快！少玩什么套路...”
“你家那位‘露琪小姐’的新社交账号，当然现在不叫这个名。”妮奈的说明单刀直入。“你不是对她的离开耿耿于怀么？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啊，放心，里面没啥真实资料，每一张自拍也都是高P，我很确信你对着真人看照片都认不出是同一个人，所以不算泄露同行信息。”话到一半，妮奈突然想起了VTB观众这个群体“只观赏机体，不讨论机师信息”这条奇怪的潜规则，匆匆补上一句。
“在你眼里，我和露琪小姐间的羁绊就和那些整天盯着机师个人资料挖的野狗是一个类型吗？我懂了，我懂了，你不但想嘲讽我的技术，还想抹黑我的人格，你这个...”
“有完没完了？！不看我撤回邮件了。”妮奈显得十分强硬。
“等等，别！”
这恐怕是油腻男今天最迅速的一次回话。
拖出浏览器，打开搜索引擎，连接到社交平台，将社交账号复制在搜索框内...离心心念念的“露琪小姐”越来越近，油腻男的双手却抖得比刚才看到自机电路全毁时更加厉害。手指颤巍巍的靠近“搜索”键，下一秒钟又突然触电般收回，嘴里念念有词：“不行...不能这样...”
妮奈此刻却好整以暇的掏出焊枪，用明显不太熟练的动作拧动阀门，排干一段主液压管，慢悠悠的焊补着战斗中砍出的裂缝。也许是对自己的维修效率不太满意，干了一会儿，她双手叉腰，长叹一口气：
“拉哥在边上就好了...这样的毛病她三两分钟就能修到让机体手脚灵便大步流星...”
“不——————！！！！！！”
通讯频道里撕心裂肺的一声鬼叫一下把妮奈吓了个激灵，握在手里的焊枪差点把衣服给烧了。
“骗子！骗子！都他妈是骗子！什么毕业！什么家人！什么朋友！全是假的！全是假的！假的！！！！！！”
扑打着驾驶服上的火星，妮奈望着通讯器撇了撇嘴，此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油腻男突然发狂的原因。
因为“露琪小姐”的个人账号置顶，就是一张注明“我们在一起了~”的相片，上传时间赫然就是她声称退出机师行列的当天晚上。照片上一位女性和一位男性闭目相拥，甜蜜无限。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性对油腻男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你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不就是比我在频道里多刷了五六万联邦币吗！！！你看她的演出时间有我长吗？？？？你每一场战斗都陪在她身边了吗？？？？你有我懂她吗？？？你有我在意她吗？？？凭什么是你？？？是你？？？？”哪怕隔着通讯线路，油腻男指着屏幕上的照片激情澎湃狂喷口水的画面都仿佛跃然眼前。
“什么叫‘就多五六万’...人家可是榜一，你行你也上呗。”妮奈颇为幸灾乐祸的阴阳怪气，今天直到现在积累的负面情绪和压力仿佛飞走了一大半。
“呜...呜呼呼呼呼...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我...骑士...我是骑士？？？我他妈...什么都不是...从来都什么都不是....”
举起锤子重重一击敲平焊缝，妮奈细细检查一遍，轻轻点了点头，对现场抢修成果表示满意，随即重新将内燃机点火，接通数据链路，挂上火控，残破不堪的妮奈机摇摇晃晃的动了起来，缓缓转向瘫倒在地的青黑色机体。
“如何？”驾驶舱里的妮奈抱起手肘，饶有兴味的通过显示屏看着各种意义上都再也爬不起来的敌机。“如果你今天不来找我的麻烦，没准你还可以抱着一个骑士的梦自我陶醉的活下去。虽然记忆里塞满的都是编造的故事，但还挺甜的，不是吗？”
通讯频道再也没有回答，只有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妮奈轻挑眉毛，对这个无力做出任何反击——无论是行动上还是口头上——的对手表示兴味索然。她哼着小曲推动操纵杆，机体向前走上几步，再次将右臂指向敌机胸口。
“你把跟我一起风雨同舟三年的好搭档伤成这副德行。”妮奈重重的拍了拍控制台。“那么现在，请你付出你该付的代价吧。虽然你的所作所为也给我带来了挺大麻烦，甚至要耽搁考试了...”
经过这一大通折腾，界面上考试结束的倒计时只剩下半小时不到，不要说再打几场争取分数，连及时撤离都成问题。
“不过你也让我扩展了点‘人生见闻’，所以欠我的这份，就破例宽宏大量的不追究了。顺带，作为对一个同行的尊重，我也尽一点Singer机师的本分，唱上一段为你送行，不支持点歌。”
三枚声学单元再次调整方向，将声波焦点聚集在穿甲钉尖端。
“...容我问一下。”
油腻男无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妮奈有些讶异，默默的等待着他的问题。
“...我是不是一个可笑的人？”油腻男惨笑。
“当然不是，因为首先你得算个人。”没有客套性质的虚情假意或者安慰，妮奈选择将尖锐贯彻到底。“如果这次你能保得住性命苟活回家，记得先学学怎么做人吧。”
声学单元隐隐闪现红光，妮奈庄重的握紧主麦克风，清了清嗓子。油腻男颓然的闭上双眼，瘫坐在驾驶椅上，也放弃了一切无谓的行动。对心死之人来说，做什么都是徒然。
“听——，海哭的声音——”
哀伤绵长的旋律从妮奈唇边流出，缓缓推动着振膜。
“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
油腻男的眼皮微微一动，不知道是不是这句歌词让他若有所思。
“写封信给我，就当最后约定——”
声学单元散发的红雾开始收缩，聚拢向右腕位置。
“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
强烈果决的一下顿挫，一连串铿锵利落的重音将红雾彻底压缩到钉尖的一小段位置，形成一个包裹尖端的锥体，刺眼的红光显现在右臂前端。
“是怎——样——的心——情——”
整段乐曲的最高音响起，炸裂的发射焰从散热口涌出，倒卷的火焰与烟尘之中，一长条红色的残影撕开空气，“啪”的一声穿透了那青黑色的装甲，整根没入机身。而红色的音锥余势未消，借着穿甲钉的冲击，一举击穿了驾驶舱，一番散射，“蓬”地在敌机背部掀开了一个大洞，紧接着一声巨响，机身电池组的爆炸彻底让它变成了几大块散架的废铁。
Singer的高音运用得当，其破坏力完全不输炮弹的后效。
高温的火焰在机身表面的特种涂层上延烧开来，点燃了林间的落叶，星星点点闪烁的燃灰和余烬随着热风盘旋，飞舞，逡巡在这片战场上空。
大火熊熊燃起的那一刻，近距离通信频道被“沙——”的杂音充满。说明受信单元判断，附近已不存在任何可通讯单位。
真是虚耗精力的一场糊涂仗。
妮奈整个人险些要瘫坐下来，但念头刚一冒出，立刻举起双手，“啪啪”的连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脸颊。
“打起精神！妮奈·哈雅希！活着走出考场才是你能放松的时候！”无数次经历孤身前行的险地，妮奈不自觉的学会了这样的自我鼓劲方式。利用战斗结束的短暂空隙，她决定再次整理一下当前情况。
“还剩二十多分钟...分数还是10/5没变...这一架打的这么辛苦还真的不算分啊...哎”
但是去责怪一个已经躺在地上的敌人明显于事无补。妮奈抬手打算点开地图再次规划一下路线，不料手指刚在屏幕上戳了几下，一阵怪声响起，几块屏幕直接花屏，“啪”的一声响亮的电弧声，即使隔着驾驶舱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惨...！石墨纤维没弄干净！”
被敌机拳殴刀刺一轮，早就千疮百孔的胸部装甲连最基本的遮挡功能都丧失了，方才石墨手雷被刺破时喷出的大量纤维，一视同仁的掉了很多到妮奈机的电路里。也是妮奈气数已尽，随手一点，就调用到了受害最严重的导航模块，一个电弧打火，导航，火控，索敌模块全毁。
六七块屏幕只剩两块还亮着，妮奈的脸色此刻和操作界面的底色一样绿。
在椅子上杵了几秒，妮奈面无表情伸手拿起移动通话终端，选中了一个联系人。
两声等待音后，通讯接通。
“拉————哥——————”对面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秒之前还冷静强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妮奈直接冲着话筒“哇”的一声嚎哭了出来，从一个精英VTB机师变成了一个小女生。
“...咋了？宝，别哭别哭，这又是咋了？考试翻车了？”话筒对面一个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中性声音响起，温柔的宽慰，急切的语气不禁使人产生一种印象：这应该是个可靠，值得信赖的人。
“拉哥...我...（抽泣）我这出了点（抽泣）很严重的状况...电子系统全...（抽泣）全没了...你能不能帮我...（抽泣）帮我导个航...”妮奈十分努力的吸着鼻子，甚至可以说有点用力。
“哦，再见。”温柔的声音光速切换到毫无感情波动的模式。“没考完是吧？老老实实自己想办法，而且我想再次强调，不要说场外协助，就像你这样对场外求助，毫无疑问也是舞弊行为...”
这应该是个不但可靠，值得信赖，还很有原则的人。
“行行行行行！拉助教！赫拉助教！拉哥！拉爹！别念经了！我的头现在已经够疼了！”眼泪攻势毫无成效，妮奈选择迅速收工，不浪费体力：“这场子里一个个的全是疯子！燃烧弹，装药穿甲弹，反VTB地雷，毒气罐，非法组队，还有外来未登记机体！啥都有！这哪是考试啊？都是奔着要人命来的好不啦？！”
“呃...其实...每年毕业大考都这样...这都是定番了。”赫拉淡定的试图安抚妮奈，尽管说的内容根本和让人安心不沾半点边：“基本A级以上的考生才有机会在总选被一线大企业挑走当企业私家机师，那意味着高性能的机体，高水准的支援维护团队，更多崭露头角的机会，以及更多的...收入。而每场人数固定，分数也固定，你知道的。”
“所以啊...拉哥...”妮奈见赫拉态度稍有软化，立刻用受了天大委屈的软语继续恳求：“这么多不讲规则的人，整的花活都这么毒辣，却一点后果都不会有...难道我们这样认真考试，认真演出的人就该被他们淘汰吗？给可怜的老实孩子一点点和战斗没有直接关系的帮助，应该不算过分吧？”
赫拉沉默。
妮奈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甩出了对赫拉专用武装。
“这种事情...真的公平吗？”
原则性强的人，做不到对不公正的行为完全视而不见，这是妮奈三年来从这位年纪稍长的好友身上在无数次不同场合下反复证毕的定理。
“切加密线路。”简洁清晰的指令，意味着做好觉悟的赫拉已完全就绪。“最多帮你做人工导航和路线规划，如果有战斗，你自己负责。现在打开你控制台左手边的翻板，里面应该会有机械罗盘...”
“诶嘿~Roger！”成功拿下赫拉，瞬间精神百倍的妮奈伸出右手放到耳边，向通讯终端那头的好友比了一个大拇指。千疮百孔的VTB也仿佛注入了一点活力，内燃机运转的啸叫声再度高扬。妮奈机虽然此刻多了一个每迈一步，机身就发出一阵稀里哗啦噪声的新毛病，但仍然义无反顾的再度出发。
“啊...等下等下。”匆忙间，妮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示意线路那头的赫拉稍等片刻。蓝色机体微微侧身，用开裂的摄像头，注视着燃烧的火焰中央的青黑色残骸。
沉默了几秒，妮奈轻轻摇了摇头，轻按耳机侧键，切到考场通讯频道：
“D-06-BB区域发生战斗，一机全毁，需要急救援助，是可能导致生命垂危的事态。”
切断公开通信，妮奈再也没有回头。VTB迈着一瘸一拐的步伐，在漫天的灰烬与火光中，“咔，咔”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间。
幽深的丛林逐渐归于静寂，呼啸的烈风卷起火舌，吹拂过一块块青黑色的残骸，以及深埋在灰烬之中那双已然黯淡的深绿色眼睛。
时针不自觉的走到了考试结束前10分钟。方才还打的火光冲天，零件横飞的考场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还未离场的考生们就像是事先约好一样，三五成群的组成好几个小群落，在各个离场传送点的光柱附近聚集起来。照理来说，“逢敌即战”是VTB对战的基本礼仪，也是服务“观众”的职业操守，然而就连考场监督人员，竟也对这怪异的场景视若无睹，毫无出手干预的意思。
“听好，你们这些菜鸡...”
在一处山崖下的离场传送门附近，一句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语音信息打破了这个地区的无线电静默。
“等下要是有‘肥羊’经过，一律等我口令再开火！开火太早，肥羊会惊！集火太慢，肥羊能跑！时机拿捏精准才能把分数袋袋平安！就你们的水准，这种简单的事情压根做不到！所以你们现在才会蹲在这里！要改变这种局面，唯有团结一致听指挥！等下大家要一起开火，之后就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头由谁拿，分数由谁捡，各自凭天命，不得有怨言！”
“凭啥我们要听你指挥？”另一个声音在通信频道内响起。“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及格分都没拿满的家伙，说难听点，大家一样菜，你就高明的到哪里？”
“啊？来！来来来！大家看看！老子苦口婆心了半天让你们只要接收信号，不要对外发信！还有这种蠢货主动暴露位置！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人埋伏？？就你们这种菜鸡的战术素养，怪不得考到完都拿不到分...”指挥者顿时光火起来，一下忘记了无线电静默是个什么玩意，直接抓起麦克风开喷。
“妈的，你就及格了？你及格了还会跟我们蹲一起？”“哎哟，老兄，好不容易有人站出来带队，总比大家没头苍蝇一样要好吧...”“都停了啊，停了啊，好好混分，混够及格分走人最要紧，听这位老学长的吧。”这一吵不要紧，静寂的丛林之中顿时冒出七八个不同信号，对喷的对喷，劝架的劝架，活脱脱在原地造了个菜市场。
如果循着杂乱的信号找去，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一棵棵林木的底部，许多台外形、涂装、武装配置各不相同的VTB分散的或蹲或趴，分布在不同的角落。一双双不同规格的摄像头此刻散发出同样贪婪的光，穿过五花八门的各种瞄具，聚焦在传送门周边。
几乎每一个监考人员都早已了解了这一在学员间自发形成的潜规则：一场VTB对战，少说也要半小时才能决出胜负，加上“成功离场才结算成绩”的严苛规矩，使得考试终止前的半个小时左右几乎成为了垃圾时间。达线的机师千方百计避免纠缠，一心逃跑；而分数不够的机师也往往自知无望，早早放弃挣扎。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机师学员之间开始流传一个可以说专属于弱者的生存模式：以保存性命为第一要务，应付过大半场考试后，在最后半个小时内找一处离自己最近的传送门，和其他抱有类似想法的机师默契合作，专程狙击那些劳苦拼杀一番后，带着松懈心情准备离场的合格考生。
在取得5个击坠数即可过关的规则下，未及格考生只要成功击坠一名达线机师，即可一下到手3分。而如果能击坠一名动态评价A级（场内击坠数大于10个）以上的机师，更是可以直接取得合格评定。这一等级补正规则，使得所有硬实力不足，靠自身能力合格无望的机师都极度热衷于投身这项被他们称为“围猎”的旁门左道。而一心追求让考试烈度更高，“更能体现水平”的学院方，也毫不意外地放松了严禁私自组队的原则，对此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这对于现场监考而言更是福音：往常要打着哈欠一分钟一分钟挨过去的垃圾时间，摇身一变成为了全场考试最刺激的环节，这无疑为他们枯燥的工作增添了莫大的趣味。
“那老学长...”争吵刚稍稍平息一点，一个弱弱的声音插上一句：“来些能轻松放倒的目标肯定最好...不过如果等下来了A级以上...甚至是...S级的...我们捆一起可能还没人家一根手指头能打啊...”
“你想太——多了，那种水平的人早就像割草一样收割完分数离场吃午饭去了，谁没事留下来陪你打倒数10分钟这种泥巴仗？不要说今年就没几个S级机师，就算他是S级，再就算他真有啥原因拖到现在才离场，弹药，能源，体力，早就不剩多少了！而在场的兄弟们各个都保存着实力，以逸待劳，状态十足！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边！所以老哥们，啊，还是那句话！只要我们团结一致...”
“兄弟们，收声！山头上好像有人！”一个不怎么识相的声音打断了“老学长”慷慨激昂的顺嘴胡扯——其实他转行搞销售没准比做机师更有前途——吓得他只能匆匆住嘴，满肚子的长篇大论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十分难受。一众跟班见状也知趣的纷纷关闭通信，手忙脚乱操作着机体往树丛和阴影里直钻。
“妈的，不知不觉被这些菜鸡拖到同一水平线了。”“老学长”猫在驾驶舱里暗骂，小而聚光的眼睛紧盯着屏幕，机身摄像头对着山崖顶部来回变焦。“老天保佑...好不容易来个肥羊可千万别吓跑...我可不想再留级三四年了。”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虔诚祈祷，感触于成为一名合格VTB机师太不容易，上天似乎决定要慷慨的给他一次机会：山崖顶上的目标不但没有转身离去，反而探出了半个身子，向着传送门这边瞭望。有个沉不住气的机师立马锁定了目标，几秒过后，一串资讯滚动在他的屏幕上。
“卧槽！卧槽！卧槽！A！A！是个A！有个A来了！”这个年轻机师失声尖叫起来。“蹲到大货了！我们...”
阴影中数台VTB七手八脚一拥而上，把疯狂发信的VTB紧紧按住，一把薅下了他头顶的数据天线。
“不要主动锁定，蠢货！”“老学长”一边颤抖着操作机体打出磕磕绊绊的手势警告年轻的机师，一边按着狂跳的心脏，丝毫不敢相信刚才数据流共享过来的目标信息。
“击坠数10/5...暂定评价A...！”一双绿豆眼正像两枚LED灯泡般放光。“而且机身破损度...大于70%？？？？？？这不就剩个会走路的金属框架了嘛！肥羊！绝对的肥羊！机师资料...妮奈·哈雅希...”
看着身边的其他VTB躁动不安起来，纷纷从隐蔽物里面探出身子，掏出各种口径的长枪短炮瞄准山崖上方，唯恐错过收下击杀数的大好机会，“老学长”不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菜鸡就是菜鸡。少说百来米高的山崖，怎么可能会有VTB从上面直接跳下来？要瞄也应该瞄着这个方向...”
几棵爬满了藤蔓植物的粗壮树木之间，一支12cm滑膛狙击步枪的枪口闪着冰冷的光芒，正瞄着普通VTB胸部位置的高度，封锁住靠近传送门一侧的下山小路。狙击枪在手，当前击坠数2/5的“老学长”丝毫不慌：开考后迅速找两个水平较差的偷袭干掉，然后直接跑到传送门附近蹲点，在最后阶段忽悠一群没头苍蝇般的新手做苦力缠住目标，自己则依靠一身远程武器抢走击杀，潇洒跑路，这就是“老学长”在数年考试不及格后，冥思苦想出的必胜战略。当然，除了这套万无一失的方案，他还暗中准备了最后一道保险设备——
屏幕切换到武装管理界面，在一杆狙击步枪，一支增程手炮的下方，赫然是一枚联邦军老式地空导弹“天梭”。望着这枚花光自己积蓄购入的秘密杀手锏，“老学长”兴奋的舔着嘴唇，跃跃欲试。像这样从黑市上暗中购买退役军品来改装座机，在VTB学院中已经算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尽管维护费用不菲，但想到成为企业正选机师后的光明未来，绝大多数机师仍然愿意勒紧裤腰带挤出这类预算。
“好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上面的老兄...我就用这枚‘大宝贝’和你的小命，换一张正选机师队伍的入场券吧。”“老学长”再次操作机体望向崖顶，喃喃自语。
此时，崖顶的妮奈也正通过摄像头向下反复张望。仿佛是注定的劫数，来到这里的偏偏是索敌系统烧毁的妮奈机。对任何一台基本功能完好的VTB而言，年轻机师刚才鲁莽的锁定都足以触发机内警报，提醒操作者此地早有埋伏。
“下面看起来挺安静的。没准正常走过去也没事？”细细观察了几分钟，除了呼啸的风声与摇摆的树影，妮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想都别想。下面百分之两百有人。”埋首于一系列数据计算的赫拉头都没抬就否定了妮奈的意见。“运气差点你能在下面那片巴掌大的树林里撞上小半个考场的活人。那帮人拼实力压根打不过正常人，只能这么玩，我是见的多了。”
“那我们还是...按预定方案撤退？”说到“预定方案”四个字时，妮奈的眼神一瞬间复杂起来，似乎有些焦躁地紧咬下唇，双手漫无目的的切换着屏幕内容。
“只此一途，别无他法。”通讯那头的赫拉“啪嗒”一声把手中的平板电脑甩在桌上，活动了一下脖子。“你要尝试其他方法...比如下山强冲正面什么的，我不阻止你。但你如果再虚耗机体能源，甚至推进机构被打坏，那就连回头尝试这个成功率最高方案的机会都没了。你考虑清楚？”
妮奈满脸紧绷的盯着屏幕出神了一会儿，伸手切到主摄像机视角。
断崖尽头，茂密的树海与青灰色的天空之间，传送门的光柱默默闪烁。
“推进全开就行了？”
“是，必须全开。而且给你打个预防针，必要时候准备好弃机弹射。”赫拉照例保持着波澜不兴的平淡。“无论是机体，还是你本人身体的任何部分接触到光柱，都能触发离场传送和结算，我们的目的只有这一个。而且，不能在途中以任何方式被击坠。”
“哈...你这个女人总是能轻描淡写的说出难如登天的要求啊...”看着满眼红色，到处都闪烁着损伤警报的机体结构图，妮奈苦笑。“那等下指令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就行。”赫拉回以一个淡淡的浅笑。
推杆操纵机体走到悬崖边，妮奈闭上眼睛，深吸两口气，带着豁出去的神情将推进开关调到最大，双脚猛力将两侧踏板同时踩到底。
机体全身喷射口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猛烈推进焰，妮奈只觉得身下被巨力一撞，视野里的一切就开始飞快的向自己冲过来。
只剩下主体框架的蓝色机从悬崖上猛然一跃，开启了自己的最后一舞。
脚下的丛林中，瞬间绽放出热烈的礼花。
还没等“老学长”下达指令，十几杆枪炮争先恐后地疯狂开火。来不及修正射击参数，不管什么风偏，风阻，相对速度，也不管从低处向高处射击的事实状况，这群第一次踏上毕业考场的新人机师只管把操纵杆扳机死死抠住，任凭锁定系统套上目标就开始泼洒子弹。上百米的距离照理来说并不太远，但一轮射击下来，空中喷射下坠的妮奈机除了掉下一些机身零件之外，主体结构倒还大体完好。
看见边上有人已经打完一夹子弹，正在手忙脚乱的换弹夹，“老学长”除了暗骂自己判断失误之外，也不由得为这些临时队友垃圾的射击技术而庆幸。再也顾不上隐蔽，他操纵机体直接冲出林间，匆忙举枪瞄准妮奈机。
一声大口径枪械特有的闷响，枪栓一拉，一发弹壳弹出机匣。
两秒多钟过后，空中的妮奈机身形猛然一晃，腰部炸开一团火光。随着右腿从机身上分离，坠向大地，剩下的躯干开始维持不住稳定，不受控制的旋转起来。
丛林里也爆发出第二轮密集的火力，这次不少直接命中妮奈机装甲，溅起点点火星。不过对身边这些货色的水准早就心里有底的“老学长”并未感到半点压力，反倒格外平心静气，慢悠悠的操作准星缓缓跟随着妮奈机，举枪——
“赫拉！右腿没了！”妮奈的声音罕见的带上了惊慌。从看到损伤报告的瞬间，她就全力加大水平方向推力，想尽可能抵消掉左右推力不均带来的影响，然而机身的抖动只是越来越剧烈。
“冷静点！把左侧推进系数往小了拉...不对！干脆不要升力了！”频道那头传来赫拉“啪嗒啪嗒”猛戳平板的动静。“一条腿40000N的推力损失不是靠出力调整修得平的！左腿推进口也全关掉！有水平速度就行！”
赫拉面前放着的平板图表上，代表妮奈机横向速度的一条红线微微上扬了一下，又开始平滑延伸。赫拉眉头一拧，对着麦克风继续呼叫：
“推力不对啊！机身都损失这么多重量了，怎么最大速度只有这么点？！你那台机的最大推力不应该这么低！”
“我...我设定的四分之三...”妮奈的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把风门全开！你现在速度不够下滑到目标点！”赫拉急的双眼快要喷火。
“我的...我的机身结构...会撑不住的...”耳机里传来妮奈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答应过它...这次一定也会把它一起开回去的...不会把它扔在这里不管...”就算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台VTB的外形，在妮奈眼里，此刻操纵着的，仍然是和自己并肩作战三年的那个老搭档。
“别傻了！”赫拉右拳猛的一锤，手心里握着的触控笔应声断裂：“有哪个搭档是希望看着战友去死的？它跟你走到今天，为的是看着你在这个小小的考试场上毫无意义的赔上一条命？！”
耳机对面仍然隐约传来妮奈的抽泣声。赫拉毫无主意的狠敲着桌面：她再怎么急，此刻也不可能跳进妮奈的驾驶舱抓着她的手把风门控制杆推到底。
突然，红色速度线波动了一下，迅即向上拉出一条斜斜的轨迹，妮奈机加速到了最大设计速度。看到这一变化，赫拉高高悬起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妮奈...抱歉...但每个VTB机师都必须面对这样的时刻...”
赫拉脸上的单片眼镜后面，深邃的双目中，一丝黯然若隐若现。
驾驶舱里，妮奈正用一只手背胡乱抹着满脸的泪水，另一只手正死死地按在推到最大的风门上。怪异的嘎吱声和撞击声在每个方向上响起，时不时掺杂着清脆的断裂声。她知道，这是机身框架正在逐渐解体的信号。
一块块装甲板再也无法牢固的附着在框架上，纷纷随着裹挟而过的狂暴气流像硬纸板一样被撕扯，脱离，机身内部一些断裂的构件紧随其后撒落到半空中。早就连遭重创的左侧腰部框架已然断裂，机体上半身和下半身仿佛脱了节，松垮垮的扭来扭去。
偏偏就在这时，盘旋的死神再次尝试着挥动镰刀——
耳机里传来的巨大爆裂声让埋头忙于计算的赫拉双手剧震。
“妮奈？！”赫拉焦急地对着麦克风呼叫。“妮奈？！”
呼呼的风声刺得赫拉耳膜生疼。噪音之中，她努力分辨着妮奈所说的每一个音节。
“赫拉...驾驶舱...破...推进器...”
“冷静！保持冷静！事情坏不到哪里去！”疲于应付的赫拉粗略瞄了一眼大坡度下坠的速度曲线，大致估测出目前状况：主推进器停车，大概率机身背部中弹。“老学长”的第二发子弹，不偏不倚正中了驾驶舱周边。
由于妮奈驾驶的是最普通的陆战机型，压根没配备空速管、姿态仪这类东西，赫拉只能根据妮奈断断续续的叙述，以及联动到手中平板的有限数据来指示：
“速度保持的不错，方向也没有大的偏离！惯性应该够！开始准备弹射！”
妮奈断断续续的高声说了些什么，让赫拉一时没有听清，要求复述一遍后，她顿时脸色煞白。
“导弹？！”
透过驾驶舱的破口，妮奈此刻清晰的看到，丛林中一股白烟冲破茂密的树冠，拔地而起，拖着长长的橘黄色尾焰向着自己飞来。
“听我指令！检查驾驶服！”赫拉没有说出半个多余的字。
妮奈匆匆用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按了下各处拉链，头盔接口。
“打开装甲盖板！”
这一步其实可以省略，因为本来应该遮盖住核心逃生舱的板子早就不见了。
后方的白烟拐过了一个小小的弯，更为精确的指向妮奈机的残躯。
“准备点火！3！2...”
妮奈仿佛想起了什么，闪电般的伸手从驾驶台下方抽出了一小块东西，紧紧捏在手心，重新抓牢了座位旁的把手。
导弹冲压发动机尖锐的噪音逐渐清晰。
“1！弹射！”
四台小型推进器同时点火，妮奈所在的驾驶舱如离弦之箭从机体胸口弹射了出去。双方连接中断的一刹那，妮奈机全身的喷射口同时熄灭，眼部摄像头也暗了下去。失去了动力的金属架子摇摇晃晃的直线下坠，直到被身后的催命使者追上...
一声巨响。
逃生舱中的妮奈回过头，望着老搭档在爆炸的冲击下彻底失去了外形，勉强维持着机身结构的金属框架，如同一团散乱的稻草般被撕碎，四散飞舞。
熟悉的面孔径直向地面坠落，没有再向妮奈投来任何一眼。
“对不起...”妮奈喃喃自语。“我...做不了更多的了。”
“哦耶！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是~个~好~日~子~，哦心想~滴事~儿~都~能~成~”
VTB粗重的脚步声在林中此起彼伏，通讯频道里各种粗话与骂娘声连绵不绝，四周子弹乱飞，爆炸物遍地开花，如野象搬家一样热闹。虽然在这混乱之中被屁股后面十几杆枪炮追着狂扫，但“老学长”此刻心里乐开了花。从他拉锯般的歌声中，不难发现原来singer之间的水准差异可以如此之大。
“你们可别追啦~再考一年又不是什么大事！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它从头再来！”
“老学长”这句话一喊，频道里的骂娘声又掀起了一波小高潮。当所有其他机师看到他开完两枪，胸部装甲一开，一枚导弹飞出的时候，才终于发觉，原来自己给别人打了工。
毕竟经验丰富，导弹刚出手，“老学长”连看都没有再看目标一眼，立马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撒腿狂奔。待到几个稍微聪明些的新手机师想起要算账时，他早跑出了三四百米。
上空响起一声巨响，“老学长”百忙之中抬头望了一眼，确认那台连中自己两枪都还能继续滑行的机体终于被导弹命中击毁，心口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好！从今天起！VTB正式机师的队伍中，又多了一位精英成员！我是企业机师♪大企业的机师♪哈哈哈哈哈！”
哼着即兴小调，“老学长”调整方向，驾机向着传送门光柱一路狂奔。途中还不忘调出分数结算界面，掏出移动通信终端拍下，留个纪念。
“...啊？”
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老学长”用力眨巴了几下那双绿豆眼，再次死死地盯着屏幕。
屏幕上的击坠数记录，依然停留在2/5，没有任何变化。
“傻X，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抢到击杀可以跑路了？”
刚才带头质疑“老学长”的新手机师恶狠狠的狞笑。
“考了这么多年，你居然不知道规则里有‘在机体基本功能未丧失情况下弃机的，该机视为无主机’这条防刷分条款？击坠了无主的机体，为什么会给你算分？”
“老学长”瞬间如同坠入冰窖，全身发冷，在驾驶舱里当场呆住。待他回过神，四周早围上了密密麻麻的几圈VTB。
“呃...嘿嘿嘿...那啥，兄弟们，你们看，刚才那情况，不管我打下来，还是你们打下来，那都不算分，是不是？不如这样，这波算我的，我的，我带兄弟们下波再打回来...放心，这次我不出手，不出手...”
没有任何声音表示回答，每一台VTB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枪口。
不过此时，上空的妮奈并不知道下方发生的这一系列小插曲。正响起在她耳边的，是另一个声音：
“0327号，妮奈·哈雅希，传送确认。请于稍后前往考务台领取成绩单。”
经历了混乱的一天，少女妮奈终于可以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