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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2021-03-15 10:55 作者:见鸣汕  | 我要投稿

抵达父母家时,天色已暗。我将车停在斜坡上,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箱递给妻子。走过长长狭窄两旁堆满自行车道过道,单元楼底的橘黄色灯光迎接我们。

“这是你小时候生活的房子吗。”妻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提着行李箱。“是啊,以前这里有不少的蜘蛛。”

“这么恐怖。”她张大眼看着我。“现在应该少了。”


“来了啊。”母亲打开门。

“妈,这是我给你带的一些水果、香肠和腊肉。”

“这么重,小丁,交给妈拿就是了,快去坐着。”

“好,谢谢妈。”妻含笑着回答。父亲也从沙发上站起来,给妻倒上茶。

我关上门,把笨重的行李拖回卧室。坐在旧床上,熟悉的空间使我感觉到了久违的自由。我躺在刚铺上的床,还有晒过的味道。

房外传来声音。

“上厕所在哪里?”妻说。

“在这边。”

厕所门关上后,父亲走进来,打开房间的灯。“起来,这不是给你睡的。去帮你妈热饭。”

“我开了半天的车回来,能休息一会儿吗?”

“去。”父亲留下一个字,坐回沙发拿起了手机。



母亲没有和我说话,如往日那样,沉默的配合着。厨房垃圾满了,于是我拎着塑料袋下楼。老小区几乎没什么变化,要走一截路才能到倒垃圾的地,那地倒整洁了不少。

反正他们也不会等我吃饭。我摸出一支烟,却没找到打火机。可能是落在车上了,不过附近有家小卖部,我叼着烟,迈着愉快的步子,穿过一盏盏路灯投下的光圈。

“麻烦来个打火机。”我掏出手机,点开支付界面。

“易明哥?”

我抬起头,对方是个陌生的寸头男人。“你是?”

“小东啊,你忘了吗,就是我们以前经常去野地折树枝玩刀战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你是那个被追着回家尿裤子的那个小东吗?”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下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快过年了嘛。”我接过打火机。小东没让给钱,我点燃烟又还给他。

“不用,哥,你拿着。我们关系说这些。”

“你现在以开小卖铺为生吗?还是春节提前回家?”

“之前在城里打工,没赚到啥钱,出了些事工作没了,就回来缓段时间,明年再出去闯闯。”

“哦,”我抽了口烟,“我记得小卖部是你爸妈开的是吧,他们呢。”

“我回来了嘛,他们就可以早点回家休息了,他们上午我下午,这么晚了,估计看会电视就睡了。”

“那你结婚了吗?”他摇摇头,递上一烟灰缸放在玻璃柜上。这时有人买烟,我移到一旁。

“哥,你有空没,等会去吃个串?”客人走后,他问我。

“你这点就关门了吗。”

“这个点和城里不一样,路上就几乎没人了,你从现在守到半夜,估计也就多卖两盒烟。”

“我怕我老婆不让我去。”我掐灭后,闻了闻衣服上有没有残余的烟味。

“这么严吗,娘们有啥怕。”他也点起一根。

“唉,这不一样。你多久开始抽烟的。”

“抽了几年了,一开始是陪客户,后来上瘾了,戒不掉了。”他仰头吐出烟雾。

手机在荷包里振动,是妻的电话。

“你在外面干啥呢。遇到你初恋了?”

“怎么可能,以前的朋友。”我把电话递给小东 ,小东和妻打声招呼,妻和他聊了一会。大概率是在客套话中埋一些试探。

“相信了吗?”

“嗯。你们要出去吃饭?”

“对,家里的晚饭就不吃了。那你是同意了我去咯?”

“......嗯......”

我向小东比个OK的手势,他开始做关店准备。我径直的走到路灯下,依着栏杆。

“你回来要跟爸妈道歉。爸妈为了我们弄了一桌菜。”

“好。”

“几点钟之前回来。”

“11点前。”平时最晚都是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很过分。

“行。”妻挂掉电话。

小东将帘子拉下,用钥匙锁上。

“走吧,易明哥。”小东拍我的肩,“才结婚吗,怎么这么严。”

“结婚两年了,准确说快两年。”

路上非常安静,连虫鸣也没有。

“那家串味道还不错。”顺着他的指的方向望去。前方的街头拐角,烤串夜空中升起的烟雾,摆在路摊上的塑料椅和折叠桌。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出来过了。上次好像还是单身汉。”

“哈哈,哥你太夸张了。”他不相信我的话。




我们坐下后,小东是这里的熟客,他跟老板寒暄几句,“菜跟往常一样,再来两斤煮啤酒。”

而我细细的打量这位友人。

“我对你的脸完全没有影响了,我们是上初中后就离别了吧。你怎么认出我的?”

“面熟。然后主要的依据你耳垂下的伤疤,因为是我干的。”他不好意思的说,“虽然是误伤,但是我当时吓得不轻,当时伤疤很大,现在都变小了。”

“原来如此。”我摸着耳垂,“我一直以为我摔着的。”

“喝酒,”他向我敬了一杯,“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的生活还真是轻松。”

“那你现在过的如何,有女朋友了吗?”

“一言难尽啊。”他让老板拿来烟灰缸。

“我没上大学,职高毕业后就去亲戚家打工,是家食品加工厂,里面难闻的味道我至今没忘。我在厂里呆了一年听那些老员工说厂快做不走了,因为老板跟官员关系上搞毛了。我想正好进城打工,于是拿着积蓄跑到城里打工。去了之后才明白那是一个惨啊,像个孤儿一样,我才意识到要有人脉才行。很多时候你凭你自己玩不出啥花样的。

哥,你不是上完小学就去城里上初中了嘛,以前小学你经常罩着我。我当时都想来找你,但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地址。即使你帮不到我的忙,能有个说话的人也好啊。以前在工厂工作是人安排的,到城里找工作时,想找份的工作容易,就是找不到好工作。”烧烤上来,他示意让我先吃,他自己挑了一串韭菜。

“你这么早就去城里打工,有没有买房?”

“意识到时也晚了。一开始没钱,也不敢向家里面借,怕加大父母的负担。想着等几年自己攒了些再向银行贷款利息少些。还有其它各种原因,我后来工作是做销售的,为冲月底、年底的货量业绩要往里面贴很多钱,这些钱很多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的。

我都后悔当时为什么买房下手不果断点,犹犹豫豫的。(他狠狠地拍自己的大腿)房价这东西比你工资涨的快多了。可谓房子这东西啊,将我们下代分割了成了两部分。没套房现在女的也不嫁你,之前在城里我也耍过几个,我们吵架基本上都是因为钱的事。我的初恋,现在想想肠子都悔青了。哥,你记得李春艳吗?”我摇摇头。“就是那个每次我们跑到后山玩第一个跑回去告家长的那个胖丫头。”

“你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了。”一个黄底白色斑点围裙的女孩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女的,初中追我。每天给我带吃的,我们都是一个小区的,每天从学校回家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嫌她太胖了,成绩又差,穿的也土。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给她起绰号春猪(蠢猪),但她就笑笑。我见我骂她她却不在意,我更嫌弃她了。初中毕业我没考上高中,我爸妈见我学习不行,希望我学个本事出去工作缓解家里的经济。我就去了外地职高,临走时她找过我,要我的联系方式,我推掉了。高职里面太乱,大城市奔波了几年,脑海里她的身影越来越美好。我想回来找她,也这么做了。请假回来,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她早结婚了。”

“这也不算是初恋啊。”我看看时间。

“但她在我心中,宛如初恋一样美好。我们这个地方,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上个月我坐公交回家时我遇到了她。”

他将一杯啤酒灌入腹部,打了个酒嗝。

“我坐在最后面,她在前面上车,抱着睡熟的孩子。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没有以前那么胖,但我一眼就看出她了,她也看到了我。当时我感觉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流出滚烫的液体。有人让给她位置坐下,留个背影给我。我们没有打招呼,甚至本来我们应该在同个站下的。我没有动,眼光一直随着她下车,直到车门关上。

那天,我一直坐到终点站,师傅提醒我下车时我才回过神来。我在想,如果我当初选择了她。正如如果我当初咬咬牙买了套房,现在你也不会在这里遇见我了。

到底是什么使我驱动着我非要去大城市闯荡的热情呢,一开始我不明白,后来我合租遇到了一哥们,从他的经历里对比中,我发现是我内心对生活现状的不满。我天生觉得我不属于这个地方,认为以我的能力我能拥有更多,所以我要去大城市里寻找生活的救赎。如果我爱上她,这个女孩是我的锁在这里的囚牢。我要摆脱她我才能去到我属于的地方,但我一头撞在了铁壁上。回头时,什么都没有了。”我跟他碰杯。

“我回想起以前问过我的朋友,我问他酒这么苦为什么还要喝。他说因为生活更苦,所以你会觉得酒是甜的。”

“就是一时的选择,产生了无法愈合巨大的裂痕。很多时候你再怎么努力都抵不过一时的正确的选择。哥,我觉得你肯定比我这种人生活好一百倍吧。”

“或许吧,”我苦笑到,“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有自己的苦楚。只是相对的,我的烦恼会比你的“更高级”罢了。”

“你看你有老婆,城里有房子吧,”我点点头,“生活稳定,应该有份稳定又赚钱的工作吧。我什么都没有。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就值得奋斗一辈子。或许下一代都达不到。”

“是啊,现在很多年轻人面对这种环境感到绝望,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实力和运气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转而选择逃避生活去玩游戏或其它娱乐。我承认很幸运。能早早的进城学习,考了个一般的大学,遇到我妻子。”他帮我点上烟。“但我陷入了生活的另一种囚牢里。”

“我家在城里算穷的,父亲单位上班现在退休了,母亲在药店上班。他们把城里的房留给我,回到这个小区里过老年生活。他们靠着我爸的退休金能活的比较滋润,我在这方面不用愁 但他们也不能给我更多的帮助了。妻子家里的环境好,他爸是企业里的领导,我因此能进入公司也是拜她的关系。她母亲是从商的世家,家产可能是我的家好多倍吧。”

“那很好啊。”

“确实,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上我的。我们不会因为钱的事情吵架。”

“有钱人家都女儿才能拥有真正的爱情。”

“但我后来想放弃这样的生活。”

“你这......为什么?”我没有理他的疑惑,又抽了一根。

“她花钱很厉害 ,我上学时每周末都要出去打杂工 ,才能有钱跟她约会。但她从来不强求我掏钱,甚至给我买很多名牌衣服和鞋子,我跟她说不要再送了,她回答你又没钱买衣服不送你点贵的衣服怎么跟她的朋友一起出去玩。慢慢的我习惯了,心底对自己是个废物的认识越来越深。你再怎么努力,也超不过。我性格老实本分,但这个时代不需要老实的赚钱,老实的赚不了大钱。永远比不过她的父母。在现代大部分人眼里钱就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所以老实这种性格应该被唾弃。难道老实有错吗?我常常想这个时代到底在筛选什么样的人让他们爬上金字塔的顶点,是顺应时代的人吗?到底是我们创造了时代,还是时代创造了我们?”

我看看时间,酒精使我的话越来越多。

“我觉得跟她一起无法实现我个人的价值,凡事唯唯诺诺,处处受控。于是我跟她明说,那天我仿佛像发疯一样,鼓起莫大的勇气,甚至抱着和她大吵一架非常忐忑的心态找到她。但她听完,说了句你去吧。她知道我肯定会回到她身边。结果也如她所料,我的勇气在接下的两个周里被摩的干干净净。

首先是父母的反对,在电话里他们指责道,这么好的姑娘你都不懂得珍惜,他们甚至打电话向妻求情。那时是毕业季,我去应聘工作。面对这四年预备的同学来说,我的时间完完全全陪她去玩了。在巨大的竞争压力面前,我意识到我是个废物,从各个意义上说。即使我愿意去干一些工资很低很苦的工作,已经和我如今的生活标准不匹配了。我真tm贱啊。

我打电话,说我认清了现实,她也原谅我了。毕业后我跟她结婚。他们家给我安排工作,待遇是我自己找的几倍。我不知道她爸妈是怎么看我的。我甚至不愿意去想。在他们家我大气不敢出,如今在我家里也是。如果我有能力就好了,我至少能面对她超强的控制欲前做我自己。能力越大的人越自由。”

我们俩沉默的吃完剩下冷掉的烧烤。

“哥,我无法体会你的痛苦。毕竟我们境界都不一样了。进而我不知道你是真痛苦还是在炫耀。哈哈。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我是你,我愿用我的自尊来换这份痛苦。”小东拍拍我的肩。我回应笑笑。他起身去结账。

我们分手在小区门口。我在楼下抽烟徘徊直到快到时限。打开门,妻的房里掩着门透着微光,父母已经睡了。我闻到自己身上很重的烟味。今天抽多了。手伸向门时,迟疑了几秒,还是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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