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59)【花怜】
黑。
无尽的黑。
视野中,目之所及一切似是在不断浮沉,连着自己的躯体也软弱无力,似乎下一秒便化作一捧尘埃,随着阴风兀自去了。
谢怜在这虚浮间挣扎,想要抓住些什么,奈何像是被什么桎梏住一般,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他放弃了,他收了挣动的力气,眼前却是现出一丝光亮,清澈冰冷,不似活物。
很熟悉的一抹光亮,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怜脑海中一片混沌,身体却是奇迹般随着意识动了起来,步履蹒跚,艰难地朝着那抹光亮移动。
近了,很近了。
那抹光亮就在眼前了。
谢怜想笑,想激动地大声叫喊,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枚温暖的光亮伸出了手……
谢怜睁开了双眼。
老朽的漆黑屋顶,暗沉的光线,熟悉的鲜血的气味,还有浓烈的草药味。
他衣发散乱,视野中仅一只苍白的手,替他拂去面上的乱发,随即是一个印着笑脸的苍白面具。
“醒了?”
谢怜瞳孔一缩,双手似是为了遵循求生本能一般,猛地将眼前的人推开了。
他立刻坐起了身,眼前却是一阵晕眩,他一手扶住地面,随即马不停蹄地开始掏袖子。
“鬼火……鬼火呢?”
袖子里没有,衣襟内也没有,哪里都没有。
它不见了?
谢怜慌张地站起身,猝不及防的,视线与窗外的一轮圆月撞在了一起。
对了,它确实不见了。
他亲眼看着它被碾碎的,不是吗?
身后之人观他如此动作,赶忙上前温声道:“别乱动,你有伤在身,小心……”
他话音未落,却见谢怜身型一歪,猛地朝墙上撞去!
他一惊,赶忙上前护住:“等等!”
他挡住了谢怜的额际,是以谢怜不论如何拼命撞墙,总是出不了一丝伤。
谢怜只觉怒火中烧,一把推开他:“别碰我!”
见谢怜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急忙上前抱住了他:“殿下,殿下你先冷静,先听我说!”
殿下?
谢怜怔怔地回过头,看向此人苍白的笑脸面具。
此人一身黑衣,腰别长刀,俨然一副武者扮相,由着那面具遮面,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面容。
但不论他如何遮掩,也掩盖不了浑身散出的吸血鬼的气息。
吸血鬼。
谢怜脑海中深深映出这三个字。
“你叫我殿下,你知道我的身份?”谢怜只觉周身颤抖,双手紧紧揪住黑衣武者的衣襟,“你和那些吸血鬼是一伙的?”
“不……”黑衣武者话未过半句,身躯却是被人猛地一按,直直倒在地上。
他惊愕地看着压在他身上的人。
也是奇怪,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犹以腹部那处最为严重,此刻因着剧烈的动作,厚重的纱布都隐隐渗出血了,但他却置若罔闻,只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恶鬼索命似的质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任何不满,你们冲着我来好了,要杀要剐,我来受了便是,你们伤害它做什么?”
“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毫无逻辑的话语,像破碎的琉璃盏,一片一片,直扎人心。
腰间刀鞘一响,谢怜手握沉重的刀柄,奋力朝着黑衣武者心脏刺去,却是因全身一阵剧痛,刀身偏移了轨迹,直直扎进肩窝处,鲜血立刻淌了出来,流了满地。
喉中传来相似的腥涩感,谢怜忍了一阵,终是忍不过,双手接了满捧的鲜血。
太没用了。
便是救一人也做不到,还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遑论拯救苍生?
自身难保。
空气中传来隐隐的抽泣声。
谢怜血泪挂了满脸,但他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声音。愣怔了半晌,才发现这声音源自身下之人。
明明是戴着笑脸的面具,面具之下却已泣不成声。
方才谢怜出手攻击,他不知为何不做防备,任凭谢怜在他肩处留下了巨创。刀身仍沉没在其中,他却不将其拔出,只微坐起身,伸了手,将谢怜轻轻地搂入怀中,颤声道:“殿下,都过去了。”
“殿下,殿下你听我说。”那黑衣武者一下一下顺着谢怜的背脊,安抚道,“我就是那无名鬼火。”
谢怜一把推开了他。
“你在说什么啊……”谢怜痛苦地抱住双膝,声音嘶哑道,“开这种玩笑,很有意思吗?”
吸血鬼,根本就不是鬼火所化,更遑论他亲眼看着那无名鬼火自吸血鬼手中消逝。
这种违背常理的话语,落入谢怜耳内,简直是在嘲讽。
黑衣武者顿了顿,站起身,除去了肩上的长刀,将其重新放入刀鞘内。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迅速愈合,直至再未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此番动静,落入谢怜眼中,便是可怖到难以复加。
他将自己带到这荒无人烟之地,究竟是为何?是想继续看笑话,还是再让自己承受新一番的折磨?
他的同伙呢?是藏在暗处静静地看好戏吗?
好冷,身体觉得好冷。谢怜抱紧了双臂,缓缓缩成一团。
身躯的寒冷可以轻易除去,心间的严寒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火苗温暖。
黑衣武者察觉到他腰间绷带处的伤势逐渐恶化,赶忙蹲下身道:“殿下,先处理伤口!”
他想触碰他,蜷缩在一起的人却是一惊,迅速打开他的手。
“别碰我!也别这么称呼我!”
“殿下,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如果不及时包扎,会……”
谢怜猛地抬起脸看他:“会如何?会死吗?”
他一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泪再次蓄了满眶:“死……我还怕这种东西吗?”
倒不如说,他很期待死亡。这样,他便能在地底见到无名鬼火,见到父皇母后,见到红红儿了。
很幸福,不是吗?
似是全身突然充满了力气,谢怜抬手将他推得更远了:“你走,你走开!”
如此幼儿稚气的推搡,谢怜将其推出屋内,随即马不停蹄地关门落锁,再未思考这样一扇小木门如何能拦住一名吸血鬼。
做完这些,他全身再无一丝力气,枯叶一般随着门板缓缓滑落,跌坐于地,进而昏死过去。
再睁眼时,可以见到熟悉的亲人吗?
-
头疼欲裂,谢怜再次睁开眼。
眼前还是熟悉的布置。谢怜微叹一声,回首看向小窗外,天仍是昏暗,也不知他方才到底睡了多久。
腹部的绷带早被血浸透了,此刻挂在身上便像是一尾死鱼,沉甸甸的,腥涩得让人睁不开眼。谢怜却顾不得这些,趴在门板上静静地听,听外面是否还有动静。
他心底仍存一丝侥幸,期待着那无名鬼火其实还未尽数消散,只要他回到那林中,还能抢救回几分魂魄。
门外并无动静,是那吸血鬼离开了吗?
踟蹰间,谢怜小心翼翼地开了门,从门缝里向外看去,入目便是一派山野景象,人迹罕至,不知那吸血鬼将自己带到了哪座山头。
谢怜从屋内走出,确定四下无人,随即便自寻了一条路,折了根树枝,一步一顿地在山路上走着。
他要回去,他要去林中看看。
不论结果如何,至少让他确定一下,这世间是不是真的仅剩他一个仙乐人了。
疼痛,周身的骨头都在震颤,疼得他几乎落下泪来。
脑海中又开始昏昏沉沉,谢怜脚下一顿,一停,直直朝前栽去。
跌到半途,未落地,却是被人稳稳扶住了。
入目皆是一片黑,谢怜心间叹息一声,认命似的闭上眼。
臆想中的嘲讽和攻击并味降临。来人仅是堪堪扶住了他,随即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稳稳地回了山间小屋内,期间不说一句话,也不多碰他身体其余任何地方。
回了屋中,他将谢怜轻轻放在草垛上,随即小心翼翼地温声道:
“我要处理伤口了。”
谢怜不回答,只直直盯着房上横梁,显然不想与他交流,不接受,也不拒绝。
黑衣武者便算他默认了,极轻极轻地拆了纱布,又用湿巾轻轻拭去伤口周围以及全身沾染到的鲜血,敷上草药,裹上新的一层纱布。
他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只包扎时,指尖轻颤,似乎受疼的是他自己。
将盆中血水倒掉,他盘坐于地,运转周身灵力,将其一点点汇入谢怜体内。
谢怜动了下眼珠,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虚弱道:“你这又是何必。”
毫无理由的关切,让他心里没底,只觉这黑衣武者是个极大隐患,一旦自己的行动超出了他的忍耐范围,他便要展现出掩藏的真实面目。
杀与不杀,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而自己,便是砧板上的待宰羔羊。
这一次,黑衣武者却不再回应他,仿佛知道自己不论说什么,都能让谢怜心底产生抗拒。待传送完一波灵力,他起身出门,少时端进来一碗槐花粥:“先吃些东西吧。”
槐香萦绕,泛着缕缕清苦。谢怜却只将头一偏,固执道:“我要回林子里看看。”
黑衣武者道:“殿下,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谢怜不言其他,仍道:“我要回林子里看看。”
静默一瞬,头顶的声音缓缓道:“先把这碗粥喝了,我再带你回去,好吗?”
透过面具缝隙,他清清楚楚看见,原本躺在地上仿若死尸的人身形一怔,随即偏转过脸看他,一双眼里有惊异,更有止不住的希冀:“真的?”
“真的。”
谢怜立刻坐起了身,几乎是抢的去拿他手里的碗,一勺一勺用力往嘴里塞。
狼狈的吃相,使他完全忽略了槐花的清香,仅靠着精神上对食物的渴求完成一次次吞咽。吃到一半,不知是被粥呛到了还是因为心口堵塞,一双眼又开始汩汩落泪。
他今日哭了很多次,他讨厌哭泣的自己。
只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为他揩去一颗泪珠,见他没有反抗,于是细致地替他擦净了泪。
冰冷的,毫无温度的触感,和那鬼火一般。
静谧的夜,只一黑一白互相倚靠的身影,极速穿行在林间。
黑衣武者身形颀长,轻易便将谢怜抱在怀中,遮住晚间阴湿的冷风,任他俯瞰身下一切,随即指定某一方位,站稳,落定。
焦黑的树丛,残缺的肢体——一场大火曾经洗劫过此地,以毫无顾忌的狂乱姿态。
谢怜在残缺的肢体间逡巡、翻找,除了残肢仍是残肢,死寂一片,没有他要找的。
那鬼火确实不在了。
即便明知答案,谢怜心底仍是说不出的苦涩。思索间,心念电转,欲要开口说些什么,那黑衣武者却是替他发话了。
“殿下,去道观看看吧。”
破败的道观门口。
谢怜愣怔片刻,待要上前推门,门却是自己开了,出来的是子舒,二人对视一眼,子舒欣喜道:“花谢,你还活着?”
谢怜看着他右手一圈一圈挂起的绷带,担忧道:“你的伤……到底怎么了?道观也是……”
“吸血鬼来过了。”子舒苦笑一声,扬了扬自己受伤的手,“师父和我们好不容易把他们赶走的呢。”
谢怜一惊,未曾想那群吸血鬼竟是疯狂至此,绑了他们不够,还要侵讨观门。
“观里师兄师弟都受了伤,师父已经决定要解散道观了。毕竟现下情形,也不确定吸血鬼还会不会再找上门来,观里其余力量有限,再不走,后果难以设想。”
谢怜抿紧了唇,垂首道:“抱歉,都是因为我。”
“哈哈,说什么呢。”子舒用完好的手敲了下他的脑袋,“该做的你都做了,这事和你没关系。”
“对了,子弈师兄他……”
“受了点伤,不过不碍事。”子舒笑道,“听其余子弟说,当时在林子里看到一个脸戴面具的人生起了大火,替他们拦下了其余吸血鬼,这才能顺利逃出。虽不知此人是谁,不过真要谢谢他了。”
谢怜一怔,久久无言。
后来,子舒说了其他的话,谢怜却再没听进去,只最后被问及是否有安身之处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谢怜靠在黑衣武者胸前,埋头不言,只耳中静静聆听风声。
少顷,一句问话散在了风里。
“肩上的伤,还疼吗?”

写得稀碎(捂脸
设定吸血鬼是胎生(?的,所以城主跟人家解释自己就是无名鬼火,仿佛是在说修勾可以生出修猫咪(我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