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指挥官变小后……
预警: 里指+私设私设私设(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男指 内容胡谄,无逻辑,莫深究(˃ ⌑ ˂ 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除了他。 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除了他。 ( 1 ) 维纳斯港口基地 4 : 07 临时基地门口,栗发的女性构造体低下头,掸走了胸徽上沾染的尘土,旋即,她接过一只机械手递来的头盔,抬起下颌,嘴角露出轻轻的弧度,昂首阔步地走进了破烂的基地。 “……嗨,诸位,很抱歉,因为战斗原因,我来迟了,”款款来迟的驾驶员推开拉杆,将自己的投射音量拉到最大,“感谢诸位的医疗支援。我是维纳斯港口的最后一位驾驶员,负责此次的航程。本次起飞即将开始,请……” 女性的声音美丽好听。响起的时候,运输舱里一个抱着臂窝在角落里的黑发青年都缓慢地睁开了自己灰蓝色的眼睛——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声控,只是他总觉得那声音有些意外的耳熟。 他没和这里的女驾驶员打过任何交道,青年笃定地想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是迎上了丽芙担忧的眼神。连续两天没合眼的青年指挥官勾了勾嘴角,回馈了一个温暖的微笑:“我没事,丽芙……我们快回家了。” 粉色的构造体无奈地别开眼,她叹了口气,丝毫不觉得没事。 “灰鸦的。” 四十分钟后,坐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女性指挥官摘下耳麦,困惑地问:“你是临时修改了Plan A的航线吗?怎么它飞得和原计划对不上?” “……什么,”灰鸦指挥官睁开小憩的眼睛,他闻言一愣,睡意立刻消解了一大半,人类困惑地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我没……” 后续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舱体猝然恐怖地发抖了起来。 “……我艹……发生什么了?” “偏航了……偏航了!” “小心!” 全员都在这阵剧烈的摇晃中狠狠地失去了重心,接着就是浪潮一般汹涌的呼喝人声。青年咬破了干涩的唇角,死活是一声没吭,他兀自撑着一口上气不接下去的气,一只手护住丽芙,另一只手一边不能自抑地抖着,一边在终端上操作得飞快,仿佛是要从键盘上起飞。 快点……该死的,快点…… 他胡乱地想着,艰难地稳住身形,眼睛死死地瞪着那慢得惊人的分析进度。待终端的航线状况显现完毕的一瞬间,脆弱的运输机舱体再一次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猝然间,一块舱窗霎时碎裂,难以计数的玻璃碎渣裹挟着两颗微妙的星火,蜂拥着坠入了乱作一团的医疗小队里,一瞬间擦伤了青年的额角。 偏航就算了……窗外还有敌人?!是感染体吗?! 空中花园的医疗兵们觉得自己的三观似乎是被刷新了——感染体会开飞行器了?会上天了?开什么国际玩笑! 青年恍若未觉舱体里的氧气指数正在呈指数幂速度的显著下降,他“啧”了一声,来不及因为自己的破相生气,转过头一边下着基础命令,一边飞快地揪住着丝缕的线索思考对策。 ……等等。 电光石火间,他狠狠地抬起眼,瞳孔微缩,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不为局势所动地爬了起来,在众人纷纷的阻拦中抬手对着驾驶舱就是狠狠的的几枪,紧接着,他抬起腿,一脚踹开了先起异动的舱室的舱门。 就在这时,那个甜美的驾驶员的女声轻柔的响了起来,像是地狱里的死神一边享用丰美的盛宴,一边踩在森森的白骨上跳着轻盈的舞:“空中花园的诸位,这是我替维纳斯港的军民赠送给大家的临别礼物,希望大家喜……” “砰!” (2) 灰鸦指挥官是被抬进生命之星的。 他浑身疼痛,耳际充斥着不正常的耳鸣,又寂静又嘈杂,而此时,病房外面的世界也不甘落后地上演着新的闹剧。 医疗小队遇袭的消息像是猝不及防的星火,瞬间点着了前线的作战小队们敏感的神经。 更糟糕的是,此次支援小队的医疗兵是从若干个小队里调来的临时队伍,仅由两位指挥官带队,听说了遇袭发生的其他小队的指挥官们反应激烈,有两个甚至将辞职信摔上了哈桑议长的会议桌。 “我的人一个都丢不起!” “给个说法,议长,医疗兵本来就珍贵,我们一个也不能再少了!” “听说是因为支援地的驾驶员吃里扒外?太忘恩负义了!” 赛利卡一进会议室就看见了室厅里几个委屈得脸红脖子粗的指挥官们正合伙围着议长讨说法。 赛利卡小心翼翼地往旁边一扫,发现议长脸色沉沉的,嘴角的弧度也很冰冷,好像是要发火。 她识趣极了,放下文件档案转身就走,尽量不做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赛利卡。” 秘书有些遗憾地朝门口的世界看了一眼,默默地迈回腿,听话地在原地立正站好。议长开了尊口,几个腺上激素分泌上头的指挥官再怎么脑积水也给面子地闭上了嘴,为首吵得最凶的那个像是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蠢事,脸色都白了。 沉默静静地流淌着,流淌了足足5分钟,整个会议室都处于被淹得窒息的状态。 “……我知道了,”议长的声音淡淡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秘书迎着鱼贯而出的人群上前:“议长。” “伤亡怎么样?” “无死亡人数,”赛利卡加重了“人”字,因为总共只有两名人类,“医疗队有三位意识海偏离,若干名需要深度维修,其他的队员或多或少都有损伤。”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赛利卡知道议长指的是两位指挥官:“安特拉·罗娜指挥官的情况还算稳定,至于灰鸦小队的指挥官……” 她犹豫了一下:“……现在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议长沉默地坐着,面对眼前一片铺陈开来的,空荡荡一片的会议室,他屹然不动,像是一座在风雨中孤独矗立的山峰。 “……快半个月了吧,”他说,“要锁不住消息了。” 赛利卡慢慢地敛下眼,等候议长的下文。 “嗯,我在,”议长的耳际出现了一层光圈,看样子是总司令的通讯来了,“你也回去吧,我和总司令谈些事情。” 赛利卡如释负重地缓了口气。 “……等等,赛利卡,”议长别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琐事,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下了一个命令,“路过阿西莫夫那里的时候通知他一声,我们决定启动理事会的新方案。” 她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的那口气又被哽回了胸口。 (3) “借过。” 蓝色的构造体低低地开了口,随即顾不上多停留,急急地越过人群,迈上电梯。 他没有收到有关于那个人类的新消息。会议没有结束他就先走了,甚至没来得及和赛利卡申请,以至于差点没进得了生命之星——好在那个秘书处事周到,提前安排好了通道给他们小队开后门。 ……但是,这有点不太像他。心急如焚的蓝色构造体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奇异状态,在病房门口突然近乡情怯地迟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退化了。 “不用探视了,没有醒来的迹象,”首席技官的声音冷不丁从里的身后冒了出来,他像是只是路过,又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到来,阿西莫夫单手插兜,左臂夹着一份档案,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低声说,“随我来。” ( 4 ) 如果男孩知道未来几天他所踏足的区域即将迎来一场连绵不歇的降水,他一定会倒头躺回那个大木盒子,并且在此之前找一块坚硬的石头一头撞死。 但是并没有如果。男孩的生存欲望的莫名强悍,在从这个奇怪的长方形箱子里爬出来后,他本能地倾向于去选择找寻一个可靠的避难所,而不是找死。 周遭沉甸甸地酝酿着冰凉湿润的空气,黏合着泥土的沉重气息,并不好闻,闻久了更是有些呛人。男孩紧紧地捉着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脏衣服,闷闷地打了一个喷嚏。 头很昏,也很沉,紧接着是逐渐冰凉的四肢与身体,五感也在一场又一场接连的暴雨中逐渐消弭。 ……在独自一人茫然无措地游荡了一天后,男孩的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5 ) 雨夜,多年无人问津的林场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吸血鬼猎人。他放下伞,坦坦荡荡地自称着,算是表露来意,随即,陌生人轻轻调正帽檐,在守林人颤巍巍着递来的一张泛黄的旧登记表上工工整整地登记了自己的名字。 “里。” 青年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沉静得像是一片寂静的冰河。他面色沉静地朝着守林的老人颔首,稳稳地提着手里的复合兵装,身形慢慢地没入了黎明前的旭暗,也逐渐没入了这片庞大的林场之中。 ( 6 ) 男孩做了一场梦。 那是一场大梦。他的身体飞快地抽条发育,懵懂地穿上了许多不同的衣服,一身柔软地从一幢别致的院落里走出,又一身挺拔地走向一块由玫瑰与桔梗簇拥成的坚硬颁奖台。 他轻嗅起周遭的空气中散落着温和难得的花香,走下台,无知五觉地越过一波又一波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张又一张人脸,任由他们簇拥着他走向了新的站点。 新的站点是一扇大得出奇的金属门。他茫然地伸出手,贴紧手掌,沾上了满手的冰冷,坚不可摧的大门上蓦地显现出了一张银白色的羽状的图样,紧接着,大门訇然中开。 大开的大门升华成了银色的粒子,缓慢地向上空解体直至消失。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四周的场景飞快转化,混乱的色块与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他的眼前不断地交织,目之所及是接连黯淡下来的色调,偶有四溅的火花飞跃又消弭,在空气中留下转瞬即逝的亮色与焦味。 金红色的亮光愈发集中,带起了一浪接着一浪的灼热浪潮。男孩茫然地操纵着自己那具不甚熟稔的长腿,在一道接着一道来势汹汹的光影下逐渐躲闪不及,眼见就要失去重心,一只凭空出现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身体。 男孩看不清那只手的主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愈发模糊,随即,便是连轴加速的旋转,男孩头疼欲裂,近乎有了一种一脚跌进惊天漩涡的感觉。 “……呃。” 在历经了一场又一场头晕目眩的颠倒轮转后,男孩闷哼一声,蓦然睁开了眼睛。 随后,他困惑地睁大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蓝色的冰河。 ( 7 ) 里与阿西莫夫推演过很多种有关指挥官出现的可能情况。 ……除了这种。 阿西莫夫沉默着,他至今不太明白为什么灰鸦的那位接入系统后会生成这么个东西。 是这样。系统规划给他们的任务是,他们要走过三座大山,渡过四条大河,历经五座市镇。 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一个红色的月亮满月之际登上第三座山,在旭暗与黎明交替的刹那登上山顶,摘下山顶一颗金色果树的果叶。 “……并不排除另一种可能。” 首席技官顶着黑眼圈,幽幽地抬起了头。 会议桌斜对面的金发女士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艺术协会的……借过。可能是借用的时候导入了一些新的剧本,你知道的,阿西莫夫先生,毕竟他们刚刚给里先生的超刻机体设计过新的涂装。” 阿西莫夫没精打采惯了的眉眼隐隐锐利了起来:“没有申报?” “没有……这很麻烦,很费手续,艾拉赶时间,于是我就……给她借用了一下,”金发女士有些紧张地抿唇,“抱歉……我没想到这还能用来修复指挥官思维信标……” “……算了,”阿西莫夫终结了这场没有意义的会谈——他的时间珍贵,不能在这方面耽搁太久,“你自己去议长那里领责。” 他边说边起身,与里的通讯也在持续的进行中:“……我希望你过有相关的经验。” 终端那头先是回以了一阵等量时间的沉默,紧接着传来了一声接着一声的窸窣声,阿西莫夫耐着性子等了几秒,并没有等来里的回音,于是飞快地留言道:“流程与任务在此之前已经交接结束。我还有要事在身,并且与外界长时间的联络会对你与你的指挥官的意识海造成负荷影响。即将中断联络,祝你们好运。” 而此时的里无暇应对阿西莫夫的留言——因为他正在与那个骤然睁眼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里并不是没有见过指挥官过去的样子。 偶有的相册整理,匆匆并肩下互相交托后背的意识海投影,眼前的那个孩子除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与他记忆里指挥官过去的样子有所差别,其余的分毫不差。 里眯起眼睛,右眼的周围浮起一层淡淡的光圈——装载的风险终端开始飞快地运作测算。读取到了较低的风险指数,他犹豫了一下,踌躇着伸出了手。 而那个男孩则一脸陌生地瑟缩了一下。 似乎是害怕眼前的陌生哥哥会抢走他身上裹着的这件沾染了雨水与泥渍的外衣,他的脖子一缩,藏起了自己的小下巴。 他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小泥球,颇有警惕意识地看着他,似乎已经在这里定了居,并且打算升级为钉子户。 现在的确是当钉子户的最佳时机。漫长的暴雨方歇,斜斜的阳光擦蹭着叶缝,与轻风细雨并肩着带来新生的草木与崭新的生机,欲盖弥彰地遮掩了沾染在残叶与枯枝的边角上的狼狈残骸。 里不动声色地敛下眼——现在,他大概是有些明白首席技官为什么要“祝他好运”了。 他头疼了几秒。人类时期他虽然有过相关的经验,但是照顾的莫瑞向来是个懂事的弟弟,他身为长兄,与连心的血亲相处可以随意放松些,综合回顾过去的相处生涯,在照顾人这一方面,事实上他是有些不合格的。 ……真是难办。 不过即使是难办,里还是磕碰着组织了腹稿。他张了张口,正欲开口,男孩的眼神则不知何时落到了那个陌生哥哥的身旁那架从不离身的复合兵装上。 “……它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男孩盯着那架兵装上的羽状图案,它与方才梦里出现的很像。他看了看图案,又打量着那个陌生的哥哥,有些迟疑地问,“你也是……哥哥,我可以相信你吗?” ( 8 ) 男孩睡得很沉。 里并不是没有与指挥官同床共枕过。但是这种形式的同床共枕却是第一次——以及,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算是里第一次发现指挥官的另一面。 无论是基地,还是战场,还是现在,他从未真正放开过。 事实上,这是每一个在空花就任的指挥者的必备职业素养。地面危机四伏,指挥者指挥的构造体尖刀越锋利,越必须保持头脑清晰,情绪冷静……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在空花并不需要如此严苛。因此大多数指挥官在基地时会格外放松,有的甚至会放松到行为出格。多年前,针对这一现象,空中花园特地颁布了一张文书法条,列明人类指挥官严禁触犯的各种行为。 这是禁令,也是变相的应允,算是以一种别扭的方式拐弯抹角地允许了空花指挥官的角色转换。 灰鸦指挥官是个例外。 他在地面的表现明显比空花的时候放松,与构造体相处的时间明显比与同僚共处的时间长——不知是不是因为人类对于同类的恶意总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的缘故,他总会遇见同僚乱开的一些过分不得体的所谓玩笑。每到这个时候,人类则似乎早有预料,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习以为常地回赠着得体又尖锐的回击,为自己争取长达好几天的清静。 现在,人类回归脆弱的襁褓。危险的血族身份,高额的悬赏金额,茫然未知,自保能力趋近于零,这一切汇聚在了一个瑟缩在床边的孩子身上。 他紧缩着眉头,偶尔手会乱抓,在捉到这位年轻的吸血鬼猎人的手指时,他便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眉眼宁静,任由晦涩的灯光描摹着他的眉眼,自上而下,精细而温柔地打下两道深深的投影。 ( 9 ) “……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 ( 10 ) 男孩很快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似乎并不太受喜欢。 他看得懂语言。有关血族的张贴令贴满大街的每个角落,于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吸血鬼有一双危险的红色眼睛,一口吓人的尖牙,以及,吸血鬼幼崽远比吸血鬼的青年的悬赏金额更昂贵。 男孩凑近一张镜子,小幅度呲牙。他看着自己的小尖牙,眯起红色的眼睛,眼底绽开了两片轻描淡写的涟漪。 求生是本能,他同样也本能地不敬畏恐惧,威胁与死亡。 ……但他却不自觉敬畏于那道升腾自他脑海的声音。 “要醒过来……” 那道声音像个虚弱的青年,低低地发声,在他的颅内低语后又徘徊。 男孩蜷缩成一团,抱住了自己疼痛欲裂的头颅。 ( 11 ) 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饥饿感了。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大概是之前有人向阿西莫夫那里反映过拟合模拟的体验感太假的缘故,于是翻修时画蛇添足地增加了一些不该出现的设定。 而这方面,人类体会到的感觉似乎更强。 如果说幼崽时期的人类大多臣服自己的欲望,那么幼崽时期的吸血鬼大多臣服于自己对于血液的渴望。 里头疼地转过身,笔挺的鼻梁正好戳到男孩的额际。不安分的小鬼安定了下来,整个小身子缩进被褥里,露出了一双无辜的红眼睛。 由于构造体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进入休眠舱,因此里有和衣而睡的习惯——只有在人类时期,他才会一丝不苟地换上得体的服装,以一种最合体的方式进入睡眠。 在男孩第三次对着他露出无辜的红眼睛时,里支起身,干脆利落地扭开左手的食指指节,玄黑色的金属指节轻巧地褪成了淡蓝色,清晰的管线经络勾连成一张完整的手掌,任由淡淡的蓝色循环液拨弄其间。男孩似乎怔住了,他上下看了看,一直看到里复原手掌,抬起手指掐灭角落里幽幽跳动的昏暗灯火。 隔了几秒,男孩再一次不安定了起来。 里眯起眼睛,下意识地思考起了自己是否需要现在离开这一哲学问题。 ……回应他的男孩微弱的探头探脑。 男孩试探地钻进了那张有些僵硬的臂膀张开的小空间,不觉得冰冷,他等带了一会儿,见狭小的空间没有产生任何异动,于是他飞快地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小心翼翼地安分了。 ( 12 ) “如果我是你,我会说,难道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若干天后,人类被绷带缠了个死紧,他窝在沙发的一角,半死不活地抱着一块显示屏,半死不活地发笑:“里,你说我那会儿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满脸涕泪横流,结结巴巴地追着你说‘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他的高烧方退,声音很低,也有些哑,模仿后一句的时候上扬声调,近乎破音,难听得很,人类自觉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低低地发笑了起来。 里没有笑。 他垂着眼,在人类的身前放下一杯热水,紧接着打算抽走人类手里紧捏着的终端。 人类的嘴角扬着,指尖似乎与屏幕紧紧地黏合在了一起,骨节僵硬地发白。 里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坚定而轻柔地收走了终端,随后,他似乎是想改变什么,于是迟疑了一下,轻抬下颌,有些笨拙打破了自己向来一贯的一言不发:“……要凉了。” 人类的眼皮飞快地抖了一下。 他陷进沙发里,看着构造体悄然无声地关门又离开,苍白失血的嘴唇抿成了一条似有若无的线。 “……真好,”人类想,“幸好你永远不会这样。” ( 13 ) 男孩很安静,出乎意料的安静。 意识清晰时,他毫不多动,寡言,竟是有些像莫瑞小时候的样子——但又很不一样。里心知肚明,如若不是受限于环境与一身病弱的躯壳,莫瑞小时候绝不会那样。 他的安静像是天性,青年时袒露出的活泼与锐气才更像是入世的伪装。 安静,受控,从不捣乱,也从不对这位吸血鬼猎人设防,并且赋予百分之百的信任——客观来讲,这非常利于任务的尽快完成。 但是一切太过顺利与配合,以至于在系统外冷眼旁观的首席技官不下三次怀疑里身边男孩到底是不是指挥官本人——哪怕系统已经给了靠三十条的印证证据。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说明那个男孩就是你的指挥官的幼年意识投影,但是鉴于系统有了新的变量,所以请多加小心。” “……差异很大,这的确难以置信。” “你似乎毫不担心。” 里的小幅度地转了转灰蓝色的眼珠,眼睛落到了咫尺的男孩身上。 “是的,”他用意识与阿西莫夫直接对话,“我毫不担心。他也是如此。” ( 14 ) 这是里第一次解救指挥官的童年意识体,但并不是第一次解救他的意识体。 灰鸦指挥官久卧不醒。面对灰鸦指挥官信标污染以及其带来的连锁性脑损伤问题,科学理事会的后备方案是启用最新的脑联器械,尝试唤醒并修复他的意识。 修复的范围较广,但并不艰难——找到人类散落的意识体,把他带到该去的位置。 不过,面对这位风云人物触手可得的私密过往,阿西莫夫的兴致是不太高的。荣誉毕业生的经历大同小异,不会有什么别的花样,他没有这方面的好奇心,也没有窥探的兴趣,更多的是一种久挥不去的困惑——为什么在这种记忆刷新的情况下,这个人类对于里仍旧会保持一种莫名其妙信任? 他们彼此明明那么陌生。 ( 15 ) 男孩站定在一张橱窗旁。 清透的玻璃上倒映着两道明晰的身影,紧随他身后的青年下意识地朝侧方看去,入眼的是几块装在白色平盘上的甜点——除开颜色,其余如出一辙。与此同时,里不甚敏锐的嗅觉也捕捉到了忽远忽近的甜意,空气中蔓延着甜丝丝的气息。 这气息似乎有些熟悉……猎人一边思忖着搜索信息库,一边紧密地注视着男孩,耐心地等他选择的行迹——考虑到这次目标的特殊性,阿西莫夫已经尽可能拉大了系统与现实的时间差距,一切以捕捞到指挥官意识体优先。 越干净纯粹的意识体就越是脆弱,前者与年龄成显著正相关。因此,在此之前,要尽量减少刺激性行为,否则可能会对那名正在沉睡的人类的大脑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男孩根本没有进店的打算,他紧紧地捉住青年的衣角,里递过自己的手一怔,发现男孩的脸色发白,送上的小手又冰又凉。 “好难受,这味道……想吐,”男孩低声说,“我……我想离开这里。” 他闷着头,紧紧地跟着里离开了这家半开的甜品店。一直等到他们走到街道的街口,里忽然明白了那丝气息为什么会这么熟悉的。 他想起了空花的基地总部旁有一所大型的商贸中心,莫瑞曾邀请他前往四楼的小咖啡厅久坐叙旧。他并不常来,于是被途径的商铺里纷涌着的团团香气糊了满腔的口与鼻,分明滴点未尝,但是香气太过浓郁,出来时都沾染了不少相关的气息。 气息竞相混杂在一起的时候便没什么轻重之分了,印象最深的就成了与莫瑞会面的那家咖啡厅,他们坐的位置靠窗也靠前,小后厨并不遥远,从那里飘出来的气息竟与方才四溢萦绕的甜香一模一样。 “听说哥哥去过法奥斯学习过?嗯,不过哥哥可能不知道吧,我也在法奥斯学校那里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学生,”里依稀记得,莫瑞似乎说过一段相关的闲话。面色温和的青年正单手撑头,另一只手缓慢地搅拌着一杯新端上的拿铁,“哥哥不应该觉得这里很熟悉吗?这家是一家甜品店的分店,总部就在法奥斯附近……唔,说起来,法奥斯与空花的高层居民区也挺近的,我记得光在那家咖啡厅就能遇见不少风云人物。” 那是一次尽兴的闲叙。回灰鸦基地的路上,送走莫瑞的里正好遇见开完会回来的人类,他大病初愈,脸色苍白,但看见里时,嘴角的笑意却一如既往地灿烂。 “好巧,一起回基地吧,里……嗯?里,你刚刚是去商贸楼了吗?” 不该跳跃的太阳穴隐隐发疼,当时没被注意的细节此时愈发深刻——那时人类嘴角的灿烂转瞬即逝,他在靠近里的那一刻浑身一僵,喊他名字的尾音近乎都有那么点微微的发颤。 ( 16 ) 人类从来没碰过甜食。 “不太喜欢而已,”人类不咸不淡地解释着,解下脖颈的衣领,露出深埋其间的泛红肤色,“好了,里,我们来聊聊你的小机器人……” 而此时此刻,里再一次回忆自己力所能及能回忆到的种种细节,这才影影约约地明白,人类并非是不太喜欢。 ……而是恐惧与害怕。 ( 17 ) 比起城镇,男孩下意识的更喜欢渺无人烟的丛林。 它们与那一片一度反复伤害过他的林场性情相异。新踏入的这片丛林宽阔而温顺,叶子密密地围拢于低矮的枝头,男孩踏入时,它们自动地为他让出道路,彼时,连地上疯长发杂草也会乖乖倒伏,任由这位新来客在它们身上踩踏出一条蜿蜒细密的小路。 男孩惊奇于眼前的一切,而同行的猎人却若有所思地眯起灰蓝色的眼睛——这并不是一片正常的丛林,它们的叶片与枝桠齐齐地泛着不甚正常的渗人红光,叶片上凝结的朝露如同新鲜的血滴,它们无声地凝望着男孩与他旁边的猎人,有如生命实质,沉默着迎接他们深入丛林的腹地深处。 他们也即将抵行第三座大山的山麓。 ( 18 ) “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那真好,我们走吧。” ( 19 ) 阿西莫夫是被助手洛莎的惊叫声惊醒的。 阿西莫夫头疼欲裂,在女孩惊慌失措的眼神下强撑着走向控制台,而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异样时,技官眼皮间浓厚的困意顷刻荡然无存。 ——上方正不停地闪现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警告!检测到不明原因的内部扰动!警告!链接者崩溃率正在上升!警告!崩溃率即将达到50%!” ( 20 ) 里的算力非常精准。 红色的血月遥遥地悬在天空的一角,穹宇暗沉,黑压压地积压在他们的头顶,在最夜色最深的刹那,他们齐齐地到达山顶——然而山顶并没有什么金黄色的树。 只有一个孩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长了一张与男孩如出一辙的脸,只是双眼有别于黯红,而是愈加鲜艳的赤红。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漠然,近乎无悲无喜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蓦地,他毫无征召地弯了弯好看的眉眼,颇为有礼地弯腰鞠了一躬,像是看着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你如约而来,我很高兴,”男孩微笑着看向里,用一种陌生的语调款款地说,“不过,请你就地离开,里先生……他会安心地沉睡在这里,我会为他编织一个完美无缺的美丽新世界。” 里捏紧了手里的复合兵装:“……让开,我不想对你这张脸出手。” “不想出手……不想出手……”男孩喃喃自语着,蓦地放声大笑,“呵……什么不想……里!你那是不敢!你如果敢在这里用这种武器对我出手你就是想遂了我永远沉睡的愿望啊!” 他一边笑着一边高举起双臂,那原本匍匐于山麓的植物像是突兀得得到了什么感召,拔地而起,飞速疯长,乖顺的枝桠变粗变大,尖端尖锐,变成了能洞穿胸膛的刃尖,万尖齐发,只差最后的飞落而下。 男孩的嘴角凝着不变的弧度:“最后一次,把他留下,里,你离开。” “……” 里放下了手里的兵装,将那只小小的意识体护在身后。 在那个男孩霎时惊讶的眼神中,年轻的猎人轻抬下颌,冷冷地说:“不。” 万千尖刃顷刻飞落。 它们的尖端亮如明澈的星辰,竞相凝于猎人眼底的那片灰蓝色的冰河之上,静谧又美好,有如一场炫目的美丽流星飞跃过流淌的天河。 ( 21 ) 里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神是茫然的。 入目是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机械穹顶。构造体出于惯性想起身,抬手间却带起了几根管线哗啦作响,里没再敢乱动,空茫的脑海逐渐回笼于理智,而他的后脑刚贴回冰凉的台面,金属门便缓缓拉开,一个人影匆匆出现:“里?” 里语言模块好像出了故障,他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一句话,于是只好在那个人影靠近的时候转了转灰蓝色的眼珠。 “……嗯,”阿西莫夫在他旁边停了下来,他弯下腰,细细地查看着周边的仪器,发现没什么问题了,首席技官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收敛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那是他难得的失态,“很好……我还以为得通知你的指挥官来收尸了。” 里没法说话,阿西莫夫不想说话,他们两个无言以对地对视了几秒,在这阵尴尬的沉默中,里福至心灵地错开了视线。 右侧的不远处是一张透明的玻璃墙,它打得并不宽阔,距离地面靠了将近一米,然而里还是清晰地远望见了一张熟悉得过分的脸。 人类深深地朝里面望去——他的身形并不端正,右手好像在拄着什么东西,摇摇欲坠,看起来情况很糟糕,大号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脸色发白,眼窝深陷,投过来的眼神又深又重,遥远得像是在看天人彼岸的另一头。 他似乎并没有想到会被里发现,人类呆呆地与他对视了几秒,在引得阿西莫夫也转过头的时候,人类仓皇地别过了脸,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慢慢地消失于探视窗外。 “没想到你会醒得比他晚,”阿西莫夫没打算去察觉空气里流淌的暧昧暗流,这不是他所关心的,“那家伙一醒来就拉着希波克拉底教授问你在哪里,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虽然不知道你们遭遇了什么,但是这次辛苦你们了。” 里不错眼珠地看着技官。 “这是一次精彩的经历,很有研究价值。但是基于空中花园相关的上位法条规定,未征得相关参与者许可,涉及隐私的投影经历不得纳入研究范围。由于你们的这位指挥官不打算开放研究,因此你的这一次的经历录像除开留有一份给你们作纪念,其余的将永久封存,”阿西莫夫顿了顿,“所以如果有什么困惑,找你的这位指挥官自行解决。” 他点卯一样作完了这份报告式的讲话,在确保意思传达到位后,他的话题一转。 “那么,现在,有点事情要单独问问你,”阿西莫夫若有所思地说,“系统大‘崩溃’后……发生了什么?” 构造体闻言,闭上了眼睛。 他分明不会感觉疲惫,但此刻,他油然有了一种全身管线被拔空的松弛感:“……这关系到与指挥官的隐私,抱歉,这方面我不能透露太多。如果非要透露……那么我只能说,我看到了……真相。” “真相……有关‘崩溃’的真相?” “所有。” 构造体言简意赅地说完,便回归沉默,直至阿西莫夫起身又离开,他也没有再作分毫透露的言语。 ( 22 ) 是的,他看见了真相。 ——在那万千刃尖齐齐地刺向他的胸膛时——在那团小小的意识体出声时:“……够了!” 紧接着是一阵出人意料的推力。血色的月亮霎时变得苍白炽热,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太阳,明亮刺眼的光芒一瞬间把里周遭的环境打得空白而空茫。 一切的颜色消失殆尽。里最后看见的是决定抹杀他的那个男孩难看下来的脸色——他的脸部出于震惊,飞快地扭曲了几下,可是很快的,他又飞快地镇定了下来,充斥着戾气眉眼和顺了许多,像是有了些奇异的释然似的。 而在最后消失的瞬间,他静静地朝着里的方向望去,无声地张了张口。 ( 23 ) 灰鸦指挥官回基地的第一件事情是写检讨。 “……你说你,怎么该说假话的时候那么实诚呢?”哈里乔临走的时候,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眼灰鸦指挥官,“赶着回去给队员过启动日……你知道这次的损失有多大吗?检讨都算轻的你……算了算了,你就活该遭这趟瘟罪!” 他长吁短叹地数落完了,拽了一旁的西蒙就往外走——迎面正好撞见了端水进来的里。 里完整地看完他从“此货已弃疗”的眼神到高呼“我不管了”的精神状态的整套转变进程,满脸莫名其妙地目送走了这位今日表现得格外离谱的访客。 随后,他默默地进了人类的房间。 当然,那次回来后……还是有什么东西变了的。 人类太过聪明,即使录像里的并非全部,他也对于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确定,里一定已经洞悉了他那段难堪的过往。 这种猜测无异于扒光了人类的衣服并把他送到聚光灯下示众。 于是人类成功地怂了,他想了好几种法子,变着各种花样躲着他。 ……最后逼得里忍无可忍,提着复合兵装破开了突击鹰基地的大门,当着突击鹰小队全体成员的面把自家指挥官提溜了回去,关上房门摁上墙,强逼着这样那样了许久才作罢。 ( 24 ) “你……你趁人之危……” 人类没再说出后面的词来——他大病未愈,身体处于高负荷状态,能量流失得飞快,很容易疲累,沾上床意识瞬间就涣散了,后面的话慢慢地咽了回去,独留紧缩的眉头。 ……然而却又睡得格外安稳。 ( 25 ) 里并没有告诉指挥官,在最后离开的那个瞬间,他的确已洞悉尽了人类那段深埋于时间的晦涩过往。 他看见那个男孩生于一个丰饶富裕的家庭——军官模样的父亲珍惜地将他抱起,又小心地放进摇篮,美丽的女性在一旁轻轻地哼唱着柔美的歌谣。 他又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其乐融融的家庭在一次机毁人亡中四分五裂,美丽的女性成了行将就木的女疯子,夜夜对着丈夫的遗物默哀呢喃,而对于那唯一的骨肉则不管不顾,她喜怒无常,一度在那孩子 的耳际轻声咒骂,一边微笑一边低声威胁着她将会用银针缝烂他的脸。 后来第二颗星星陨落。无依无靠的男孩被送进一间密闭的实验室——所有研究者都因为男孩天生强悍的意识海而感到欣喜若狂。 他们尝试获取与测试男孩认知,于是用各种手段测试又压抑他的天性与欲望——童年时他分明嗜糖如命,然而历经折磨后男孩一见甜食就浑身发抖,碰不得吃不得尝不得,哪怕时隔多年他已成人,闻见气息也会不自觉恶心作呕。 他们尝试实验男孩的五感,于是把他扔进了漆黑的箱子,足足一个月密不见天日与光亮——期间只有嘈杂的电流声,链接着仪器冷酷无情地检测着他的各项数据状况。 后来没有了任何声音。男孩的身上插着营养液度日,四周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他甚至不用体会生理的痛苦,因为他并不会缺乏任何的营养。 就这样反反复复持续了三年,原本内敛中带着活泼的孩子变得阴郁而沉默——这种情况直到被自己父亲昔日的旧同僚领养后才慢慢改善,而在此期间,男孩极端地无助,也极度地防备,高筑的心理防线下,另一个自我油然而生——他以男孩为主,以男孩为王,在男孩崩溃到四分五裂的精神世界里开辟了一方坚不可摧的防御领地。 他是男孩最忠诚的子民,是男孩最牢固的依靠。后来男孩被久违的温暖再度包裹,一度以为那段时间里的那个自我已然悄然退场,直至这一次的重逢与相见,童年时期的他以追随者的姿态再度出现,又以保护者的姿态陨落。 在陨落的刹那,里读出了那句最后的唇语。 “那么……他就交给你了。”那个男孩最后说。 “……好。” 他说完,顷刻间奔向了消弭。 ( 26 ) 而里也并不知道的是,在这一次的救援里,青年的确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然而他并没有忘记他,在最后的一刻,他也并没有忘记爱他。 【 End】 (PS:考虑到此篇应该一如既往没人看,因此这一次打算胡谄情节~自娱自乐的产物~细节方面疏漏非常,路过的列位看官莫深究~(溜) 以及,里哥启动日快乐~(*σ´∀`)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