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镇江地区江防炮台的建设及历史变迁

江苏镇江，历来为长江重镇、南京门户，扼控京杭运河漕运命脉，在北运河堵塞断航及京汉、津浦铁路开通前，是江淮水运体系的重要控制点和主要的转口贸易港。

明代嘉靖年间，郑若曾著《江南经略》一书，称镇江为“江南第一城”。

由此，镇江在古代乃至近现代的各个历史时期内，也经历了诸多的军事建设和战争活动，留下很多相关历史遗迹。其中，镇江沿江布置的多座江防炮台即是典型代表。

炮台，指装备火炮的军事建设及设施。一般多为防御性工事，有坚固掩体，主要装备大口径、远程火炮。做岸防用途的，称沿岸炮台，一些沿海炮台甚至还配置有鱼雷火力（香港鲤鱼门炮台即配有鱼雷发射站）。随着武器发展和战争形态的改变，这类炮台大多变成了历史遗迹。

镇江的炮台均为江防炮台，由于镇江江岸形态近百年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市区附近的几处炮台旧址，都已经上岸或者坍江，为方便理解，下面有几幅明代中后期的舆图和民国时期军用图供参考。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镇江炮台群”通常指的是具备永备工事，长期存在的固定台，也就是圌山台（配属有东生洲（大沙）台、天袱洲（江都三江营））、都天庙台、焦山台、象山台、合（鹤）山台。历史上镇江出现过大沙台、新河口台、汝山台、雩山台、东码头台的说法，从地理和历史记述上看，应该多为临时阵地或者一些地名变化引起的重复误会。

明-《江南经略》中的镇江府舆图

民国初镇江军事地形图

镇江炮台建设大致起步于清代顺治年间，主要的作战对象是进入长江、攻打南京(明代南都)的郑成功舰队（闽兵），此后加强于1840年道光年间的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时期因为战争拉锯，多有易手，反复修筑损毁。

同治末年至光绪末年，约1873年至1900年间，时任两江总督的李宗羲、刘坤一、曾国荃、鹿传霖、张之洞等，多次重修加筑、调整镇江各炮台，炮台开始装配近代化火炮（进口或江南制造局仿制）和较为先进的炮位工事，材料也从传统三合土夯筑，逐渐采用一些水泥砂浆（英国波特兰水泥当时已进入中国），这也是现在炮台遗址的前身。

民国政府在抗战前，出于首都防卫及备战需求，略有调整修缮。后被日军拆毁，随后废止弃用，因经济建设或者坍江等原因，原址大部消亡。

一、圌山炮台

圌山，在镇江市区以东30公里左右，主峰海拔258米，山峰高耸直插江中，在三国时就已经属于军事要点，宋代韩世忠也曾驻兵于此。

明代嘉靖时期，出于备倭目的，圌山又成为重要军事据点。设“圌山营把总”，战船47只，兵员810人，听属金山副总兵调派。

（提示：百度百科里，“镇江圌山”词条居然有明代毛文龙在圌山和倭寇作战的内容？！可能是编辑者把毛文龙在辽东的“镇江堡大捷”，移花接木到了江苏的镇江。需要特别注意！！23年4月）

圌山在清初的丹徒地方志中，即已有“南炮台”的地理标注。

1840年鸦片战争期间，由京口副都统海龄主持，在大矶头、二矶头、龟山头等处进行临战加强，连同对岸东生洲炮台共备炮 20余门，组成镇江第一道关口的火力配系，对英国舰队进行了一定的抵抗。

此后的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天国等变乱不断，江防停滞，圌山关主炮台仅有暗炮位合计前膛炮9门，这一炮位的布置，一直维持到1896年前膛炮在清军撤装，整个炮位也随之被废弃。

在老式暗炮位淘汰前4年，1892年。圌山开始构筑圆形明炮台，安装后膛炮4门。

另在圌山各地势要点，修筑炮位5座，安装阿姆斯特朗式炮5门。

同时，圌山作为江防关隘体系，在对岸还有两座配属炮台，构成交叉火力。一是东生洲（大沙）炮台，二是天袱洲（三江营）炮台，均配置有前膛阿姆斯特朗式炮。这两处老式炮台工事，大抵均随前膛炮撤装时一同废弃。民国时期又被恢复了一定的炮位建设部署。

至抗战圌山炮战前，圌山台应该有炮12门，但开战前被调走了3门，日军攻占后的侦察照片也显示，圌山炮台有9门炮。

以下是战后日军对圌山炮台的现场勘察

二、都天庙、焦山、象山、合（火）山炮台群

这是镇江最大的炮台群。四个炮群，从北到南一字排开，完全封锁了长江航道，理论上形成了交错密集的对江对岸火网。

顺治年间（1655年），清军为防御郑成功舰队，从江宁府把前明铸造的“红衣大炮”，搬到了镇江设防。并陆续在丹徒县汝山至象山、谭家洲（北固山下江滩，已坍江）一带沿江安放大炮吓阻郑明军队，这是这一江段最早进行火炮布防的记录。

（1）焦山炮台

焦山炮台始建于清道光二十年( 1840 ) ,由江宁将军布勒亨、京口副都统于兆祥（汉军镶黄旗）在焦山一带安设炮位，用以应对英国舰队。

1853年，太平天国时期，焦山炮台被太平军占领，战争中受到一定损毁。

1873年后至1880年，焦山炮台开始第一次两期改扩建。

一期为焦山东麓明、暗炮台，暗炮台竣工于1876年左右，明炮台竣工于1880年前后。暗台就是现在焦山公园的”焦山古炮台”，配勃休马后膛炮6门（24倍径），克虏伯后膛炮2门(24倍径)，射程大约4-5千米。明炮台在焦山东南江滩处，大约现在焦山桂苑的位置，有4个炮位，安阿姆斯特朗前膛炮1门，瓦瓦司前膛炮1门，克虏伯后膛炮2门。

二期为1899-1900年鹿传霖、刘坤一时期，在焦山西峰安置两门120mm阿姆斯特朗式快炮（4.7英寸、41倍径、射程七千多米），并采取近代化设计，具备弹药库等工事坑道体系。

第二轮在民国时期，为加强首都南京防御，在焦山东峰安置150mm阿姆斯特朗炮2门（42倍径，射程七八千米）。

值得一提的是，镇江有相对不多见的德国勃休马火炮，勃休马（bochumer,德国波鸿金属工厂的音译），其在中国市场一直没竞争过克虏伯和阿姆斯特朗，整体属小众，炮系没有发展起来，照片都很难找到。以下是90mm、210mm勃休马火炮的照片，镇江炮台装配的口径、样式并不一定和照片一致，仅供参考。

勃休马厂家现仍在，叫做德国波鸿联合铸钢工厂，属于蒂森克虏伯集团企业。

这家公司主要制造钢材、铁路配件等，还生产过大钟（青岛圣保罗堂的大钟就是其生产）、高级猎枪枪管、还参与过二战德国V-3超级大炮的工程，制造过一些其它武器。

另一种“瓦瓦司”火炮也是名气小众的火炮，南方配备居多，福建水师有不少装备，江苏办江防炮台的时候，曾经批量采购过一些。该炮设计、配弹不太适合穿甲目标，大口径低初速，对付无防护的民船很有效，但是对付装甲军舰就不行了。

焦山古炮台（1876年建暗台）现状（笔者摄于2021年1月间）

（2）象山炮台

1841年京口副都统海龄，添派八旗兵，转移大炮四门,安设在象山东码头，此为象山炮台初始。

不过此时的备战都是徒劳之举，民14年《丹徒县志》影印本记载，英军舰队1842年通过镇江时，沿江其实就10门炮。

此时的中国铁炮铸造较明代都已有所退化，远不如欧洲钢炮制造技术，只铜炮铸造尚可。火药工艺，弹丸技术（开花弹），炮架设计等全面落后于西方。

1874-1876年间，李宗羲、刘坤一修筑了象山东暗炮台，设置克虏伯、勃休马等各类前后膛炮9门。

1893年，象山东侧加盖圆形明炮台4座，设阿姆斯特朗炮4门。

象山西侧也曾经有一座暗炮台，共计6门前膛炮。1896年，清军前膛炮撤装，原地仅留瓦瓦司前膛炮4门保持建制，基本已不具备战力。

1898年，在象山山顶东西两侧，各安置阿姆斯特朗式120mm炮一门。

至此，象山炮台规格定型。

（3）都天庙炮台

1876年，刘坤一主持、在沈葆桢两江总督任上，都天庙炮台竣工，共安置大炮12门。抗战前夕，炮台主要安置阿姆斯特朗式炮，口径230mm（射程约8-9千米）、150mm（射程7-8千米），还有若干其它炮不详。

（4）合山炮台

1898 -1900年间，在位于象山东南半公里的合山顶峰，修建了合山快炮台。抗战前，该台安装阿姆斯特朗式150mm快炮4门（射程7-8千米）。

镇江炮台建设轶闻

1、1892年，有史料记载刘坤一加设了新河口炮台（字面理解在金山至京口闸附近，实际可能为合山炮台前身。个人认为贴近镇江英租界的地区，当年是不能设炮台的。）

2、因焦、象、都炮台原有炮位大多在低位布置，射界有限。况背靠山崖，炮身无法回旋，容易被背击，且易被敌炮击崖壁，落石自伤。加之清末开始，镇江江岸变化加剧，炮台作用大受影响。

由此，张之洞在任两江总督时，对前任李宗羲、刘坤一等的江防炮台建设，非常不满，认为其炮台修筑不合理，不实用，管理有失，每年浪费数十万资金。焦山古炮台大约就是在这个时期开始弃之不用，抗战之前已成废墟。

3、清末军机大臣铁良巡阅防务时，将江南沿江海炮台分为四路，其第三路即镇江炮台共五处，圌山关、东生洲、象山（含合山）、焦山、天都庙。南岸各台置炮十五具，北岸各台置炮六具，炮手二百余人，以新湘二旗驻防。这也是大清朝对镇江各炮台的最后部署和总结。

民国初始及炮台最后时期

辛亥革命时，镇江共驻有新军第九镇第三十五和三十六两个标,水师营一个营,巡防营三个营,陆军警察队两队,绿营一营,京口驻防旗营一营,还有焦山、象山、都天庙、圌山关四大要塞炮台的炮营。镇江各驻军，在同盟会成员李竟成等人的策动下，兵不血刃的获得策反解决。

民国在南京建都后，特别是中日紧张加剧之后，为加强首都防御，对几处炮台均有建设加强，前后拨给火炮8门。据史料介绍，计都天庙2门、合山4门、焦山东峰处2门，这些炮大多为前清时代的阿姆斯特朗式为主，可能多是江南制造局的仿制炮。

民国各风云人物，诸如孙中山、蒋介石等，都曾经来镇江视察江防，登上炮台校阅。

抗战初期，镇江、南京失守后，日军将沿江炮台火炮大部拆除。抗战胜利后，也未再进行恢复。此后炮台建筑多被拆毁、废弃或者沉入江中。

今镇江各炮台，除焦山暗炮台、合山炮台还能看出大体轮廓外，其余如圌山、焦山快炮台等仅存小块残迹。象山台主体部分，上世纪70年代后基本被拆光。都天庙炮台1954年沉入江中，大沙台等可能还剩一些局部构件。

（由于清末民国社会动荡，史料数据，翻译用词相对混乱，军队势力变化频繁，记录常有各种出入，所以文中数字仅供参考。）

日军占领镇江各炮台后，做了较详尽的现场测绘，留下了图片清晰的炮台资料。

其中包括1954年坍江沉没的都天庙炮台，甚至这可能是都天庙炮台最后的照片。

以下为1938年（日本昭和13年）镇江要塞区各炮台的日军勘察照片资料

都天庙炮台：该位置已坍入江中，原址在焦山北侧1100米处，现为焦北滩南侧江岸。（2门230毫米炮、4门150毫米炮、170毫米旧式炮一门（不记入）探照灯一具）

1954年长江大洪水，江北都天庙炮台至六圩一线崩坍 3.5 公里，整个都天庙炮台淹没江中，大量泥沙被江水挟带南旋，,在南岸镇江港区附近沉积，进一步加速了镇江港形势的恶化。1969年都天庙凸嘴全部崩失，主流顶冲点由六圩下移到沙头河口，原处于弯道凹岸的镇江,变成了广宽的征润洲凸岸边滩。

这一日军实拍数据，甚至和镇江要塞司令部参谋长王庚的回忆《坚守镇江要塞记》都有一定出入。其回忆为:象山12门，焦山8门、合山4门、都天庙8门，圌山12门。以上炮台中17K可能为170毫米克虏伯炮或勃休马、瓦瓦司炮等当时的古董级武器，因性能太过老旧、弹药停产等原因被停用，已不计入战斗武器之列。

镇江各炮台，在清末民初军阀混战时期，也曾参与其中。

其一：北洋军张勋部与徐宝珍师在扬州会合后,进攻镇江。驻守镇江的讨袁军第三十一旅旅长张振发和第三十二旅代旅长卢祥麟弃军脱逃，部队无人指挥，驻守焦山、象山的官兵稍加抵抗，也慌乱逃散，张勋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镇江。

其二：孙传芳在瓜州、都天庙构筑炮台和北伐军打仗。除了射击长江南岸外,又在扬州十二圩等地试图强渡,准备重占江南。北伐军闽系海军“楚有”舰逆江而上准备干预。途径都天庙炮台防区，发生对射。刚过焦山，舰首就被都天庙炮弹击中，从右舷穿至左舷,距水线仅十厘米，险些击中要害，舰上燃起了大火。

总体来说，镇江各炮台自近代以来历次战争中，都发挥了一定的军事作用，但大都收效甚微。

究其原因，无外乎战争双方通常实力差距过大；新的战争形态下，单纯的要塞守备过于被动；炮台配炮大多为清末遗存，性能严重落伍。原因很多很多，这里就不一一讨论了。

陈独秀目前已知的最早一篇著作，写于1897年的《扬子江形势论略》一文（署名为怀宁陈乾生），就对镇江的炮台布置有一段大幅评论，各位有兴趣的可以搜索一下看看。

镇江的城市文明起步于商周到六朝的渡口时代、繁盛于唐宋到明清的运河时代、辉煌于近代到民初的长江时代，停滞于近百年的铁路时代，滞后于当前信息化创新时代。

但是这座城市依旧有着独特地理环境，所带来的不一样的风骨格局。世事变迁，天道轮回，镇江终归会迎回属于自己的新的历史发展周期。

镇江各江防炮台的历史，就是镇江城市风貌和地缘价值的一个典型表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