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消逝于风雪

“啊，睡的真爽……”染玥伸了个懒腰，今天川夏没有打扰她，她睡到了接近中午。 染玥看着川夏留她的一些钱，和桌子上的食物，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是自己太不熟悉独处了吗？还是说自己难以接受这遥远的自由了么？ 染玥不知道怎么表述，她走到窗户面前，用玻璃的反光梳好头发，扎好辫子，然后穿上衣服，戴上玻璃花……她真漂亮啊。 整理完仪表后，染玥拿着盛满钱的信封，然后轻轻的走出门去，外面的天气算不上太好，冷飕飕的，看起来冬天真的很近了。 自打几十年前异种人扔下反物质炸弹后，整个地球的生态环境就变了，平均气温下降了十几摄氏度，夏天变得很短，而冬天来的则更早，即便是中纬度的星海市，也难以抵抗冬季的狂风和暴雪。 而现在，才刚刚十一月中旬。 “唔……”染玥在城区孤独的走着，似乎这一切她曾经来过，而只是她忘掉了。 梦浸琉璃，冷泉凉夏。 越往海边走，染玥就越感到冷，这里大部分的城区都已经荒废，变成了无人区，偶尔，也只能听到在海啸中幸存下来的动物发出的窸窣响声。 时代已经过去了，人类的时代。 染玥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这是她之前在营地做饭时不小心划伤的，本来她不在乎，然而却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的各种病菌，在卫生条件不佳的情况下，伤口迅速发炎，然后开始溃烂。要不是川夏历史发现了染玥的手臂流血不止并花大价钱买了抗生素，染玥的左手臂恐怕就保不住了。 然而手臂上的伤口可以快速痊愈，但是地球上的伤口，痊愈却要消耗大量的时间。 很多人都在思考，既然地球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那么为什么不逃离这里呢？在不远的距离，有很多的类地行星，空间站的科学家有能力实现空间折跃，却为何仍要对这里恋恋不舍呢？ 没人说的清楚。 在到达营地之前，有个奇怪的人给川夏一张空间站的摆渡船票，让他去空间站生活，但是川夏却丢掉了船票，他明白，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染玥——不论是自己去空间站，还是让染玥去空间站。 黑蓝色的浪涛一下一下的拍打在白色的沙滩上，湮灭了所有生机，也湮灭了所有的希望。 还是回家吧，至少有地方取暖。哦，家里的干柴已经用完了，染玥要去营地里买。想到这里，染玥加快了脚步，好在自己离开营地的距离还算不上太远。 “怎么，小丫头？”卖干柴的大叔忙着手中的活计，没顾上染玥。 “我想买点干柴，生火用。”染玥小声说，大叔脸上的胡茬让她有点害怕。 “家里几个人啊？” “两个……不，一个。”染玥说。 “你一个人么？好吧。”大叔直起腰来，从墙角拖出来一个小拖车，然后把柴火堆上，“过几天天冷了，多堆一点，能拉动吧？” 染玥试了试，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也才刚刚拉出去几米远。 “我来帮你，嗨，可怜的丫头。”大叔示意染玥躲到一边，然后走到小拖车前面，费力的把柴火运送到居住处附近。 “给你钱，大叔。”染玥战战兢兢地把柴火钱递给大叔，大叔收下了钱，然后就离开了。 还要去买点别的，一定要准备好食物，还有药品。 “咋滴？要干粮？”粮油店的大娘从仓库取出来一人份的面粉，“特殊时期，首领有规定，每个人就这么多，拿钱来吧。” “哦……”染玥把钱递给大娘。这面粉可真重啊，三月无法想象，川夏是怎么把面粉带回去的。 现在，就剩下药品了。 “医生姐姐？”染玥跟营地医生打招呼，好在她们之前见过面，染玥有了一点勇气。 “胳膊好了吗？”医生问染玥。 “已经好了。”染玥说，“我想买点药物，过冬用的。” “喏，都给你准备好了，”医生把盛满药品的塑料袋递给染玥，“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嗯，我会的。”染玥笑了笑。 染玥回到家，学着川夏的样子。把木柴堆在门口，然后看了看手电筒电池的电量，这东西可是一次性用品，即便是能买到，也要花不少的钱。 一个人在家生活注定是无聊的，染玥看看书，又起来锻炼锻炼身体，不知不觉熬到了天黑。在没有娱乐设施的时代，刹那间又回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当然，染玥不太需要劳动，一方面她年纪还小，另一方面，川夏都已经给她安排好了。 似乎一切都是这样，现在，染玥只需要慢慢等待，等待，等待好消息——或者对她来说不是那么好的消息。 无聊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染玥如同机器一般起床，吃东西，看书，然后睡觉。偶尔出去买点吃的用的，或者去营地整点社交，她的生活变得很平淡，以致于当染玥回想起来这段时光时，总会用“平静的如同茶水”来形容。 “我会回来的。只是要你苦苦地等待，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勾起你的忧伤满怀，等到那大雪纷飞，等到那酷暑难捱，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往昔的一切，一古脑儿抛开。等到那遥远的他乡不再有家书传来，等到一起等待的人，心灰意懒——都已倦怠。” 染玥读到这首诗，这首诗是一个叫西蒙诺夫的人写的，写得很深沉，染玥很喜欢读，那种期盼和渴望，跃然纸上。 不过，为什么，她会流泪呢…… 这天，染玥读完这首诗，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描述的不适，这种不适并非伤痛而却让她说不出话来，好像什么人一直在拉着她，一直不肯松手，又似乎是什么人在她周围轻语，仿佛还有未说完的话，待她一叙…… 染玥坐到床上，然后掖紧被子，她听得见，窗外的风刮的越来越猛烈了，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呼……”染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然后闭上眼睛，希望早点睡下。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似乎天就在一个晚上冷了起来。 也许是被窝太暖和，也许是昨天太难受，染玥这次睡的时间特别长，以致于早晨首领检查防寒措施发出的动静，都没能吵醒她。 “这几年累是必须的，但我相信我的人生不可能到此为止，我可不想长大变成街上一抓一把的庸人，不想以后为钱发愁为生活奔波，不想以后每天做的都是不喜欢却必须做的事，不希望被看不起……我有我的梦想所以我要努力，只有坚持这阵子才不会辛苦一辈子……尽量做得比之前好，我会让以后的自己过得比现在好……”川夏站在那里，握紧自己的拳头，“虽然现在，我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但是，我的玥玥，请你相信，哥哥一定会带给你想要的生活，看吧，虽然城市已经毁灭，但是我们还能看得到蓝天和白云啊，只要我们一同努力，不论未来多么艰难，我都相信……我都相信……”川夏轻轻抱住染玥的头，“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 “哥哥……”染玥轻轻地呼唤，“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不该那样……”泪水朦胧了染玥的视线，她再看不清楚哥哥那张脸。 “没事的没事的，不哭，流眼泪，就不漂亮了……” “哥哥……”染玥大声呼喊，却发现抱住自己的头的臂弯没有任何温度，唯有冷风灌进她的棉被。 “是，梦啊……” “喂，染玥在家吗？有没有人开一下门！”大门被不知道谁反复的敲。 “哦，来了来了。”染玥裹着被子去开门，医生在那里等了很久，也很冷，冷得直跺脚。 “医生姐姐？” “天呐，你这里好冷啊！”医生说，“你家不生炉子吗？” “啊？没有。” “你怎么不生炉子啊，你不怕冷吗？”医生走到砖头垒的炉子旁边，往里面添上几块木柴和木屑，然后点燃火柴，淡黄色的火苗撺掇了上来。“气象站的同事说，在不久的将来会下大雪，我可不想每天在诊所接诊几十名冻伤患者！” “啊，我知道了，医生姐姐，我会生炉子！” “注意通风，然后如果外出脚没有知觉了，就用手慢慢的揉搓，不要用热水，这会让你死的更快，懂么？” “我知道了，”染玥答应着，她似乎有什么想问医生，但是却又没问出口。 “这是你哥哥赚的钱，首领让我给你。”医生取出一个信封，塞到染玥手中。 “那我哥哥，他还好么？” “我不知道，首领告诉过他让他在深冬之前回来，他应该不会太久了。” “哦，这样啊……” “我走了，诊所还有事情。”医生扎紧围巾，然后离开了染玥的居住地。 “是这样吗……” 寒冷的雪渐渐飘落，气温从零度开始直线下跌，仅仅一个星期，气温就跌破了零下二十度。 染玥的焦虑愈发严重，她生存环境逐渐变差，燃料，食物，淡水，和能用的东西都在变少，而思念，则正慢慢侵蚀着她的心智。 “只是要你苦苦地等待，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勾起你的忧伤满怀，等到那大雪纷飞，等到那酷暑难捱。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往昔的一切，一古脑儿抛开。等到那遥远的他乡不再有家书传来，等到一起等待的人心灰意懒——都已倦怠。”染玥日复一日的重复这段诗。似乎唯有诗中的等待，才能缓解她内心的担心与忧愁。 “相信你，加油啊。”川夏亲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三十三天，阴。 “各位市民，请注意，准备好食物与生活用品，暴风雪将在几天之内来临……”广播在营地的每个角落循环播放。 点燃木柴，裹紧棉被，染玥继续等待。 第三十五天，大雪。 “啪！”门被风吹开了，雪灌进屋里。开门声带给了染玥寒意，和一丝希望。 “哥哥，是你吗……”染玥从棉被中探出头来，反复出现在梦里的身影，最终也没有再次出现。 第三十七天，暴风雪。 等待，等待，已经等待了许久。 所有希望都已经破灭。 染玥翻箱倒柜，把能穿的都穿了个遍，她今天准备出门。门口堆满的雪让行动变得迟缓，她拖着厚重的躯体，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如同僵尸，没有灵魂，没有肉体，倘若她在雪地中倒下，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被风雪掩埋。 “首领……”染玥推开了首领的门，首领正蜷缩在炉子旁边烧开水。 “怎么了，丫头。”首领示意染玥把门关上，寒冷的风带着雪花几乎灌满了屋子。 “我哥哥呢？” “你怎么问这个？” “我哥哥呢。”染玥加大了声音。 “我，你听我解释……” “我哥哥呢！我哥哥呢！你告诉我，我哥哥在哪里……”渗血的泪水从染玥脸上掉落。“告诉我，现在马上！” “冷静，丫头，你听我解释……” “他死了，对吧。”气愤至极的染玥抓起来首领的衣领。 “丫头，听我说，探险队已经发现了另一批人，川夏，川夏他为了保护其他人和货物而不慎……”首领做出投降的手势。 “呜……”染玥想哭，但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嗓子里似乎有什么堵住了，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她松开首领，转身离开。 她已经知晓了结果。 “丫头，你要去哪里……” 染玥没有回答，她把剩下的钱买足了食物和其他补给品，又选了一块扎实的雪橇。 没有人尾随，没有人追问，大家都知道，这只会消逝于风雪。 勇敢的人，总是要直面风雪，即便前路漫长，即便不知归期，然而只要抬头看到北极星的方向，那就是胜利的方向。 穿越冷风，穿越暴雪，冬去春来，方为苏生。 若我消逝于风雪，请你不要忘记，那些在迷茫中葬身的魂灵，终将指向东边的太阳。 若她消逝于风雪。 第九十六天，皇城市。 没有人知道染玥是如何穿越的暴风雪，她本人对此的描写也很平淡。 染玥敲了敲一扇紧闭的门。 “谁啊？”女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天呐，孩子，你这是……” “咳……”染玥指了指手中的金属板。那是川夏用罐头盒子做的，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染玥说不出来话，两个月的漫长旅途，已经让她遗忘了语音发音规则。此时的她脸上满是伤口，双手的皮肤也早已裂开，被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 “快请进，”女人示意染玥进屋，“莫莫，把你那间收拾一下，咱家里来客人了！” 星海营地的搜救队在暴风雪刚过去的第一天就被派出，在几十公里外的一座壕沟内，他们找到了川夏的遗体，他的左腿已经完全折断，骨头露出，上半身也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刺穿，留下了一个令人恐惧的伤口。他手里握着染玥的照片，面带微笑，抱着背包，而背包里还留着他收集来的水果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