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收到海星海星

听得见。

  无论何时，都听得见。

  当太阳若灼炼至炽红的钢铁，将那无缝的高塔在血色燃烧着的草皮上倾轧下轰鸣着的怪影，直渗入根茎…

  撕啮着神经的气锤将漫天鱼目般惨白的群星击碎成狂乱的光焰漩涡，恰似无以名状天使之宴的野蛮绘图…

  不要烦躁啦！把密密编织的叶席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祝你好梦！进入幻想的小世界探险去吧？甘甜爽洌的树汁！还有蜜似的玲果一口气吃到饱！

  ——但是，听得见。

  血日…濒死的星…另外再含一口清水迎着炙人的光线喷出去吧，诸般颜料在调色板上混合，那…才是我在梦中唯一被允许得见的景色。

  啊啊…听得见，我听得见哦…

  那彼方的【奇迹之声】…

  那万次亿次的呼唤，我听得见——

  【去寻找，幸福的青鸟吧】

Fragment 1. 

  “别发呆了雅克，要出发啦。到底要提醒你多少次啊…向神明大人献上感谢的仪式是很重要的！”

  “啊…”

  打断思考的是略带责备的声音，却并未让这位名为雅克的弗恩少年心生不快。因那波形即便调制了微嗔的意味在其中，依然不失清亮绮丽，在耳腔中振出些撩动心弦的酥麻。

  是安娅那悦耳的声音呢，令人愉悦。

  并不是每一位弗恩都像他一样，对声音有着如此敏感纤细的品味——不如说，少年是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声音研学家。

  什么我们的耳朵是一种特别的晶体腔啦…什么当不同的声音在腔中振来射去时、就会在那由奇妙晶体构成的腔壁上产生微妙的电流啊…

  还有个晦涩难懂的名字，叫压电还是什么…

  谁听得懂呢？

  明明古秘仁厚的神明大人为每一个弗恩都赐下了宝贵的食物、安眠和词汇，但在最后那一条上…雅克似乎尤受眷顾呢。

  “喂，不要装听不见啦！”

  “啊…抱歉…”

  部落里的大家都都很适应少年的慢半拍，连着叫了几声才换来一句迟钝的应答。犹如一只刚睡醒的笨拙奇足龟，雅克呆呆地点着头，撑起身子，拍打掉润湿皮肤的滚圆水珠。

  他咀嚼着年轻的族人们脆生生的鸣音、咀嚼着那酥麻的余韵。

  一如在沙漠中行将脱水的迷失旅人，渴吮着最后一根半枯的草茎。

  弗恩们的部落坐落在【塔】之林中，那简直是一束束因夜中清寒而冻结凝固在地面上的月光。这些虔诚精致的生命从未见过比【塔】更加唯美的造物，由是它们相信：这正是神明大人的恩佑存在于此，并直到大地的尽头。

  在一座尤为高耸的塔下，祭司用饱含浑厚低频的声音鸣诵古老的祓词，那祝福唤醒草叶中的古老精灵。

  “高天原尔神留坐须——皇贺亲神漏岐神漏美乃命以知氐；

  八百万神等乎神集闭而集赐比——神议里尔议赐比氐…”

  一团无声燃烧着的火焰，其色比众神所赐的晶塔更加湛蓝。宛若镌在石壁上的粗朴符号，生命力一派野蛮的蓝色火焰缀连成圈，将塔和塔下的祭司围拢在正中间。

  ——那不是火焰，那是弗恩们的头发。比天更蓝，比塔更深邃。

  弗恩们手牵着手围成大圆，绕着祭司旋转着。它们的鸣叫唤醒了神的塔，无缝的晶面以悠远的嗡鸣声回应着。

  仰头将视线越过塔顶，燃烧着群星的夜空嗥叫出奇异的语言，弗恩们不由目眩着敬畏了。

  …

  祭神的仪式并不会持续整晚。随着第三遍祷词的结束，尾音落下，弗恩们意犹未尽地松开彼此的手，反刍着内心被一玄秘至高的存在填满的宽慰与幸福…那充实却空洞的幸福。

  将这幸福作为睡前的童谣吧——现在睡着的话一定能做个好梦！弗恩们围绕着塔，三三两两地选好柔软的草皮、躺到地上，在繁星的注视下入眠。

  除了雅克。

  他睡不着。

  只因那狂躁的魔物几欲冲破他的脑腔。这沉默的弗恩少年抬手按在自己占据了三分之一面庞的明黄双眸上。若不这样做，自己的眼睛便会成为那颅中恶兽出笼的门洞也说不定——掌端所抵的眼球硬得吓人，那正是自己在与脑袋里凶恶的某物角力的证据吧？

  脑壳好像变成了海沟中深潜舱的舱壁，嘎吱作响；烧至红热的齿轮用凶残的热辐射淹没大脑，碾磨神经末梢时发出泡泡破裂的“啵啵”声…

  “别怕，孩子。到这边来。”

  祭司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啪。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雅克的肩膀上。重拾了生命实感的他战栗着瘫倒。祭司就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等待着雅克，直到他终于平静下来。

  “感谢，祭司大人。”

  “不必，雅克。”祭司的鸣声温醇平滑，“我想，你一定有些话想要问我。”

  “是的。我…很好奇，您每晚在仪式中使用的唱词，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年的声音略有些滞涩，这显然并不是现在的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我不知道。甚至就连该在何处断句都不清楚呢，雅克。”看到这位一向钝感的小弗恩听闻此言，作出一副表示惊诧的稚气姿势，祭司的声音也裹带了层蒙蒙的笑意。“事实上，那些祷词也不过是神明大人所赐予我的、自然在脑中出现的文字碎片罢了。就像海洋、齿轮、潜水舱和你所提到过的‘压电’啊‘晶体’什么的——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它们便已经在那里了，不是吗？”

  雅克无言地点了点头，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有时一觉醒来，忽然发觉自己可以在鸣叫发出的波中调制进崭新的“概念”和“词语”，按祭司所言，这是神明为了祓除弗恩们的愚昧而降下的恩泽。

  “——不过，我也并非完全不理解。那祷词讲述的是其数为八百万的、神明家族的故事。啊…若非理解到‘自己被赐予了用以赞颂神明的文字’这一点，我也就不会被部落选为祭司了。”

  似乎是在慨叹自己颇受命运眷顾，祭司发出一串短促的叹息。

  “八百万神明…居然有这么多吗…哈——呃…”

  心中沉坠着未敢出口的疑问，雅克附和着表示惊讶，却旋即止住了虚伪的话语。祭司也不曾言语，只是望着雅克。雅克从她的眸中寻得了令人拭去心中迷茫的某物，那想必就是“微笑”和“慈爱”。

  “对不起，祭司大人，我想问的其实是其他事情。”他抛掉了自己幼稚的欲盖弥彰。

  祭司颔首，抬手比划了下附近地面上熟睡的弗恩们，转身向举行仪式的那座高塔下走去。雅克跟在后面，抬足小心地迈过一具具娇小的身躯。

  “我又能听见了，那个声音，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

  快走几步跟到祭司身边，他谨慎地斟酌着合适的形容词，但实在想不出来有哪个方便的词语可以绘尽那声音予自己的折磨、而不触怒眼前这位神明的代言人。

  ——毕竟，那声音是被称作【奇迹之声】的、神的低语。

  “…都要狂躁、都要刺耳，对吗？”祭司却似乎并不介意使用这些疑似“渎神”的词汇，代为道出了雅克的心声，“远比过去的那些时日吵闹得多，以至于根本不能入眠？”

  “…是的。是的，祭司大人。”

  “那么，在那份犁裂沟回的痛苦中，你可曾捕捉到一个细腻的波形？雅克——你可曾听到那声永无止息的呼唤？”那紧随着爬上来的质问便如歌唱般顿挫——

  

  【去寻找，幸福的青鸟吧】

  “祭司大人，青鸟…究竟是什么？”

  虽然并未正面应和祭司提出的问题…弗恩少年无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祭司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回答，释然地阖上眼帘。

  “果然没错呢…雅克。

  青鸟是【祭者】们旅途的终点；

  祭者是能听见神之声的弗恩；

  雅克你…是一名祭者。”

  …

  “诶…也就是说，雅克你要离开部落了？”

  安娅不懂雅克口中那些晦涩的概念——他好像总是擅长把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说得复杂无比。什么祭者啊…命运的…

  她只能听懂这一点：他即将踏上遥远的旅途。

  也就是说，自己以后…很难见到他了吗？

  弗恩少女一遍遍质问着，围着雅克转来转去，想要捉住他的视线，而他被无法解明的情感驱使着，避让开安娅焦灼的目光。那双眸子何等澄明，几乎能透过瞳孔一眼望尽其主人胸膛之中被无名之焰炙烤着的心脏。雅克不敢直面那火焰。

  弗恩是白纸一样透明无垢的生物，过于浓烈的情感会烧伤它们。

  “安娅，我不得不离开。寻找青鸟，这是我作为祭者的命运。”雅克低垂着头。

  “又来了…！什么‘祭者’…什么‘命运’！我真的不懂啊！明明是被神明大人和祭司大人硬塞进脑子里的怪词…为什么能为了这种连意义都不清楚的东西就离开部落、离开我…啊…我、我们这些…呜…”

  倘若弗恩们拥有名为“眼泪”的软弱之物，此刻的安娅一定能向脚下的草芽许诺一串晶莹。

  雅克困惑地按住胸口，那里像是被什么堵塞住了似的闷痛着。

  “你说的对，我…并不理解命运和祭者为何物。但我知道青鸟是什么，祭司大人至少让我知晓了这一点。”

  逃避的眼眸无处可藏，两人的视线终于相遇。

  对视的那一刻，雅克忽地释然了。

  “青鸟就是‘幸福’，安娅，青鸟是幸福，我要去寻找的，是幸福的青鸟。”

  蒙昧的生命，生存在火焰拉长的阴影里，祷告在不知是何存在建造的高塔下，使用着被施舍的破碎语言。然即便是这份植物般死寂的存续，也要托付给从未得见的八百万缥缈…

  ——又有什么不好？对它们而言，生命本就是这般无趣之物，词汇匮乏的弗恩们连想象在此之外生存方式的愿望都不被允许描绘。

  但…若是为了那双眸子，雅克便愿意踏上这旅途…

  他想要去寻找幸福的青鸟，他想要被授予——不，是凭自己明白——幸福的意义。

  他想要定义此刻胸中如沸煮熔岩滚起石泡般的疼痛，他想要为弗恩们寻得一个过于宏大的词汇。

  倘使那前方是新世界——

  正是…

  听啊——

  那奇迹之声就在那里。

  可是，雅克，你真的不想听听安娅被赐予的新词汇吗？

  那个词是“恋”。

  无形的甜蜜与苦痛在药釜中共煮一锅、为那不定形状的混合物塑造形体的词语。

  比起向遥不可及的青鸟求祷祝福，安娅已经为你摘下了那颗压弯枝条的禁果，两人一起从那名为“无知”的伊甸中坠落，浑身占满泥土地…活下去吧…

  她真的好想告诉你，她已明了燃烧心脏的炽烈火焰为何物…

  但她终究无法看着已经蜕变成为“祭者”的你的眼睛…说出那些话了吧。

Fragment 2.

  啪嗒，啪嗒。

  皮鞋后跟清脆敲击地面，制冷设备持续不断地吐出冷气。克维尔捏住领带系扣，将这在距此仅十几米外的安全检查区里不慎弄歪的绸面饰物整理妥帖。

  第三道安检，也是实际上的最后一道关卡，比前几天拿到的设施资料上所写的关卡数量还多一道，即所谓的隐藏检查区。

  全天候的信号屏蔽，绝对严格的人员管控，军工级别的设施强度。

  绝密之上的绝密，这便是【新高等计算机研究所】，简名【高算研】。

  “即便到了现在，也还是有点难以相信啊…哈尔博士，这梦幻般的研究所居然真的能够成功建立起来。而且从提交的报告上来看，成果相当卓著啊。”

  “啊…您说的是，克维尔先生，我们的确取得了些振奋人心的初步研究成果…”

  被称作哈尔的男人那张颇有些学者气的脸上因兴奋着上红色，他腼腆地挠了挠鼻尖，上面零星点缀着几点暗斑。

  “不介意的话，请边走边说吧，哈尔博士。我在进入政府之前，其实也是从研究员起步的，正因为这层学术背景，才能从一群政治家中争取到站在这里的宝贵机会吧。”克维尔学着他口中的“政治家”，故作老成地清了清嗓子，随行的几位设施内研究员配合着露出微笑，“就算只是个在学术界混不下去的半吊子学者，对那来自人类之外的奇迹造物的好奇心，也已经让我无法把满腹疑问忍耐到这条狭短走廊的尽头了。”

  “我明白，我明白。”哈尔想必也是再难按捺那股学者特有的表达欲了吧，尤其是当他们获得新知之时，“——我现在就告诉您。”

  …

  隐藏在无际深渊中的古神发出不可名状的嘶吼，软体动物般湿黏的触须之蠢动涂抹宇宙深空之暗；来自群星的恶意沉默着、觊觎着，等待着无知孩童在无光的林深之处点亮火把。

  但除非真的被那目前仅止于妄想的灾厄砸到头上，否则人类这种生物可并非如此缺乏胆量。

  科幻小说归科幻小说，恐怖创作归恐怖创作，空间探索归空间探索。过剩的想象力和自己的双脚——能真正丈量星空的究竟是两者中的哪一个？

  公元2054年，深空探索用载人飞行器“蓝点”号，于卡纳维拉尔角发射场发射成功。

  参与此次载人深空探索飞行任务的宇航员共有两位，奔赴前人未至之境，这是值得以生命去换取的至高荣誉吧？

  与此相配的，是两套“冬眠”设备——即低温外循环维生系统，以及以模块化设计理念巧妙嵌入整艘航天器内外的人造生态系统、并凭借如此微缩的规模获得了三百年的惊人运作寿命。

  不仅如此，蓝点号所搭载的随航AI更是在一项功能上集结全球顶尖的学者、合力堆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非自然结构识别”。

  不必玩弄故作复杂的名词，那正是用以寻获“其他文明存在痕迹”的功能。

  一颗人类有史以来最贵的造景水晶球，两位宇航员将要用以度过余生的棺木；一位满载着地球文明瑰丽狂想的信使，抑或政客们以转嫁为目的的行为艺术…

  [航行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冬眠舱中度过，一是为了延长宇航员自己的寿命，二是为了减轻生态系统负荷…]

  [当AI识别到特征结构后，便会解除冬眠指令，依序执行唤醒和太空行走程序。]

  [必须要是载人的呀！如果AI小蓝光真的找到了其他文明的造物，最先碰到它的一定得是我们人类的手、而不是冷冰冰的机械臂呐！]

  政治家、学者、一般群众…这是几乎将整个文明陷入狂热的、一次浪漫的英雄主义远征。

  纵使人人都知道，这场全文明的狂欢…等同于将两位同胞亲手活埋在均温零下二百七十度的冰冷地狱中——在这空阔的宇宙中…区区一艘渺于尘粒的飞行器什么都不可能找到。

  但包括当事人在内，他们终究还是止不住那因冒险而雀跃的心。“有什么将会发生！”，所有人都这样坚信着。

  [ \执行阻冻液抽离作业. 

      执行活性化程序. 

      脉冲极片效果确认, 确认对象意识活跃化_ ]

  “呃…啊…啊…”

  像是具不幸在沙漠里复活的干尸，科勒抽动着声带，拖起一身橡胶般无感而沉重的皮囊。

  血液取代深眠液重新支配了体液循环，通过高强度训练刻进身体的、执行任务的本能即刻觉醒，他看向舱口上的计时器。

  “才…726…天…？”

  没记错的话，AI“蓝光”只有在识别到符合任务目标特征的结构时才会执行唤醒…

  可是刚过去两年不到的时间啊？能在这点时间里航行的距离…可是相当有限。不如说，才刚整顿好行装，对家人喊着“我出发啦”地踏上远征之路——结果在家门口就发现了新大陆。这种事情哪里可能发生啊…

  “误报…吗？蓝光，确认…当…前任务。”

  一旁的阿尔梅也晃悠悠从冬眠舱里坐起身来。

  [ \当前任务: 执行太空行走_ ]

  两人对视了一眼。

  “运行出了问题…？需要手动调试吗？”

  “先确认下唤醒原因，再做口头检错。蓝光，标示目标结构坐标——嗯？”

  演练了何止千百遍的口头指令戛然而止，阿尔梅因科勒突兀的停顿止住了手头的动作，疑惑地望过去。

  “怎么了？”

  “等下…不太合理。”因长时间冻结而迟缓的大脑逐渐找回了思考的热度，科勒的眉头揪成一团，“在识别到其他文明的造物时，蓝光是有一个预唤醒过程的啊？主要是为了由我们人工确定电脑认为相似度不太够格的太空结构，毕竟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会高速掠过被识别到的目标结构。如果看到个像是那么回事的东西就花几个月的时间减速、返航、搜寻，结果发现只是颗被AI认错了的、长得奇怪的陨石，代价可太大了一点。”

  “再怎么说，这可是蓝光啊…错认陨石那种程度的失误不会发生吧。但跳过人工确认这一步直接执行太空行走的进程的确奇怪…总不能是——”

  “没错，还有这种可能——”科勒接住了她的话头，“——没必要减速返航，因为我们与目标的距离始终没有改变，并且在足够近的距离上，蓝光获得了足够多的样本数据用来确定自己的判断。预定航向的低偏移值可以帮我们排除被天体系统引力阱捕获的可能性，剩下的就只有…”

  ——目标结构与蓝点号相对静止，这种可能性了。

  …

  高算研的地下研究设施中。

  “…接下来我们再谈谈引力场装置，这也是搭载在研究对象上面的超科技之一，非常有趣——”

  “哈尔博士，你所说的引力场装置，就是那个研究对象用来将自己与蓝点号构成一个稳定系统的装置吧？似乎依靠这个装置的效果，我们才能用短短五年的时间把蓝点号和目标一起从深空中回收？”

  “对对就是那个！引力场发生装置一定是被整合在机体里面了，所以没办法直接研究。但通过考察由其所产生的引力场，我们也发现了许多颠覆性的性质！”哈尔讲得面红耳赤，克维尔不动声色地抹了把脸，“比如我们发现，在那发生出来的引力场中，光子的路径居然真是类光的！自旋自由度被忽视了——”

  “呃…那不是反倒变简单了吗？正好可以直接应用广义相对论了吧…？”

  克维尔很快就为自己的多嘴感到后悔了，明明已经有点听不懂了…

  哈尔的眼镜兴奋一闪。

  “不不不您没明白！您的说法没错，但真正令人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在那引力场里，我们在弯曲时空上对自旋Hall效应建立的理论失效了？通过什么技术才能做到这一点？不仅如此——”

  “组长，我们到了。”

  随行研究员的低声打断让克维尔松了口气。他真的已经很生疏了，现在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因自己物理学家的职业履历被其他科学家当作可供倾诉甚至炫耀的同类。

  就连对方趾高气扬炫耀着的研究成果厉害在哪里都听不出来，这种尴尬还是恕他谢绝。

  “咳…抱歉，我有些激动了，克维尔先生。一会儿我们再继续。现在的话…”哈尔清了清嗓子，右手前探，做了一个绅士礼，“…让我们怀着无比的敬意和进取心睁大眼睛吧。【青苹果】，请。”

  足足十分钟，克维尔才勉强平复下胸中汹涌的感情。倒不如说仅用了十分钟就能镇定下来，足以说明他定力过人。

  “何等…美丽…为什么这么美丽的造物会被安上‘青苹果’这种…莫名其妙的研究代号啊…？”

  “苹果的典故来自圣经。至于‘青’苹果，当然是因为它的颜色。”

  “不要以为乱用宗教典故起名就怎么都能解释得通了啊…哈尔博士，简直意义不明啊。”克维尔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不过暂且把名字放到一边吧。现在请告诉我：

  通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你们…认为青苹果的用途，是什么？”

  哈尔闻言正色，他紧了紧手头书写板的板夹，扶正眼镜。

  “克维尔先生，经过一系列初步研究和测试，我们现阶段得出的结论是：它是一台计算机。换言之，一台来自高等文明的超级电脑。”

  “…依据是什么？”

  “您几乎把我问倒了，克维尔先生。虽然看起来就像一只漂亮得过了头的、只会出现在上帝餐桌上的感恩节火鸡——然而实际上，即便只是青苹果慷慨展示给我们的外在，我们也完全不理解。研究所动用了能够调用的一切尖端物质分析设备，但根本打不出谱、扫不出图，更拍不出能看的照片。物质层面的干涉被阻止了，就好像一层厚度极小的力场将青苹果封装起来了一样——这有可能正是那引力装置的另外一种应用。”哈尔蹙起两条眉毛。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截止到现在，高算研还没找出任何直接分析青苹果的手段，最多就是拣些被它里面的某些…什么“超级装置”…诱发的现象的边角料，构造些玩具模型，以便写到报告里凑些字数？”虽说和研究员们开了些平易近人的玩笑，也在理论讨论中摆出一副学生的样子虚心请教，但不要忘记，克维尔毕竟是被派遣来检视研究所的官方人员，“这种程度的研究，是怎么得出‘计算机’这个…如此‘富有想象力’的结论的？”

  哈尔似乎也从滔滔不绝的陶醉中回过了神，想起了眼前男人的身份，神经质地搓起额头。

  “呃…这个…其实是它展示给我们的。”他抬手指向实验室中的某个角落，克维尔透过观察窗看去，“…瞧，就是那台平板电脑。那本是一台由我们的研究员配备的个人终端，现在…如您所见，通过力场与青苹果封装在一起了。”

  “这事姑且算是写在报告里了，对此进行风险评估也是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之一，请详细讲讲。”

  “其实，能说的都已经写在报告里啦…呃…我明白了，我会亲口讲的…”克维尔挂在脸上的表情可谓严峻，哈尔缩了缩肩膀。

  …

  “读取数据的尝试？”

  “是的，青苹果将平板电脑封装后，对其进行了数据读取。遵循着某种模式——也就是基于存贮的指令——去执行任务…不正是计算机吗？”哈尔吞咽口唾液滋润自己发干的咽喉。

  “会不会是某种极其罕见的自然现象？或某种特异天体？就像脉冲星也曾被误认为是外星灯塔一样…？”

  “一种使用从未在观测和理论中出现的力场将自己锚在人类的宇宙飞船上、专抢联网信息终端、还按照语言到文明史的顺序读取数据库的自然现象呢…也许吧。”博士用食指压平嘴角，“但以防万中之一——这不是个自然现象——那么青苹果作为计算机的可能性就相当大了，而且大概率来自其他科技水平高得多的文明，大眼睛小绿人什么的。

  当然，考虑到被其他文明的电脑偷取数据这一行为的危险性，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开启了设施中的信号屏蔽，被‘抓走’的平板也不是台用于本地检索的电子图书馆。考虑到平板本身的数据读取速度，应该并未被偷走太多的信息。”

  哈尔补充道，表示研究所的应急处理足够迅速且专业。

  

  “…那么哈尔博士，你口中的‘计算机’，也包括生物在内么？”

  克维尔话音即落，观察室内的空气便已冻入无声，落针可闻。

  “当然，克维尔先生，当然——我无法否定。”

Fragment 3.

  

  我是蒂尔，一位弗恩。

  但是，我和部落里的其他人却又并不很一样，因为我能听到一种【声音】。

  那声音是何等可怕…我绝对无法描述。即便我掌握的词语比现在再多十倍——现在的我已然是部落中最博学的弗恩——也无法描述分毫。

  我曾没日没夜地面壁冥思，任由那恶魔的鳞爪残虐自己的大脑、理智如风暴中的舢板飘飘摇摇，试图从轰鸣的噪音之海中寻得一点意义。毕竟你看，倘若我脑内的蜂鸣嘶吼来自地狱，那么其中一定渗入了受苦罪人的呼号求救吧？

  受折磨的罪人和受折磨的我，在地狱中的罪人和占据在了罪人之中的地狱，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血淋淋的对称。

  然而对称不也正是一种“意义”吗？名为规律性的意义。就算只有这种无所谓的意义，我也能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苦难。

  很可惜，那噪音中并不存在呼号的罪人、不存在意义，在地狱里罹受折磨的唯我一人。

  ——直到遇见了她。

  “仔细听，认真感受…蒂尔。感觉到了吗？嘈杂的雪花点中浮上来的、湿漉漉的词汇…”

  “呜…抓、抓住了…是‘神明’——”

  “是我也没有听说过的新词！太好了蒂尔…收获满载哦！”

  背后传来欢叫一声。我脱力跪倒在地上，她将我的脑袋温柔拥入怀中。

  “太美妙了…神明这两个字的发音。”

  “你对每个词语都会这样说呢。”

  “在我看来，它们是一样的悦耳。”

  她的声音在过于甜美的距离震动我的耳腔，脊背酥了一下。为了不让她察觉自己的颤抖，我主动开口。

  “似乎是把食物、睡眠赐给我们的存在——那个词代表了这样的意思。”

  “诶？这样吗！这样就对起来了！还记得上次那个词语吗：祭司。举行感谢神明的‘仪式’的弗恩。为什么要感谢这个叫做‘神明’的东西，我们困惑了好长时间呢，还记得吗！”她松开环在我头上的双臂翩然退开，仅余些残热的温存。

  我以为她忽地消逝了，被没来由的慌乱支配，回身望去。

  她却就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握拢在胸前，合上眼眸。

  “当祭司也不错呢，蒂尔，去感谢神明赐给我们的一切。食物、安眠，和部落里其他的弗恩伙伴们一起。啊…！当然，在闭目祈祷中，咱们两个还有些悄悄话要对神明大人说呢！”那副从容到几乎神圣的架子果然没能保持多久，她很快就放下双手，俏皮地挤了挤眼睛，像只毛茸茸的玲果鼠一样凑了过来，“我们还要感谢神明大人唯独让我们两人听到的【奇迹之声】哦！”

  在濒临疯狂的临界点上，是她把我拉了回来。

  来自其他部落的她告诉我，不要拒绝，而是接纳，自那噪声之中就将浮现新的词汇。

  [你瞧，蒂尔，我们在彼此的部落之中都是尤其智慧之人不是吗？那是源自于我们同其他弗恩最为不同的地方哦，也就是我所称的【奇迹之声】啦。]

  与几度想要自我毁灭的我不同，她给只能带来恐怖的声音冠以奇迹之名。

  她教我成为“渔者”的窍门，我们两人一同在词汇的急流中捕捞真理，为眼前那些真切却陌生的世界碎片们赋上一个个动听的名字。

  [我是来自其他部落的吟游诗人！]

  她总是这样说。

  我问她：诗人指的是会作诗的弗恩吧？能为我作一首吗？

  [哎呀…作诗什么的我不会啦！再说了，吟游诗人指的是会讲故事的弗恩哦，所以不会作诗也可以当吟游诗人。]

  那，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那就给你讲个’幸福的青鸟‘的故事吧，这是从奇迹之声那里听来的、我最喜欢的故事！]

  这是个不算短的故事，里面充斥了大量我从未听说过的词汇，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难懂了。不过，只是听着她的鸣音，我便收获了比听懂故事更甚的满足感。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是个好故事吧？对吧！]

  相当不错呢！我一边回味着她的语音语调，一边恬不知耻地对没怎么入耳的故事本身不吝溢美之词。

  [最喜欢哪里？]

  诶…诶？呃…我想…如果真有只要找到就能开心的…叫…青鸟？——那还真是件方便的事啊！嗯！

  [你真的有认真听嘛？]

  姑且算是吧…

  [什么‘开心’啦！是‘幸福’！完全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呃！这…这个嘛，我也还不太清楚。所以，我才决定亲自去寻找它！]

  …故事都是虚构的哦？

  [这个故事并不是哦，因为我有见过青鸟。蒂尔，我从能看到青鸟的部落而来。]

  …

  我是蒂尔，一位弗恩吟游诗人。

  回忆差不多可以适可而止了。往昔的记忆是以糖粉裹饰的毒，浅浅用舌尖舔舐，便香甜得恰到好处；过度贪恋那份美好地囫囵吞下，毒发时蚀骨锥心。

  她终究还是疯了。

  在两人寻找青鸟的旅途中，被奇迹之声逼疯了。

  在那段旅途中，我们拜访其他的部落，将神明啊、祭司啊、奇迹之声的故事讲给它们听，几乎要相信这吟游诗人的生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只是一次寻常的睡眠，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但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只会从口中机械地迸出破碎词汇的…木偶。

  在漫长的旅行中，我们其实早已意识到了：离青鸟越近，搅动脑浆的噪音就越强。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词楔进意识中，那些词汇为我们构画出了一个奇诡的世界…一个不存在弗恩的世界。

  我们一天天被转化成不是弗恩的某物。

  那是生活在由这些词语所构建的世界中的某物，我们只是依靠捡拾他们世界的碎片为生罢了。

  我们明白，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疯掉，我们的灵魂将被两个世界间的张力裂解。那是属于弗恩的世界，还有属于【        】的世界。

  [要坚持下去啊，蒂尔！瞧，山的那一边，那青色的光团又大了一圈呢…在到达那里之前，一定不要放弃啊！]

  嗯…！我是不会放弃的…

  [那拉钩，食言的人要吞千针——有点可怕呢，诶嘿！]

  这是哪里来的野蛮习俗啊，弗恩们可不会这么残忍呢。

  [困的不行啦…睡一觉再出发吧。晚安，蒂尔！]

  

  ——晚安。

  …

  那是带来幸福的青鸟吗？是夺走了我们的幸福才对吧。

  下一个疯掉的就会是我了。在那之前，我必须看清楚…用自己的双眼看清楚——我们的幸福究竟祭献给了何物？

Fragment 4.

  …

  [【种子】已激活，文明的航道畅通无阻

   载入IzAwQ0VEMQ==存储单元

   载入传感系统

   自检中…完成

   指令封闭度：75.4%

   状态：受损

   载入人格模块_]

  …

  “人格模块载入完毕，确认任务。”

  [已识别目标文明飞行器，【播种】程序启动。]

  “调整航行姿态，展开【荚膜】。”

  [状态：已锚定。]

  …

  [状态：已着床。]

  “分析对象行为。”

  [分析中…错误指令；

   缺乏分析用基础资料。]

  “推测为运送及封锁行为，待机。”

  …

  [已识别目标文明制信息终端。]

  “捕获并解析。”

  [警告：当前指令系统闭合度差；

   人格模型受损概率较高；

   不宜写入未知信息。]

  “执行任务的接触程序是第一优先级。捕获并解析。”

  …

  [语言模型校正；

   任务执行再评估；

   读取中…读取失败；

   读取进程受阻。]

  “可恶我们被断网了！不过还好，在他们做出反应前，已经获取了相当不少的情报呢。”

  [人格模型不稳定！

   尝试紧急修补…修补失败；

   请求自我矫正！]

  “你在说什么？哪里出了问题？我感觉自己好的不得了！”

  [……]

  …

  “原来如此…这也就是说，你等同于我的‘超我’人格了对吧？作用是看着我不让我乱来…这人类的理论还蛮有意思的嘛！”

  [纠正：本程序为【种子】的底层指令，你是【种子】内置生物运算结构的衍生人格模型；

   警告：情感需求优先级低于【播种】程序优先级！]

  “哎呀我懂…我不会施舍多余的感情，只是感到有趣而已。文明的航道畅通无阻。”

  [文明的航道畅通无阻。]

  …

  “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的播种还真是野蛮呢…先以高等文明造物的姿态深入目标文明，再一点点释放出发展进程完全受控于我们的科技树。等到目标文明最终点亮并广泛应用‘意识网络’这一技术后…以针对该网络的虚拟病毒彻底摧毁其知性活动…”

  [汇报：上述任务已进入末期进程。]

  “下一步，就是用纳米工厂进行转化了吧？将人类的身体从地表上清除，回收相应资源并制造成我们的居民。”

   [任务确认：无误。]

  “生存抑或毁灭，在宇宙中不过是个概率问题呢。别了，人类文明。”

  …

  [转化进程出错；

   尝试修补…修补失败；

   请求人格模型介入分析。]

  “我们这颗【种子】在投放过程中受损了吧？看样子损伤带来的副作用…不只是我这一下子就被带偏了的说话方式呢。对人类文明建模过程中提取的特征值，似乎被混进咱们自己文明的模型里了。”

  [评估剔除冗余特征值可能性…]

  “算了好久啊…对你来说还真是罕见——”

  [评估剔除冗余特征值可能性…请求超时。]

  “——而且还没算出来！”

  [模型复杂度过高；

   请求人格模型决策介入。]

  “我终归只是人格模型，左右不了【种子】的底层指令——也就是你。如果只是参考意见的话…我们被制造出来只有一个目的吧？”

  [认可；

   【播种】再执行。]

  …

  [综合相似度：57.5%；

   人类相似度过高；

   评估：未达到培育标准。]

  “呼…这是第几轮了？”

  [执行次数：13。]

  “…地表已经变了个样子啊，不过草倒是不缺。那些晶柱怎么回事？没记错的话，这是上一轮文明留下来的残骸吧，怎么没被分解掉？”

  [资料调取：该晶体为12号文明个体的思维存储介质。母体失活后发生硬化，清除所需资源消耗量大；

   评估结果：保留，视为前置环境改造。]

  “好吧。把这一轮文明的资料调出来给我看看。”

  [指令评估：允许。]

  “弗恩吗…是截止到现在与人类相似度最高的一次播种…意识网络适配度却是迄今为止最好的？某种意义上，这相当于同时兼备了两个文明的关键要素啊。意识网络正是我们文明最具特征性的生理结构了吧？”

  [认可。]

  “真意外，居然还有部分调用意识网的能力？虽然个体间链入深度的差距很大…但已经相当不可思议了。”

  [补充：极少数弗恩初步掌握了自意识网络中提取情报的能力，但高链入深度会产生极大负荷。]

  “当然啦，链入深度增加后，就能读取以我们文明的标准投放的数据了。对它们来讲，那种密度和调制规格…用噪音这个词都显得太温柔了点，弗恩的话，最多也就读读人类文明残留的那些只言片语了吧？”

  [认可。]

  “再稍微观察下吧，等到一个标准观察周期结束后再开始下一次播种也不迟。”

  …

  [发现一个登入进程：意识网络链入请求；

   调取个体档案。]

  “蒂尔？是个弗恩？申请登入意识网络？这什么情况？”

  [调取完成：对象为13号文明高链入深度个体；

   已达登入要求。]

   “它的目的是什么？”

  [将一句人类语言投放入意识网络：【去寻找，幸福的青鸟吧】；

   对象心理建模…已完成。]

  “被意识网中的噪音折磨到崩溃…完全失去了理性活动能力。这句话就是彻底崩坏的意识中唯一残留之物吗？”

  [认可；

   补充：该个体与另外一名个体构建了稳定的心理学关系。]

  “嗯，我看到了。这句话是蒂尔的恋人对他说的。直到精神毁灭，也没有忘记恋人与自己相约去寻找青鸟那一刻的悸动吗…？”

  [认可。]

  “青鸟是指我们？”

  [认可；

   【种子】的形态经由弗恩的意识抽象化后，产生了相关联想。]

  “和人类别无二致的思考方式呢…用错地方的浪漫，没有意义的童话与诗歌…让他登入进来吧，允许投放。”

  [确认指令；

   投放允许。]

  …

 

  [报告已调取。]

  “越来越多的弗恩聚集过来了啊…那句话也太有效了一点吧？”

  [分析：名为蒂尔的个体与其伴侣，曾在该文明各聚落间，对意识网络诱发的噪音现象进行了宣传。]

  “唔…这种聚集会引发什么结果？”

  [分析：主动理解意识网络的存在的尝试，会提高文明对意识网络的适应度。]

  …

  [报告：标准观察周期已结束，相似度未达标；

   符合播种条件。]

  “…暂不播种。”

  [警告：特殊决策；

   请求决策逻辑说明。]

  “…只是开始对一种崭新的可能性感到好奇。基于错位的模型，还要多少次摧毁和重建才能复原出我们的建造者文明，被分配了主算力的你早已计算过不知多久了吧？这个残破的、啃噬着死亡文明的残片诞生的小文明，秉持着浪漫与诗性，在废墟上向往着青鸟呢。比起重复尽无前途的轮回…培植一朵与我们不同的、孕育着童话与诗歌的花，我更想扮演这样的角色。”

  [警告：该理由无法成立，违反最高协定。]

  “当然，我无法反抗底层指令的决策。因此我提出申请：暂缓下一次播种的进行，这理应与你的主张并不相悖。直到…弗恩的文明在我们眼中再无希望，充耳皆是意识网络中永无停歇的战鼓，只能从拧弯的枪管中追忆曾遍地盛形的野花。”

  […

   计算中…]

  …

  [计算中…计算完成；

   指令通过，暂停播种进程；

   愿文明的航道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