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年、神社之行

“好可爱——！武藏君，这是你养的猫？”

「剑心馆」后庭院的木亭中，从少年的怀中忽然露出小脑袋来的白猫团子，一下子就将抚子的注意力吸引住了。毕竟，除了帅气以外，可爱，同样是「美」这一自然属性的具象化表现，最能俘获正值青春期的少女们的青睐。

“算是吧。上次和抚子小姐见了一面后，大概过去了四五天，在下在自家的屋顶上遇见了这个小家伙。”

“屋顶？”

“嗯，当时是晚上，不知它是从哪儿来的，以前从未见过，莫名其妙地就跑到了那地方睡起觉来。在下看它无家可归，而且并不嫌弃跟着我，于是就把它留在了身边。”

“原来是这样啊，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因为缘分相遇的奇妙故事。”少女一面试着逗眼前这只可爱的小猫咪玩，一面笑着说到，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对了，武藏君有没有给它取名字呀？”

“团子。”

“团子？白白的，小小的，而且这么可爱，我喜欢这个名字！小团子——”

“我说，你害什么羞啊，在家里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仿佛是听懂了少年所说的话，刚缩了回去的团子又大胆地从他的衣襟里钻了出来。

“它真的好乖啊！说起来，印象中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武藏君养宠物呢，照顾它一定非常有意思吧？”说话间，团子已经乖巧地跳到了少女伸出的手掌心里。

“其实，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家中也曾养过一只像这么大的猫，可是没过多久便跑丢了。我记得当时自己还为此大哭了一场，所以，后来就再也没有养过什么了。”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猫接着说，“决定将团子留在身边，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它俩长得有些像，闲暇之余能让我回想起那时候的一些事情吧。”

抚子认认真真地听完这段话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武藏温柔地笑了笑，她隐约明白少年所说的忆起往事，或许不单单只有这一层涵义。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长廊的不远处响起，小次郎正朝着这儿走过来。

“武藏，姐姐大人。”

“小次郎，快过来！”抚子欢快地向他招了招手。

“什么？”

“看！这是武藏君养的猫咪，它的名字叫‘团子’，很乖，很可爱，对吧？”少女伸出双手将小白猫捧给他看，那细心呵护的模样就像在展示一件无价的珍宝。

“喵。”团子望着面前的小次郎轻轻唤了一声，引得武藏和抚子二人忍俊不禁。

“瞧，它也希望小次郎你能夸它一下呢！”抚子连忙笑着应和了一句。

“嗯，的确是。”小次郎停顿了两三秒，随后用一种相当平静的口吻回答道。

“噫，好敷衍的回答哦。”

“喵。”

“武藏，方便借一步说话吗？”他转向一旁的少年问道。

“好啊。抚子，就麻烦你照顾一下它了。”

“行，那你们聊吧。”抚子看了看二人，语气显得十分轻松，“团子，姐姐带你去玩一会儿，再吃些小点心，好不好？”

“喵！”听声音，它应是愉快地同意了。

少女地抱着小猫咪高兴地离开后，武藏和小次郎背向庭中的那棵光秃秃的大枫树，先后在木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怎么样，天守阁那边的事情？”

“目前来说挺顺利。”

“是嘛，我应当再次祝贺你，距离自己的目标又前进了一步。”

“多谢。很高兴看到，我熟悉的那个小次郎，他又回来了。”

“武藏，你我都很清楚，经历了这许多过后，没有人还会完全和以前一样。”

“那不是很好嘛，不知不觉大家都成长了不少。一开始，我们以为未来会变得糟糕透顶，结果咬咬牙还是扛了过来，就像做了一个虚惊一场的梦一样……”

“或许，这场梦才刚刚开始……”

“什么？”

“武藏，我问你，关于我所接触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不多不少，言止于此的程度而已。”

“我知道你是在顾及我的感受避而不谈，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理解与信任，我险些酿成了大错……所以，有句话我一定要当面告诉你。”

“请讲。”

“也许你已经察觉出来了，那帮家伙当中有人将你视为目标，虽然尚不清楚他们在勾结谋划着什么，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知道了。”

“武藏，我已同他们断绝了一切来往。今后，我将依靠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力量努力办好「剑心馆」，决不负此间之名。”

“小次郎，你会做到的，我相信你，当初我就是这么和师父说的。”

“武藏……谢谢……”

“以后有机会，不妨约定像上次一般的友好切磋吧，我觉得还挺有意思。”

“定当奉陪。”

二人之间的气氛久违地涌现出一种熟悉的融洽感——既是强劲的对手，亦是一生的好友。经历了短暂的分歧后，少年们又重新和谐地回到了同一条线上，让人看在眼里，宽慰在心。

回到家中后，经过几番深思熟虑，武藏决定将同天守阁联系的进度稍适放缓，至少等过了今冬再去理会。就这样，时间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推移着。

秋雁南飞尽，冬岭北面寒。

晨起新日远，缕缕映天光。

这一天，是个还算温和舒适的晴朗日子，同时也是稻妻新年的第一天。照例，无论男女老幼，人们会在这天换上新衣，邀上亲朋好友一同前往山上的神社参拜祈福，以求来年生活美满、事事遂心。虽然近来有一些接受开放思想熏染的年轻人渐渐地不愿这么去做，认为无非是一种古老的迷信和无益的形式主义罢了，暂且不论真正的神明，就是确切可信的神迹，有多少人亲眼目睹、考证过么？这样的话倒也不好反驳。不过，若是让那些上了年纪、阅历丰富的老者听见，他们也许会忍不住念叨两句，说年轻人啊不要什么都信，也不要什么都不信；书里说，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人神共行的时代，试着去相信吧，这对自身也并无什么妨碍。很久很久？那是多久？莫不是将以讹传讹的口头传说当成真实的历史了，恐怕不可取，他们往往会这样想道。

言归正传，说到神社，那就不得不提起坐落在鸣神岛高山之上规格最庞大、历史最悠久的一座——鸣神大社。红木通天阁，绯樱翩翩落，根据研究者的说法，算上后世的扩建与修缮工作，这座特殊的神社留存于世已有数百年甚至近千年，绝对称得上是稻妻境内最具文化观赏价值的名胜古迹。任何一个出生在鸣神岛上的人，无论是年幼之时还是长大以后，一生中至少会到此游历一次。于是，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也曾有“将军大人注视着稻妻，鸣神大社守护着鸣神岛”之类的民间俗语。

登上神社所在的高山，沿着顶部盘桓而上的山道，每隔十余步便矗立着一道红色的鸟居，约三米高，四步宽，组成了一条长长的朝圣之路。路的外侧种着一些相对矮小的樱花树，在这个季节自然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凋零的落叶和枯萎的杂草每天都会由在神社工作的巫女负责打扫干净，确保给每一个前来神社参拜的人留下最完美的印象。从清晨时分起，天才蒙蒙亮，山道上便断断续续出现了几道人影。他们多是孤身一人，借着沿路石灯的亮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人会关心他们是什么人，自然也不会有人知晓他们内心的愿望——除了受人信仰的无上神明。到了上午，人渐渐地变多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就连山林中那些胆大的鸟儿也闻声飞了过来，有的落在高处的枝头，有的落在微微翘起的檐角，一个个转动着好奇的脑袋仔细观察着。

“武藏君，这边！”

刚刚走到神社前，少年循着熟悉的声音望去，朝他挥手招呼的人正是抚子，旁边站着小次郎和千叶师父；他也笑着挥了挥手。

“大家早啊。”

“团子！”

“喵。”

“你是？”抚子注意到了和武藏一同来的少年，以及少年身后的父母亲，“记起来了，你叫枫原万叶对不对，在道场的时候武藏君向我提起过你。”

“是。”万叶十分礼貌地回答道，他的怀里抱着武藏收养的小白猫团子。

“听说你的天分很不错，新的一年要继续加油哦！”

“嗯，我会的——”

“万叶！”

回头看去，原来是那两名与小万叶分在同一个剑道班的女孩，姐姐叫步美，妹妹叫麻美，后面跟着她们的父母。近前后，姐姐显得尤为激动，妹妹则拘谨了不少，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武藏就轻松自然地站在她们的身旁，平时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机会！

“步美，麻美。”

“好可爱的小猫咪！万叶，是你家里养的吗，叫什么名字呀？”一看见万叶抱着的乖巧可爱的小猫，两位小姑娘们便忍不住凑了过去，兴致勃勃地询问道。

“不是的，它叫团子，是武藏哥哥养的。”

“原来是这样啊……”姐妹二人的热情瞬间克制了许多。

“没关系，陪它一块儿玩吧，我想它应该不会介意的。”武藏看向她们说道。

“喵。”团子的回答是肯定的。

“谢谢！”

“好了，我们走吧。”

于是，碰巧相遇的一行人一同进入了神社，一路走走停停，游赏参拜，有说有笑。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求签祈福的场所，武藏陪同抚子也虔诚地摇了一支签。正当他想把手里的御神签交给专门负责解签的巫女小姐时，一位衣着风雅、身姿绰约、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知何时曼步走了过来。她留着一头粉色及腰的柔顺长发，末梢用结带绑好，举手投足雅致得体，几乎找不出任何的瑕疵，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亦丝毫不为过。只见她伸出光洁修长的玉手，不由分说便将那竹签子接了过去。

“这支签，就由我亲自来解，如何？”女子笑着问道。

“请问你是？”

“哎呀呀，在这个地方竟然连我也不认识，可真是失礼呢。”

“武藏君，她好像是那位八重宫司大人。”

“呵呵，还是你身边的小姑娘比较有眼力劲。”

其实，这位八重宫司大人长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人想见上一面都要费尽周折，对于除了剑术修行以外并不怎么关心别事的少年来说，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只是解签的话，请便吧。”

美丽聪慧的宫司大人笑了笑，她甚至没有去换签文，只捏着竹签看了两眼，便仿佛明晓了其中的涵义，立即露出一副稍显惊讶的表情——可是你看她对微藏笑意的眼睛，两弯细眉间透出的一丝戏谑，天晓得她接下来说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哎呀，这支签，可不得了哟！”

“宫司大人请明言。”

“咳，它表面上是大吉大利，实则暗藏一道凶兆！最近，你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对劲儿的事？”

“除了一只特别听话的猫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武藏略假思索回答道，已经回到他怀中的团子恰合时宜地探出头来，“喏，就是它。”

“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呢。”与跟前粉色头发的女人对视一眼后，团子显得有些慌张地缩了回去，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张望着；她笑了笑接着说，“常言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纵使这御神签上预示的并不总是准确，也应当处处小心谨慎，方能祛祸避害，你说呢？”

“多谢宫司大人提醒，在下记住了。”

“不必客气，谁让咱家挺中意你呢！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想重金聘请你来这山上的神社任职，负责必要的治安巡逻工作，一定非常不错！”宫司大人这一番无厘头的言语，让对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才好，“呵呵，开玩笑而已啦！像阁下这样能力出众的人物，又正值青春年少，自然是更希望去闯一番天地的，只不过……”

话未说完，这时，一名面带微笑的金发少年走了过来。

“泷村武藏先生，八重宫司大人也在，抱歉打扰了。”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哟，这不是神里家的托马大人么，来此有何贵干啊？”

“宫司大人客气了，我是奉社奉行现任家主之命，特来邀请泷村武藏先生前往府上一叙。泷村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

“好吧好吧，该轮到小家伙们商量自己的事情了，我就不掺合了，有缘再会咯。”说完，她转身翩翩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过道的转角处。

社奉行的现任家主——神里绫人，算起来，武藏同他在全国剑道大赛上有过几次面缘，关于这位尊贵人物在民间的口碑亦有所耳闻，因此对他抱有一定程度的敬意。但是，也仅此而已。

“请在前带路。”

“好，请跟我来。”

将团子交予抚子照顾后，武藏便跟着托马出了神社，沿着蜿蜒而下的山路来到了半山腰处的神里屋敷。进去后，又是一通左转右拐、登楼过道，二人终于在一间极为安静的小阁前停下了脚步。

“家主大人，他来了。”托马敲了敲门。

“好，请进吧。”房间内一年轻男子应声答道。

“请。”

武藏看了看托马，不假思索地推门走了进去。随后，门被轻轻带上，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泷村武藏阁下，久仰大名！请坐。”神里绫人坐在办公桌后的雕花木椅上，十分热情地抬手示意道。

“客气了，绫人殿下有什么话就说吧，在下的朋友还在等我呢。”武藏面对着绫人揣手正立。

“阁下果然是豪爽之人，那正好，也省去了寒暄的工夫。今天邀请泷村阁下来此，其实是有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阁下谈一谈。这第一件嘛，据我所知，在过去的几年里，社奉行下辖的一所慈善机构，总是会在全国剑道大赛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内收到一笔数目不小的捐款，署名正是阁下。对于此等善举，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考虑给阁下隆重颁发一项荣誉才比较妥当呢？”

“绵薄之力，何足挂齿。只要能够对那些生活不幸陷入困境的人有所帮助，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嗯，好。”绫人笑着点了点头，“那接着说第二件事吧，恕我冒昧，这不得不提起一些关于阁下的私人往事。那是七八年前的一桩贪赃伤人案，一对进入天领奉行当差的夫妇因为身陷此案最终不幸离世，只留下了一个当时年仅十来岁的孩子……在一切盖棺定论之后，时间会让人的记忆慢慢褪色、磨灭，直至沉入被人遗忘的河流底层。可是，如今看来，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武藏非常耐心地听他讲完，目光沉着，神色平静。

“难道社奉行也会关心这样的事情？”

“阁下误会了，我现在并非是代表社奉行，而是以一个普通稻妻公民的身份与阁下进行对话。我相信，会有方才所述想法的一定大有人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阁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在下有一个疑问，不知是否当讲？”

“但讲无妨。”

“假如天领奉行内部已经出现了某种问题，有人滥用职权、假公济私、草菅人命，社奉行、不，殿下会保持怎样的立场？”

“在没有充分的迹象表明这一点的情况下，社奉行、也包括我，一般条件下会选择沉默。毕竟，各大奉行所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规矩，不能凭空僭越，否则整个稻妻就要乱套了。”说完，绫人从椅子上起身走了过来，“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只要能找出确切的证据，社奉行决不会袖手旁观。当然了，到了那时，会率先作出行动的，应该是天领奉行的那帮人才对。”

“第三件事呢？”武藏率直地问道。

“不知不觉，这场谈话就要进入尾声了。”说话间，绫人已经踱步来到了武藏的旁边，二人侧身相对而立，“这第三件事，阁下不妨当成一句无心的忠告：在未来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假如有任何陌生人、特别是天领奉行府的人，想邀请阁下单独会面的话，请务必推辞。”

话毕，明亮典雅的阁室内一时静了下来，依稀听得见从窗外远处传来的行人吆喝声和林中鸟儿的叽喳声。武藏迅速思考了一番，决定不去追问。

“多谢，告辞。”

“慢走。”

武藏出了绫人的办公阁，随后又在托马的陪送下准备离开神里屋敷。下楼走到中庭廊道时，他的目光忽然被不远处一个有些熟悉的矮小身影吸引了过去。

“阁下，怎么了？”

“哦，那个人也在社奉行工作么？”

“她啊……她是这里一个长工的孩子，应该是跟随父母顺道过来玩的。阁下知道，今天是稻妻的新年嘛！”

“是这样啊……。”

未作久留，武藏与已经下了山在不远处等候的抚子及万叶等人汇合，众人沿着山路一同返回稻妻城。

“武藏君，怎么了？”身旁的抚子轻声询问道。

“喵？”

“没什么。”

少年一笑带过，可是，在他的心中，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已然悄悄地降临。难道真的如同那位八重宫司大人解签时所言，未来的某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