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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品】失落记忆

2021-06-30 09:47 作者:三风子改  | 我要投稿

“现在开始对被告人的审判。”

威严感十足的话音落下,法庭里一片肃静。

法官庄重严肃地宣布开庭,书记员时刻记录着可能会被遗忘的细节,丰富这场堪称世纪审判的庭审现场,现场旁听的人竭力记下更多的画面与气氛,为小报记者……或者是他们喝酒吹逼时提供更多的素材,同时世界各地的人们想必也借助着各种通讯手段观看——

观看“本世纪最恶劣凶犯”,也就是本人的狼狈落网。没错,这就是对我……以及对我的罪的公开审判。

把钻进手铐的双手放在栏杆前,我感到背后旁听的人们,或者说整个世界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

那绝对不是祝福,当然也并非诅咒,只是好奇罢了,和观看动物园里的猴子没什么区别。

也许人们都在猜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究竟犯下了何等滔天的罪行,竟然在这人类科技与法制发展的巅峰——二十三世纪遭受国家级别的最高审判。

而我的罪名是……

请试想这样一个男人:因为他记住了不该记住的事情,二十年间一直逃,一直逃,时而甩掉全员黑西装的武装探员,时而不得不和身材火辣的女间谍周旋,飞车追逐,高楼对峙,无数次生死线上的挣扎对他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清白无辜的?况且他被誉为“本世纪最恶劣凶犯”,况且追捕他的是这个国家……世界上唯一的国家,统合联邦。

最终他还是栽到了公共权力的手上,审判他的现场也被做成了直播:

此刻,建在“世界秃顶”(注:北冰洋)外面的审判院外面人头攒动;

而远在热带南国的街边餐馆,也有人吃着三明治看起直播;

极东的链式小岛上,自宅警备员们迫不及待打开niconiconi生放送;

但同样也有不是那么在意,比如写字楼里只顾埋头加班的可怜人。

看客们并不知道他是谁,仿佛世间早已没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

上面的人为何对他如此恐惧,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抓住那个人;

到底他怀有何等危险的思想,又或是做出了多么可怕的行为,也许是掌握了颠覆世界的重要情报……总之,法庭上的男人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法庭将对被告人的犯罪事实进行陈述。”

我闭上眼睛,随着检察官的话语回忆起这几十年的经历。

“被告人,你在二十年前逃脱了全民记忆审核工程。”

是啊,那是一个雨天,也是我逃脱记忆删除的日子。

人总要记住一大堆无聊的事,比如朋友的生日,比如各种讨好女孩子的方法,有些记忆只是关乎他人的鸡毛蒜皮,有些却决定了你能否继续以“自己”的身份留在社会上。但突然有一天,这些记忆都可以像剪辑拼接电影片段,保留值得保留的,丢弃想要丢弃的。

这样是不是会轻松许多呢?

定期审核并清理记忆。在过去这是一项新兴的技术,最先被应用在统合联邦的810个省。一切不健全不和谐,与法律相悖……或者单纯就是让审核员不快的记忆,会被尽数削除,力求让所有统合联邦的国民拥有健全健康的人生。

那天轮到我们的社区进行记忆消除,那天下着雨,遇见她的时候一样。

只是忘记过去,这原本没什么。过去的记忆消失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便,反正国家会安排好一切,让人们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拥有理所应当的社会关系,一切都不会错的。

反正大家都是这样。


“别忘了我。”

她笑着说完,吻了我的鼻尖。


但当我走进那扇操作记忆的机器的巨大闸门前,我突然后悔了。

于是我逃了。

逃走的时候连保安都吃了一惊,没有追上我。我拨开两边用各种目光看向我的人们,就像逃离一个又一个的迷宫。

回过神来已是傍晚,雨还在下,我躲在一栋废弃的大楼里。

事件已经传得漫天乱飞,商业街橱窗的电视,覆盖天空的电波广播,互联网,买菜大妈的口中,到处都播报着我的事,当然还有相当高昂的悬赏金。

“当全世界的人们都失去了昨天,仅有一人还拥有那份记忆,那么他必定是有罪的。因为他掌握着名为‘过去’的真相,这正是‘他们’所惧怕的。”

后来遇到的那个人对我这样说。

但我的理由没那么伟大,既不准备和国家对抗,更没想着引领时代觉醒民众,只是不想忘记一个人罢了。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世界上不可以留下关于她的一丁点痕迹,当然也包括记忆。

她,我所喜欢的那个人在三年前因为抗拒记忆审核,被拘捕并处以“遗忘刑”。

在记忆可以被操作的这个时代,那是一种比死更加可怕的刑罚。被剥夺的不止是生命,还有你在世间的一切痕迹。

彻底清除过后,仿佛此世从未存在过那样一个人,当然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别忘了我。”

这句话,她对我说过的最后的话,让我选择从那扇门中逃跑。

于是那天我成为唯一一个不接受国家统一记忆操作的人,唯一拥有过去的人。

“这只是其一。”

检察官顿了顿,精英做派十足的扶了扶眼镜继续道:

“另外,你还遇到了你的同类,对吗?并和那些人秘密结成了反抗记忆审核工程的势力。”

那些人?哦对了,在这一路上我也遇到不少志同道合的人。

那些人也有着和我相同的自由意志——我把突然离经叛道,逃离记忆审查的念头称作“自由意志”,或是不得不逃离全民记忆审核工程的理由。

大家都是一些表情微妙,略显苦涩,但内心无比坚毅的人,这是相处过后才会明白的。而在我的记忆中,还有这样一个奇怪的男人,他叫也宿,人们叫他老大哥。

相同的经历让最初的认同感变成了凝聚力,一个叫做“失落记忆”的组织由此结成,老大哥也成为了我们的精神领袖。

老大哥是反抗资历最老的成员,我的第一个同伴。他的一生相当传奇。因为保留了对联邦高层不利的记忆,他二十年间一直在逃亡中度过,时而甩掉全员黑西装的武装探员,时而不得不和身材火辣的女间谍周旋,飞车追逐,高楼对峙,无数次生死线上的挣扎对他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他拥有相当出众的领导才能,经验老到,见多识广,似乎知道些关于统合联邦的内幕,但他只把那些告诉了我,我是他最信赖的心腹之一。

我们不断逃跑,有时战斗。一路走来,牺牲过许多同伴,也会吸纳新的成员。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活下来,带着对她的那份世间仅有的记忆。

之后的时间里,大约十年吧,记忆审核与删除工程的普及率高得吓人,几乎整个世界都被这技术覆盖并支配,同时记忆的消除范围也与日俱增。

人们的昨天正在渐渐失去。某些事明明和我们记忆中相悖,逐渐成为大众公认的过去。比如进化的主宰并非自然,而是统合联邦的最高理事会,并且谁都对此深信不疑。

说不定明天就会有统合联邦创造了天地日月星辰,在第六日造人的记忆。

逃亡的某个深夜,营地里的大家都睡了,老大哥出现在我的帐篷外。我们用一杯热可可和棉花糖撑起了这段闲聊:

“‘他们’正在改变世界的样貌,在每个人的心海之中改变。”

“我们保留的记忆是很危险的东西,所以‘他们’会想方设法除掉我们。”

“当全世界的人们都失去了昨天,仅有一人还拥有那份记忆,那么他必定是有罪的。因为他掌握着过去这份真相,‘他们’并不想看到这个。”

“他们”究竟是谁?是联邦高层吗?老大哥没说,但他一直告诉我,要保持自己的意志。

因为所有的既存事实都会改写,脑子里的东西也会因记忆删除而变成他们想要的状态。然后变成全新的,或许和之前一样或许截然不同的人:

被挂上了老师的牌子就是老师,被带上了国王的帽子就是国王,拿着医生执照就是医生,被追捧有写作的才能就是作家,谁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

人们同时又都在按着脑子里被植入的记忆,被植入的知识和专业技能,被“他们”安置到自己应该在的身份和社会位置:

说不定教育者的昨天是暴力狂,也许杀人魔今天做了救死扶伤者,搞不好作家就是脑残评论家的全新人生……

记忆,就是我们自身,支配了记忆,就等于支配了我们作为人的全部。

如果不想被那样支配,就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即便自己的记忆也会成为人们眼中的谎言。

要战斗,也要逃跑。

那天,那夜,我得知了我们的真相,以及真正的敌人。

“你是否记得你们的最后一个晚上?”

最后一个晚上……

那是我最不愿意提及的,因为那一晚我们遭到了背叛。

“失落记忆”结成之后又过了十年左右,《记忆保管法案》通过,记忆彻底成为违禁品,隔天的记忆必须清除,而人们的工作与学习都依靠新进植入的知识芯片,再也没有记忆的意义。

过去的记载也被消除,只有被称为“古老历史”的东西才会被保存,那是百年以前的事,不会对当下产生过多的影响。然而“他们”还是删了又删,改了又改,因为无论是多么久远的过去,依旧会影响当下的活人。

相应的,我们的队伍逐渐壮大。因为从古至今,任何来自权威的观点和命令总会有反抗的人出现,愚蠢而伟大。

可能因为人多了,自由的意志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野。

老大哥的话逐渐也被当做值得反抗的权威。有些人觉得自己可以挑战老大哥的地位,然后被当做“他们”的间谍,被肃清。

肃清的人越来越多,逃亡的时间越来越久,联邦对记忆持有者的政策愈加严苛,让一部分人对自己的记忆与信念也产生了怀疑:“失落记忆”是邪恶的一方,掳掠无辜的人们并强行植入“主动反抗记忆消除并逃亡,被组织拯救”这样的虚假记忆。

这也许就是老大哥那晚所说的“如果不想被那样支配,就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即便自己的记忆也会成为人们眼中的谎言。”

在那个晚上,在我们又一次把酒言欢,在我们又一次谈及自由与世界的真相时,一直滴酒未沾的老大哥举起酒杯说:“你们之中有人背叛了我。”

闻此消息,有人愤慨有人悲哀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惊愕不已。

“这个世界正在朝着我们害怕却无从知晓的方向改变着。当过去可以被任意捏造,要相信什么,要和什么战斗,就变得更加难以辨别……”

老大哥刚要喝一口酒润润嗓子,这时统合联邦直属的记忆警察闯入我们的基地,一座废弃的大楼。

“所有人不许动!”

枪口让这话的服从力倍增。

我们蹲下抱头,而友达……在我的记忆中,这个人是老大哥的十三个心腹之一,他站在了那边。

友达骗了所有人。

他癫狂地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说不定……说不定啊,这家伙告诉我们的东西是强行植入脑内的虚假记忆。我们都是合法的好公民,一切都是那个人在搞鬼!”

他拿着枪,指向老大哥继续道:

“也许拥有记忆就是一种罪过,只有把一切交托给更伟大的人,我们才会感到安心。”

所有人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人们纷纷怒骂着,脸上的狰狞表情就像是认为自己遭到了比死还难过的背叛。

“我们被背叛了!友达那个混蛋东西害所有人被抓!是他害了我们,害了老大哥!他才应该接受审判!带友达来!带他来!”

男人咆哮着,就像被仇怨点燃了心中为数不多的生命之火一样,燃尽所有的情绪,咆哮着。

“保持肃静”,法官敲锤并说道:“现在针对以上事实,对被告人做出如下判决:遗忘刑,并剥夺记忆权终身。”

观看的人们愕然了,那是比死还可怕的刑罚。在出生便植入并不断更新换代的“常识芯片”的数据中清晰地记载着,遗忘刑,那是众多刑罚里最严厉的一种。

存在抹消之刑,在现实与记忆两个角度对受刑人进行彻底的“删除”,被世界遗忘。即便作为罪犯也会被写入大众的芯片,或者作为“危险应急记忆”被保留,但遗忘就意味着那个人从此以后彻底从人间消失。

然而只是在官方的绝密档案里记载过,自从记忆操纵覆盖全球以来,遗忘刑仅有两次实施,包括他这一次。

“针对以上事实,你是否承认自己的罪行。”

“我承认。”

燃尽的男人无力地说着。

他被带走了,带到大众无法看到,知识芯片数据也没有记录过的某个地方,也许是传闻中的“人间蒸发机”:

首先,消除记忆。

其次,消除自我。

最后,消除存在。

但就是这样的时候,他的心中还在回忆着某个同样不应该存在于世的女孩子。

“别忘了我,别忘了我,别忘了我……”

这句话从离开法庭他就一直重复,好像生怕自己忘了。

男人和检察官一前一后走在狭长幽暗的走廊中,无论身前还是身后都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深邃,两侧是关押犯人的牢房。

“看来我已经走到头了。不过你们没办法从我这里撬出任何情报,老大哥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也不会背叛同伴。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但对方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

“不,你知道,而且知道很多。”

检察官回应了他,并装模作样地扶了扶眼镜,好像又要宣布什么事情。

“因为根本就没有老大哥这个人。你想想,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把你推出来接受审判?”

男人听到这句话突然怔住了,呆滞地杵在原地,显然思维有些混乱。

他,老大哥,失落记忆,本世纪最恶劣凶犯……

“这不可能的……老大哥到底被你们怎么了!”

遗忘刑,他最先想到了这个。老大哥就像她一样接受了遗忘刑,被抹消了世界上的一切痕迹和有关记忆,所以自己才不会记得老大哥,然而检察官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不解:

“那个所谓的老大哥就是你啊,我的朋友。”

“什么?!”

话音刚刚落下,忽然两边的牢门纷纷涌上一群囚犯。缝隙里不仅是牢房独有的带着腐败气息的黑暗,还有那一双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正闪烁着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怒火,死死锁定着他,似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男人这才看清他们就是“失落记忆”的同伴们。

“为什么要出卖我们?老大哥!不是你教我们要寻找自由的吗?”

“老大哥!我们的敌人,他们到底是谁啊!”

“老大哥,难道你真的背叛了吗?为什么只是在那里看着!”

“老大哥!”

“老大哥!”

检察官适时地启动开关,牢内闪着电火花,囚犯们纷纷应声倒地。他欣赏着此等绝景,一丝戏谑的笑容挂在嘴边,对男人说:“自从逃跑以后,你……不,这里该说另一个你,另一个你始终都在扮演着老大哥的形象,只是因为记忆植入过多导致的角色认知错乱,让你没能察觉到这回事。不管怎么说,从那开始你就不断集结和你一样的家伙,这也是我们的目的。”

“不可能!这些人一定被你们做了手脚,一定是这样!”

不顾他的愤怒和疑惑,检察官一脸轻松地说:“不管怎么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最精锐的特工,也是我的挚友,探员X先生。”

“特工?挚友?你在说什么?”

男人一头雾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他心中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让我见见友达,那个叛徒一定在你们的保护之下对吧!我要见他!”

“哦,可怜的X先生已经不记得了吗?友达也是你啊。或者说在他们的视角下,根本没有‘你’和‘友达’这两个人。”

“什么?”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霎时,一股记忆涌入男人的脑海,如同浴缸里的温水浸泡着他的思维。

宛如浴室雾气般的记忆中,男人看到了自己穿着黑色西装,处理过众多可怕的事件,而每当执行任务时,身边必定会有另一个和他同样装束的搭档,那个人正是检察官。

“这就是你的真实身份。之前说过,为了让你引出反抗记忆审核工程的人们,在卧底工作开始前,我们对你进行了记忆消除,并植入了假的记忆。友达是你,老大哥是你,‘你’也是你。”

男人的记忆再度开始出现错乱,渺远的过去浮现在眼前那片未曾散去的迷雾:

雾中一个人被黑色高级车运到某个地方,那是他逃离记忆审核以后暂时藏身的废弃大楼,此时雾气在画面上渐渐变浓;待到稀疏后,则是“失落记忆”的营地,他的帐篷外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只有一杯热可可泡棉花糖,这时眼前的雾又浓了;雾气散去,只见一个人手中握枪,指着不存在的空地,口中念念有词,人们惊愕地看向他,不同的面孔流露出相同的表情,那是遭到背叛后的愤怒。

男人一边回忆,一边恍惚着跟在检察官身后,走廊尽头是一间茶室。

“我们在你的记忆里安插了三个人,‘你自己’,老大哥,友达。”

坐在盈满淡雅清香的草席上,检察官为他倒了一杯茶,又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他们分别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唯一的失算就是老大哥的想法太危险,总是劝说那个‘你’,灌输危险的思想,险些出现我们难以控制的局面,所以友达的出场也提前了许多……但并没什么问题。至少反抗势力一网打尽,而失去了老大哥这个精神领袖,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也会老老实实放弃对记忆的执著。”

或许是看对方依旧愁眉紧锁,检察官淡然地劝说道:“无论如何,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这些记忆,只要你删除了它们,一切就都变得轻松了,对自己的认知错乱也会解除,来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奇怪的圆珠笔,但男人躲开了。

“删除了记忆以后,我还是现在的我吗?”

“你本来就不是你。唉……看来你受那个人影响太深了,我的朋友。把一切都交给我就好,我不会骗你的,我们值得你的信赖。”

检察官的话就像一句魔咒,男人逐渐理解了一切。

他痛苦地看着检察官,内心无比绝望。

纵然自己曾经的一切:逃离,追随,领导,自由,背叛……这些都是检察官口中的虚假的记忆植入。可唯独一件事,他并不想也当做虚假看待。

“还有,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她难道也是预先设置好的记忆,也是……虚假的吗?”

男人一往情深地相信着自己的确有一个深爱的女性,而自己的逃离与抗争,也是为了保留对她的记忆,这世界上唯一一份记忆。

“谁知道呢。”

“圆珠笔”不知何时已然抵在男人的额头上。四周环绕着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宝蓝色的全息投影屏幕上,正在演算大量数据。

男人的意识渐渐涣散,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如同电影胶片般循环播放,有爱人的吻别,有老大哥,有叛徒可憎的面孔,有人们观赏笼中困兽的目光……

这些画面循环播放,直至崩解:


逃犯记忆是否消除?

消除,确认。

反抗势力领袖记忆是否消除?

消除,确认。

背叛者记忆是否消除?

消除,确认。

基底植入记忆,是否恢复。

恢复,确认。


男人平静地准备迎接事件的终焉。

机器运转的轻微摩擦声在脑海中无比强烈,让他感觉被抹消的不只是记忆,还有某个自己的存在。

我明确感觉到脑中似乎删除了某段记忆,这让精神或者脑海……我也说不明白是哪里,反正就是那种抽象的精神领域感到格外轻松。

我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潜逃二十年的失忆者,还是老大哥,还是x探员。

或许他们三个都真实存在着,又或许只是……

属于“我”的意识消散了。

“她还好吗?”

那是我醒来时的第一句话。

“谢天谢地,看来你成功了,X探员。”

我的老朋友正坐在对面,领口戴着检察官的徽章,说实话他这种精英业务男的外表,不管是跑销售还是当检察官都挺合适的。

“果然你还记得她,这也是你参与这次任务的报酬之一。”

正如他所说,我的记忆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女人的样子,她很可爱,我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是雨天。

“别忘了我。”

记得说完这句话,她吻了我的鼻尖。

我还记得她后来因为抗拒记忆删除,逃走以后被通缉并很快抓捕归案,而她的处罚则是……

遗忘刑。

不能被任何人记住,不能留下一丁点在世上存在过的痕迹。

这也是我一直为统合联邦在暗地里工作的原因。

我想起了自己的工作,秘密搜查官,需要不断删除旧的记忆,植入新的记忆,在无数任务中扮演各种“自己”。

尽管有时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角色认知混乱,也会因为删除与植入过于频繁,导致大脑时常处于负荷过载的崩溃边缘。但有一份记忆会永久性的保存着,不会被删除,这是我和部门长官约好的。

无论被消除了多少次记忆,失去了多少个“自己”,只有那个人我还没有忘记;

无论是虚假记忆中设置的逃跑理由,还是从那以后努力存活的依据,那并不是植入的记忆,而是原本就保留的,最真实的愿望:

“任务报酬是保留关于爱人的记忆,真是一笔浪漫的交易,我的朋友。”

“只是不想忘记她,我们约好了的,仅此而已。”

说完,我起身离开。

哪怕她消失了,我也会一直记得她;

哪怕忘记一切,也不会忘记和她的约定。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刚才还压抑着情感的冷酷男人在离开的路上心中不住地窃喜,反复回味和她相处时的所有记忆。

即便被删除了无数次,被覆盖了无数次,他仍然保留着——

那段他唯一想保存,想守护的记忆。

那是他唯一不会忘记的人。

走出审判院已经是第二天了,人们的记忆再度被消除,他也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假身份,等待着下一次任务。

整个国家,整个社会,依旧维持着原本的运作模式。

统合联邦的情报部办公室在大楼顶层,在这里出入的人和信息都是最为机密的存在。

“真可悲啊,深爱着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女孩儿,你对他说谎了。你从最开始就为他植入了第四人,删除时也没有删除干净,而是继续保留。”

部长在落地窗边俯瞰楼下众生,挺着不知塞了多少山珍海味的大肚子对一旁的精明男人说着,端起了泛着泡沫的香槟酒杯,但觉得工作期间喝酒不太好又放下了,继续刚才的对话:

“不过谁让记忆本来就是一场谎言的游戏呢。”

“正如您所言,阁下,这样他就会永远替咱们死心塌地干脏活,直到坏掉的那天。人总是这样多愁善感,会怀疑自己,怀疑他人,怀疑权威……但永远不会主动怀疑那些来自爱的记忆是不是假的。”

说完,“检察官”倒了杯咖啡,并回忆起昨天高尔夫球场的事,尽管明知道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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