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季之季
久不提笔,连敲字都变得生疏了。金陵混沌的天时和长期封控的“人和”让我摸不清季节,许是已入深秋了,许是再也没什么秋了。
让我写下这些的契机是一朵花瓣。
在咖啡馆里,一如往日地划着手机发呆,它就倏忽地从眼前的盆栽上落了下来。我觉着自己应当有些感慨,却又想不到什么,亦不愿强说什么,最终郁郁地发现自己不过是见证了又一个质变的瞬间。若没有我,天下的花也在兀自凋零着——想到这,比起肃杀之情,我反倒多了几分欣喜。
应当去想想古人,甚至古猿眼中的世界。夜里星汉灿烂,物换星移,人失去了脚所踏大地的坚实可靠;日间烈焰高悬,那是不多不少的唯一炬火,于是,他们会如何理解“天”呢?日之腾挪,天之四时,教人去看,一切都是汹涌的,正如人常死,熵恒增。然而还是会均等地期待着每一个季节的流转,有人期待新生,有人期待终结,大家面面相觑,继续碌碌着横亘在天地间。
前些时日因创业的琐事沉闷不已,连天气也和着我的心情阴郁了整月。途经一小学,小学生们正整齐地伴着粗糙的流行乐做着无意义的集体主义课间操,我发呆愣神,驻足良久。虽说满目所见皆是规训,或是说,外在施予的秩序。但脑海中不断涌现的,都是阳光色的童年里,穿梭在如是秩序中的自由与无忧无虑,期待和创造着蛰伏在日复一日里的非日常。如此想来,成年之于个体乃至文明,都是件不易的事吧。
人幼时的世界很小,天地很窄,天塌下来很容易。于是我总会嘲笑过去的自己,又无奈凝视着当下的自己。焦虑多来自自我意识过剩,认为自己眼前的事业受挫就如天塌,和儿时忘交作业被训了便欲图跳楼是一个道理。当看到一个有序运行着的世界,人来人往,花开花落,斗转星移,便意识到自己的境遇几乎不会影响万物的流转,一个长呼吸就足以让自己被世界的底噪淹没。然而把自我寄托于无尽之万有,是一件幸福且危险的事。这种人虽不会轻生,却会是最后看一眼地上的野花,确认了世界仍在无误地运转,再合上双眼的。
对他来说,目睹那朵花瓣的凋零是件幸事。
然而还是会区别对待一切,正如人挨了雨淋会有琐碎的烦恼,便不会因为云雨皆自然而不去躲避。阳光本无色,人用棱镜分出了七彩,百草本无味,人的口舌赋予了味道意义。风浪无情,但直击风浪,或是要胜过在深水中被淹死。不必说寄于天地,便是他正是天地,也会痛恶自己胃肠感冒罢。
于是想起自己避雨的经历。雨天的树,风平浪静时似乎是个庇护,层层叠叠的叶子让底下的人不沾滴水。待到风起云涌了,分明只有细雨蒙蒙,攒下来的水却能把人砸个机灵,树叶自己倒是一身清净。然而我又能责备树什么呢?肃杀的秋应当让它去凋零,但若是把秋雨习以为常,那树反倒是发扬了萧瑟秋意的了!
春天已然是过去了,当吸血的蚊子伴随着夏日的阴湿潮热冒了出来,人们甚至不得不去怀念贫乏的凛冬,至少记忆中过年的时节里,每个人的肌肉都升腾着热气。于是收获最后一茬麦浪,让麦穗也混入金黄的落叶中。
旁人若不问我,我自觉已入秋了。但若是提起来,我便会茫然道:“此刻是什么季节吗?我们再看看吧,我只知道冬季是要降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