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
正值初夏,秋叶原的天气闷热难当,地面是干的,每当卡车疾驰而过,尘土乘机而起,让人又皱眉又揉眼睛。
为了参加中钵博士的时间机器理论发布会,我清早就披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径直走出大门,同行的真由理和往日一样,头戴青色太阳帽,身着淡蓝连衣裙,蓬松的学生短发伴随着步伐起起伏伏。
良久,一栋并不气派的广播楼移入视线,街道行人很多,黑压压一片,像密密麻麻的蚂蚁。进入大厅后,我们随着电梯到达了第8层,冷气迎面扑来,会场里的人零零星星,大多都在讨论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是发布会,结果到头来连一位记者或摄影师都没有,中钵博士的名声也就只能到达这种程度了吧。
霎时间,波及整楼的响动从顶部传来。广播楼共计8层,换而言之,震源就是在天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沿着楼梯走向天台…….
天台的门没有上锁,似乎是被某人破坏过。我轻轻推开了一个狭小的门缝,光晕模糊着双眼,蓦地瞥见有个类似人工卫星的巨大机器,平稳地安落在远处的平台上,红色的光子与尘土在其周围肆意跳动着。随后一位戴着迷彩帽的军人对我摆出禁止前进的手势,她的面容在炽热的光线下“失真”,通过身体轮廓来看应该是位女性。
为了不过多牵扯事件,我顺着楼下疏导人员的引领,离开了第8层。下楼时偶然碰见真由理,她正弯着腰,痴痴地盯着扭蛋机。她所指的扭蛋机上,一个简易的液晶屏显示着“乌帕立体角色人偶系列”的字样。那是现今不论大人小孩儿都人皆共知的动画角色,由它衍生出的卡牌游戏人气甚至蔓延至海外,乌帕的外观可以说像是在鸡蛋上长出了腿脚的吉祥物,所以在女高中生中受欢迎并不奇怪。思忖着她这副模样大概率是没带现金,于是我径直走到真由理身旁,用手指夹着硬币,投了进去,伴随着弹簧压缩的声音,滚出一个外部没有涂饰的金属人偶。看她非常高兴,便赠予作为礼物。
大概十一点半左右,中钵博士发布会开始的广播响了,我便独自前去参加,因为真由理对学术并无兴致,就孤零零地留在原地闲逛。
聆听中钵博士的人大多散乱就座,宛如初夏池塘里的荷花,随意地缀在水面上。“时间机器的基本构造,分发的资料上都已经写明,这里我就只为大家介绍下相关基础理论......”博士扬起眉毛,荡荡悠悠地扫视着观众。他看上去五十出头,衣服“棱角分明”,多半是为了今天的发布会,特地从衣柜取出来的。
博士讲话间隙,我收到了一封来自真由理的信件,其内容大致是抱怨她不小心把金属玩偶弄丢了。当然,对我而言,金属玩偶并不值得费神寻找,比起这些,新理论的公布更令人热血沸腾。
细细浏览一遍后,才发现这份资料有明显的抄袭痕迹,这与几年前网络上的理论如出一辙。愤怒怂恿着我起身反驳他, “博士,你这时光机器理论算什么?克尔黑洞,世界线,这不都是抄袭约翰·提托吗?”
“别把我的理论和那种骗人理论混为一谈!”博士脸部好似拧成一团的毛巾,露出了两栖动物的眼神,在我身上滑腻腻地爬行。虽说是位博士,但他傲睨自若的行为,显得德不配位。
此刻,不知谁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腕,还以为是执行公务的工作人员,就凶神恶煞地向后瞪了回去。结果是位夹着文件袋的棕发少女,她的眼神像是在挑衅一般,十分尖锐,在这种无所畏惧的视线面前,我在气势上被压倒了。印象里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她是牧濑红莉栖。几天前,“桶子”-----桥田至让我看的杂志上,有篇报道是“天才少女于秋叶原演讲”:今年春天年仅18岁的她就在美国的大学跳级毕业,研究论文甚至上了美国的权威学术杂志《科学》。
“请跟我出来一下。”牧濑红莉栖板着脸快速环视了四周,然后低声细语。接着她握起我不做反抗的手,走出了会场。
冷湿的楼道中,灯光昏暗。我整理了下衣领,说:“十分抱歉,似乎扰乱了公共秩序,我会自行离开的。”
“你刚刚,想对我说些什么吧?大概十五分钟前。”说着,她双手插进卡其色大衣口袋,觑了我一眼,妩媚地一笑,仿佛在说自己并非说谎。
“十五分钟前?”
“当时一副忧虑快哭的样子——”她目不转睛地迎面盯视我的眼睛。那瞳仁的深处,蓝幽幽,浓重重的液体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图形。便是那样一对美丽动人的眸子久久地,定定地注视着,一瞬间,我觉得一股暖流传过全身。
“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先失陪了。”不知为何我竟突然有些悸动,随意找个借口敷衍,说罢便故作镇定地逃走了。
“哎!等等——”她的声音渐行渐远。
与真由理会面后,有人寄来一条名为sg-tpk的视频文件,日期是7月28日12点26分。文件是花屏,跟电视没信号的情况类似,估计是什么没有意义的整人把戏。无法返回发布会的时间只好在与她的闲聊中度过,任凭其流逝。
发布会结束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楼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呻吟遽然划过耳畔,几乎惊动了周围的所有人。“在这等我!”我向真由理嘱咐,接着又回到第8层。怀着茫然的恐惧,犹如一个受伤的人当一只手指接近他的伤口时会本能的颇抖一样,小心翼翼地挪向通道深处的房间,血红的液体缓缓流淌至脚下,瞳孔适应黑暗后才发觉,那是牧濑红莉栖的尸体......
我下意识地向后逃离,根本没有什么理由需要让我留在这里。路上看到真由理,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开始尽快离开广播楼,一面从楼梯向下跑去,一面竭尽全力地想要抹去刚才的记忆。可是毫无作用,在她身下摊开的鲜血,如火焰般灼烧着双眼。此刻感受到的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一种恶心的寒意,除此,没有任何想法。或许心中对她的同情曾如飞鸿雪爪,与牧濑红莉栖的关系也就只到这个程度而已。
“出什么事了吗?”街道上有人窸窣。我哑然失声,“怎么脸全青了?”真由理关切地询问。
“有人——死了。”语调有些迟缓,仿佛刚刚从酣睡中醒来,唇肌还无法活动自如。
我漫无目的地向桥田至寄送了条邮件:牧濑红莉栖不知道被谁给刺了。按下发送键时,意识突然混乱,双目隐隐作痛,救护车的鸣笛声,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世界的入口处传来。此外便万籁俱寂了。耳畔不闻任何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独自站在马路中央,整个城市一片寂静。恍惚间却又回到了广播楼前,真由理仍在身旁。我激动地喊叫:“人呢?刚刚这里的人全不见了,你也看到了吧!”真由理一脸思疑地摇了摇头。行人大多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是梦,还是幻觉?在一片混乱中,我驻足望去,直至刚才还所处的8楼上——正镶着一颗人工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