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鹰》第一部分-第六章
第六章
破坏者
艾卡73
风暴之子
译者;斯派尔
原体变了,这真是糟糕得令他难以自持。莫拉格早就知道他的主人在肉体上改变了,老天在上,他们全都变了,但他仍然希望主人过去的精髓完好无损。在大转变后,他曾见过主人在战场上的雄姿,确实震撼人心,但他并不知晓这种转变有多深刻。对他,对凯法·莫拉格而言,仿佛全身的每个细胞都被翻转、拉长,锤炼成某种无可名状的东西。但对原体……好吧,谁能确定呢?他们在任何方面都超凡脱俗。
他现在已经身处雄狮之门太空港。这座饱经摧残的宏大建筑向上延伸,消失在纷乱搅动的黑沉天际,它的阶梯状露台层层叠叠,一路攀升,就连他的目光也无法尽收眼底。每一面墙都布满黯淡的脏污。大部分来自钢铁战士使用的弹药,但并非全部。随着死亡守卫进驻这里,霉菌和藻类形成的毯子在完好的雉堞和城垛上蔓延,进一步污染腐坏了剩余的部分。降落平台如今已经挂满网状的藤蔓,臃肿下垂。嗡嗡作响的蚊虫在墙角堆积,繁衍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形成活的地毯,仿佛瀑布一般在砖石上滑动。这座建筑巨大得难以目视,更别说想象,却开始整体朽败、倾颓,缓缓溶解为生物质。它的内脏闪着苍白的绿光,星星点点的鲜艳色彩刺破覆盖全身的黑暗。改变得越多,占领得越久,它就越来越像……巴巴鲁斯。
这是刻意为之吗?当然不。他们全都痛恨那个世界,莫塔里安尤甚。也许他们命中注定与它形影不离。又或许这不过是一个过程阶段,一旦他们获得的奇怪馈赠显露出内在本质,就终将跨越它。
尽管如此,这一切依旧让这座要塞变得更加可怕。它的物理防御大部分都被保留下来,从周遭纷乱的废墟中升起,依然坚实,依然强悍。一部分关键桥梁已经被爆破,但还有一些高架桥从御前高地通向这张血盆大口。飞船仍然能在上部平台登陆,尽管如今已全部都是十四军团的登陆艇,因为战帅的舰队更倾向于使用永恒之墙和达摩克利斯接入点。
什么矫情的洁癖,莫拉格想着,在下层长廊里稳步行走,在浓郁的空气中喘息。一段时间后就能适应这种恶臭。甚至开始欣赏深坑中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如果死亡守卫的盟友囿于他们乏味的习惯而无法理解,那是他们的损失。
他爬上漫长的阶梯,蹒跚地绕过巨大的支撑墩,不断深入,不断攀升。太空港下层的每一个厅堂都被填满。坦克小队正在掘进,排出的烟尘将空气变得更加浓郁。步兵连待在拱顶高悬的集结大厅,按部就班完成补给。大部分部队都是不破者,也就是星际战士,因为绝大多数凡人船员都死在亚空间里了。只能用各式各样的变种人、野兽人和教徒填充数量,但这些部队的价值微乎其微,因此集结在空旷内部的核心力量几乎全都身穿动力甲。
这些全都没算上恶魔。那些鬼魅般的存在穿梭于黑暗的长廊中,突然凝为实体,又突然闪现消失,摇晃抖动的身形仿佛粗制滥造的电影画面。大多数恶魔都大腹便便,仿若痴肥或是病入膏肓的凡人。它们时常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喊,或是一屁股坐在角落里大嚼血肉。莫拉格尽量避开它们。毫无疑问它们非常致命,而毫无疑问原体对它们自有用处,但他不喜欢它们。也许在见识过它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后,可能会有所改观,但至少目前它们还只是碍手碍脚,在残余灵能护盾的压制下勉力维持完整。
随着他向接待大厅攀爬,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像受惊的孩童一样喋喋不休。空气变得更加氤氲,苍蝇爬满眼前的一切。第四军团在这些地方留下的最后痕迹也被抹消了,甚至再也无法闻到它们,更别说看到任何遗留的物品。
他走向一扇紧闭的高大房门。两名死亡寿衣守在门口,无声肃立,两把镰刀交错拦在门前。莫拉格无需赘言,当他踏上台阶顶端时,双镰已然退开,房门阋开一条小缝。一股深及脚踝的惨绿色液珠滚出房门,淌过岩石地面,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走进房间。厅堂十分巨大。也许过去这是某个主要的指挥控制中心,数百人驻扎其中,但现在早已废弃。地板上散落着损毁的设备和砸碎的玻璃。透过设在西墙上的高大窗户可以看到许多重型栈桥,在下层太空港的头上呈扇形张开。在此之外,星星点点的战火在远方闪烁,为已然成为永恒的黑暗投下斑斑涟漪。
莫塔里安阴郁、壮硕的身躯藏在阴影中。半成型的恶魔在他周围不断现形又消失,如同鬼魅般的合唱团。如今他已经变得身形臃肿,薄如蝉翼的翅膀向拱顶伸展开,染满铜绿的铠甲放射出幽暗的光亮。呼吸器中传来轻微的嘶嘶声,在锈蚀的青铜呼吸口凝成白霜。
为什么现在他还需要那个?或者说,他为什么会需要那个?莫拉格不知道。他从来没问过,很可能永远不会问。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唯一的其余存在显得亦真亦幻,从前线某处传来的投影在信号受到干扰时不断抖动,勉强描绘出一个身形。那个人的外表和莫拉格极为相似,尽管如同莫塔里安,如同他们所有人一样,都被亚空间的痛苦转变了。身形变得巨大,馈赠充盈其中,伸展、壮大,直到旧盔甲在压力下破裂。苍蝇在影像周围嗡嗡作响,从战甲的开孔中不断涌出,飞散,扰乱本就脆弱的信号。
泰弗斯。就是这个人对他们做下这一切。莫拉格显然闯进了一场激烈的讨论。尽管似乎将至尾声,但他还是在远处低头静候。
“它们已经成熟了。”泰弗斯在投影中发出尖利的声音,“我们万事俱备。”
“还没有。”莫塔里安的回答中透着不耐烦。
“所得不多,所失不少。要有耐心。”
“耐心!这就是你唯一——”
“停下,现在。”原体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变成警告的低吼,让莫拉格头皮发麻。“管好你的舌头,免得我把它扯出来。这是个微妙的关头,而你没能纵览全局。我也没有。”原体深吸一口气,发出痛苦的声音。“我父亲的灯塔被重新夺回,就是因为这种无谋的莽撞。扼杀那里的抵抗会有好处的。你也许会感兴趣,卡拉斯【1】,以太告诉我山脉的头号指挥官是考斯韦恩。”
泰弗斯陷入踌躇。“考斯韦恩?”
“就是他。”
投影短暂消失,又很快重建。莫拉格尽量避免盯着看,但泰弗斯似乎正在沉思。“你不批准进攻的话——”
“我告诉你我的理由了。”
“——也有一定的道理。”
莫塔里安笑了。只能从他双眼周围苍白的褶皱看出笑意,而这绝不是什么令人宽慰的景象。“对你这样天赋异禀的指挥官而言,夺回它不过是小事一桩。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能准备好发动总攻。”
泰弗斯不是傻瓜,从来都不是。他在思考摆在面前的提议,意识到有可能会像不速之客一样被排除在主要事项之外。不过,莫拉格知道一部分他和第一军团的过节,很难拒绝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人会宣称星炬是个次要目标。
最终,投影在泰弗斯草草躬身时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动作漫不经心,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很好。”他说道,“但我会继续监视前线。如果我发现——”
“如果前线有所动作,而且需要你,我会第一个召唤你。”莫塔里安耐心地说道,“还会怎么样呢?我们将并肩跨过边界,你和我。我向战帅承诺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泰弗斯顿了顿,似乎想要再次开口。但突然之间,连接中断,投影碎裂为一团灰绿色的火花,渐渐消散。
直到此时,莫塔里安的目光才投向莫拉格,直到此时,莫拉格才终于踏上朝向他主人的最后几步台阶。
“凯法。”原体的声音一如既往得亲切,“你都听到了。”
莫拉格深鞠一躬。“没多少,吾主。”
“只听到关于我方部署的部分。”
“只有那些部分,没错。”
莫塔里安换了个位置,一身古旧盔甲上的各色设备零件在周身摇晃,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也许同意他。”
莫拉格决定谨慎行事。看起来他的主子心情欠佳。“我没有不满。”
莫塔里安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从胸甲中弹出一个旋转的发光物。“说真的,卡拉斯是个单纯的灵魂。他应该被安排在别的军团,愚蠢的军团,他可以在那里沉溺于无用的戏码中。”他硕大的双手合拢,挠了挠手甲上的铜绿,凝视着连锁的手指。“我们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而他几乎看不到。每一天的每一个小时,神明都在赐予我们伟大的赠礼,全都通过这个地方。我能从这里看到帝国圣域的塔尖,而每当我多看一眼,它就会崩坏一点。里面的绝大多数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疫病从何而来。他们无法命名,只知道那种虚无的重量让他们头脑昏沉,夜不能寐,甚至无法举起武器。而那些有所了解的人,他们要么无能为力,要么不愿意攻击我。猩红天使已经兵临城下,他们的城墙被突破,他们的防御化为废墟。”他阴湿的双眼回到莫拉格身上。“我们正在巧妙地从远处杀死他们,而卡拉斯想做的却是冲向城墙。他对其中的危险一无所知。”
莫拉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两句。
他横下心。“吾主,您说的危险是?”
“我们自己。”莫塔里安阴郁地说道,“所有人都知道即将结束。也许一周。也许更少。然后呢?谁想过?在这群怪物和疯子里,谁能真正想一想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他不屑一顾地摇摇头,扯动脖子周围的管路发出刺耳的摩擦。“我不想把大家从一个人间地狱里带出来,又一头栽进另一个里面。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必须保持完整。当我父亲的喉咙最终被割开后,我们必须在新的帝国里用力量争取一席之地。佩图拉博已经退出战场,福格瑞姆沉溺于享乐。安格隆的狗已经开始互相撕咬,而马格努斯的巫术孱弱得不值一提。当其他人全都筋疲力尽,分崩离析,俯首称臣,当我选择突破城墙时,我将把你带在身边。我将把我的军团带在身边,沐浴在神明的荣光下,坚不可摧,团结一致。”
“我明白。”莫拉格说道。事实上,除了一个困惑,一个从转变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重大困惑之外,他对他的主子一直深信不疑。如此开诚布公本身就是他不曾奢望的。
莫塔里安再次笑了。“但你还是有想法,对吗?较劲!羞耻。你想当第一个,打出第一击。”
莫拉格暗自思索。他和克罗西乌斯在玛麦克斯战斗的时候曾谈过。就在降落之后,这似乎成了他们的命运,他们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它。但现在……不,他已经不再能确定了。他的嗜血似乎开始消退,代之以一种奇怪的麻木。
“我不确定。”他诚实地说道,“而且……”他抬头望向他的主人,害怕说得太过。
“说下去。”
莫拉格咽了下喉咙。“有……一些,我是说,在军团里。有些人说……呃,泰弗斯大人领导了这些……有人希望……亲近他,如果事情变得……”
他唯唯诺诺。有些事很难用言辞表达。欣慰的是,莫塔里安没有发火。他反而被逗乐了。
“让我帮你说完,凯法。”莫塔里安说道,“你听到传言,说泰弗斯才是这里真正的领袖。你听说是他推动我们转化成现在的形态。听说他耍了我,耍了我们所有人,蒙蔽我们,随心所欲地掌控一切。是吗!”
太危险了。“多多少少有,吾主。只是谣言。胡思乱想。”“我明白了。而你也不知道这些谣言都是谁说的。这也是理所当然。”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周身阴影下的恶魔跟班喋喋不休,躁动不安。“我不会为自己开脱。船上的时光很艰难。痛苦。不堪回首。”原体的双眼在呼吸器的边缘短暂地闪过一丝苦楚。“我只会这么说。终焉号上发生的一切都并非偶然。我深爱你们所有人。这是我唯一愿意承认的错误。卡拉斯除外,他只是一个道具,一个神明用得趁手的工具。这么说你能安心吗?”
莫拉格并不太理解。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理解。也许这只是一个挑战,对信仰的考验。抑或这里面有几分真实,如同他希望抓住的一根稻草。
“我心满意足,吾主。”他无力地说道,“我一直如此。”
“而这也是你在这里,而他不在的原因。忠诚对我很重要,至关重要。这就是为什么你会马上知道攻击计划,而他只会后知后觉。”
原体凑上前,臃肿的身躯向前挪移,双翼抖动。
“因为这是对我们有利的历史转折点。”他说道,“始终如一,凯法,保持耐心,你将见证一切的发展,从这里开始,在我身边。”
地下磁悬浮列车在封闭的侧线中嘶嘶作响,将浓烟和蒸汽倾泻到拱顶高耸的空间里。列车笼状的侧边有十米高,一长串敞车车皮向后延伸进入昏暗吵闹、一片混乱的装卸车站内。军官高喊命令,警报声不断响起,重型运输车靠上列车车头的缓冲器,开始打开卸货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奔忙的人群,挥动手势,握拳捶打掌心,对下属指指点点。
坦克指挥官塔尔维特·卡斯卡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烟杆,感觉廉价的烟味充塞肺部。他坐在一堆子弹壳上,旁边扔了一只空水壶。他的车组在周围四散开来。沃什在睡觉。他不知道她在喧嚣的车站里怎么能睡得着,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詹迪夫在读一块板子上的东西,而默克正在大嚼蛋白质块。德蕾茜一个人坐在地上,环抱膝盖。卡斯卡和她还不太熟,如果他更上心的话,也许会主动关切一下,但他已经累得一肚子邪火,而且去集结地的路上还有大把时间。
“所以就是他。”默克干巴巴地说道,巨大的下巴缓缓翕动。
“一切按计划进行。”
坦克是个奇怪的东西。乘员通常总是给它赋予某种人格。在某些营里,它们都是姑娘。而在加达第十二装甲营,大多数都是男性。有时候它们会被冠以饱含情感的名字,或是逗乐的外号,但加达的车组是一群严肃的家伙,坚持使用坦克送来时车体上的编号。卡斯卡的坦克名为艾卡73。它拥有标准的瑞扎型车身,引擎强劲,火炮凶猛,在这一变体上没有安装侧炮。有些指挥官会想念那些侧炮,他们说在近战中很有用,但卡斯卡很高兴没有。装上炮弹后,黎曼鲁斯的内部已经够热够挤的了,再塞进两个汗津津的身体更受不了。
“老混蛋,丑死了。”卡斯卡呢喃的话语里交织着嫌弃和喜爱。
现在,坦克车身正被一台装卸爪钳住,从平板运输车吊到蒸汽缭绕的平板车皮上。这个操作本身就值得一看:一辆黎曼鲁斯主战坦克空载时就重达六十吨,连同炮管在内有八米长。看着整个小队的坦克从平板吊到合适的位置,头尾相连,场面十分壮观。装卸爪笨重复杂,每一台都由七名束缚其上的奴工操作,控制单元能在它修长的悬臂展开之前沿着下陷的铁路边缘上下滚动。唯一令它们相形见绌的只有磁悬浮列车本身,足有八百米长。
卡斯卡一直在看。他特别注意艾卡73的样子。他细细打量在营指挥部对前向激光炮的修理,防弹盾上的印记依然清晰可见。长串的刮痕,凹痕和凿痕都还在,没错,虽然很快补上油漆,但已经不可能消去了。他注意到他们替换了所有的毒气过滤装置。艾卡73曾经参加过一些艰苦的战斗。卡斯卡不止一次放平心态,准备迎接最坏的可能,但车组总能想办法逃出生天。当然,除了朱戈。可怜的家伙在一周前吞枪自杀,让他们失去了驾驶员。
卡斯卡又撇了撇德蕾茜,她似乎茫然地望着前方。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从哪台坦克调来替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自由重新配属。一切都乱成一锅粥。不过,能找到替补还是很幸运。有的营由于缺乏单位、油料和车组人员,已经完全瘫痪了,只能在仓库里扒拉零部件。只要还活着,就想战斗。毕竟他们很可能马上都会死去,所以最好死在苦练许久的战场上。
“不合理。”默克在嘀咕,“我们撤回来,接到命令,把我们派到欧罗巴,现在又要换地方。他们失心疯了。”
卡斯卡吸了另一口烟。默克有时候真的很烦人。“朝令夕改,列兵。”
“没错,但这不合理。雄狮之门外面还有啥?垃圾和废墟,就这。”
“反攻。”詹迪夫继续低头看书,平静地说道。前炮手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必须反攻。”
默克哼了一声。“扯淡。只是某个地方的另一个支撑点。剩下的力量不够发动攻击。”
列兵默克,装填手,车组里资历最浅的人,通常都是废话连篇,但这一次卡斯卡不得不同意他。他们已经完了。上一次师指挥所命令他们夺回地面,结果不到一小时就损失了超过一百个单位。空中支援已经没了,步兵支援也零零散散,而且只要开出去就可能迎面碰上叛军星际战士。那些家伙可不是好惹的。卡斯卡亲眼见到一个小队撕开一辆毒刃,一头扎进去,又从另一边钻出来,能量四溢,满身浴血。还有其他东西。没人谈论,但每个人都看到了。怪物凭空闪现,露出野兽般的身形,睁开九只眼睛,探出血红的蹄子,舒展透明的皮肤。
卡斯卡记得几周前他第一次报告目击。他们告诉他是异星人。只要用激光炮对付它们就行。但它们不是异星人。任何种类的异星人都不会陷入这场血腥的泥淖。那是某些别的东西。那种东西让所有人都惊骇不已,无论是否久经沙场。
“用来发动攻击的有很多。”卡斯卡干巴巴地说着,不愿回想那些,“看看火车。”
它确实被塞满了,一节节车皮上停满被锁住的坦克,排气孔被掩盖,炮管密封。离计划的出发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他们甚至能准时完成。然后整列火车会被拖到地下磁轨上,向东南方向的地下交通线路飞驰而去。车组会紧随其后,塞进另一列磁悬浮列车的载人车厢,拥挤得一点空隙都没有。一路忍受吵闹、闭塞和臭气熏天。不过说到底,他们是坦克兵,已经习以为常。
“我们只能坚持五分钟。”默克说道,“完全是浪费时间。”
“不是雄狮之门。”詹迪夫说道,“停在那里没有意义。浪费。我估计是戈比尼克壁垒,防线上的漏洞。”
沃什醒了。她起身东张西望,咽了口唾沫,咳嗽几声,揉了揉眼睛。“我们的运输车什么时候来?”她睡眼惺忪地问道。
卡斯卡又抽了一口烟,笑了起来。“你终于醒了,下士。”他说道。沃什可能是个瞌睡虫,但她是一名优秀的主炮手,也是他真正喜欢的一名组员。只要她不在,事情就会变坏。“我们现在就要出发,只是想看着他安全装车。”
艾卡73的装卸爪已经完成工作,正沿着轨道滑向下一辆运输车的泊位,另一台黎曼鲁斯正等在那里。除此之外,一切都被雾气笼罩,装卸臂和平板车朦胧的身形在烟尘中影影绰绰。
沃什打了个呵欠,伸手去拿水壶。她的脸上带有明显的“炮手眼”,双眼周围有两条目镜压出的红色圆环。“很好。我开始无聊了。”
卡斯卡又看了一眼德蕾茜。驾驶员一言不发,直愣愣地望着空地。
“所以我们的指挥官是谁?”默克问道,“有人知道吗?是谁他妈把我们从欧罗巴拽出来,送进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傻逼废墟里?”
卡斯卡抽了最后一口烟,享受烟草辛辣的刺激,然后把烟头按在甲板上。他站起身,伸手抓起自己的水壶。
“不知道。”他开始等待命令他们前往载人磁悬浮列车的通讯警告。他没指望有人能通知时间,即便通讯频道还能工作,在他们这个层级也没什么用。“高兴点儿吧,再活几个小时我们就知道了。”
昔班第一时间去了前线。巨像之门正受到持续轰击,但坚实的城墙依然完好。真正的战斗发生在北方戈比尼克壁垒的阴影下,敌人正试图绕过玛麦克斯和戈耳工壁垒,打开一条通道,从而对雄狮之门要塞发动直接攻击。第五和第九军团的分队已经被派去尽量遏制,但他们都知道这块区域很快就将被迫放弃。
面对这种情况,两支盟军的战略出现了分歧。首席连长拉多隆率领的圣血天使正向极限之门撤退,由此他们可以在内廷区域快速重新部署。不久之后,他们全都会到达那里,与他们的原体一同加入最终的核心防线。而白色伤疤则反其道而行之,放弃阵地后向东攻击前进,回到巨像之门集结地。于是第五军团指挥部变得更加孤立,被总攻的大潮包围。当极限之门的附属要塞全部失陷,孤立的凸出部将被完全切断,成为敌人汪洋大海中的孤堡。巧高里斯行之已久的快速分割包围战术被用在他们自己身上,而且特意放任如此。这就是战争的讽刺,昔班想着。
他驾驶一辆突击艇穿过废墟。过去他可能会等待夜幕降临再冒险离开掩体,但现在一天中所有时刻都是黑夜,在不停翻腾的毒瘴包裹下沉浸在永远的晦暗中。野火在周围肆无忌惮地焚烧,点燃隐藏的钷素,在黑沉的雾气中掀起火光。骤发的光芒点亮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连绵数公里堆积如山的废墟和一束束纠缠的缆线、纵横交错的战壕和地面工事,其中的生命都被洗刷一空,残剩的墙角如同乱石沙丘中的卫兵一般矗立。在一切开始之前,这些区域曾有数以百万计的人生活其中。如今它们不过是坟场,被同样山穷水尽的双方反复争夺。
指挥部距离不远,位于巨像之门西部外堡以西八十公里不到的地方。随着昔班靠近,定位符文在头盔显示屏中跳动,引导他进入。他钻进两个巨大的空储存罐之间,驶向地面上的一道加固缺口。一座曾是大型制造厂的建筑残骸在他眼前矗立,加固围墙依然高耸,但拱形房顶已经消失无踪,数百个窗户上镶嵌的玻璃都被打碎了。他的战术显示屏捕捉到数个迫击炮单位和狙击手,全都潜伏在掩体下,偃旗息鼓。
他进入缺口,在地下穿行,下降数层,到达曾是工厂地下组装车间的地方。随着混凝岩天花板不断压低,他停下突击艇,熄火,步行走完剩下的路。
前进基地分散在数个地下厅堂中。到处都是沙袋墙,以及紧急修复此地逐渐崩裂的地基的痕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隧道入口,向南北两侧延伸,便于快速前往这片区域的网状出口。一些车辆停在成堆的补给箱和弹药箱旁边,大部分是奇美拉,其他的则是油罐车,补给车和地面装甲车辆。整个区域挤满帝国军士兵,全都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有的在值勤,大多数都挤在临时营房里,瘫在地面,头尾相对,精疲力尽地昏睡。
昔班径直向指挥地堡走去,地堡位于工厂地下室深处的一间加固厅堂中。在那里他才真正看到第一批军团战士。当他走进地堡时,他们一起鞠躬致意。他们的盔甲被熏成黑灰色,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全都布满明显而严重的伤痕。这些战士属于风暴兄弟会,他自己的明翰,也是自他成为汗王之后一直领导的。他带去永恒之墙太空港的小部分战友已经全部牺牲,剩下的就是最后的力量。兄弟会曾拥有近四百把利刃,如今却不足三分之一,而且相当一部分是新进加入的新血补充。
结果,房间里的大部分人他都不太认识。这里一共有十名伤痕累累的斡鲁朵战士,以及几十名操作鸟卜仪和通讯设备的军团仆从。兄弟会的主力都在外面漫长的隧道里战斗,为更西边的两处据点中的部队撤离争取时间。
战地指挥官易蛮在低矮的房间中央等着他,和他的部下一样蓬头垢面。那些普通人围绕着他,正在研读战术全息投影,或是处理故障频频的通讯器。
“欢迎,汗王。”易蛮微微颔首,“我相信您已经完全康复。”
昔班转动植入手掌,感觉连接处有些艰涩,还有残余的疼痛。“完好如初。情况如何?”
易蛮转向一道全息投影光柱,拉出蛛网般的隧道网络。“他们已经推进了两天,毫不停歇,在这里和这里。我们炸毁这些区域以迟滞他们,但只争取了些微时间,他们拥有不少挖掘设备。过去两周内敌军下来的数量在增加。但恕我直言,还没到需要害怕的程度。”
昔班点点头,表示知悉。“内廷的城墙被攻破了,他们正在蜂拥争夺头筹。”
“我们也猜到了。那我们需要坚守更长时间吗?”
“不。大汗正在加速撤退。你命令坚守多久?”
“再坚守二十四小时。”
“改为四小时。你带不走的全都丢掉。所有军团战力向巨像之门集结,所有辅助军向极限之门集结。”
易蛮陷入踌躇。“四小时。”他低声说道。
“这是我们仅有的。”
又一次犹豫,显然在计算能够挽救多少。“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帝国军部队……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运作。”
“你在下面遇到夜叉了吗?”
“越来越多。”易蛮拍了拍腰间的弯刀,“我们自己越来越善于收拾它们。令人欣慰。但辅助军无法面对它们,这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昔班环顾地堡内部,观察那些忙于工作的面容。第五军团的仆从一直以坚韧和训练有素著称,堪比帝国军中的任何非军团军事单位。如今,他们的表情昭示着他们承受的深重苦难。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得到充足的睡眠,甚至根本无法入睡。他们面如土色,行动迟缓。易地而处,他也许会斥责易蛮纵容状况恶化,但今时不同往昔。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持续的疲惫、精神压力在拖垮他,不断在耳边低语他遭遇的每一次失败,挥之不去。即便心知并非自然现象,也明白它的来源,却依然难以抗拒,更何况他还拥有诸多优势。对鏖战数月,节节败退的辅助军而言,很快就会不堪承受。
“我明白了。”昔班说道,“他们应该获得逃离这里的机会,即便只是一小会儿。”
易蛮转向副官,发出一连串战斗指令。战士躬身致意,冲出去执行命令。“您亲自传达命令让我深感荣幸,汗王。”说话间,远处墙边的鸟卜单位发出亮光,表示扫描数据已更新,“但眼下,如果我们只有四个小时,那我必须前往隧道,撤离之前会有一场苦战。”
昔班微微一笑,解开背后修长关刀的动力刀头。他用双手灵活地挥动,享受早已习惯的重量。他从七年前的乔达克斯战役【2】开始就携带这把武器,和他一样命硬。
“我来这里不止是传达命令。”他说道,“这还是我的兄弟会。易蛮,带我去找恶魔。”
【1】:Calas:在转变为泰弗斯之前,死亡守卫首席连长的全名为卡拉斯·泰丰。
【2】:Chondax:乔达克斯,是一个开阔荒凉的世界,大部分星球表面都覆盖着白色沙漠,因此白疤称之为白色世界。大叛乱之初,白疤连同915远征队一同奉荷鲁斯之命在这颗星球与兽人交战,称为乔达克斯战役,但实际上这是荷鲁斯为了牵制白疤军团设下的计谋。最后白疤设法突破了阿尔法军团的干扰围堵,前往普洛斯佩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