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rry向小说】喧嚣 第三十章.后记
“一二三,木头人,不准说话不准动。”
“一不许笑,二不许蹦,三不许露出大门牙。”
父亲有个秘密。
在我小的时候,每次带我到公园玩时,他总会到桥对面偷偷拾几片枫叶,然后带回家用相框裱起来。久而久之,我和母亲都知道了他的秘密,就专门留了一面墙用来装饰这些相框。
尽管这样,他还是没能改掉偷偷摸摸的习惯,就好像这个爱好不能被人发现似的。
例如现在。
“真是的,爸爸。你说好要认真陪我玩的。”我叉着腰,有些不满的看着蹲在枫叶堆里兔狲。他还是老样子,迅速把手里的枫叶藏到身后,连胡须都因为紧张而不停打颤。
“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入迷了。”他尴尬的笑着,脑袋两旁的耳朵跟着抖了抖,“那就再来一遍吧,这次爸爸不会走神了。”
“真的?”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说,“把你背后的东西交出来。”
“唔···没东西啊。”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眼神有些闪躲。
“有什么好藏的,家里的枫叶相框都挂满一墙了,你还没点自觉。”我一把抢走他身后的枫叶,蹦跶着跑到木桥上,“是因为这些叶子和妈妈的毛色很像吗?”
他怔了怔,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止是这样。你是秋天诞生的孩子,我希望这些枫叶能承载你陪伴我的时光,可以一直保存下来。”
“·····”
我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这么和我解释。我捏着枫叶,细细的感受着叶片上的纹路,还能嗅到一股新鲜的泥土味。大概是秋天的味道吧。
风吹动树杈,飘落的叶子落在我的发梢上,他牵住我的手,从木板桥上走过。每次迈出脚步都能听见落叶在脚底摩挲发出的沙沙声,我停下来,看向中央那座干涸的喷泉,有琴声从远处断断续续的传到耳边,可当我回头的时候,就只剩下父亲那只温暖的手爪了。
“爸爸,我能用你刚刚捡的枫叶做书签吗。”
“当然可以啊。”他笑着对我说,“还要继续走一会吗?”
“我有些累了,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下雨天。
难得的坏天气。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被雨点打湿的路面,堆积的落叶受潮后皱成一团,很快就溅上了泥点。天气阴沉沉的,连路边的灯光都逐渐微弱,马车经过的踢踏声和行人的抱怨糅杂在一块,但这些还是被雨声淹没了。
父亲在附近的报社上班,很晚才能到家,刚好又碰到雨天,我只能在家里无聊的待着。手边的故事书被我翻了个遍,上次带回来的枫叶还夹在书缝里,看上去有点干枯的迹象。
在这个季节,母亲通常会坐在火炉旁,为我们织过冬用的围巾。我趴在火炉旁的地毯上,浑身的绒毛都被烤的暖烘烘的,困意也逐渐涌了上来,正当我准备眯上眼时,急促的门铃声又把我的意识拉了回来。
叮咚。
这个点父亲还没下班,会是谁呢。
在我思考哪位亲戚会来拜访的时候,母亲先一步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头浑身被淋湿的狸猫,他正努力拧干西装袖口的雨水,但因为潮湿而耷拉下来的毛发还是让他看上去十分狼狈。意识到有人开门后,他收敛起那副狰狞的表情,微微鞠了个躬。
“您有什么事吗?”母亲倚着门框问道。
“抱歉在这样糟糕的天气打搅您,女士。我的货物在来的路上丢了,钱袋也被人偷走了,现在正逢上大雨,我挨家挨户地敲了门也只有您回应我。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进来避避雨吗?”他用恳求的语气试探性的问着。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雷鸣,狂风呼啸着从外面涌进来,让我不禁打了寒颤。也许是看他太过可怜,母亲决定让他进到屋里。
“呼。”他托着行李箱站到火炉边上烤了一会,等身上的毛差不多烤干了,他才呼了口气。
“感谢您的慷慨,女士。如果不是这场暴雨,我原本能赶到预约过的旅馆。可您也看到了,这场雨不仅让车夫罢了工,还害我丢了准备售卖的商品,就连钱袋都被该死的小偷抢跑了。”
“那还真是可怜,喝了这杯茶暖暖身子吧。”母亲沏了一杯茶端给他,又坐回自己的靠椅上。
“谢谢。”他抿了一口茶,又继续说起来,“如您所见,我是一名来自德国的行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旅途中奔波,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那你应该知道很多故事吧。”我追问道。
“秋澜。”母亲用慎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识趣的闭上嘴,用故事书遮住自己的脸。
“这是您的女儿吗?”他笑着问说。
“是的,她太活泼了,你别介意。”
“没关系。”他摇了摇头,“你想听故事,对吧。我刚好知道很多故事那些都是我在行商时亲身经历的事····”
我竖起耳朵,坐到他旁边仔细听他诉说那段悠久的,引人遐想的故事。时间过得很快,也许是他讲的太过精彩,我甚至没有感受到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屋外的大雨依旧不停下着,但丝毫没影响到屋内温暖的气氛,烛台上的火苗不停的摇曳、摇曳,不知觉的把我引入了梦乡。
“我回来了。”兔狲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女儿趴在地毯上安睡的模样。他放慢脚步,用尽量不打扰到她的声音走到火炉前蹲了下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拉斐尔。”妻子呼唤着唤他的名字,用手指向面前那只陌生的狸猫。
“请问你是?”
“我叫瑞契尔,是一名行商,因为一些原因暂时在您这里休憩。”狸猫微微示意道,“我有足够的时间与您讨论这个问题,但现在,还是送孩子去休息吧···”
父亲和瑞契尔的关系突然变得很好。
从那次雨夜过后,他就暂住在楼上的空房间里,除了和父亲探讨工作方面的事情,他也在尝试寻找到一份适合他的工作,尽管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放轻松点,瑞契尔。”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肯定能找到工作的。”
“谢谢。但我不能一直麻烦你们。”他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哀愁。
“没人逼你离开,你可以一直住在这。”父亲接着他的话说,“何况秋澜还等着听你讲故事呢。”
“我也只有这张能说的嘴了,它又不能变成钱装进我的口袋。”他郁闷的看着父亲,刚想抱怨几句,可视线很快就被身后那一排枫叶相框吸引了注意,“说起来,拉斐尔,那些用来装饰客厅的相框是你买来的吗?”
“不,那是我自己做的。我经常去这后面的公园收集枫叶。”父亲看着他,好像能从他的眼里看到燃起的火苗,“你想到什么了?”
“···或许我能用枫叶做些装饰品卖出去。”他边捋胡须边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的相框给了我启发,这些象征着秋天的枫叶被永远定格在一个时间,这是多好的创意啊!把较小的叶子浸在树脂里,做成琥珀,我已经等不及想要试试了!”
“等等,瑞契尔···”看着他兴奋的模样,父亲摇了摇头,无奈的笑出声。
之后的几天,他除了收集树脂外,还拉着父亲到公园里捡枫叶,我一直在旁边静悄悄的跟着,见证了他制作琥珀的每一个过程。
融脂、冷却、倒模,在经历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后,他的第一块琥珀诞生了。
那是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琥珀,从窗口洒进来的光斑投射在它的表面,在地板上倒映出金色的光泽。我能清楚地看到被包裹在里面枫叶的叶脉,它们就像血管一般,仿佛随着我的呼吸收合,就连融脂时产生的气泡也被定格在那一刻,犹如绽放的花朵。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我真的从这块琥珀上看到了秋天。
“怎么样,很好看吧。”他拿着那块琥珀,把它放到我的手心,“最近都在忙这个,没时间给你讲故事,就当是给你的礼物了。”
“···真的要给我吗。”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他肯定的回答我,转身投入到工作中。
事实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第一批制作完的琥珀很快就售空了,他拿到了第一笔资金,然后在今天,他请我们去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瑞契尔,其实你不用弄得这么麻烦,心意我们领了就行。”母亲小声责怪道,“这一顿得花不少钱呢,你刚挣到第一笔钱,更应该好好爱惜才对。”
“你们是我的恩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吝啬的。”他举起酒杯,义正言辞地说着,“就连做琥珀这个点子也多亏拉斐尔的启发,他可帮了我不少忙呢。”
“哪里的话,我就捡了些枫叶,这都是你自己的成果。”父亲猛地把酒灌进喉咙,脸色开始泛红,“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还是继续做这些装饰品卖钱吗?”
“我准备再继续干一段时间,尽可能的了解这边的市场,等积累到足够的资金后,再去扩大现在的规模。今天把你们叫到这里,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们···”他思索了一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硬生生的把话卡在喉咙里。
“你说。”
听见父亲的回答后,他拍了拍胸口,等缓过来劲才接着之前的话说下去。
“在制作琥珀的时候,我发现原材料的价格超出了我的预期,如果想继续干下去,我需要拉拢一笔投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以为底气不足而低下头。父亲听懂了他的意思,琢磨了一会后看向母亲。
“瑞契尔,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我需要和玛莎商量一下,尽可能在明天给你答复。”
“抱歉,我不该提这件事的。你们已经帮我够多了,而我却只考虑到自己。”他自责的说着,握住餐叉的手却不由得颤抖。
深夜。
炉火散发的光在黑夜里逐渐显得微弱,兔狲坐在靠椅上,看着那一排枫叶相框陷入沉思。
“拉斐尔,你还在想投资的事情吗?”他的妻子从身后抱住他,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询问着,“你担心瑞契尔是在欺骗我们?我不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不,我怎么可能会怀疑他。”兔狲转身搂住妻子,又叹了口气,“创业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他有些浮躁了,我担心他过于求成,反而落得失败的下场。”
“对商人来说,失败可是很严重的打击啊。”
“可失败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要经历这些才能走向成功的道路。我们是他的朋友,无论他遇到怎样的坎坷,我们都会支持他的,不是吗。”妻子握住了他的手,那微弱的声音在耳边铿锵有力。
“···你说得对,玛莎。”他看向窗外朦胧的月光,心里突然轻松下来,“秋澜睡了吗?”
“她最近睡得都很早,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嗯,晚安。”
瑞契尔送了我一盒糖果。
他告诉我这种糖果叫千岁糖,有着长命百岁的寓意。
它的味道很奇怪,不过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味道。就像适应了没他的生活一样。
父母选择支持他的工作,并且给了他一笔数目不小的资金,他用这笔资金租了一间工厂,在那里继续他的工作。在他的努力下,工厂的运作一直处于稳定状态,但这也让我见他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后来,他从我家里搬了出去。
“你真的要离开吗?”我拽着他的袖子,想要把他挽留下来,可父亲拉开了我的手,让我目送他走到更远的位置。
“我只是去工作,还会回来看你的。”他留下这句话,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无论是他嘴中的工厂,还是瑞契尔这个人。
在那段时间里,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是我太渴望有人陪伴我了,所以才幻想出一个名字叫瑞契尔的狸猫。当我快要相信这个理由时,放在收纳盒里暗淡的琥珀告诉我,真的有这个人存在过。
“爸爸,你知道瑞契尔的工厂在哪吗。”在父亲休息的时候,我凑在旁边问道。
“怎么了,你想他了?”父亲放下报纸,像往常一样摸了摸我的头,“我不是说了,瑞契尔在很远的地方上班,等他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了。”
“但过去的这几个月,他都没有回来,甚至连他的消息都没有。”我握紧了那块琥珀,就好像它能给我答案一样,可它始终停留在融脂的那一刻,连温度都没变化过。
“嘶···的却是这样,我都多久没收到他来信了。”看着桌子上那封揉皱的信纸,父亲皱着眉说,“不知道他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正当他自言自语的时候,门铃刚巧响了起来。
是他回来了吗。
我急匆匆的拉开门,可门外站着的,只有一头急躁的杜宾犬,以及他手里数不尽的账单。
“你就是拉斐尔吧,这是你朋友在赌场赊欠的账单。”他把那堆账单塞到父亲手里,语气怒不可遏,“希望你能尽快支付这笔费用,不要让我采取特殊手段。”
“等等···赌场?”父亲错愕的看着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接话,“我并没有和赌场的人结交过朋友,你可能找错人了。”
“你不认识那头狸猫!”杜宾犬突然吼了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咳嗽两声,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这张照片里的人,你认识吗?”
“是、是的。可他不是在很远的工厂里上班吗?”
“该死,被他骗了。”杜宾犬急躁的抓着毛发,看着眼前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兔狲,他咬着牙甩了几句脏话。
“那头狸猫在几个月前拿着一大笔钞票去赌场赌博,却因为手气不好输了满贯,之后他陆陆续续的又赌了几次,可依旧没赢回来,甚至赔的更多了,而他在所有欠条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每次我们去追债时,他都会用各种理由搪塞我们,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他向父亲简要的解释一遍后,转身就离开了。
“结果没想到,你也是个被他骗了的可怜人。”
咔、咔。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在我面前碎成一块一块的。我看着父亲,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
“你说瑞契尔是个骗子,这怎么可能!”
夜晚,当母亲回来的时候,我向她叙述了下午发生的事。她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可当她看到父亲颓废的坐在窗前,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坐到他旁边。
“拉斐尔,你恨他吗。”许久,母亲开口问。
“不。”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感觉很失望。”
我出现了头痛的症状。
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当我躺在床上,那股仿佛要撕裂身体的疼痛就会贯穿全身,当疼痛消散时,冷汗已经爬满脊背。
最初只在晚上间歇性的疼痛,到后来连白天都会变得难熬。有时稍微活动一下都会觉得很累,最严重的一次,让我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捂着肚子,希望这样能减轻疼痛,喉咙就像被谁掐住了,无论我怎么挣扎都喘不过气。我看向墙上的时钟,把注意力分散出去,但紧随而来的更猛烈的疼痛总会让我无心去顾暇别的事情,我只能躺在地上任由身体抽搐。
哒、哒。
钟摆随着视线摇晃,意识也随之从身体里剥离出去,当疼痛短暂消失后,只留下疲倦席卷大脑。我把耳朵贴近地面,听到了楼下微弱的声响。
瑞契尔是个骗子。
这对他们一家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打击,尤其是对拉斐尔而言,他们的关系曾经这么要好,无论拉斐尔怎么狡辩,他心里肯定肯定失望至极了。可作为他的妻子,我也只能在旁边去安慰他,劝他放下这段回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感到苦涩。
最近秋澜的状态也不怎么好,或许她该抽空带着这对父女去医院看看。
“呼···”她揉了揉鼻梁,从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扰乱了她的思绪,她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走到门口。
站在门外的,是个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瑞契尔?”她被狸猫的模样震惊的捂住了嘴,眼前的这头狸猫完全没了第一次见他时的风度,更像是个被揍了的流浪汉,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拉斐尔,拉斐尔在哪里!”他冲进屋子四处张望着,“我要钱,我需要很多钱,那些债务,不,我要再去赌一把,我一定等把之前的那些都赚回来,我肯定能—”
啪。
疼痛让他下意识捂住了红肿的脸颊,他呆滞地看着这个女人,表情还停泄在进来的那一刻,就像没预料到她会打自己那样,
“你怎么敢这么利用他对你的信任。”
“利用,这怎么是利用。”他牵强的勾起嘴角,“这只是风险投资的一种,如果我能赌赢的话,别说是你们给我的那些钱,我还能获得更多、更多的···”
“疯子。”
他看向女人的脸,原先的失望变成了对他的厌恶,心里那道最脆弱的防线被瞬间击垮了,表面的伪装也被撕的四分五裂。
“疯子···哈哈,我确实疯了。从一开始我就在图你们的钱和这栋房子,现在看来,我根本没必要弄得这么麻烦。”他怪异的笑着,逐渐把她逼进角落。
“玛莎,我还没碰过你呢。”
···
尖叫声。
快要划破耳膜的尖叫声。
可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却是安静的。
身体变得很沉重,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能塌陷进地板里。等我扶着墙壁走下楼,就几乎花光了全部力气。
火炉里的柴火噼啪响着,燃烧的火苗在空气中散发着温暖。我走到母亲身旁,她正赤身裸体的睡在地毯上,连呼吸都没发出声音。
门是开着的,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一串泥脚印从母亲身边一直延伸到门外,我使劲摇晃着她的身体,可她依旧没有回应。等收回手时,我才发现从她身下流淌的东西。
红色、白色。
它们交接在一起,粘在她冰冷的毛发上。呕吐物堵塞了我的喉咙,让我几近窒息,我趴在她的身上,想要把温度传递给她,可无论我多努力,她的身体还是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冷,直至僵硬。
“妈妈,别睡了。该起来了。”
我牵着她的手,就像她往日里做的那样,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尽管她再也无法回应我了。从她脖颈中喷洒出的血溅洒到挂着枫叶相框的墙壁,让那些枫叶看上去格外狰狞。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里。
手臂被固定在床边的扶手上,被挂起来的点滴顺着输管流淌进我的身体。我看向床边的父亲,他变了很多,变得更加苍老了,也不爱说话。很多时候,他就在病床前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握住我的手,好像觉得能把我那双冰冷的手给捂暖和似的。
“爸爸,我生病了吗。”
“嗯,只是得了一点小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用沙哑的声音安慰我,但我能听出来,他在说谎。
时间流逝的很慢,慢的我几乎每刻都能感受到刺入骨髓的痛楚。点滴只能暂时缓解我的疼痛,可到了夜晚,疼痛依旧会变本加厉的折磨我,我只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虚弱,连说话都得困难。
恐惧便在此时乘虚而入,墙上那个模糊的黑影,就像是另一个懦弱无能的我,只懂得哭泣,只懂得尖叫。我开始害怕疼痛,害怕带来疼痛的一切,想要逃避治疗。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就像个拖油瓶,只是不断榨取从父亲那来的养分。
看着他他佝偻的模样,我无数次想让自己死去,可当我把手伸向输液管时,我却害怕了。
我害怕死亡。
面对那些刺鼻的药物,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妥协。
“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她服用了过多致癌物,我们能做的只是用药物延缓她的生命。”
听着病房外父亲和医生的对话,我才想起瑞契尔送我的那罐味道奇怪的千岁糖。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要了我的命,那些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美好,像泡影一样转瞬即逝。
那之后,父亲带我换了很多家医院,最初能从窗口看见的枫树,也渐渐消失在记忆里。
“秋澜,你要乖乖听话。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有爸爸陪着你呢。”他在我耳边不断重复的这些话,更像在安慰自己。
“如果我乖乖听话,妈妈会回来吗。”
他懵了,然后眼泪夺眶而出。
我知道他没法回答我,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早就崩溃了。可这个谎言,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再这么隐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能发觉到我的感官在逐渐弱化,最初的疼痛在药物麻痹下渐渐麻木,连活着的概念已经模糊了,模糊的分不清现实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想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现实,可恐惧还是会让我本能的发出颤抖。
他为我付出了很多,也正因为这样,我不能放弃他的努力。
我要活着,至少在他面前好好活着。
可最后,连他也消失了。
“请问,拉斐尔先生在这里吗?”那天下午,一头陌生的狼犬推开病房询问道。
“你是谁?”父亲看着他,表情充满困惑。
“我想和你商量一些事,不过这些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讲。”狼犬做了个请的手势,和父亲一起走到门外,“有关于你那位老朋友的行踪,以及我老板的委托。”
时间过去很久,我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父亲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怒火,而他身边又多了一位身穿黑衣的人。
“你确定没在骗我!”他握紧拳头,一拳砸到了墙壁上。我从没见到他这么愤怒过,他额头上的青筋几乎快要蹦出来。
黑衣服的人微微低头,回应了他的话:
“当然,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愤怒能让你活下去,那就尽管愤怒好了。只是为了你的女儿,你更应该好好活着。”
直到那群人离开,父亲才回到我的床边。
“我—”
“你要离开了?”我打断他的话,眼神充满惶恐。
“爸爸只是去做些必须要去做的事,很快就会回来的。”他摸着我的头,可我唯独不希望他现在这么做。我害怕他会消失,像母亲一样永远离开我。
“别走。”我死死拽住他的手,可还是被他很轻易的挣脱了。而我只能躺在病床上,目送他离开我的视线。
“别走。”我重复着这句话,哪怕身边已经没人陪着我。过去的疼痛再一次涌上意识,我蜷缩着身体,任由眼泪在脸颊上流淌。
空旷的病房里,女孩的哭泣声一遍遍回响着,无人问津。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病床前,一个陌生的声音这么问我。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疼痛把我折磨得疲惫不堪,连呼吸都变得短促。
如果能在最后的时间见父亲一面就好了。可我知道,这个愿望太渺茫了。我等了这么久,却一直没等到他的消息,也许我注定会孤独死去吧。
想到这儿,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手伸了出去。
“帮我录一段音吧。如果有机会见到我的父亲,就把这段录音交给他。”
“嗯。”他回答着。
我能感觉到一双手爪握住了我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我的手里。
呲、呲。
“爸爸,家里的枫叶该枯萎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一直都很听话,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听我的话,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爸爸,再见了。”
“所以你通过遗落在楼顶的玻璃糖纸破解了整个案件,是这样没错吧。”银狼看着眼前这头蹦蹦跳跳的小狼,有些无奈的发问道。
“差不多吧。”小狼看了他一眼,继续在他面前蹦跶起来。
“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一不许笑,二不许蹦,三不许露出大门牙。”
“真幼稚。”或许是想到过去的回忆,银狼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啊,你笑了,你输了哦。帮我个忙吧。”
“你说。”
“我希望你能帮我掩盖掉这次案件。”小狼停下来,转身直视着他的目光,“无论是凶手还是受害者。”
“为什么。”他追问道。
“法律对正义的界定是模糊的,正因为如此,它在特殊情况下不能维护受害者的权力,反而会让正当的报复被法律制裁。这不是报复者的问题,而是法律的问题,或者说,是现实与社会的问题。”
“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
曾经有谁说过和他一样的话,而现在,这个人仿佛跨越了回忆,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会帮你的。”他笑着,在阳光下,他的笑容熠熠生辉。
“对了,我可能还会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之后的时间,也请多关照喽—”
“银硕。”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