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三部曲 之 《疯人院》 VI
这是一间疯人院。
这里的人都疯了。
1楼
小烟在1楼资料库翻找满柜的病历，不熟悉的缘故始终没找到08042号病人的档案。
几个大书柜塞满了一个个文件夹，小烟一行一行翻找，找得满头大汗。
奇怪，9楼区书柜的病历全被翻过了一遍，0924、0925、0926、却跳过了0927号房，直引向了0928号房。立风的病历始终翻不出来。
小烟把2楼到8楼区的病历都翻了一遍，依旧没有华立风此号病人的病历。
燕尾帽上已叠了一层灰尘，小烟泄气地坐在杂乱无章的资料库中，看着一房的资料，叹了今日第一百口气。
华立风这个人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资料库门开了，一个高瘦的身影钻了进来。
那人与小烟对上了眼，两人都愣了一下。
“寒鸦？”
“小烟？”
又愣了一下，寒鸦率先开口。
“病人午饭时间，亲爱的福尔摩斯，你在这个被灰尘遗忘的资料库干嘛呢。不需要照顾病人吗？”
“今天卷护士长给我放了午休。”
被灰尘遗忘，他说。
小烟想了一会。这资料库的确是灰尘多得像是几百年没人管理了，怪不得她在柜台找护士拿资料库钥匙时那护士姐姐的眼神如此疑惑，也许这间病院里根本就没人管理这间资料库。但奇怪啊，资料库不该是个重点吗？
“你呢？”
“我啊，没什么。午休。”
寒鸦显然是在回避话题，捡起地上被小烟翻出来的文件一件一件摆回书柜上。动作甚是熟练。
小烟站了起来，像看犯人一样审视着寒鸦的举动，想到刚踏进资料库时发现的异样，开始思索着寒鸦进来的目的。
自己开始在找文件时，小烟就发现到了，地上的灰尘落下一个个不自然的脚印，在书柜地带停留许久，而且脚印有深有浅，但尺码大致相同，相信源自同一人，不同时间段进来找资料时留下的。书柜上的文件也大多都有留下手印，大多病历被翻动了很多次。
小烟前一阵的大肆搜索行动破坏了很多证据，但小烟有足够勇气确认这个时隔不久会光顾资料库的犯人就是寒鸦。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来资料库有什么目的？”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一愣，又陷入静默的尴尬。
小烟开始收拾自己造成的狼藉，眼睛瞟见寒鸦右臂上一条骇人的的结疤，皱了皱眉。
“这疤痕怎么来的？”
寒鸦抬手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道吗？病人咬的。”
小烟暗地里震惊了一会，想开口却收了回去。所幸自己照顾的病人是华立风，到还没有疯到咬人的地步。
说也奇怪，这间病院里，不说发病时期，大多的病人还算挺正常的，和普通人一般。
“哪间病房？”
“5楼”
“你管白色牢房吗？”
白色牢房，顾名思义，是全白的监牢似房间，6面都是白色软墙，空无一物，隔音效果显著。全院有二十间，全在5楼，住的都是重度精神病患者，基本上都是无法正常活着的病人，因此被分开关在白色牢房里，与世隔绝。普通的护士不会随意被分派到5楼，因此小烟有些惊讶。
“没，但那病人确实应该关到白色牢房去。”
“怎么说……等等，照你的说法，你管的是0501号房？”
因为5楼除了白色牢房和一些别用途的房间，唯一的病房就是0501双人间。
“嗯。”
“哦。那为什么那病人没被送进白色牢房？”
寒鸦停下手中的活儿，静了一秒。
“他求我别把他送进去。”
小烟察觉寒鸦的眼神转变，也静了一秒。
“……他害怕？”
“不。我想他若不是住在0501，被送进白色牢房时他会像其他病人一样挣扎一会后开始感到无所谓。但他说什么都不肯离开0501。”
那日。
寒鸦看着被绑在墙上的大灰狼把挂钩子从墙上硬生生扯下来，解开了束缚，发疯了往自己扑过来，看着那灰色的大眼睛布满血丝乍着凶恶的红光，张牙舞爪的大灰狼，他真以为自己就要命丧疯人院了。
看清楚了，才发觉大灰狼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这只乌鸦。狼的目标是缩到了床底下的兔子。
看着狼扑向绒的病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何时萌生的使命感，寒鸦一手抓住了揪一只手腕上还系住的麻绳，使劲扯着，一手握紧镇定剂注射针管准备扎下去。
随口喊了一声：“再这样下去我把你送进白色牢房了！！”
其实这句是喊给自己听的，他已经决心要把这只大灰狼关进白色牢房了，更何况已经在发疯阶段的揪已经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
可却听见了。
时间在那一刹那间静止了。
揪回过头看寒鸦的眼神中已无火光和凶狠，换的是温驯的灰，似一只被驯服的小灰犬。接着被惊慌和失措填满。
寒鸦准备扎针的手定格住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揪的眼睛中的恳求。
“求…求求你，别把我送走…”
寒鸦呆住了好久。
他说的是“别把我送走”，而不是“别把我送进去”。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闹了…别送走我，我不想…不想离开这个病房…”
“怎么可以…你会害死你的病友…”
“我答应你！”揪很快地叫出来，随之又转为小声，“我答应你…我…尝试，我不打扰阿绒，我会乖乖坐在床上，我不会去拉阿绒的被子，我…不会吵醒他，我不会逼他陪我玩，我不会大声对阿绒说话…求求你…让我留下来…”
不知何时，兔子毛绒绒的头已经离开了床底，小心地探出来，盯着揪背对着自己蹲在寒鸦面前的身影。
看见寒鸦的眼神，那颗脑袋又缩了回去。
寒鸦的脑中某根筋“啪！”一声地断了。
或许。
或许如卷护士长说的那般。
病人与病人之间，有着一种微妙的关系。
或许。
或许如以往的他会有所期待的那般。
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谁知道呢？
毕竟这是一间疯人院，这里的人都疯了。
“所以，你没把他送进白色牢房？”
小烟听完寒鸦的故事，不由得叹了今日第一百零一口气。两人早已停下了收拾的工作，坐在未整理好的糟乱中，不顾得满脸的灰尘。
“我没去报告，他自然就不会被送进去。”
寒鸦说完，不自觉地也开始叹气。两人一愣，相视而笑。
小烟看着寒鸦的笑颜，淡淡的说：“你变了好多，寒鸦。”
寒鸦挑起了眉毛。“怎么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记得吗，以前，你总说这种人是疯子。‘疯子、疯子’的这样叫他们。可是你竟然会来这种地方工作，而且，开始会去怜悯他们……没什么，也许我想多了。”小烟笑了笑。
“还谈什么从前。你不明白吗，打从你踏进这间疯人院那刻起，你就注定没了过去或未来。”
寒鸦的神色暗了下来。小烟也随之低头。
“是么。”小烟转眼移开了话题，“那你为什么进来资料库？还常常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常常进来?”
“没什么。做了个简单的推理。”小烟随手指了指地上的脚印。
“那亲爱的福尔摩斯，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常常进来？”
“看病历？满箱满柜的病历都是你的指纹手印……你看病历干嘛？”
“干嘛？哈，是我来这里工作第一个不好的习惯吧。常进来翻翻病历，看看自己是不是也疯了。”
“……疯了吗？”
“第一天进来就疯了吧。”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寒鸦再次打破沉默。
“所以呢，你为什么来资料库？”
“找一份病历。”
小烟回答得很简洁，打算就此绕过这个话题，却引起了寒鸦的好奇心。
“哦，少见啊。哪个病人？或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0927号房，08042号”
“华立风。”
“你怎么知道？立风真的那么出名吗？我还以为只有那些颜控女护士会关注他这种病人。”
小烟抱住自己的膝盖，继续道：“我被安排做他的贴身护士。他好可怜啊，我想帮帮他，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护士长不愿跟我多说他的事。”
“找到病历吗？”
“没！”小烟抗议道：“整个资料库翻完了都没找到。”
“那别找了。”寒鸦的语气变得异常冰冷。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间资料库我从头到尾翻过好几遍，没有这个病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院方在特意隐瞒某些真相，亲爱的福尔摩斯，你明白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寒鸦压低声音在喊着，“华立风是这间病院中呆了最久的人，其它的病人大多住了两三年都死了，他，他呆了九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让他坚持着。在这里呆久了的人，病人也好，护士也好，最后都死了。只有他，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他、他在找人！他在等人！”
“找人也好，等人也好，这是个疯人院，小烟，他是个疯子！”
“我知道！可是他没疯！他只是在渴望，他们都在渴望，渴望自己被爱！”
小烟很是激动，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每当看见立风提起炸炸时脸上飞扬的光彩，她都会认为立风并不是真的疯了。
“他没疯，他们比我们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只是在追求，追求某种我们追求不了的自由。”
寒鸦听了，自然的发愣了好久，慢慢冷静下来。背靠上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白砖墙，闭上眼睛。
“说的也是呢。他们活得比我们更像人。”
“这是他们贯彻自己的生存方式。他有疯没疯都好，是他选择相信炸炸会回来！炸炸会回来不会回来都好，是他选择继续等他！等他九年十年都好，是他选择活着的方式！他值得，他值得活下去！为了炸炸，更是为了他自己！”
原是平复了的小烟说着说着只感觉一股热气往上冲，就想一口气吐完自己一切的想法。
炸炸吗？
寒鸦挑了挑眉。
“小烟，你哭了。”
微暗的灯光下，寒鸦看见小烟脸颊两侧缓缓落下两行热泪。
这是一间疯人院。
这里的人都疯了。
“但亲爱的福尔摩斯，”寒鸦站了起来，一同把小烟扶了起来，慎重地说道。
“有些事，未必是真实。人身为高等生物，最高等的生存方式——是幻想。”
by//世界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