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屿》01·仰海

  仰海冗长的夏天就要过去了。

  一年一度的旅游旺季，窗外的沙滩上塞满游人，晚霞倒映着的海面泛起闪烁的星星点点。

  房间内静得像没有人，只有老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响着。尹子柠脱水般躺在飘窗上，侧脸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游客，呼吸声轻地像一丝丝轻烟。余晖把她发白的脸映的通红，她叹了口气，翻过身把脸朝房间埋进了无尽黑暗。

  这一翻身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尹子柠闭上双眼，试图重新睡过去，即使她从中午到现在，都躺在飘窗上一动不动。即使她已经睡到太阳穴剧痛。

  昏沉。

  她又在半梦半醒间游走了许久，直到听见大门被打开又重重合上，不知什么琐事的聊天声音由远及近，门缝间透出一丝光亮。尹子柠心中愕然一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从飘窗上跳下来坐到书桌旁打开台灯，从桌上抓起发绳咬开箍在瘦弱的手腕，凌乱又失措地梳理着长发。

  还是为时已晚。

  刚刚上楼的男人一把拧开尹子柠的房门，盯着刚爬起来狼狈的她，“又睡了一下午，柠柠，”男人沧桑的脸上满是严肃，“高中不想就趁早不要学了！”

  尹子柠不敢看男人，悄悄把转椅往前挪了挪，好顶住键盘托里快要滑下来的飞机盒。这一举动当然被明察秋毫的男人发现了。他走进房间，“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尹子柠祈祷着“不要翻、不要”，谁知还没反应过来，男人拉开尹子柠的转椅，把她连人带椅推了出去，飞机盒重重滑落在地上。

男人蹲下身，捡起飞机盒打开端详，仿佛丝毫不在意尹子柠脸上快要哭出来的惊愕神情。“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男人笑了两声，“14岁，天天买这些裙子，你到底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是，不是……”尹子柠小声哽咽着，这时，门外传来妹妹稚气的声音：“姐姐！你的书包是不是没洗！”

  这火上浇油的尹子潞，总得有她掺和一手。

  “书包不洗作业不写，你还想干点什么！”         “好了，别说柠柠了……”刚刚上楼的女人急匆匆上前来拉男人出去，边走边小声地说了许多。

  尹子柠呆呆地看着爸爸妈妈出去，哭红了眼眶。眼泪滴到她的睡裙上，她不敢抽纸也不敢抽泣，偷偷用肩膀抹掉了眼泪。

  压抑的家。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盛夏夜晚的晴空繁星点点，比白天更明显的，是海浪拍打沙滩的声响。但退潮过后，楼下沙滩上试麦的“喂、喂”声愈发刺耳，欢呼声此起彼伏。

  “仰海的沙滩音乐节，还没结束啊。”在转椅上坐久了，尹子柠爬到飘窗边，“今天又请哪些明星呢……算了，反正我也不认识……”

  尽管不认识，总比现在房间内的气氛好。

  这是仰海旅游季以来，尹子柠难得的想主动出门了。她换下短袖短裤，又披了一件风衣。即使是在酷暑八月，海边小城的夜晚也凉得透风。再者仰海也谈不上有什么“酷暑”，毕竟有海又在北方。

  餐厅里，爸爸、妈妈、妹妹、哥哥正围在一起吃晚饭。

  “你去哪？”哥哥尹子安警惕地问，他最明白妹妹最近的状态。

  “出去散散步。”

  “吃了饭再出去，”妈妈眉头一紧，“吃完饭我陪你出去。”

  “不用了，我不想吃。”

  “她爱吃不吃！”爸爸头也不抬，“发泄罢了，不要理她。”

  尹子潞在妈妈身边默默扭着红烧海螺，大眼睛时不时瞄一眼，似乎被吓到了。

  尹子柠看了看他们，转身摔门而去。

  夜晚的海风用冰冷刺骨形容都不过分。尹子柠把外套拉锁拉到顶，朝沙滩音乐节走去。

手机口袋里的振动是哥哥一遍一遍的电话，她一狠心，索性关机。

  “柠柠！柠柠！”即使是音乐节震耳的响声，让其余一切都听不清了，她还是能在一片嘈杂中分辨出自己的名字，她转过身，是妈妈。

  “妈妈？”尹子柠吃惊的是，妈妈竟然没有带妹妹。

  “你要看音乐节吗？”“嗯。”“想出来玩玩是好事，妈妈陪你一起去看行吗？”

  尹子柠没做声，虽然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想哭。

  人世间她最爱的人，也只有妈妈了。

  一路上，妈妈都紧紧握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丢了似的：“不要怪爸爸，爸爸工作压力很大……柠柠很懂事……”

  她们选在舞台后方很远的地方。尹子柠看着欢呼雀跃的音乐节现场，眼里残存的泪水闪闪发光。

  “这是属于他们的盛夏。”

  “我也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