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心(五)【展昭同人,非耽】
我叫展昭,目前是开封府包大人麾下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当然,在不同人的口中,我的身份各不相同:大人和公孙先生习惯叫我展护卫,王朝马汉这一班兄弟喜欢叫我展大人,江湖上的朋友们会客气的称呼我展大侠,熟识的后辈也可能叫我展大哥,也有人叫我南侠,也有人称我御猫,我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些事情,知道是在叫我,我便都答应着。但是只有一个人,他对我的称谓最为特别,他叫我“哥哥”。
多年以前我在金龙寺第一次遇到大人,把他从凶僧手上救了下来,我从那时便发觉他和其他的官员不一样。他充满智慧,又有悲悯的大爱,他心中怀有最真挚的信仰,他爱憎分明,所做的一切只为公理和正义,为拯民于水火,无论面对怎样的强权也从不畏惧退缩。我很少敬佩一个人,但是对他,我说怎么敬重都不为过。如果不是他,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加入官府,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信任,我感谢这样的知遇,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并不放心离开。想要伤害他的人太多了,作为一个朋友,哪怕仅仅作为一个普通的、被他守护着的大宋子民中的一员,我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去保护他免受身体上的威胁。
你守护公道,我来保护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两年前他真的邀我进入开封府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有犹豫的,倒不是不舍得之前鲜衣怒马四海萍漂的日子,其实我早已下了决心,若是追随他,我可以收敛自己和手中巨阙的锋芒,可以克制挥剑快意恩仇的冲动,可以去做以前嗤之以鼻的事情,只要是为了守护他,我都可以。但是我真的很犹豫,因为那个人,这世上唯一叫我“哥哥”的那个人。
他叫展昕,他小我十八岁。抱着他奔出家中的那一天,我答应娘,我跪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她面前,答应她,我会照顾昕儿,我会保护他,我会带着他好好的活下去。
当然,昕儿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就像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师父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火。他不问,我不说,我们默契的选择不提起那个叫做遇杰村的地方发生过的一切。我自认为,这也是保护他的方式之一。
若我能一肩扛起过往的沉重,这种痛苦我们兄弟就不必一起承受。这残酷的世界要吞噬掉他本该拥有的一切,我必须把他从幽暗里拽回到阳光下,我并不希望他满心仇恨的长大。
他是我的责任,曾经,是我唯一重要的责任。
昕儿那时候很小,太小了,小小的他喜欢粘着我,调皮的在我身上爬来滚去,撒着娇钻进我怀里。刚开始跟着师父练武的时候,他常常摔打的满身青紫,浑身酸痛的夜里无法入眠,觉得很累很苦,伏在我身上悄悄的掉眼泪。我很心疼,但是也只能默默地帮他抹干,狠狠心告诉他要坚持下去。毕竟对于他来说,未来这件事,实在是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练武不是为了锦上添花,而是日后吃饭活命的本事。我们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只是我是自己选择的,他却不是。
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师父就曾经对我说,该教的东西他已经都教给了我,我该独自下山出去闯闯,去亲眼看看外边的世界,去经历真正的江湖,去受伤,去流血,去体会锥心的疼痛,去承受欺骗和背叛,去在绝望中挣扎出一颗坚韧不拔的心,去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说,昭儿,你是个太过善良的人,你的善良甚至掩盖了你的坚强和果决,你需要去经历一些事情让你变得更加锋锐有棱角。
他说,昭儿,师父阅人无数,我能看出你其实远比你现在所能感受到的自己更加强大,你终会找到你的使命,它会召唤和烧灼着你的内心,让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
他说,昭儿,到那时,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你。
但那件事情的发生打乱了一切的节奏,我不得不继续留在师父那里多呆上好几年。一方面是为了昕儿,另一方面是我那时被一种混杂着愤怒、愧疚、挫败和无力的感觉笼罩着,什么都不想做,难以集中精神,无法遏制的掉眼泪,几乎整夜都不能入睡,甚至连晨起练功都放弃了。忍无可忍的师父把我从床上拖起来,让我面对墙角跪着,推开前来劝解的师妹春妮,狠狠的抄起藤条抽我的背,边抽边朝我大吼:“昭儿,你不是这样的”。
他说,你不可能就这么被击垮,你不会遭遇变故就自甘沉沦,你能站起来的,我不会放弃你,我要拉你站起来。
他说,我不相信有什么阴影能够真正吞没你,因为你自己便是光,哪怕有千万人被阴影笼罩,你也会是驱散它的那一个。
他说,你再最后哭一场吧,狠狠哭一场,哭够了你就像个大人一样站起来,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他说,你要记住,你是展昭,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我相信。
师恩大如天。
我明白师父下手虽重了些,可他其实是疼爱我的,我那时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江湖上像我这样的人何止成千上万,他想鼓励我,他不忍看我这样继续堕落下去。我不想让他失望伤心,我还是慢慢的、慢慢的走了出来,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走了出来,让自己,至少看起来,像从前一样。
只是看起来而已,我知道,从那件事开始,我身上原本的一部分已经抽离了我,我不可能再是那个单纯明媚的少年,我心中有一些柔软和脆弱一起破碎了。时光能止住血,捱住痛,在伤口结上疮痂,但却只能让它看起来坚硬,内里还是血肉模糊,令人始终不敢去碰触。
我很可能变成一个阴郁孤冷的人,还好有昕儿。如果说是师父让我有重新坚强的勇气,那么昕儿,是他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的内心再次变得平和温暖。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是很感激他的,但他也一样并不知道。他的记忆中从未曾留下那时候那样的一个我,还好,从未留下。
对于他来说,我是存在于幻想之中,完美的一个哥哥。
但后来我终于还是走了,去做我早就该做的事,离开师父闯荡江湖。我心中终究还是惦记着他,每次回去都会给他带些礼物,而他只要看见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学过的所有东西都在我面前演练一遍,变着法子哄我开心。我明白,他是想让我多陪陪他而已,他觉得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好我就不会离开。若是我真的到开封府任职,恐怕就很难再有时间陪伴他,虽然如今能陪他的日子也少的可怜。到那时候,他该有多伤心。
我跟大人说,我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会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之一,我不能就这样草率的回答。大人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犹豫了再三,并没有把昕儿的事说出来。因为我并不觉得会有什么两全的处理方式,刀头舔血的生活,对昕儿来说实在是太早了,我不可能把他带在身边,所以与其让大人忧心,还不如我自己选择一方舍弃,我自己去权衡和抉择。我躺在开封府的客房里努力的想,我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一夜,有刺客。
客房离大人的书房有点距离,我赶到的时候,王朝他们几个已经昏迷在地,唯一清醒着的张龙拖着受伤的腿拼命的朝黑衣人扑过去,却被一脚踢中小腹,滚到了一边。这时黑衣人距离大人已不过几步之遥,我赶忙一个箭步跃上前举剑朝他后心刺去,但我的剑还没有碰到他,那刺客却不知为何忽然就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我顺势手腕向下一转,刺穿他的小腿。他扑通跪在地上,我揪起他的领子扭过来一看,他额头上居然流出了黑色的血。
奋力用身体挡在大人面前的是公孙先生,他的右手沾染了墨渍,我低头一看,那刺客的脚下落着一方砚台。
那个平时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孙先生,他当时的眼神,像一个赳赳武夫。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他说,我必须要保护大人,用我能用的一切方式,手边有砚台我便用砚台,若是没有砚台,那用我的血肉之躯也可以。如果能保全大人,要我伤也值得,要我死也值得,要我受千刀万剐也值得。
别说是我一个公孙策,就算是千千万万个公孙策,也都值得。
因为我守住的是求告无门的百姓最后的希望,是能直达天听的逆耳忠言,是震慑宵小鼠辈的霹雳手段,是教化泽被黎民的菩萨心肠,是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无私铁面,是让番邦外国不敢妄动的天朝威仪。你说,我值不值得。
我沉默了,那一刻我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绽开了,我体会到了那种烧灼,像师父说的,被没来由的使命感所烧灼。
昕儿,对不起。你在师父身边很安全,师父会严格的教导你也疼你爱你,春妮师姐也很喜欢带着你玩。哥哥不是不想陪在你身边,可是现在这世上有个人,他比你更需要我。
我守住他一个人,便会有成千上万人因此而受益,这世上可能就会因此,多一个亲慈子孝富足和睦的温暖家庭,少一个目睹双亲惨死却无力讨回公道的孩子。
那种痛苦,就让它到你我为止。
昕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当你也有幸体会到那种烧灼的时候,你一定可以明白的。
就这样,我终于留在了开封,为黑暗之中唯一明亮皎洁的那一弯月,穿戴上一袭夺目的红色,和我的巨阙一起,紧紧跟随在他身边,哪怕要为此流尽鲜血。
师父,您说得对,我从未感到过自己像现在这样勇敢强大,我知道我究竟要成为什么人。
我是守护那一片青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