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风露立中宵（三）‖双道长

汉子话音刚落，便觉有阵阴风袭来，吹得窗子嘎吱作响，我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道长。道长侧颜对我，剑眉微锁，薄唇轻抿，听得甚是入神。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他侧目投向我之际，我连忙低下了头，假装无事发生，内心的不安，也在先前那一眼后消除了许多。

而我不知道的是，道长本静若深潭的眸子中，在看向我时，却隐隐闪过了一丝不忍与担忧。

汉子自然未注意到这些，但那本就粗糙泛红的眼眶，却似乎更红了些。

“自那以后，我们整个庄子就变了。大家先是筹资请了外地的法师来作法驱邪，但那些个都是骗钱的玩意，不仅骗光了庄子的钱，庄子里突然死人的事却一直不停歇地发生。大家都觉得，一定是周乞的冤魂来报仇了。”

“那叫一个人心惶惶啊，大家能逃的就拼命往外迁，而像我们这种，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庄子里的，逃？根本逃不了！只能买来各种辟邪符贴满家门，大家只有在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才敢出门做些劳事，等到了晚上，整个庄子就跟鬼城似的，连只耗子都影子都见不到。”

我本不信鬼神，属实头一次听到如此邪门的事，害怕与同情，竟一时不知哪种更甚。

明明是他人的过往，但在与之悟言一室之内时，竟也会悲从中来。

道长以指蘸茶水写道:“周乞此人，可否具言？”

汉子歪了歪脑袋，思虑片刻，道:“其实周乞这人，生前性格虽然怪癖，但也算好相处，之前我夫人怀有六甲，我曾找他算过，他说是个男婴，不想竟果真是个男婴，后来设满月宴时，他还捎了些礼品来喝我的喜酒呢……”

原来汉子竟果真有家室，怪不得在前面交谈时隐隐听到楼上有稚童哭闹之声，想必正是他的孩子与夫人吧。我暗暗心想。

“周乞虽然在庄子里没有亲人，但他本人确确实实是自小在庄子里长大的，从来没有出过庄，后来不知从哪里学来了算命的本事，和乡里乡亲也算相处得融洽，从未听他与谁有过过节。”

顿了顿，汉子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大了双目，“我还听说！周乞在死的前一晚，有人看见他曾进过那个庙里。”

“这事本不稀奇，因为在周乞刚失去双亲时，他就曾经常去庙里偷些别人供奉的东西吃。直到后面他自食其力，也经常到那庙里做些打扫的琐事。但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不免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庙于何处？”道长写道。

汉子一拍桌，猛一起身，本就大如铜铃的双目因为震惊而变得好似两颗浑圆的夜明珠，“你，你疯了！那个地方去了就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汉子这才仔细地打量了道长一番，当看到他臂弯里的拂尘时，他仿佛才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你……你是道长……？！”

道长微微颔首。我看向道长，竟不由得生出一丝自豪之感。

道长……这是要帮忙除妖了吗？就像是说书人曾讲的鬼神故事里的大侠那样，除魔歼邪，惩恶扬善。

我曾无数次夜观道长练剑，虽然我根本不通剑术，但却也惊艳于那剑光如虹，行云流水的身姿。那时我便觉得，道长定不是普通的凡人，他一定有不可言说的使命在身。

汉子的神情因为激动而几乎变得有些扭曲，停在半空中的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你……你……”梗塞许久，汉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终是叹了口气。“道长，你若要去，定是凶多吉少啊。之前请来的那些个法师，也不过是庄子里随便搞些形式，根本连那个寺庙在哪都不曾过问……寺庙，就在小街前面两里路的小坡上。”

道长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我见状也连忙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只见道长将一块碎银放在了桌面，随后便牵起了我的手，示作道别。

直到我们踏出门时，那个汉子才恍如刚从睡梦中反应过来，在我们后面激动地喊了些什么，不过我已无心去听。

走出门，街上的光线似乎已然变暗了些，带着点难以言说的诡异之感。

整条街上，只有我们二人一大一小的身影，面对也许即将就要到来的危险，我竟不似原先那样紧张。我正望着前方想得出神，忽然，道长停了下来，我抬头看他，他却缓缓低下了身子。

低下身子的道长，只比我高一个头，道长的面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入眼帘——苍白的皮肤薄如蝉翼，剑峰作眉，烁星为目，棱角分明的下颚处虽爬着一道道黑色纹路，却更增一番不同的风姿。

我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能回神。

忽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塞在了手里，低头一看，竟是一把木制的剑。

道长于我掌心上一笔一划写道:“跟紧我，切要小心”。

我连忙点头，握紧了道长的手:“道长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