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秀

每天晚上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满秀就会醒来,她睡觉浅,不像年轻人可以六七个钟头。以前满秀也睡的久、睡眠足。现在年纪大了,睡三四个小时就自然醒了。每次醒来,满秀就对着天花板发呆,夜里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安静。仿佛都睡着了,就满秀醒着。无论睁眼闭眼,周围听不到一丝丝的声响。这时候的满秀就会想起她的老伴跃进,怀念他起伏的胸膛和一呼一吸的气息。想着想着,天就亮了。时间悄悄流逝,对满秀来说,既漫长又短暂。
和往常一样,满秀早早就起了床。她端坐在梳妆台前,一遍一遍的梳理自己的黑白相间的头发。白发比两年前又多了很多,眼尾的皱纹又添了几条,宽厚的脸庞也尽是疲态。满秀对着镜子摇了摇头 , “老了,老了。”自顾自的念叨着,放下梳头,抚平衣角,洗了把脸,然后迅速的朝厨房走去,她还要给两个孙子小城小波准备早餐。
小城和小波两兄弟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小学。以前是在农村读书的,父母考虑到以后孩子的教育,就转到镇里好点的学校。学校里的食物他俩吃不惯,所以满秀早上经常煮面给他俩吃,面里下了鸡蛋还偷偷给孩子们的碗里舀了勺猪油。看到孩子吃的开心满秀就感到很知足,然后就开始嘱咐孩子们在学校里好好用功读书,将来出社会也能找到好工作。小城小波当然听不懂这些,就算懂了也觉得是奶奶唠叨。唠叨久了也就习惯了。
两兄弟中,小城的性格偏内向,小波有点调皮捣蛋。满秀对上小学的小波倒不怎么担心,比较在意的是老大小城,她总说希望小城可以考个好大学,一本不行二本也可以。在初中时小城还算争气,以六七百分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加上有同村的老师打点,分到了一个还不错的班级。刚开始小城被排到后排的座位,加之刚接触高中的知识,学习起来有些吃力,成绩下滑的很严重。满秀急的满脸愁容,坐在板凳上,手撑着膝盖,托着腮。苦口婆心的劝导小城,让他少玩点手机。可因为疫情,课程都改为在家上网课,又不能没收他的手机。所以在家唠叨的次数越来越多,但小城该玩游戏还是没少玩。满秀就举例子,说小城你有个叔叔以前就是没用心读书,现在靠出苦力挣钱,老婆都没娶上,还打马虎眼说他现在后悔的不得了。甚至把人请到家里当面对质,小城才勉勉强强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小波听不懂这些了,他每天都乐呵呵的,学习成绩也不好,满秀倒也不着急,有时候小波沉迷游戏,就说上几句,有时候也任由孩子玩到很晚。有一次小波很过分,居然推搡满秀,怪满秀把他手机没收了,用拳头捶打着满秀的肚子,争闹的可凶了。但满秀说给别人听时,语气就变得委婉了,说小孩子闹闹也正常,心里还是有奶奶的。她举例说有一次她正在河边洗衣服,小波看见湍急的河流就小心翼翼的对奶奶说,
“嬷嬷,你小心点,水很急。衣服别被冲走了。”满秀看了一眼小波,漂了漂手里的衣服说,
“伢伢,没事,就是漂到鄱阳湖里,我都给你捞起来。”回忆这些情节时,满秀的脸上尽是笑容。
除了忙两个孩子的事,满秀一天的内容里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去饭店工作。虽然儿子儿媳总对她说没钱了就说,但满秀还是觉得自己挣点钱花更实在,趁自己还干的动的时候。儿子儿媳每次都给满秀一两千的生活费,除了孩子的吃喝,还有房租费,基本上就不剩什么了。于是满秀就去饭店里应聘,之前也去干过保洁,但她说太累太辛苦,干不动,才找个相对轻松的工作。
“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饭店里还招,也就是看你体格还还算庞大。看起来比较健康。像个三四十来岁的样子。”满秀的女儿无奈地努努嘴说道,她希望母亲该歇息歇息,不要那么劳累。
“我晓得,干不动了我就不干了。”满秀笑呵呵的回答到。
“现在该想享清福了,不要这么拼。”女儿继续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理我懂,只是自己闲不下来,再过两年,我想管也管不动了。”满秀摇了摇头说道,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迅速地消失了。
满秀说饭店里的每个人都很友善,都很礼貌。见面打招呼都是笑呵呵的,这个客人要点个菜,那个厨师需要个盘子,另外那个人要加点油,都是阿姨阿姨的称呼她。刚来饭店的那几天,由于每个菜需要不同的盘子盛,圆的、方的、长的、短的、平的、扁的,把满秀都绕晕了,连忙说自己分不清楚,搞不来。同行们也不笑话她,就说慢慢来,熟悉了就都分的清楚了。满秀每天的工作除了上菜,端盘子,还要打打下手,有一次比较搞笑的是厨师让她帮忙加点调料,其他的盐啊,糖啊倒是分的清楚,唯独这酱油和醋都是黑漆漆的,就稀里糊涂的加到了一起。厨师看见连忙制止,
“阿姨,你加错了,这个罐子里装的是酱油,你倒的是醋。”
“哦哦,不好意思,我没读过几年级,不认识罐罐上的字。”满秀慌张的说道,
“没事没事,这个活还是我来吧,你干别的去吧。”
“好的好的。”满秀暗自庆幸自己没受到什么惩罚责骂。又在周围同事面前大夸了一顿厨师。满秀和另外两个妇女常常会坐在一起聊聊天,其中有一个妇女也和满秀一样,老公去世了。所以觉得彼此都不容易,也就惺惺相惜了。
满秀很少发脾气,特别是老公去世以后,以前还总是对跃进有点小脾气,不管做什么事都催促着,菜园里浇浇水啊,除除草啊都是赶鸭子上架的气势。印象里唯一一次听说她打人了是村子上有个妇女神经兮兮地说他老公一天不见个人影,是藏到满秀家了。那个时候跃进还在省外务工。满秀听到这话直接一巴掌当着同村妇人的面把她扇倒在地上,十分生气的说,“滚回你家里去,再乱说,撕烂你的嘴!”妇女自知理亏,虽然脸上火辣辣的疼,但还是捂着脸悻悻离开了。后面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跃进去世后的一段日子里,满秀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以后我一个人可怎么过啊?”她常常独自落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但很快又收拾好心情操持孩子们的事,倔强的像一朵深山里的牛头花。“该怎么过呢?”这操不完的心,这漫漫长夜也是一种答案。
以前满秀家门口有两棵桃树,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桃花就开满了枝桠,后来搬了新家,桃树也枯萎了,现在,家门前只有一棵李子树,同样也在春天开满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