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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盛强】长灯常明

2023-02-28 03:16 作者:云誮白搽  | 我要投稿

*高家哥俩亲情向 *高启盛第一人称视角 ————————         记得父母没的时候我刚上小学。         我哥背着小兰,一手捏着五百块钱,一手牵着我。哥从里抽了一部分钱给父母换了个简陋的葬礼。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平静参加完整场葬礼的,只模糊记得那天回家后他在父母遗照前跪坐了一整夜。         在那之后我家平静了好一段时间,看不见父亲摔碎的酒瓶,听不见母亲歇斯底里的求饶和我哥在一片狼藉中哭喊劝架的声音,就连出门上学也再没听见邻里对老高家的调侃和抱怨。         一开始的日子并不好过,十三岁的哥自己退了学,每天看着剩下的钱发愁。也没有所谓的百家饭和善良邻居,父母死了,旧厂街的人就当老高家不在了,连之前经常来家里拿那酒鬼的保证书的厂长也只是站在我家门口说几句“爹走的早,苦了孩子”之类的白话,就再没来过。        哥开始学着母亲的模样给我做早饭,给小兰喂米糊,忙手忙脚收拾好残藉后,就背起小兰送我去上学。哥牵我的时候喜欢用他的手拽住我的手腕,早上的太阳暖呼呼的,哥的手也是,但哥只是低头走路,阳光不会照到他脸上。有时他会蹙着眉,我抬头看他,问他在想什么,他不做声只笑着摇头,走到校门口后他又会摆着手嘱咐我要好好学习。        有一天他来接我放学,那是我第一次在父母去世后见到我哥高兴的模样。我加快脚步,刚靠过去就闻到他身上一股鱼腥味儿,我记着哥是最怕腥的人,但他脸上堆着的笑又让我怀疑是他自己闻不到这股味道。哥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嘴里嘟囔着说有事做了,有钱养弟妹了。路上我哥告诉我,他在旧厂街的市场租了个鱼摊子,以后可以靠卖鱼赚钱生活了。         起初哥只能背着小兰卖鱼,但市场嘈杂鱼腥味又重,小兰哭闹个不停,哥没办法,当天晚上给邻居挑了条肥鱼求着他们白天照顾一下小兰。在那之后,哥每隔一天就拎着条鱼站在邻居家门口说着不合他年龄的奉承话。        其实哥不会做生意,就连在家做晚饭时也要小声练练那几句吆喝的话。趁着有天市场休息,哥从旧厂街走到几公里外的一个菜市场装成帮家里人买鱼的孩子,跟鱼贩聊了许久学了不少话。那天我放学走到家,哥还没回来,直到天黑了才听见哥开门的声音,我放下作业走出房间还没开口就瞥见他手里拎着条大鱼。那条鱼被我哥剁成了三段,我们兄妹仨吃了三天,三段大鱼,每段做法都不一样,哥做一段就和我们讲一遍那个鱼贩跟他说的这鱼要如何如何烹饪,鱼的味道才最鲜甜。我知道他是要把这段话背下来好用到他的鱼摊里,但是哥讲的绘声绘色,倒真是像极了帮父母买鱼的小孩回来给父母模仿鱼贩的样子,可惜他的对面没有父母,认真听他说话的也只有我。        哥靠自己留下了不少人变成了常客,家里的日子也开始见好,没过几年妹妹小兰进了小学,我也上了初中。        记得初中第一次月考,我就是年级第一名,我攥着奖状向旧厂街市场跑去,想着一定要在鱼摊前举起来给哥看让他长长脸,只不过这奖还没被他看见,就被人撕了个稀巴烂。我见那人跟我年龄相仿又面熟,但一时也没想起来他到底是谁,我被他一把夺过那张薄纸,他说我没娘生没爹养,跟着个臭卖鱼的过日子。那人嘴里骂着手里撕着,我没法反抗,只觉得当时好像不单是我的奖状被人弄的稀碎。他后来的话我也听懂了:就算年级第一是我,只要我没有夹着尾巴做人,我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把碎片都夹在了日记本首页,没心思一点点粘回去,但我也不想就这样丢掉。我是在初中才养成写日记的习惯,每十篇里面有八篇都是在夸我哥,哥是我见过最有能耐的人,在日记里怎么夸他都是不够的。但是那天,我把碎片夹好后,提笔只剩下对哥哥的歉意,我在日记里给哥哥道歉,第一次在写日记的时候洇湿了笔迹。        因为这件事,我也没把月考成绩以及家长会的事情告诉哥,班主任因为我的成绩倒也没因为我家长的缺席而说什么。但这件事又怎么能瞒过哥呢,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家长会已经结束了,我见他伤心、难过,想发脾气但又稳着嗓音用身为兄长的严厉姿态责问我。说到最后他问我是不是嫌弃他衣服上洗不掉的鱼腥味儿,还是嫌他初中都没念完整不适合作为我的家长站在台上。我慌了,连忙冲进屋里翻找我的日记本,我想放声大哭,但胸口被一座名为愧疚的大石堵住,只能不停撇嘴和用袖口擦掉不在控制范围内自由落体的眼泪。我把一堆橙色纸片倒在桌子上,带着抽噎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良久,哥都没有出声,我低头扣着手,偷偷撇着哥脸上的表情。当时哥刚成年,表达情绪的方式也更像个成年人,照以前的孩童时期有所收敛。我撇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记得我哥跟我一样,眼眶红红的。        我心知肚明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跟哥坦白这件事,但我却用了最笨的那一种。        那晚我睡的很浅,小兰每次翻身说梦话我都会醒,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客厅里的灯亮了一整晚。        第二天我照常上学,餐桌上摆了稀饭和咸菜,是哥留给我的早饭,今天哥出摊好早,我往嘴里塞了一口稀饭,五味杂陈。         晚上放学我走到家门口,听见门里似乎传来锤子咚咚的声音,我下意识觉得是麻烦,就迅速拿钥匙开了门,进门才发现是我哥站在餐椅上,嘴里叼着几颗钉子一颗一颗往厨房与小二楼之间那道细墙里砸。哥转头看见是我,用叼着钉子的嘴不清不楚的说了句什么,反手指了指桌子,随后转身接着用锤子砸出咚咚声。我两手抓着肩上的布兜,心里焦急怕哥哥还没有消气,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向餐桌看向桌子上的东西。         是个相框。         是个里面装了用橙色碎片拼出高启盛名字的奖状的相框。        哥钉好最后一颗钉子,跳下板凳一脸笑意的看着我。没等我开口,只听见哥笑着说:        “这是你哥第一次玩拼图。”        我总觉得是书里讲的青春期身体里的激素作祟,不然我也不会这样频繁地想哭泣。        门口传来小兰稚嫩的声音,我打开门看见小兰两手满满,甚至有一碗猪脚面。她笑地很开心,脸上竟都溢出了汗珠,我接过她手里的菜和肉,问是不是拿太多东西累到了,小兰乐呵呵地说不是,她是跑回来的,因为今天可以吃到猪脚面。哥笑小兰是个贪吃鬼,“今天这碗猪脚面是给你二哥买的,你个小贪吃鬼打什么主意。”小兰吐吐舌头,催促大哥快点做晚饭。        最后那碗猪脚面里的猪脚我还是夹到了小兰碗里,就说是奖励她帮哥哥跑腿买菜。我把去掉猪脚的猪脚面分成两碗,我一碗,哥一碗。        我埋头吃面,吃得嘴鼓起来,趁口齿不清说了句对不起,哥给我夹菜的手一顿,随即放下筷子抚上了我的后脑勺和脖颈。        我的第一张奖状是我亲手挂到墙上去的,哥乐的比我还开心,大手一挥说这面墙以后只用来挂我的奖状,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高启盛,你一定要有出息,高启盛,你一定要出人头地…         严格来讲,我的初中生活是我学生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最起码的一点是再也见不到类似于《我的父亲母亲》这种令我无从下笔的作文题。我初中时哥的生意不错,赚的钱也够花,我每次把年级第一的奖状举回家挂上墙,哥就说他的鱼会大卖一通,用他的话说,小盛的奖状就是他鱼摊的好运符。        我如愿以偿考上了京海市重点,离家远了很多,我和哥沟通的机会也少了很多,晚饭也开始不在家里吃,所以家里都是靠小兰帮衬着哥。哥说不用担心他的鱼摊,现在市场归小龙哥管,听哥的意思是小龙哥对他还蛮照顾的。之后每次等我回家,家里就只剩下门前一盏哥给我留的小夜灯。我胃不好,所以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看见哥给我放了一保温杯热水在桌上让我带着。其实刚开始哥还去接过我放学,那天等我出校门就看见哥哥蹲在校门边上,一看就是等了很久,但是公交已经过了运营时间,我便开始懊恼没提前知道哥要来学校接我,那样我就会快点出校,兴许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         我只好和哥步行回家。市重点离家可真远啊,平时在回家路上背点东西不知不觉也就到了,但那刻我看着哥不紧不慢的和我并排走,开始担心他明天会不会睡过头赶不上清早的出摊。        “小盛,高中压力是不是很大啊。”是哥主动打破了寂静,当时马路上还没有几辆车,我和哥的声音都愈加清晰明朗。        其实我真不觉得压力很大,因为就算到了高中年级第一依旧是我的。哥总怕我学的太辛苦,但我没有,我只觉得,多学一些,哥离辛苦就远一些,我们兄妹仨离好日子就近一些。        我嘴上应付着压力不大,然后开始转移话题让哥加快脚步,回家太晚明早赶不上出摊。哥暗叫一声不好,喊了一句要和我赛跑比回家就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要知道,当时他肩上还背着我的书包!        我听人说2000年吉利,人人都会转大运,我掐指算了算那年刚好是我大学毕业的一年,而我现在念高三,正是关键时候。高三的日子很充实,我开始期待2000年的到来。         “哥,我不想离家太远。”         我的成绩去省理工绰绰有余。但哥想让我去北京,说是分配的工作也会更好,我看着京海到北京的火车票的价格,抿了抿嘴。每个新年、每个寒暑假、每个节日,自己肯定是都要回来陪哥的,这样每年就多了太多支出,我想,这钱不如留着给哥的鱼摊,或者是给小兰多买两卷英语磁带。        我还是报了省理工。哥给我买了件白衬衫,说年轻人穿显精神。哥的衣服都以深色为主调,他说是好糊弄,这样洗不干净也看不出来。但我记着小时候穿哥哥剩下的衣服时,大多都是浅色的衣服。时间过得久了,哥和我们兄妹俩变得又不太一样,衣服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就像我和小兰都很白,哥裸露在外的皮肤都不白。        我一考上大学,哥的鱼摊也跟着热闹,摊贩们说我比我那酒鬼爹有出息多了,都来给我哥道喜。哥听着那些常客嘴里说着恭喜恭喜,手上在称好的活鱼袋子里多塞了一把小葱。        临走的前一天,哥做了清蒸鲈鱼,那天晚上哥趁小兰睡觉后拉着我到天台上喝了几杯。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我用拇指蹭着酒杯外壁,听哥对着月亮侃侃而谈,他说小盛要上大学了,离家很远,他会想我。        大学的生活好辛苦啊,泡菜拌饭吃的我舌头发苦,阿斌刚跟我说,作业要多做一人份,单帮他做还不够,每次都要借我还人情,我咽下最后一口泡菜拌饭,小跑回了宿舍。        有时我感觉好累,想跟哥说大学里的辛苦和我的难过。哥总说我聪明,但是哥哥,在大学里光这有一点脑子真的不够用。        记得鸡兔同笼这道题我给哥哥也讲过,当时是哥哥觉得有趣拿着我的卷子自己过来问我的。我讲了好多遍,每次我讲完哥哥都一知半解的说明白了,可我把题里的数字一换,哥就又不会了,哥看着我快气急的模样大笑“你哥一个卖鱼的怎么能算明白这些个带腿的东西呢,鱼又没有长腿。”我只能作罢。         但是现在,鸡兔同笼成了阿斌他们几个调侃我的工具,我像一个人肉计算机每日跟着他们后边,随时做好被鸡兔同笼灌输大脑的准备,尽管我知道这一切除了给他们提供乐子没有半分意义。        我每天都会去排学校的公用电话,因为不用花钱。有的时候排到一半就会被阿斌他们叫走,有时排的太快电话打的太早哥就会接不到电话,后来我掐准时间,只要我每天八点左右给家里打电话,哥就一定会接。        大学毕业不给分配工作了,我看着粘贴在墙上的通知单,垂在体侧的双手也不自觉的乱扣手心。        阿斌说不如跟着他创业,他从他爸那里打听到了个风口行业。恰好赶上过年,我和阿斌说,等我过年回去问问我哥。         哥挨打了,还进了局子。我比小兰回家要晚一会,到家就看见小兰脚边放了个屏幕碎裂开的电视机。她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叫着二哥,我放下行李箱问她怎么了。        唐小龙带着人把哥给打了,为的就是一个等离子电视。我被怒意压了头,想跑去唐小龙家在他的鼻梁上狠狠打一拳,可我不能。        幸好有堵墙,能让我和小兰靠一靠,警局门口好冷啊,我搂紧怀里给哥带的外套,心想再没人理我们兄妹俩,年三十就在这过了,兴许还能蹭点烟花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暂且叫他一声好警官。多亏了他我们兄妹仨才能只隔一堵墙一起吃顿年夜饭。电视里放着难忘今宵,在倒计时结束后小兰对我说了句新年快乐。        新年过的仓促,我没等见到我哥出来就回了学校。我不想哥再受这样的委屈,所以我迫切的需要一笔钱来让日子更好过一些,于是找到阿斌说要和他一起干。        我买了回家的车票。    其实除了第一次上大学,我没坐过火车,因为那次的车票是哥帮我买的,我不会退。        客车票要比火车票便宜一半的价钱,只是时间要多花上一倍,所以我每次都买客车票。我每次都谎称坐火车回家,只要把坐车的日期往后说一天,我到家的时间就能对应的上,哥就不会觉得奇怪。        客车发动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一片了,我握紧手里的小灵通,看向窗外。远处一段铁轨上一列火车向我驶来,漆黑的夜里火车的车厢衔成一段,像一行长灯,我定睛望着,直到火车向与我相反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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