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熄灭
1998年的巴伦支海，北极圈内的夏季似乎与现今的中纬度隆冬一般寒冷，之所以说似乎，或许是因为那时的Z23已经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
不只是温度，色光、气味、声响……Z23现在还是只能记起一片晨雾般的模糊。确实，她的最后一个妹妹是在那惨烈的一役中与众多英灵同沉，熄灭的心智魔方永远坠入海底。但当她抱起Z28残缺的小小身体却只能让自己被淹没在一片灵魂消散的蓝色星光时，她唯一强烈的感受是空无一物。
记不清了，只有偶尔的混沌碎片浮现。
但是现在，她感到自己从没如此接近深爱的妹妹们。
Z23微微眯起眼睛，金色发丝飘扬。死亡不值得恐惧，如果是属于自己的那份，甚至不值得去重视。
刺目的血红缓缓伸展刺触，在眼前的四面八方。
“啪啦……嗡……”
没有烧灼皮肤的疼痛，炽白的洪流绕开了自己，生存与毁灭，此刻两者的间隔超越了抽象，在现实中化为一个半径两米的球壳。在一阵百倍放大的刮擦玻璃声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风息云散如此之快，自己却只是听了个响，如果不是身后传来一声耳熟的问候，Z23真要怀疑塞壬是在开玩笑了。
那问候说：“起来。”
哈迪斯赶到的很是及时，甚至会被认为是刻意为之。感谢伟大的单兵工厂，可以快速展开的一次性支援护盾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那女孩的命。
“起来。”哈迪斯说。
Z23下意识地哆嗦着想要听从，无奈身体不听指挥。而让她感到万分惊骇的是，一支钢手突然出现，从后方卡住了她的脖子，大力向上一提。
几颗黑红相间，尾部旋转的鱼雷追着脚底板跳出海面，爆炸的火光却神奇的远在在数十码之外。
男中音继续说：“暴殄天物。”
被随手扔下的Z23悚然回头，只见一座黑铁塔正端正地站在面前，低头和她大眼瞪小眼。
眼前的正是哈迪斯·普鲁托·塔尔塔洛斯，不过他现在能止小儿夜啼的样子与之前的唯一相似之处只是都长着脑袋胳膊腿。往老柏面前那么一站，老柏就得痛苦地再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类定义说。
一身硬线条漆黑重板甲把身高顶到两米一五，浑身的装甲接缝处不时喷出红色的火苗，甲片细碎的脖子上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大黑盾牌脸，本应是左眼的地方现在却是三条平行红色斜杠，右眼处则是一道深红闪电状条纹直劈到下颌。神似中世纪欧洲骑士，但惊人的凌厉能让鸵鸟把脑袋插进岩石。整套装甲像是一座余怒未息的火山，包覆着冷酷的黑曜石，内容却是不断涌动的炽热岩浆。
Z23哇地惊叫一声跌了回去。
“……虽然确实有些吓人，”哈迪斯用着习以为常的平淡语气，“但‘黑曜石’可是获奖作品。”他向Z23伸出一只手。
“很遗憾要再次见面，小姐，需要帮助么？”
问一个刚被拉回鬼门关、正站在鬼门传达室的人是否需要帮助，这只能用哈迪斯的诡异仪式感来解释了。
Z23把右手搭在那只友好地伸来的黑色铁手上，如坠五里雾中。触感没有想象中的金属的冰冷，反而有种舒适的温暖。
脑筋在长时间宕机后又渐渐活络起来，回想起不久前的经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在心中成型，着实把Z23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两眼，犹犹豫豫地问道：“该不会是……刚刚那个疯子吧。”
“我希望不是，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哈迪斯答道，“另外，这么说不代表我承认自己是个疯子。”
Z23可算发觉失礼，慌忙道歉，但胳膊上忽然清晰的痛觉却警告了她，
还打仗呢！
Z23扭头看到那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执棋者呆立当场，激战正酣却突遭乱入，好像量产型的它也会“吃惊”似的。不过更仔细的观察却告诉Z23，快速拢合舰载机、点亮主副炮的塞壬只是表现出了更大的谨慎。
它在忌惮，但并不想放弃。
哈迪斯抬起一只手：“需要的话，给你五秒时间，说出让我继续帮你的理由。”
一句话将Z23彻底唤醒，更远处另一个塞壬的包围圈突然沉寂，Z23祈祷不是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她猛然回头。
“我的…我的朋友！请…求你救救她们啊！”
“喔，”哈迪斯沉默了两秒，随即迈步向前，自言自语：“熟悉的论调。”
随身空间的棱形开口探出黑色的刀柄，如果说经典款宝刀是新月秋水，那哈迪斯手里的东西就是条人工渠：长柄无镡，刀身直狭，直角硬棱，面若静水——形似唐横刀，长度一米二。
“没有高级智慧反应，只是遥控的机器而已，”明塔突然冒出来，精神链接里声音满是不屑，“长官放心砍啦。”
Z23理所当然地被吓了一跳，抬头只见一块铁板飞在半空大放蓝光，旁边还众星拱月着三门比它大得多的狰狞炮轨，哈迪斯不想告诉她那叫刻耳柏洛斯。
“终端，你来照顾这边。”哈迪斯下令道。横刀在侧倾身摆了个冲锋起手式，背后的翼状骨架结构咔一声展开，红色的火羽一闪即逝，伴着三声震撼耳膜的音爆，哈迪斯已经成了视野中一颗划着光弧飞速远去的红色流星。
Z23愣愣地看着那个飞快缩小的光点，突然觉得——耳朵真疼。
“对不起哈，我家长官哪方面都比较直——跟他那刀似的。”正当Z23使劲揉耳朵想让耳鸣赶紧走开时，一个张扬的清脆女声突然响起。
“说话了！”Z23打从刚才开始就只剩惊……悚了。
“啊呸！”明塔正忙着瞄准塞壬战舰，好让让刻耳柏洛斯“整点儿亮”，此时闻言立刻对这无知的冒犯表示愤慨，“说话了!我还会加减乘除嘞！你咋不问我是怎么学会尾随偷窥和通风报信的？！呃呃啊……好的长官！无人机给老娘开炮！”
三条手臂粗细的亮红光束横跨了刻耳柏洛斯与一艘“卒”级之间的几海里距离，舰身的着弹点周围的装甲带瞬间爆起大团黑红色细碎雪花。整艘战舰为之一震，随后便因海水的大量涌入而开始倾斜。
“这装甲绝对有名堂哇长官！”哈迪斯几乎能看见明塔的上蹿下跳了。
“看到了，”哈迪斯甩手挡开一道袭来的光束，“明显的反彻蚀构造。”
本应将大部分能量注入舰体内部的聚态超氙束炸飞了一大片装甲。“卒”级看似被挖出一个恐怖的伤口，实则幸免于难。
类坐标引擎和微距跃迁推动下哈迪斯几个冲锋来到一艘“卒”级中段，等他从舰体的另一侧穿出之后，整艘战舰便在碾压陶瓷般的巨大碎裂声中断成两截，变为一堆燃烧的残骸。
此时的哈迪斯·普鲁托如同一头悍不畏死跳上观众席的公牛，无人堪当其锋芒，不同的是公牛不久就将死于子弹之下，而哈迪斯——他的三型诺克石装甲在面对纯度低下的幽能时可谓绝对防御。
不久前还声威正盛的塞壬舰队此刻狼狈地转向、变阵，一门门巨炮旋转着，无力地怒吼却只能卷起水柱浪排；舰载机完全丧失了攻击的精力，毫无作用地机动规避却被一束束精准点射化为飞散的碎片。哈迪斯的恐怖速度将两百平方公里的海域缩得很小，穿梭在光束与射流中的黑色鬼影一次次被火光照亮，毫无顾忌地砍杀、摧毁，所用的仅是一把砍刀。
两分钟。
两分钟后，哈迪斯停止，因为身后最后一艘“卒”级驱逐舰的残骸已经被海浪吞没，而整片战场上几乎再没有存活的塞壬了。
执棋者依然，或者说一直毫无表示，即使自己已成孤家寡人，而敌人毫发无损。
当然，它也没有情感可言，在如此境况下依然面色不变地瞄准、开火，除希灵使徒外也就只有这样的机器能做到了。
“你的程序实在可悲。”哈迪斯对远处的光点说。哈迪斯展开护盾，炮火在其上激起一片涟漪。
不再废话，他令明塔停止攻击，自己举刀踏浪，前冲向敌。
执棋者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炮火的无力，一柄黑色长剑在苍白的手中凝聚而出，或许它也有着骑士决斗的概念。
冲锋、举刀、劈斩、格挡，空气的尖啸中双刃相撞之处大片火花纷纷扬扬。两人错身而过，哈迪斯没再回头，直起身体，收剑归鞘。
“轰！！”
庞大的火球在身后轰然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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