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写作”计划
某知名不具福报公司捐款,向有关部门申请,将“五月五日”这一天定为“爆更节”。
自此日起,全球写手众志成城的加入了“机器写作”计划,凡签约作者将由运营平台领头,同步作品任意剧情分节编写入机器数据库中。
无数谋利求生的工作室,社会团体,绞尽脑汁的为机器人写作的流畅性增砖添瓦,经过不断调试,数以亿万次的重复编写。
公元2120年,5月5日,福报公司媒体发文,宣布神级“机器写作”计划圆满成功。
在无数贫穷作者的共同努力下,出版行业遭受无数网文作者走投无路的入侵,市场化逐渐严重,即使管控也无法阻止那些无孔不入的娱乐性出版发行物,无数孩子的家长举报,出版面临寒冬——全球小说将以性别作为划分。
女频,女主将确定在一开始与男主发生繁衍关系,无数次降智进行恋爱关系,机器语言将女主的怀孕早晚作为最出人意料的剧情点……
男频,男主将遇到无数美女,无数次含沙射影的影射国安领导,将以获得一刀是否掉珍宝作为最出人意料的剧情点……
无数举报为生的企业状告危害公众良俗的此类文,然而人们爱看,心中够爽,便是真理。
经多方的查询之下,运营平台无辜声称,机器的写作,无法严密控制。
福报公司董事长被曝出捐款影像,对应文娱平台两手一拍,任何追责无效……
自此日起,机器写作代替流水化作业的人力写手,感情将败于辞藻和激进的华丽剧情,高感染力的文学热潮空前繁荣,文学小说类文娱项目进入狂欢时代,进而侵入小视频,电视剧,电影,近乎消亡的官媒……
无数文人志士出动,口诛笔伐,浩浩汤汤的将机器写作带来的恶劣影响批判了彻底,斗争从未停歇,但无法阻止机器写作的迅速牟利,逐渐形成了人与机器共存创作的世界。
“爆更节”即将面临一百周年庆典,新的科技之花绽放,无人可以对抗科技的浪潮。
无数粉丝,在网络与现场两端呐喊,为最崇高的“机器作家——大神”颁奖,无数善男信女开始推崇机器衍化出的贴心与感动。
机器人女友,机器人男友,机器人父母,短租机器人等情感维系服务不断推陈出新,它们专注,忠诚,充满趣味,它们侵占了无数有钱人的家庭,但又给予人们温暖和宽慰。
机器人的背后,是无数彻夜陪伴着有钱人的打工人。
我望着辉煌拥挤的街区,羡慕有钱人能够寻求自我的生活。
他们可灯红酒绿,可南山采菊,我也想。
我羡慕极了,我努力了十几年,却还是一无所有。
耀眼的霓虹灯彻夜通明,伏案桌前的写手桌彼此相连。
这里是个创作部门,地点不过十几平米,拥挤着十个养生舱,长条状的座位能够容下一个无论胖瘦的人或坐或躺。
它们可以享受自由的穿衣吃饭喝水,它们是“大神”的幕后工作者,它们共有三十个人,每十个人轮班八个小时。
招聘的经理站在门外笑笑,和我挥手。
我怕极了,瑟缩而尴尬笑着,双手举过头,呈递我的简历。
他面色瞬间铁青了,往后推门进了经理室,昂贵新生物雪茄烟气熏了我一脑子。
那是我这辈子都感受不了的味道。
我从十岁起,便打算写小说赚钱,经理抽着烟,瞟了我一眼,问说,你有什么工作要求,打算台前还是幕后。
我有几本成名作,也毕竟没经验,浮躁,便想站在台前享受。
经理说,你看着老实,也怕你写不好,就跟公司签了吧。
我不知道签什么,但我一无所有,不签就会在角落巷口饿死,签了或许还有明天的阳光。
只有富人才有资格拥有阳光花草庭院别墅;平民们住在高楼上,成堆的挤在一起,偶尔楼间透出的一丝光亮,还要感谢商业大楼能建的有设计感一些,留点光;我这样的小产贫民更加简单,地下室,栈道旁,一年四季供暖供凉,除了没有自己的家,倒也没什么不好……
科技发达了,似我这般的流浪汉,得以在四季得宜的角落逐渐生蛆,但也不行,危害公众治安环境。
路上打扫卫生的机器人没有洗浴间,只有冰冷的冲洗室——倒也还好,我寻得到几间贵宾才可进入的书馆,待到有领导视察,我只要厚着脸皮不离开,总有人会冷漠的笑着,给我方便。
感谢科技进步,电力网络热水都可以在大街上获得,更有公众可以使用的电子终端,让我得以在十岁跳级毕业义务教育后,幸运的窝在栈桥旁开始我的写作之路。
我不知我是否正常,或许是疯子,毕竟我无父无母,孤身长大。
但我也正如之前所说,有些粉丝与成名作,粉丝既然喜欢我有所共鸣——也罢,我的粉丝实在一言难尽,我时常感到全世界的小说读者仿佛没有了感情二字,只剩麻木。
我应该拼命努力写在小说里了,那个可以称为感情的存在。
外面的写手们,都不怎么爱说话,我无聊的要疯,便整天站在经理室,听他的训导。
又过了几天,经理给我签约了车房,还有一位女朋友,让我小心说话,不要给平台丢脸。
我的女朋友只会在我发工资的时候搭理我,当我上交之后,她便带着我的钱找贴心的男友机器人,她并未找第二个人给我带绿帽,我便也不知说什么,只能不管她。
四处都有抓拍我的摄像头,无数粉丝在网络上对我吹捧。
我写过的烂尾文被人挖出许多我自己都没想过的深意来。
他们说我写出了数百年前的风范,弘扬记述了人类的亲情,友情,爱情,我有些飘飘然。
经理的助理和我说的话,我是和各位大佬一起喝酒,要小心奉承。
在酒桌上,有位尤其特别的女人。
她身材丰满,唇红雪肤,眉目间仿佛有春水萦绕,自有一种愁绪,尤其让人爱怜,身上的正装虽然并不暴露,可是腰细腿长,还有那纤细的手指……
她一手伸在我面前,我不小心握住了这只手。
所有喝酒的人仿佛都看着我羞红的脸笑,叫道,在一起,在一起。
我深觉不对,慌张间打到身旁人的胳膊上,那人叫嚣最狠以至于手都附在美人腰上,他瞪着我。
我怕极了。
助理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条濒死的狗。
我不如是狗。
我想和经理说说情,但时至半夜,我不敢。
酒局荒唐的散了,美人挂在不知是谁的肩上。
助理并不理我,我的车钥匙在他手里,他早就怀恨在心想取代我,我知道。
我一人走在漆黑的胡同里。
我知道不妙,酒局散时,几位大佬看我的眼神都怪。
我知道我完了,他们会在背后议论我,会表面笑背后刀。
我甚至觉得身后有人。
我转过身,是街道,是两个幼小的女孩,她们恣意的对我笑,说大神你好。
她们不过十五六岁,想来是我的粉丝。
我拿出签名纸写好,等她们拿好离开,不想被眼前的一个女孩抓住了手。
“大神,娶我。”那个幼小的未成年满脸狞笑。
“大神,我想为你生个宝宝。”另一个幼小的未成年也拉住我的衣领。
我全身吓得发冷。
这两个孩子你踩我一脚,我抓你头发,互相骂着,她们纤细的手抓着我,我想跑。
“不,你们……走开!”我不该畏惧,这只是两个孩子。
“大叔,我们愿意一起当你的宝贝,你不要逃好吗?”
她们眼睛乌黑,在这凄冷的银白月光下,红艳的唇在笑。
我愰眼一看,她们年纪轻轻,面容娇美。
可我真的很怕,转过身便逃,心想离得越远之后再报警吧。
希望能逃,我只担心今晚是否会有噩梦。
出了胡同,我仿佛见到美梦的开端,那优雅的身姿,摇晃的裙摆。
“你走的真早,我来送你回家。”酒局上的那位美女,竟然在此深夜重逢。
她的声音娇弱又动听,像极了我曾写过的每一个女主角。
“那两个孩子,我报警可以吗?”
我犹豫说出经历,想问眼前人的答案,心中想着我这般负责,是否能赚个印象分。
又说出我的打算。
她说,她们都是跟父母一起出来,专门找你这样的人下手,若是被抓到,就会说是在演戏。
我这样的人……
我猛然想起那“大神”写手们偶然说起,又换了一个之类。
“不要报警,她们会诬陷你。”她对这样的手段似乎很知悉,“那两个小女孩身后跟着父母,她们会假称自己跟父母出来玩,遇到你酒后……未成年又有说谎能力的小女孩,你这样的老实人说不清,只会耽搁你今晚的睡眠。”
她似乎很喜欢对人动手动脚,我有些不太适应。
“不要怕,我只是想和你有个美妙的夜晚。”
我只是犯了世上所有单身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我也想有个美妙的夜晚。
她住在四十四层,能看到很美的星空。
我站在她大约三平米的厨房,发现她很有钱。
未来世界早已不需要吃饭,贫苦的人可以选择每周饮用供能饮料,食用科学蔬菜保证身体零部件不会退化。
看着空荡的冰箱,我呆滞的看她喝着供能饮料。
“你不爱做饭吗?”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冒犯,世界上最无礼的问题便是询问其他人会不会做饭,而我这个问句,绝对会触犯到女性的愤怒。
“不。”她太温和而良善,这让我感到一种奇妙的贤惠,像是梦幻。
“那,我们要开始吗?”我小心的撩开我的衣摆一角,不知她是否会满意,先是低着头,又躲开眼神,手不知道怎么放。
“呵,傻子。”她手上拿着一根录音笔,肩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镜头,“从现在开始,大神先生,请你把衣服整理好,我要开始录像了。”
我夺门想要逃跑。
“您写的一本小说导致读者自杀,您所写的感情太过虚幻,让人感到深深的绝望,有人传言您的小说让人抑郁,作者本人也是个抑郁症患者,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胡说!我所写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感情!你们不能因为你们没有,就说这不存在!”
“有评论家说,大家对于其他小说的金手指也一直都很包容,并没有因为不存在而非议,这单纯是您自身的问题,您有什么反思吗?”
“套路!那都是套路的机器人写作,怎么能和我相比!”
她手中依旧稳稳的端着摄像机,手上拿着录音笔,表情似笑非笑起来。
“大神先生,现代科技的蓬勃发展的确让人惊叹无比,但是我们整个社会的共同力量不容忽视,我们整个社会都没有您所写的那样难以理解的感情,什么是享受亲情和爱情,这个还请您再仔细描述一下!”
“亲情,父母舐犊之情,天伦之乐啊!爱情,携手与共,白头偕老啊!”
“大神先生的确学识渊博,这是古老的典故,您能更加接近现代的感情,接地气一点吗,或者您就从您写了数千万章节的那本美食文说起,详细描述一下,什么是享受美食的感动和快乐?”
“人类本质上的吃饭喝水,吸取能量的本质,感受酸甜苦辣咸香,收获的快乐啊!是哪里不清楚明白!”
“看来大神先生成为最有名的作家,不是没有道理。本次采访到此结束。”
她关掉了设备,端起一杯醒好的红酒品着。
“我将会为你做一个宣传,反面的宣传,希望会有正面的效果吧。”
此时的她显得尤为和善了。
我不知道她是敌是友,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走近我,揽住我的脖子,是一个满含红酒味道的吻。
“明天,我就要离职了。”她摇晃着红酒杯,窝在沙发里,看着窗外的星星,还有桌上需付的账单。
催债的人们,突然喜爱起了仪式感。
“你不打算继续从事写作这一行了吗?”我感觉到没什么威胁,也窝在沙发里,此刻的她只是我的同行。
“我很穷,虽然我想写感情,但人们对此已没有共鸣。”
“需要我教你写爆款文吗?”我有些犹豫,其实烂俗套路的话相对好写,总归比写感情大部头钻研辞藻简单点。
“不用了,你的感情戏烂透了。”她靠在沙发上,满脸的嫌弃和笑意,“我真的怀疑你怎么可能会写感情呢?坏掉了吗?”
我并不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但我懒得和这女人讲道理,我自我思索了一整晚。
我立志决定好好写感情,并在今后的行动中付出实践。
公元2220年,5月5日,我爆更无数研究了很久的感情戏小说,参加了福报公司的活动。
我未必引出了几人的共鸣,却得到全盘的否定,经理罢免了我,勒令将我打入废旧工厂。
我勤勤恳恳的来到废旧工厂,墙上投出的光幕正在说着我自己的那段报导。
他们全盘否定了我。
我不明白,我也不服气。
“机器写作”计划已经发展了几百年,衍化生长了无数代,我在其中混迹多年,拼命努力了这么久,只为留得几分人类的感情,我曾经不懂,现在似乎懂了,而我此刻却必然要消失了。
我所写的感情,会有回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