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醒孰梦深
(跟群友聊天的时候获得的灵感~)

圣心仁爱医院,医务主任办公室。
“邵主任,你好。”年轻人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礼貌的对着办公桌后的主治医师打招呼。
“哦,夏至?”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邵主任从一堆文件当中诧异的抬起头来,他推了推眼镜,发现面前站着的人的确是夏至没有错,“你又来看望他了吗?”
“是的。”夏至点点头,他的神色看上去很温和,面对任何人的时候永远都会挂着一副笑容,但笑容背后仿佛隐藏着一种极深的秘密一般,就像传说中的“对面壁者的笑。”
“605号病人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啊。”邵主任摘下眼镜,发出一声感慨。自从605号病人因为精神病发病住院之后,这位名叫夏至的朋友就成为了看望他次数最多的人,他每一次到来都会带上许多的慰问品,但精神病状态下的605号病人却完全不领他的情,不仅将夏至带来的所有慰问品都摔的七零八落,更是到处逢人就开始宣扬他的那套怀疑主义者的阴谋论,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把矛头对准夏至本人,朝着他大吼大叫,做出完全失控的攻击性举动。但夏至却没有丝毫不耐烦,每当医生和护士都认为他会被605号病人伤透了心的时候,他就会再一次带着那副永恒不变的笑容踏进医院的大门。
“走吧,我带你去见他。”邵主任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不过你也清楚,他现在正处在精神病的发作阶段,见到你时,有可能会出现更大的应激反应,希望你不要过多的刺激他。”
“我明白的,主任。”夏至微笑着说。
两个人走出了主任办公室,来到了6层楼的5号房间。这个房间是一种专门用来关押拥有严重暴力倾向精神病人的病房,有着相当之多的拘束器具。邵主任带着夏至走进了605的房门,朝着里面的病人喊道:“605,有人来探望你了。”
病房里,是一个七歪八扭躺在床上,眼神木然的年轻人。他看上去像一株快要枯死的柳树,身上的每一簇枝条都懒洋洋的耷拉着,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听到开门的动静,年轻人僵木的转过了头,视线落在了先进来的主治医生身上。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就像一池子翻不起波澜的死水。但是当他看到主治医生身后那个迈进病房的人的时候,一池死水忽然溅起了泼天的泥浪,他像是触电一般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神色惊恐至极,仿佛有什么可怖的鬼怪要挖他的眼珠子,他歇斯底里的大叫道:“你为什么把他带进来了?!!我说过,让他滚!!!!滚!!!!!!”
“605,冷静,他是你的朋友夏至,不是别人!”邵主任急忙安慰病人。夏至也在他身后附和道:“主任说的对,木祖,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尽快的好起来。”
木尚无注意到,夏至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那亘古不变的微笑上似乎又叠加了另一种笑容,像浮在水面上的油渍一般转瞬即逝。
这两种叠加在同一个人脸上的笑容如一记重锤敲响了警戒的钟声,木尚无那即将濒临崩溃的情绪被他自己硬生生的强制压抑了下来,就像一瓢冷水倒在了一锅热汤当中。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继续失控下去,而另一边,夏至已经对着邵主任说道:“主任,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和木祖单独聊一聊,如果他能成功想起一些之前的事情,那就对他后续进一步的治疗有了相当的帮助。”
“但愿如此。”邵主任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夏至一个人面对木尚无会出什么意外,夏至的个人战斗力他是见过的。在木尚无精神病发作的情况下,两个壮汉都按不住他,但夏至仅凭一只手就让狂躁的木尚无变成了一张脆弱的纸片,完全动弹不得。他对着夏至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便掩门离去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夏至缓缓回过头来。
木尚无本以为他会看到一张非人类的脸,嘴角咧到耳后根,两只眼睛闪烁着猩红色的光泽,头发化作一根根扭曲的触须飘舞……但没有,转过头来的夏至依旧是那一副人类的面貌,只是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就像黯淡下来的显示屏幕。
“木祖,你的思维的确很活跃,但你不能把自己的臆想当做世界的真相。”夏至浅浅的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在木尚无听来,却像灼热的铁水一般烙在他的印象中,让他几近崩溃。
“你……”木尚无铁青着脸,咬着牙把头转向了一边:“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已经发现了你的真相,你不想让我泄密的话,干掉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我扔到这种地方受这样的折磨?”
“木尚无,我需要提醒你,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并没有任何针对你的举动。”夏至语气轻缓,仿佛真的在提醒一件被他遗忘的事,“你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完全是你自己的原因。正是由于你将自己主观臆断的妄想到处恣意宣扬,他们才会认为你是疯子。思想是你的自由,但你没有资格将其他人的思维也同化为你那毫无责任心的精神妄想。哪怕只是专注于自己那变态的精神世界,而不是选择将其暴露出来,你现在仍然可以像以往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我们也依旧是最好的朋友。”
“哈哈哈哈……”木尚无盯着夏至,一丝笑意在他苍白的脸上荡漾开来,最终发展成歇斯底里的狂笑,“这里除了你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你还有必要装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吗?”
“我说过希望你尽快好起来,这是我作为朋友的真心话。”夏至慢慢的这样说道。
木尚无止住了狂笑,他感觉夏至的态度带着一种礼貌的谦卑,甚至带着一种无微不至的体贴——一个老刽子手对行刑对象的那种体贴。
“……”夏至等着他的回应,但木尚无只选择用沉默回应,一时间,病房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他当然不会再把夏至当做朋友。
有那么一瞬间,木尚无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件事。六岁那年,他在家外面玩耍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个蚂蚁窝。他觉得很有趣,就拿来了放大镜去观察那些蚂蚁的一举一动,蚂蚁巢穴中所有蚂蚁的动作都被他分毫不差的看在眼里。大部分的蚂蚁并没有发现他,仍在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工作,与同伴一起把战利品搬回巢穴,或者是外出寻找食物。但好像有那么一只小蚂蚁发现了他这个巨大的存在,他看到那只小蚂蚁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远离他的方向跑去,路上拼命的对它的同伴挥舞着触角,但没有其他任何一只蚂蚁理会它,最后他看着那只小蚂蚁逐渐远去,消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开水烫蚂蚁窝或者太阳聚焦照射蚂蚁窝这种缺德事,不明白小蚂蚁为什么那么惊慌失措的逃亡,但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只小蚂蚁的心情。
朋友?
他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夏至去死的人。
“看来,你的病情,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治疗。”夏至似乎看透了木尚无的思想,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那张笑容早已消失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种悲哀的疲倦,“抱歉了,我还是没能够将你从虚妄的深渊中拉回来。”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木尚无嗤笑着,“属于你的,不是还有那么几十亿人吗?”
夏至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来看望你的。在此之前,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他最后回望了木尚无一眼,转身掩门离开。
邵主任正在门外靠墙等候着,见他出来,立刻换上了严肃的神态:“患者怎么样了?精神状况有出现好转吗?”
“没有。”夏至摇摇头,他的表情如潮水涨落一般,那副人前彬彬有礼的笑容又在他的脸上出现了:“不过也没关系,以后,我会常来看他的。”
“也是。”邵主任叹了口气,拍了拍夏至的肩膀:“精神病的康复哪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放心好了,我们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治疗他的。”
“如此甚好。”夏至轻轻点了点头。他朝着邵主任挥了挥手告别,向医院的大门走去。
走出门外,夏至抬起头,望着头顶湛蓝的碧空,万里无云的晴空倒映在他黑色的眼瞳里。
但渐渐的,他那双黑色的眼珠慢慢发生了变化,眼珠的左半边,大片大片的蔚蓝如水上的油墨一般浮了上去,很快覆盖了眼珠左边的绝大部分,右半边的眼珠则仍然处于黑暗中。剩余没有被蓝色覆盖的部分,颜色开始逐渐朝着黄褐色转化,它们有着一层又一层的皱纹。一片片雪白漂浮在蔚蓝与黄褐的前方,正上方的顶部也有着闪闪发光的白色。蔚蓝色的部分当中,有一个旋涡状的物体在懒洋洋的转动着,像一朵柔弱的白绒花。黑色的右半边眼珠,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微弱光华,但它们太暗了,几乎无法被察觉到。
那是海洋,晨昏线,大陆,云层,北极冰盖,台风和城市的灯光。
那是,地球。
“你猜对了。”他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