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借题发挥》三连中，我们首先讨论了“对错”，也在第二篇讨论了“美丑”，最后也该聊一聊“强弱”了。

之前，我们明确了一点，强弱是相对的，在不同场合，不同的标准下，强弱的划分也是不同的。但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依然会说42姐很强、玛恩纳很强。在斗兽棋里，我们一般也会承认，大象就是最强的，尽管它可以被最弱小的老鼠吃掉。

这意味着，还有一个隐藏的标准，来衡量一般意义的强。我认为，这个标准就是：如果一个人在可能发生的情境中，绝大多数情况下、面对大多数人时都很强，那么，他就是很“泛用”地强。

那么，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根据这个考虑“泛用性”的强度标准，什么是“最强”的？

暂时跳过分析，最可能的答案应该是“时代”。这个答案自然是不能让人满意的，除非回答另一个问题：什么是“时代”？

随之而来的有趣问题是，如果“时代”对应的是斗兽棋中的大象，那么，对应老鼠的是什么人？是否有人可以暂时地“强”于时代？

本文将依次讨论这几个问题。

真正的强大

若你接受第一篇中对“强弱”的定义，也就是说，“强就是令人无可奈何”，那么便不难接受这个定义在本篇的延伸：

强弱有两道标准，一方面是防御性质的，令人无可奈何是一种强；另一方面是进攻性质的，即能扭曲对方的意志也是强。

按照这个标准，显然，时代是最难被改变的，但它却全方位地干涉着每个人的生活，让绝大多数人即便不如意，也只能认命。所以综合考虑，时代是极强。

那么，这个“时代”是什么呢？有什么代表着所谓“时代”的具体例子呢？

有，比如说，让玛恩纳穷尽手段也无法反抗的东西；比如说，感染者饱受歧视的现状；又比如说，移动城市和荒野越拉越大的差距。

归纳起来，我认为不妨作出一下不严谨、但够用的定义：“时代”就是，在给定时间、空间范围内，所有人的意愿的总和。

按照第二篇对“本心”趋利避害的考量范围，“时代”也可以表示为“影响范围内任何一个人的事物的总和”。

当然，被纳入的事物不一定要是在这个时间-空间范围内的。比如说，当我们考察如今的莱塔尼亚的时候，不可能不考虑如今的邻国卡西米尔，也不能不考虑它的过去，主要是巫王统治和四皇会战。

进一步推论下去，当我们选定一个时间点的时候，不难发现，对应的“时代”在时间上几乎包括了那个时间点之前的任何时间（包括那个时间点），在空间上，对应的“时代”包括了和当地有联系的所有地方。

比如对于莱塔尼亚来说，就是时间上可以往上追溯到卡兹戴尔，甚至更早；空间上可以延伸至整片大地，甚至包括阿戈尔、外太空（因为莱塔尼亚和乌萨斯有关系，乌萨斯和邪魔有关系，邪魔和外太空有关系）。

这些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人们的“喜恶”，也就是影响他们的意愿。

这是一个很大、内容很丰富的集合，当然，我们在进行分析的时候，不需要考虑全部内容，因为不同内容的影响力是不同的。

时空距离更近的、关系更紧密的、规模更大的，影响力更大，更值得考虑。

因此，在如今的地球上，最关键的自然是资本自我增殖的倾向。在泰拉，也许是源石、源石引擎、移动城市。而至于具体国家、具体地区则需要更具体地分析。

而“时代”这个集合中最不能忽略的内容，自然是指定时间空间范围内的所有人。即便不考虑太细致的东西，正常情况下，任何个人和组织都是无法对抗除了自己外的所有人的。除了两种例外。

一是巫王和多萝西的发明，那是一种离谱暴力，它们能够把少数个体的强度拉到极高，使得他们的意志能够压过其他所有人的意志。

第二就是本文想要讨论的第二个关键概念——翻动土地的人，或者说英雄、枭雄、魔王、领袖，随便你怎么称呼。

时势与英雄

关于人类中的强者，故事里是这么描述的：用西里尔·临光的话来说，是“翻动土地”的人；用贝纳尔多·贝诺内的话来说，就是掌握“真正极致的权力”、能“引领一整个时代的力量”的人。

什么是“翻动土地”？什么叫“引领一整个时代”？

“翻动土地”出自《日暮寻路》，原文是这样的：

......去庇护贫困者与落难者的确是骑士应行之道，但选择同行的伙伴时则应该更加谨慎。你要救活那些作物，只有先尽力翻动他们足下贫瘠的土地。

想要改变“贫困者”和“落难者”的处境，关键还是改变社会中某些底层的东西。为什么卡西米尔会有城乡差异，那是因为得益于源石引擎，移动城市基本无惧天灾，各种重要工业技术因此集中在移动城市上。这些技术高效地满足着人们的各种需求，比荒野的可靠。所以人们挤破头地想要进入移动城市。权力的差异便产生了。

翻动土地，就是要改变这个处境。其中有两种可能。

一就是解决这个问题。人们的生存需要各种被生产的东西，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改变生产这些东西时，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关系。这很难，是现实世界都还没解决的问题，但绕不过。

二则是这个问题没有被改变的情况下，改变权力分配的格局。比如四皇会战极大地改变了泰拉大陆中央区的政治格局。具体可以看这个视频：

两者综合起来，就是我理解的“翻动土地”，这也就是暂时地强过时代。

当然，不同地区的“时代”的强度是不同的，叙拉古的“时代”比卡西米尔的“时代”弱一些。“资本”的逻辑在卡西米尔如日中天，叙拉古的“家族”逻辑在被西西里夫人打翻一次之后，如今更加是日暮余晖。

市民已经掌握了城市运转的关键岗位，有洞见的人已经看见了家族在人口占比方面的致命缺陷，社会生活已经产生了两种泾渭分明的规则（地上的规则和黑帮的规则），市民不认为自己是家族的一部分，而是被家族压迫的对象。

类似的，维多利亚的“时代”也不再强盛，名为“狮王”的秩序正在摇摇欲坠，各方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在年轻一辈中，最接近“翻动土地”的爱布拉娜登上舞台，不知道她能否实现自己的宏愿。顺便一提，乌萨斯名为“皇帝”的秩序也并不牢靠。

结合这些例子，我们可以作出如下总结：“英雄”作为“老鼠”，能战胜“时代”这只大象的条件也许就是政局动荡、思想百花齐放，“时代”中的人们的意愿没有形成合力，而是互相掣肘。未来充满可能性。这时，英雄就有了登台的机会了：在一系列可能的结局面前，把时代导向了自己所希望的方向。

我认为这就是凡人能做的极致了，这就是所谓“引领时代”。因为凡人是几乎不可能在强弱悬殊、社会秩序稳定的情况下，强行扭转其他所有人的想法的。所以只能够在关键的时候选择把方向转向哪里。真要说的话，强大如岁也失败了。

政治上的混乱，外加思想上广泛的困惑和痛苦，也许便是成功翻动土地的机会。然而，这只是必要的条件，但并非充分的条件。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凡人组成的小团体才有可能暂时地引领时代。方法自然是以暴力成为最强的一方，然后推行自己的“对错”。

如果想要现实世界的例子，古有秦王扫六合，车同轨、书同文；近一点有资产阶级革命，让时代的主题从土地，变成资本；再近一点，有各个社会主义运动。

参与到这些事件中的人，便是所谓尝试翻动土地的人，其中留下成绩、成为新规则制定者的，便是暂时引领时代的、手握权力极致的人。

是时代的必然，还是英雄的奋斗？

既然历史的发展既有时代的一部分，也有英雄的一部分，那么，谁是主导的一方？谁贡献更到？为此，我们来谈谈什么是偶然性，什么是必然性。

历史的必然性，我想那是指历史大势，也就是前几篇也提到的，“人们在为满足生存繁衍需求而生产的过程中，也创造了新的需求”，新的需求导致新的生产活动，因此构成新的生产关系。从中新的权力不平等诞生了，也就是强弱差异产生变化。强弱的变化导致被推行的“对错”的变化，形成新的“时代”。

某种意义上说，这算是时代自己翻动自己。

就算没人积极地去促成改变，这种改变一样会发生。就像是即使没有人领导塔拉人，塔拉人还是会反抗维多利亚，用《照我以火》的话来说就是：

苇草  可是，我不说这些，你们也会想......从过去的生活里逃出去。

塔拉流民  那还用说，我们活不下去了嘛！

换一个说法，所谓必然性，即历史的展开过程，即一系列“因为这样，所以那样”的逻辑演绎的展开。但这个展开过程有点平行宇宙的感觉，描述的是一种可能性。

比如说，四皇会战既可能是如今泰拉的结局，高卢被三国分食。但是按照纸面数据，高卢完胜，国立达到新的高峰也是有可能的，凯尔西就是这么预测的。

又比如中华大地上的战国时期，结局既可能是我们见到的秦国统一中华，也可能是七国陷入僵局，达成某种平衡，像欧洲那样发展。前一种结局导致了贯穿千年的大一统和中央集权，即便秦二世而亡，但它留下的东西塑造了我们今天的生活。后一种会是怎么样我们不得而知，但即便中央集权可能会有，大一统也就不一定会成为中华文化基因的一部分了。

不同的走向差异是巨大的，但多种结局都可以通过理性推导论证其可能性。而最终走向何方，就看所谓历史的偶然性。

根据大祭司对凯尔希的历史观的归纳，无可奈何的轻蔑，我们在《理想城》认识到了所谓历史的偶然性。塑造了如今泰拉国际政治格局四皇会战，对凯尔希来说就是一次防不胜防的偶然，是近年来比较重大的误判。

所谓偶然性，除了运气和巧合，我认为还应该包括个体的行动和努力，也就是所谓人的主观能动性。是不可预测的。凯尔希也没算到其中三皇对局势的把握会如此敏锐，决断如此果敢。

这就我对历史的理解：

所谓人民史观，可能就是强调历史的必然性，但这个必然并不是指某些事情是必然发生的，而是，一系列的事情是必然可能发生的。或者说，必然性是指某些事情必然不可能发生，比如秦始皇不可能把秦的社会推进到资本主义，但可能发生的事情中哪一件会成为现实，那是说不清的。

......你说的也对。他们真的会找到这个机会也说不定。毕竟，我们何时敢宣称自己能够预见未来了？——凯尔希档案

这个“必然性”是整个时代共同导致的。根据上面对时代的定义，其中很关键的一部分就是这个时代中的所有人。

而英雄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呢？也许就是把其中一种可能性变成现实。至于是哪种，就看最后成为最强的是谁了。

当然，这两者并非那么泾渭分明的。一方面，被称为英雄的凡人他们也生长于相应的时代，他们的“喜恶”是被当前时代塑造的；另一方面，根据上文对“时代”的定义，英雄造成的影响也会被吸收到时代中去，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也参与到人们的“喜恶”塑造中，让人产生新的需求，时代继续演变。

最后，值得注意的有两点，

一方面，能影响最后结果的凡人，自然是强者，凡人中的最强者。但是，正如《吾导先路》中，教宗对前任教宗的评价，没有必要把历史中的胜利者想象得太神秘。他们只是强大的凡人，不容置疑的强大，但并没有强大之外的神圣性。

虽然我称其为“英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思想上或立场上支持他们的行为，我只是认为他们很强。他们也不存在任何特殊的正当性，“天命”并没有站在他们那一边。被称为“天命”的历史必然性不会站在任何一个人的一边，倒是想要逐鹿中原的人需要通过观察现实来发现“天命”，并主动走到它那边。

另一方面，天地无情。时代自我翻动往往伴随着往往意味着混乱的政治局面、笼罩着所有人的思想上的迷茫、因为生产被扰乱而导致的人间悲剧。是很难和平过渡的。以我的“喜恶”标准来看，有一种“英雄”是美的，他们孕育于各自的时代，但超越了各自的时代，他们知道“血就是血”，努力让变革在尽可能彻底的情况下，减少它带来的伤害。

最贴切的例子就是《风雪过境》。那是方舟所有翻动土地的故事中，难度最低的一个，因此，它在保持真实感的前提下，展示了最理想的情况——几乎没人受到伤害。

之所以说它难度低，那是因为那里人口少、面积小，更重要的是，那里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我是指，他们都想谢拉格好，这方面每个人的立场都是一致的。最自私的松鼠家的爷爷已经死了，新任当家并非只顾自己的阴谋家。

但尽管难度低，而且银灰和其他人之间强弱悬殊、一众人如同童话故事般互相绝对信任、有博士的神机妙算、有耶拉的神迹加持，这么多要素加起来，“雪山事变”有如此的结局依然是堪称奇迹。这奇迹的“美丽”也就是我认为的“人类主观能动性”的美丽。

关于时代和人的关系，我能想到的，大概都讨论完了。

时代，作为人的意志的集合，说到底依然是人。从强弱的角度来看，“时代”是凡人能达到的最强力量。而所谓“真正的强者”，便是在一瞬间引领时代的人。他们往往不是战胜了、或者掌控了时代，而是顺应了时代。时代作为凡人的最强力量体现，虽然是由所有人共同组成，但没有任何人能长时间掌控它（巫王不算）。

进一步分析，人之间的所有互动的集合便是时代的演变，或者说“翻动土地”。其中包括所有人宏观上共同促成的变化，即历史的必然性、时代的“自我翻动”。同时也包括时代在关键时候发生的关键变化，便是具体个体和时代在具体层面的互动，把时代从“很多个可能的结局”落实为“明确的历史”。

最后，虽然名字、称呼、叫法很多，但其实，时代和英雄都是“一体”的，时代孕育英雄，英雄引领时代，真要说，不过是英雄带来的改变也是时代的自我翻动，时代的自我翻动也是由每一个具备主观能动性的人一同造成的。只不过在不同的讨论中，强调的东西不同，所以用的词汇也不同。“名者，实之宾也”，我们不应当太过执着于具体的名称，明白其中意思即可。

至此，强弱、对错、喜恶全部讨论完毕。当然，最后只讨论了凡人和时代之间的强弱对比，而没有考虑人和人之间的强弱对比。那太复杂太困难了，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我就最对和大家就所谓的“道”泛泛而谈、吹一下牛皮，“术”的层面研究还是各自去研究吧。

之后也许会回归第八章、回归整合运动篇的关键角色赏析。现在，我们终于有足够材料理解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