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LIFAUX官方小说——学生的尸体（二）
阿不思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大口喘气。他蜷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六点钟。总是这样。他把腿从床上甩下来，让石头地板冷却着他的双脚。在一片漆黑中，他盯着虚无，想着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烦恼。直到最近，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生物钟——虽然不受他的控制，但还是有帮助的——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走到衣橱前，已经知道了有什么在等着他。他用手摸了摸衣服上厚重的旧补丁。那东西上已经沾满了大量的旧血，他皱起了眉头。这太不得体了。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就算是从事目前的职业，也应该从衣着中体验到更大的自豪感。
他一边琢磨着这个想法，一边穿好衣服，双手交叉在背后，大步走进蓄水池。就活动而言，学生们比平时活跃多了。许多人聚集在钢铁大堂里，吵着要进入一个较大的车间。冯·施图克本想无视这番景象，继续沉思，但最终他的科学好奇心说服了他，他大步走向车间。学生们顺从地为他分开，但显然不愿意失去自己的有利位置。
“线圈的应用不仅仅提供了额外的稳定性，构成的弹簧还能极大地改善动能的传递。”安娜·拉芙蕾丝在聚集的学生面前用坚定而清晰的声音说道。她一边指导着学生，一边指着作为参考的机械系统，只不过现在安娜有了全新的金属手臂和手指，取代了之前受伤的肢体。
她走路时仍然僵硬得不舒服，但她已经用了几周的康复时间把她的发条连衣裙上的零件修好了。她甚至设法改进了自己发明的机械装置，现在只需把零件放在她的髋部，就可以达到同样的反重力效果。当她的双足压上地板时，传到关节上的物理和精神双重压力都因为这令人印象深刻的机器的改进而大大减轻了。铁僵尸们挤满了车间来听她的课。但其中一些却退了出去，像猫一样只是专注地看着安娜几秒钟，随后就扑向了其它的鸟儿。其余的人则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课程，他们的眼睛盯着安娜为她的演示提供的机械设备：一只拼合体的前臂被部分解剖，露出肌肉下干净利落地固定在骨头上的机械装置。
安娜一边说，一边用她的金属手指摸了摸露出来的肌腱，同时弯曲了食指。那条前臂猛地向前一跳。它的拳头猛击在用虎钳固定在桌子上的一块砖头上。砖头被打成了碎块和粉末。
她几乎快露出了微笑。安娜转身面对全班同学，小心翼翼地把眼镜推到鼻子上。“我相信这种机制的成果是不言而喻的。”
教室里传来刺耳的欢呼声。有的人点头表示同意，有的人用四肢做着笔记，还有的人用断断续续的音节互相商量。冯·施图克走到一边，等待着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学生们仍然沉迷于自己的功课，对这一最新突破的潜力感到兴奋不已。
当房间里几乎空无一人后，冯·施图克大步向前走去。安娜正在断开混合式气动臂的电源。
“又是一堂激动人心的授课。”他说。“满分，亲爱的。或者说，如果你是个学生的话…”他拖着长句提出这个建议，更多的是出于习惯而不是希望。
安娜看着他。几个月来警惕的目光逐渐软化，变成了她对每一个人、每一件她接触过的东西都保持着冷静的距离。“你的认同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教授。尽管如此，我希望我的贡献能得到赞赏。”
冯·施图克在嘴唇后咬着牙。“又是一天，又是一次交锋，是吗?”
安娜重新投入到工作中，背对着他。“我不喜欢讨论这件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会喋喋不休地谈论这事。”
冯·施图克畏缩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衣服，突然忙着抚平一条皱纹。“邀请…客座讲师在这里非常不正常。然而木已成舟。”
“还算不上。”安娜说。“我有一半的示范都被忽视了。我被允许教授的课程他们根本听不懂，因为你们的‘学生’几乎没有人能说话。”
“容我为自己辩护，大多数人在申请入学的转换过程中都把喉头拉伤了。”
“只要她自己愿意的话，你那位带翅膀的打手似乎就能讲话。”
“优秀毕业生是用更严谨的工序制成的。甚至在获取原材料前就制定了工艺。在某种程度上，你很像她。你对研究的投入，对知识的追求…”
安妮轻轻地哼了一声。
冯·施图克笑着开始清理护目镜。“不过，从你的举止来看，我得说，知识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对它的欣赏。”
安娜紧张起来，转过身来瞪着他。“什么意思?”
现在轮到他俯视她了。他大步走向她的桌子，不顾过于靠近她的反重力设备所带来的影响，静静地看着那台混合气动设备。这真是工程学上的奇迹，安娜有着外科医师般的才能，能把人体和机器真正结合起来。他说话时尽可能维持着公正的表情。“我怀疑你之所以能融入我们学校，与你所认为的转化过程的不洁没什么关系，更多的是因为你…在人群中迷失了自己？”
安娜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管好你自己的嘴巴，教授。”
“你提到你有半数的教学演示被学生们忽视了，”冯·施图克突然改变了话题。“我的学生不像是逃学的人。”
她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恢复了毫无兴趣的表情。“我怀疑他们仍然把我视为猎物。”
他摇了摇头。“你留在他们头骨和钢铁身躯上的伤痕还未痊愈。他们吸取了教训，而且我也禁止他们出于自身意愿转化你。”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安娜补充道。
“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把你当成他们中的一员，”冯·施图克说。“你是个局外人。”
“我认为答案没有那么明显。”她说。“我认为这是因为缺乏与学生的沟通。不是我，而是你。”
“哦?”冯·施图克冷淡地问，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开始朝门口走去。
“我在这个…下水道…待了好几个月了，”安娜说。“我学习过，做出过贡献，但你们仍然拒绝分享大学积累的全部知识。”
“你似乎已经学到很多了。”冯·施图克说。“今天课上的一些学生从蜕变大学诞生之初就在这里了，但他们却像新生一样对你的话念念不忘。这让人耳目一新。”
安娜没有理会他试图分散注意力的奉承。“如果我可以完全使用图书馆，我就不会花几个星期的时间准备你的学生们早已经烂熟于心的课程了!”
他咯咯地笑了一下。“为什么，拉芙蕾丝女士?得不到你想要的，你会生气吗?”
她咬牙切齿。“确实如此。但就我们二人而言，我的要求要比你的合理得多。”
“我认为并非如此。”他说。“这是我的学校，一所建立在比这座城市本身更古老的传统之上的学校！如果你想了解我们的全部知识，你就只能通过特定渠道！”
安娜也跟着咆哮起来。“那么，也许我们的职业关系就此结束了，我要从这所假学校退学了！”
“假学校？”冯·施图克重复道。突然，从附近某个地方传来一阵金属的啸叫，接着是学生们的喧闹声——所有的学生——沿着蓄水池向他冲来。
“小心些，教授。”安娜嘶嘶说道，一只手摆弄着髋部的机械。
“我是阿不思·冯·施图克教授!”他叫着，慢条斯理地向她走来。在他迈步的同时，铁僵尸们滑进了房间，盘绕着蛇一样的身体或镰刀一样的四肢四处移动，这群亡灵的肉体和机械咬合在一起，在教授的身后盘绕起来，随时准备扑向目标。
“只要一句话，只要一个念头，我就能把你撕成碎片！我一直对心理学理论很好奇，人类大脑究竟哪一边包含着知识和记忆。也许我要把你竖着分成两半，看看诞生的两个学生能不能和原型完全一致！”
安娜瘪了瘪嘴唇。“如果你再走一步，我就不只是破坏你宝贵的学校了。我要把整个下水道都砸到你们头上！看看你能不能在几百吨的岩石中逃出生天！”
整个僵局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安娜的裙子发出的滴答声才能衡量这一刻。
“这场争论毫无意义。”安娜语调低沉地说。“有哪个星期我们没有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自相残杀？”
冯·施图克感到他的手指正不耐烦地敲击着他的大腿，挂在那里的锡哨环正在叮当作响。“你已经严重破坏了学校舒适的日常生活，拉芙蕾丝女士。”
安娜抬起下巴。“这是件坏事么？”
“是的！”冯·施图克厉声说，绞着双手。“自从我的大学开门以来，这所学校就再也容不得活人的放肆了！在你之前的学生也和你一样，天赋异禀，足智多谋，但他们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我也想让你找到自己的道路，安娜。像任何一位好老师一样，我希望你能尽全力做到你本应成就的一切。”
“我的目的由我自己决定。”安娜说。“我以前也曾被那些偷了我的东西的人折磨过，我死也不会向你低头。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他们俩都犹豫了一下，仔细琢磨着彼此的言论。
安娜首先采取了行动。她放松了搭在裙子上的手。“也许扰乱了你的学校秩序的并不是我，冯·施图克。”
他警惕地注视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瞥了一眼聚集在一起的学生。“你变得太自满了，阿不思。看看你周围。你建了一所很棒的学校。如果我说在这里没有感受到那种我一生都未曾品味过的学术亲和，那我一定是在撒谎。在这里可以品味知识。可以培养能力。我可以自由地致力于我的工作，而不用担心像法律这样小气的小事，也不用担心有人剽窃了我的作品，当作自己东西的出版。”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地抱着自己的性命不放手呢？”冯·施图克问道。
她挺直了腰杆道。“因为它属于我。而我想留着它，就像你留着自己的一样。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还没转化过自己。我相信你随便就能指挥一名学生的尸体转化自己。”
冯·施图克舔着嘴唇。“我…我曾经考虑过…”
“你当然考虑过。”安娜说，她的声音变得惊人的温柔。“但是你做出了相反的决定。我能猜猜为什么嘛？你爱着这所学校。”
他皱起眉头。“我是一个学术界的人。”他坦白道。“我开办蜕变大学是为了让自己沉浸在掘墓人的科学中。沉浸在那些秘密中。沉浸在发现的快乐中。永远沉浸。”他揉着太阳穴。
安娜清了清嗓子。“然而，日复一日，你把自己拴在一成不变的老法子上。你把他们带到这里，转化他们。或是解剖他们。你的另一个铁僵尸加入行列，循环又开始了。那不是发现，阿不思。这是重复。你有停滞不前的危险。”
“荒谬！”冯·施图克挥手走开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气炸了，他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学生，然后又盯着他衣服上的旧血迹。
同样的学生配置。肌腱，钢铁，内脏。肌腱，钢铁，内脏。他在脑海里一一列出每个学生的配置，这句话变成了一句咒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六点钟。每天都是。
冯·施图克打了个寒噤，突然感到厌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开始擦拭他的护目镜。
好吧。也许她说得有道理。但他不会就这么认同她。“那么，我该怎么做？你就该在这里自由走动吗？给你图书馆授权吗？这样就能解决学校的所有问题了？”
安娜的嘴唇抽搐了一下。“我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停止你把每个新生都转化成碎片的行为。让他们学习，并从中受益，产出贡献。有多少掘墓人会为了进入蜕变大学而接受死亡，而且是反复死亡？”
冯·施图克犹豫了。“我从未拒绝过任何一名学生！”
“你永远不会放手。”她用下巴指了指他腰带上的锡制口哨。
他拍了拍哨子。“这只是用来召唤他们的！”
“哦，拜托。”安娜说。“唯一能阻止你这个小聚群进步的就是你自己。还有我。”她的衣服咔咔作响，似乎是为了强调她的观点。“想想吧，阿不思。你的学校正因人才匮乏而受苦，你除了在这里拖后腿的这些人还有谁？在上面的街道上，有掘墓人用他们的知识做了很多事情。想想他们能和你分享什么。你可以和他们分享什么！”
空气中又是一片寂静。冯·施图克揉了揉下巴，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我承认，我曾想过与私营部门的一些头脑建立联系。我从他们那里听到的大多都是小道消息。只要能听到道格拉斯·麦克莫宁博士的一两次演讲，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安娜眨了眨眼。“麦克莫宁？那个公会的病理学家？”
他没理她。“还有利维图斯先生的那些作品！多有启发性啊！尽管他有很多帮手，但他还是值得一个满分。”
“更不用说一个活生生的学生团体所能提供的资源了。”安娜说。“更多可靠的消息来源。在这个下水道里不容易获得的资源。”她扬起眉毛。“用于现场测试的校外设施…”
冯·施图克猛地吸了一口气。“天文学！”他喃喃地说。
“开始了解大局了，是吗？”安娜问。
他痛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他转向学生们。“集合，所有人。集合。”
学生们没有动。他们已经集合了。
冯·施图克站直了身子。“我注意到，最近我们的学习状况出现了一段间歇期。好了，好了！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开始互相指责！这是我的错。请原谅我的用词，我已经变得有点太固步自封了。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但是原因无关紧要。”
他开始来回走动，这是他讲课时的习惯。“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实施一些改变。当然，不是立即执行所有变动。只是尝试新事物。你可能会说，这是在做实验。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会不同意，有些人会自认为有理由反对。通常情况下，我会欢迎这种对传统的坚守。但我希望你们都把这看作是一次挑战。让我们自己走出舒适区，拥抱困难！等我和蜕变大学最新的职业顾问安娜·拉芙蕾丝女士讨论完这些细节后，我会及时向大家介绍的！”
“等等。”安娜说。“我还没有同意任何——”
“哦，来吧，拉芙蕾丝女士。”冯·施图克说。“你已经说到点子上了。你不想当学生，你已经说服了我。我同意：你会是个更好的老师。你还能保住你的四肢。还有你最关心的性命。在这里，就在这里！”
他开始鼓掌，学生们也跟着鼓掌，他们金属般的四肢碰撞在一起，像饥饿的猫对着胖乎乎的老鼠一样盯着安娜。
“好啦，好啦。”冯·施图克说。“我们今天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你们不是应该都在上课吗？快滚吧！”
安娜·拉芙蕾丝站在星空下，等待着蜕变大学的学生们把她的物品和设备装进箱子里。街上空无一人，但她能看到远处亮着的路灯，看到空中飞车在市中心上空滑行，听到远处噩梦镇车站驶来火车的隆隆声。
她手里抓着一张卷起来的纸，像要拧断一个男人的脖子一样拧着。特别是某个男人。她冷笑着展开它，露出一张“通缉令”的海报。一位水平不敢恭维的艺术家对安娜的面部进行了添油加醋的丑化，还着重描绘了她的机械连衣裙，这一特点在公共场合确实更可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因非法拼合与谋杀罪而通缉。”而这仅仅是她回到地面后所了解到的世事变迁的冰山一角。
公会和工盟都发生了变化。雇佣军被禁止了。据她所知，地球上甚至爆发了战争。
她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一种悲伤的启程之音。几个月以来这是冯·施图克第一次允许她回到地表，但只是为了让她收集自己的设备和物品。这所大学将成为她的新家。有那么几分钟，她站在那里看着市中心的灯火，盘算着逃跑的可能性。她的裙子可以在逃跑时把铁僵尸全抛进海湾里。或者乘火车回到地球世界？远离噩梦镇和蜕变大学？
一只蛇一样的铁僵尸走近，咳嗽出了几个音节。她不知道哪个更令人不安：是这个东西试图和她说话，还是她慢慢开始理解学生们哽咽的声音。
她抱起双臂，头也不回地点点头。“我马上就来。”
那名内脏系学生显得有些犹豫了。她听到了它机械尾巴的缠绕声，还有弹簧装置绷紧时发出的叮叮声。安娜把一只手放在髋部，放在她升级过的重力井控制器上，转身面对铁僵尸。它的眼睛灼烧着她的眼睛，即使在它麻木的脸上也能看出愤怒的仇恨。
“你还有什么想要分享的吗？”她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铁僵尸猛扑过来。它的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眨眼之间就窜过了小小的露台，但这时安娜已经扣动了开关。
她髋部上的引擎嗡嗡作响，射出一股脉冲，像一列高速行驶的货运火车一样猛烈地撞上跃过来的僵尸。这股爆炸性的力量将它压在了后面的门上，随后穿门而过。
当僵尸倒在她曾经用作安全屋的破旧公寓的地板上时，整间屋子的木头和玻璃都破碎了。
她大步向前走去，一点也不怕报复。冯·施图克把他用来召唤学生的锡哨给了她，但安娜决定把它们留在口袋里。“你们所有人，到我身边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铁僵尸们听到了骚动，开始朝这个方向聚集。出于好奇，他们打量了一下现场和那个晕头转向的同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她。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一直在我背后密谋。”安娜说，尽量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好了，现在该给你们上一课了。蜕变大学已经变了...你们也是时候跟着变一变了，否则...”
她从以太中抽出一团旋转的黑雾。那团黑雾绕着她在机械臂上的附魔刀片飞速旋转，随后引导着刀片刺向那名头晕目眩的内脏系学生。那家伙痛得直往后退缩，反而将自己的身体撕裂开来。铁僵尸试图尖叫，但只能吁吁气喘，然后像一条受惊的狗一样蜷起尾巴。
安娜的心在霎那间漏了一拍，又开始考虑起逃跑的事情。安娜看到了其他学生的目光，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是什么学习工具。我不是一个待转换的学生。我并不软弱。我也毫不友善。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必须尊重我，否则我在剥你们皮的时候，会比你们打算剥我皮的速度慢得多。”
她用重力井又推了那畏缩的僵尸一把，将它撞到了墙上。
“把这一课讲给其他学生听。安娜·拉芙蕾丝不会容忍任何不敬。把他从地板上抱起来，准备离开。我们在这里没别的事情要做了。”
她大步走出房间，将露台和市中心的灯光抛在了身后。
阿不思·冯·施图克打了个哈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他坐了起来，眨巴着眼睛，一脸困惑。他的额头是干的。他的呼吸很平稳。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充斥着他在清醒时永远无法回忆起的半途而废的印象和逐渐消失的噩梦记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他极其感兴趣地点起床头灯，看了看钟。
“五点四十二！”他咯咯地笑着说。“真是太离奇了！”
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疲惫的四肢。他感到双脚轻盈。这是什么能量？他蹦蹦跳跳地走到他的大衣柜前，打开它，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衣柜里有了更多的选择。他的旧西装得到了急需的修补。他不得不承认，它还是破破烂烂的，但已经比以前好看多了。大部分的血迹都没了。胳膊肘处的皮补丁甚至是全新的。
旁边是一套新衣服，不是上一批新生的衣服。衣服的颜色很协调，他很喜欢那条领带。
冯·施图克咯咯地笑了。“穿什么呢？”他自问道。哦，这么多可能性。他考虑过那套新衣服，但还是决定试试那套旧的。“没必要一下子就打起精神来。”
他穿好衣服，然后系上工具带，仔细地整理起来。他期待着新的开始，新的学期！
整个蓄水池都因兴奋而嗡嗡作响。冯·施图克新政策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现在学生们渴望看到这些政策的实施。
他拦住了一位肌腱系学生。“拉芙蕾丝女士回来了么？“
那名身材魁梧的学生点了点头。
“好孩子。”冯·施图克说。他到她的新办公室去找职业顾问，看到随从们正搬运着一箱又一箱的设备，还有人拖着学生二二七。“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拖着它的同类的学生哼了一声，耸了耸肩。
冯·施图克做了个鬼脸。“关于新政策，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指着受伤的二二七责问道。“我的孩子，你的举动足以让我给你打个不及格。你该庆幸她没有当场把你拆散。我想你已经吸取教训了吧？”
二二七疲倦地嘶嘶叫着，一想到会得低分，它低下了头。
“很好。”冯·施图克说。“记住这一点。以后我不会这么仁慈了。”
他走进安娜的办公室，那是一个宽敞的储藏室和排水池。“安顿下来了，是吗？”
安娜从监督学生组装她的桌子、打开她的行李中转过头来。“我认为这个空间很合适，只要我们能把湿度降到最低。”
“我可以让他们改变通风口的方向。”冯·施图克说。“我记得你说过那些设备是从安全屋里拿来的？这里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完整的车间。”
“嗯，我们可能在回来的路上停顿了一下。”安娜说。“公会没收拼合体的证据仓库之一。”
“哦吼？”冯·施图克问道。“满分，亲爱的。额，我是说。干得好。”
安娜把眼镜推到了鼻子上。当她这样做时，冯·施图克突然意识到这个手势是他见过她做的最接近微笑的动作。
“很高兴你回来了。”冯·施图克说。“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安娜犹豫了一下，但随即跟上了他的步伐。冯·施图克带路来到了肌腱大堂。当他们走近主解剖实验室时，空气中充斥着嘈杂的声音，有尖叫，也有恳求。
实验室已经被重新布置了，一大片地方被腾出来，放着几个大笼子，里面关着各式各样的人。大多数人的身上看起来都有严重的撞伤和擦伤，但全都肢体完整。三个身材魁梧的肌腱系学生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管着这些笼子。
“这是什么意思？”安娜问道，为了能在嘈杂中被听清而提高了声音。
“亲爱的，新学期开始了！我们正在实施我们讨论过的改变！”冯·施图克急切地看着学生们。“我对你们所有人都抱有很高的期望！”
“你以为你是谁啊？”其中一只实验样本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冯·施图克向安娜眨了眨眼。“我认为他将会成为一名很棒的竞争者。”
“什么的竞争者？”安娜问。
“你怎么了，安娜，这些都是申请者！”冯·施图克拍着手说。“第一批申请者！”
“他们怎么被关在笼子里了？”
“哦，好吧…”冯·施图克开始清理他的护目镜。“问题是，这是一所非常著名的学校。我们不能随便找个街上的人就让他入学。就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最优秀的人才能出人头地。”
“什么意思，阿不思？”
冯·施图克哈哈大笑，向肌腱系学生们点点头。他们打开了笼子。
“今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获得蜕变大学的奖学金。”冯·施图克说，他没有理会些许抗议声。“你们所有人都将获得奖学金。我已经决定了。然而，你所受教育的性质取决于一些变量。首先是谁能在不被抓住的情况下碰到房间中央的优秀毕业生。做得到的人就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做不到的人嘛...”他向肌腱系学生们点了下头。“我们还是会想办法把你们大多数人纳入学生群体的。”
申请人们迟疑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耳朵都被耳垢堵死了吗？”冯·施图克问道。“测试现在开始！”他拿出一个哨子吹了起来。蜕变大学的亡灵们动了起来，嘶嘶叫着动了起来。
申请生们纷纷逃离。只有大部分人跑了起来。还有一些人跪在地上，恐惧地尖叫着，或者试图把笼子关起来，寻找安全的地方。冯·施图克刚刚钦点的那个大个子射出了一道绿色的火焰，击中了一名肌腱系学生，他的眼睛被火焰暂时打瞎了。那个大个子趁机飞奔而去，留下一个中年妇女在原地代替自己被撕成碎片。
“吼吼！”冯·施图克大笑。“完美的表演，我的孩子！这才叫主动的表现！”
七号蓄水池陷入了尖叫和嚎哭的回声合唱，一直传到了上面的南大门贫民窟。
那天结束时，安娜和阿不思主持了新生的入学仪式。只剩下了三人。其余的学生很快就会被吸收为更传统的学生团体成员。
“事情并不完全像我希望的那样。”安娜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学校对所有学生开放吗？”
“我们确实说过。”冯·施图克说。“但改变需要时间，拉芙蕾丝女士。我和我的学生有点固步自封。也许再过一两个学期，事情就会顺利多了。不过，你得承认，今天真是一个轻松的测试日！”
安娜耸耸肩。“今天确实…很有教育意义。”
“看！”冯·施图克指着一个没有被铁僵尸撕成碎片的年轻人说。他双眼放空，什么也没盯着。“那人也活下来了！”
“他什么也没做。”安娜说。“我甚至不记得在考试时见过他。”
“我认为是学生们忽视了他。”冯·施图克说。“想象一下！甚至没有解剖价值。可怜的小伙子。但他还是活了下来。不过，他看起来不太能胜任学术界的工作，是不是？”
安娜叹了口气。“也许能当个杂工？”
“啊，不错，不错！”冯·施图克表示同意。“谁去给他拿把扫帚来！”
“或者拖把。”安娜建议道。“还有桶。”
阿不思大笑。“我感觉很受鼓舞！我们的第一课应该讲些什么？”他向她伸出手肘。
安娜盯着他的手肘，然后盯着他，转动着她的眼睛，最后勾起她的手臂。“首先，我想好好看看你的图书馆。所有的一切，阿不思。我不会再教重复的课程了。那个时候他们都想杀了我，这就够尴尬的了。”
“很好，很好。但我有权参加解剖重建课程！”冯·施图克坚持。“关于我们新学生的...基础教育，我已经有了绝妙的想法。我希望他们成为第一批完美适应蜕变大学全新形态的人！”
“那么我提议来一次实地考察。”安娜说。“也许为一些未来的学生提供一些场外教育，可以帮助我们发现更多值得活下来的人才？”
“多么诱人！”冯·施图克说。“我一定会在下次广播中告诉大家。你认为麦克莫宁医生会感兴趣吗？”
“我想会的。我听说他丢了在公会飞地的工作。”
“真是让人愤慨！告诉我所有的细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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