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张卫东《千忠戮·草诏》的表演艺术(转载)

2020-03-09 17:14 作者:东部曙光  | 我要投稿

一、《千忠戮》传奇的演出状况

《草诏》这个戏,是《千忠戮》传奇里的一折。《千忠戮》传奇原称《千钟録》,在堂会演唱时多叫《千钟禄》。这个传奇的作者佚名,反映的是明代初期建文帝故事,应该是生活在在明末清初的传奇作家撰写。大江南北都演有这个传奇,所谓“家家收拾起,处处不提防”,这个“收拾起”就出自《千忠戮》里的《惨睹》。《惨睹》也叫《八阳》,因在唱堂会演出时叫《惨睹》不吉祥,所以改称《八阳》。所谓所谓“八阳”,就是因在七支【玉芙蓉】与【尾声】的八支曲牌的末尾有八个“阳”。第一支叫【倾杯玉芙蓉】,第一句就是“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有人说《千忠戮》是李玉写的,李玉有名的作品是一(一捧雪)、人(人兽关)、永(永团圆)、占(占花魁)以及《麒麟阁》、《清忠谱》等。从《千忠戮》的关目、文辞上看,与李玉的风格不太一样。周妙中曾发现一个钞本,署有“徐子超”之名,于是认为是徐子超所作,因为孤证也不能完全肯定。《千忠戮》传奇究竟是谁写的,还是个谜。

《千忠戮•奏朝草诏》张卫东饰演方孝孺

这个传奇留下来的在舞台上的戏,有工尺传谱的,有这么几出:第一出是《草诏》,第二出是《惨睹》,第三出是《庙遇》,第四出是《双忠》,第五出是《搜山打车》,第六出是《归宫》。这几出戏,每一出戏都有其主要人物所在,第一出《草诏》前有《奏朝》,《奏朝》一般不单演,连着《草诏》,叫做《奏朝草诏》。后来也有人单演《草诏》,不带《奏朝》。最近我演的《草诏》带《奏朝》。可惜有的演员自己擅自将大段的念白删改减掉啦,所以留有遗憾。《奏朝草诏》唱的是方孝儒和燕王。

《千忠戮•惨睹》俞振飞饰演建文帝,郑传鉴饰演程济

《惨睹》是由大官生建文君作为主演,由老生程济作为次主演,再有几个小军、解差,几个犯官、犯妇作为群众。这出《惨睹》,可看的就是群众场面,不仅排场热闹还有合唱场面。而主演建文君只是开头两支整段的唱,剩下的都是短段儿,没有过硬的唱功拿不住这么碎的曲子。其最主要的唱就是“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的【倾杯玉芙蓉】,可是仅仅这一支【倾杯玉芙蓉】还掐成了两半。

《千忠戮•惨睹》寒云公袁克文饰演建文帝

《庙遇》说的是建文君和程济在逃难的途中,遇到天降大雪在破庙躲避,与吴成学、牛景先两个旧臣巧遇。他们从南京逃出来,吿诉燕王派大将张玉搜寻云贵,四处缉拿建文君与程济。在庙里见到建文君与程济正在受冻,有些背工戏和唱念。这四个人都很重要,因戏料儿比较分散而很难演好。等到张玉来追建文君,这时就是《双忠》了。这时的两个犯官是主要角色,建文君与程济则是次要角色。两个犯官替建文君、程济死,是一个末演吴成学,一个外演牛景先。

然后就是《搜山打车》,这齣戏也是两出联演或只单演《打车》,没有只单演《搜山》的。《搜山》里的严震直可由外来演,也可由副净来演。严震直是工部尚书,来捉拿建文君。《打车》里,建文君被严震直困在囚车上,程济知道此去活不了,就凭他的口才和智谋来救建文君,说服了所有的兵丁,也说服了严震直。致使兵丁四散,严震直也惭愧自尽,建文君与程济远逃山中。这出《打车》也非常有特点,还叫《打囚车》。一个说客,将兵丁说得四散,将一个押送的旧臣说得自尽,把囚车劈开,放建文君逃走。这种故事只有用昆腔传奇演唱才能有味儿,其它表演艺术在处理类似情节时没有昆腔有特点。

最后一出《归宫》,讲得是宣德年间,建文君已是白胡子老头儿,来到皇宫,还有些老太监还认识建文君,皇帝也认可这位老祖宗。这就算是归宫颐养天年啦。一个年已老迈、垂朽之年的流亡旧皇帝,无力兴国、复国,看到自己的侄辈儿孙做了皇帝,依旧是朱家的江山,自有一些慨叹。舞台上的白胡子的官生的形象除此还有一位,就是后来洪昇《长生殿》末几出的唐明皇。

这是我知道的传下来的几出《千忠戮》,还有一些没传下来的,有些虽留下曲谱、剧本传世但毕竟不属舞台状况。比如说《焚宫》、《剃度》、《索命》等戏也很好,但近二百年来舞台上最常演的是《奏朝草诏》、《惨睹》、《搜山打车》这三出,《庙遇》、《双忠》、《归宫》都不常演。我曾听说《剃度》、《双忠》等曾用高腔唱过,《草诏》也曾经不用笛子伴奏,唱昆腔的调子,用帮腔的形式,以高腔锣鼓来伴奏。

二、《草诏》表演详解

《草诏》最晚也应是康熙年就出现了,这是在舞台上经常演出的剧目,虽然是个骂皇帝的戏,但不管是草台,还是庙台,都不忌讳。最早见到的工尺曲谱印本是殷桂深出的《昆曲粹存》,在他之前的《草诏》工尺曲谱都是抄本,我见过的刊印文本只有《缀白裘》,再就是全本《千忠戮》传奇的抄本。

我认为《千忠戮》传奇完全是为了舞台而写,作者对于表演是非常精透的,是不同于其它一些只供案头赏玩或经他人不断修改而成的传奇。这是为什么呢?就这个传奇的原本来看没有象传奇一样被舞台唱家改编许多,基本符合原貌。而现在传下来的几出戏,几乎出出都是好戏,都是有尖锐的矛盾冲突,有曲折的故事情节。在曲体安排方面也与人物情绪吻合,譬如《八阳》(即《惨睹》),从文学创作上来讲,巧妙的运用了八个带阳字的典故,在文字技巧上简直是用活啦!在舞台表演方面上,是一种走马灯的形式。程济和建文君,一上来唱半支【倾杯玉芙蓉】,说明故事后再唱下半支曲,听到有兵马来了在下场;人马过去后,再上来唱,听到有兵马来后再下;再唱……

这种使舞台上很活跃,使近乎于吟唱形式的演唱不平淡,也使一潭静水活动起来了,超越了同时代只注重文学案头不注重舞台表演的创作风格。

《奏朝》、《草诏》两出经常连在一起演,《奏朝》没有单唱的,当然也可以不带《奏朝》,只演《草诏》,戏班里叫“大草诏”、“小草诏”。“大草诏”就是带《奏朝》,“小草诏”不带《奏朝》,是从方孝孺行路见燕王开始。

《奏朝》时,燕王上场,只用一支孤立的【点绛唇】,没有用标准的套曲形式,念白而是用了很多文赋形式。比如陈瑛的念白,很长,用以叙述故事过程,章法起承转合,这是一种非常顺理成章的半文言型的介绍。这种长的念白给这出戏的故事情节作了铺陈,如果没有说清方孝孺的重要性,后面方孝孺的上场会使人看后不加振奋。燕王上场念的诗、神气,与陈瑛的对白,把故事交代的严谨性表现出来。就冲这一点,作者就是一个特别会写戏的人。元杂剧里的楔子,很多都是这样的,很多情节都是靠这么一段科白来解决这个问题。《奏朝》也是这样,但是又很有戏可看。这段戏的念白很重要,这也是考验演员的朗诵水平。

最初的剧本上标示燕王由正末来演,陈瑛由副净来演。北京的舞台上演《草诏》,行当有所变化,这是为了表现燕王的残暴,陈瑛这个小人的阴险奸诈。将燕王由正净来演也自有道理,在历史上的永乐帝是有某略的大政治家,也应该算是个好皇帝。可是他却做了一件最大的坏事,就是起兵靖难、杀建文君、杀方孝孺,在历史上是正反之间的人物。如果用正末来演,他的残暴从行当上不够有利度,由正净来演在其脸谱上还要有别于其他人物。因为不可能把燕王演成曹操那样,或、要演成架子花脸则显得有勇无谋。所以用正净演燕王,既显示他的残暴,又有他的气度。燕王的脸谱是勾紫红脸,属整脸范畴的紫三块瓦,昆腔称为紫色整脸。这种类型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安禄山,另一个则是燕王永乐帝,他们脸的勾法与我们想像的不一样。在《草诏》里,永乐帝是个坏人,应该勾白脸,但是勾紫红脸,处理成好坏各半。而在《长生殿》里,安禄山也是勾燕王差不多的红脸,这是把安禄山当作番邦反臣处理,也能反映出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帝王。白脸在昆腔中一般多是生活中俊秀之人,白色只是描写他的阴险狡诈丑恶性格的一面,如杨国忠、秦桧等那样玩弄权术的人。在《草诏》里的燕王改用正净来演,《搜山打车》中的严震直原本由外演,在北京的舞台上也改成净行演。燕王的脸谱,在眉心画一个黄心,就是表现生活当中拧眉的样子,这是凶狠好斗的表现。口戴黑满胡子,穿紫蟒,到《草诏》时穿黄蟒或红蟒。因《奏朝》中,燕王是在偏殿,所以不穿黄蟒。《草诏》时,燕王登基坐殿在一张桌子的高台之上,黄、红都可以。此外,还有一个特点,燕王在《草诏》时要挎宝剑上,在戏里用得上,他是篡位的皇帝,手上不仅要有武器防身,也是皇权的象征,表示燕王是掌杀兵权的皇帝。

陈瑛按剧本提示应由净来扮,穿蟒,戴尖纱帽,勾白脸,戴黑满。但既然燕王改由正净演,陈瑛就由副丑来扮。陈瑛的扮相是穿红官衣,戴圆纱帽,八字吊搭胡须。

《奏朝》一场,陈瑛先上。在建文朝时,陈瑛支持燕王即位,受打压,燕王来后升了他的官,他报答燕王,报复打压他的人。上朝说的几件事,一个是将齐泰、黄子澄杀掉;二是将景清的尸首剥皮楦草;三是将方孝孺给杀了,这是因为方孝孺害他最深。他出场的念白是通过报仇思想叙述故事,处理成在没有矛盾中出现矛盾。这个情节铺陈后,燕王才登场而出。这个戏中的永乐帝,现在的戏单是写其原名朱棣,以前都写燕王,从来没有写过永乐帝,意思是始终不承认他是正统帝。戏班里都说谁的“燕王”?谁来“燕王”?没有谁说我来“永乐”,我来“朱棣”。这些琐事可能有些影射清代初年皇帝传位有所关联,特别是在摄政王多尔滚被贬后就越发不讲永乐帝啦。在清宫内廷唱昆腔最盛行的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等数百年间的文档中,很少记载演唱过这出《奏朝草诏》,或许在清宫里不提倡演这出戏。

燕王由太监站门引上,【朝天子】的曲子――这是皇帝出场的宫廷礼乐,出来以后唱【点绛唇】:

天挺龙标,身膺大宝,非轻渺,继统临朝,好修着,一纸郊天诏。

他上来唱完后,表白自己靖难成功,不知建文君是生是死,用自报家门的方式介绍给观众。陈瑛上朝与燕王交流了一番,奏启景清是行刺燕王的大臣,应九族全诛剥皮楦草,齐泰、黄子澄也应全诛杀。在奏启诛杀方孝孺时,燕王说明惟独方孝孺不能杀,因为起兵时姚广孝――戒台寺的和尚,靖难的谋士――再三嘱咐,要留下读书种子,不要杀方孝孺。这是因为方孝孺的师父是宋濂,而他又是建文君的老师,宋濂是王阳明一派的大儒(年代记错了,这都哪跟哪……),方孝孺是明太祖朱元璋确定的当朝首辅,是治理国家的重臣。要是把他杀了,天下读书人不服。要把他拉过来,请他草诏天下,才名正言顺。一开始,陈瑛告诉燕王,方孝儒在家设拜灵堂,哭建文君。燕王对方孝孺也没有反感,一忍再忍。这样,陈瑛的报仇就只算成功一半,有些失意般的下场了。燕王叫太监宣方孝孺来见,场面起【万年欢】曲牌送燕王下场。这一场就是《奏朝》,后来地方戏、京剧里经常出现的过场的吊场戏就学的这种风格,梨园行术语叫做“打朝”。

《奏朝》时已经说明了方孝孺穿着缟衣素服,天天哭建文君,所以出场时也必须与其前述吻合,才能够让观众想像到方孝孺的样子。如果没有带演《奏朝》,一上来就是一个老头儿,让人觉得这个人的身份不重,也因为方孝孺没有自报家门呀!所以,《草诏》前演《奏朝》应该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在古代,看戏的人们对情节都很熟悉,《奏朝》要不要都无所谓,那就直接上方孝孺吧!这种情况在当时也是常有的。

在方孝孺出场前先由两个太监上来,叫方孝孺:

方相国请快行几步。万岁爷在金殿候久啦!

这时方孝孺在后台闷帘哭泣:

啊呀!圣上啊!

要有哭得眼睛都红了的感觉,左手拿着哭丧棒,穿着麻衣,带着麻冠。方孝孺由外来演。他实际年龄还不到五十岁,但是舞台上却戴“白满”,称为老相国。古代的人过三十几岁就称老夫了,四、五十岁称老相国,戴白髯口用老外来演,应是不无道理。这个不便较真儿,就像周瑜没胡子,诸葛亮一出世就有胡子一样,《桃花扇》里的史可法也戴白满,是老将军的样子,而不是黑的、黪的,现在演的《桃花扇》都戴黑的或黪的,这是根据史可法的生平年龄来断定他应该戴什么样的髯口。在《草诏》这个戏里,方孝孺戴白满,燕王戴黑满,陈瑛戴黑八字吊搭儿,齐泰戴黑满,黄子澄戴黑三。

方孝孺的扮相,北京和南方的不太一样。北京的是脚底下穿厚底靴子,身上穿白老斗衣,腰系白腰巾,头上戴白麻冠、白发髻儿,手上拿哭丧棒。南方是穿草鞋,腰系麻绳子。穿草鞋系麻绳的扮相在原传奇的提示里面写过,此种扮相也不无道理。

这出《草诏》在南方的传承人是吴义生传给倪传钺、包传铎等。吴义生家是昆腔世家出身,他父亲吴庆寿是苏州演老外最著名的艺人,吴义生也是唱老外兼演老旦。据老辈曲家徐凌云说他虽然也同其父一样家门却不是家传,早年没有怎么跟他父亲学老外戏,基本都是成成年后自学而成,多是自幼在戏班儿里演小角色时偷学。后来,苏州昆剧传习所的老生家门以及老旦等都由吴义生来教,当时的倪传钺、包传铎等主攻老外,施传镇、郑传鑑等主攻老生,他们都是吴义生的徒弟。据郑传鑑先生讲,吴义生老师有很多表演经验,有些并不是实守传统。如《惨睹》原本没有什么身段,程济只是挑着担子在小边站门儿,而建文君也不过站在中间指指点点而已,经吴义生编排丰富了一些,到俞振飞演出这个戏时又经郑传鑑设计表演造型,使这出戏成为如今的样子。郑老讲的这个不实授并不是说不会某些戏,而是指吴义生的师承主线很少,但对外界只是讲家传而已。徐凌云是老曲家,他与吴义生的父亲有交往,徐老先生说吴义生先生是自学成才,不是家传而成是很郑重的资料,其弟子郑传鑑先生的回忆也当严肃准确。

南方演《草诏》的风格很重视原本的提示,比如方孝孺穿麻鞋、系麻绳,都体现出来了。原本提示的燕王是末扮,南方也是用老生来演;陈瑛是净,也是用副净来演。仔细看来没有什么舞台流变痕迹,曲谱与殷桂深的《昆曲粹存》无别。其传承路线是吴义生曾传给倪传钺、包传铎、施传镇、郑传鑑等,倪传钺老师在上海戏校曾教过这出戏,郑传鑑老师没有专门教过这出《草诏》,但他并不是没有这出戏,他的徒弟计镇华也没有演过这出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倪传钺老师曾被请到南京,又再度传授这出《草诏》。1982年,在苏州举行纪念昆剧传习所成立80年时,南京的黄小午为观摩团展演过一回倪传钺老师传承的最初版,后来没有怎么再演也就放下了。当时在倪传钺老师传这个戏时,已经有所改动了,在扮相、剧本方面都有所调整。后来也曾借鉴了北京的演法,燕王朱棣用花脸来演,陈瑛仍用副净来演,戴尖纱帽、黑满,穿蓝蟒。方孝孺戴相巾,不戴发髻儿,系素白腰包。上海昆剧团的姚祖福演出时,改得就更多啦!那是在1987年初春,上海昆剧团的姚祖福来北京演专场争奖,不但剧本改动比较大,连燕王脸谱也改勾黄三块瓦。目前,南边传承的《草诏》就是这个样子。

方孝儒的上场,原来昆弋班是用“广家伙”伴奏。这是高腔的伴奏锣鼓,打击起来比较有气势。我演时,就打不起来了,因为会打高腔锣鼓的场面先生们都去世了,高腔现在恢复不了啦!就是因为打击乐的问题――因为高腔的锣鼓伴奏等于昆腔的笛子伴奏,昆腔没有笛子就唱不了,高腔要是没有好打鼓的简直就开不了戏啦!。我演到“敲牙割舌”时加了一点大铙,这个份量比起原来的“广家伙”差一些,也算是留下一点高腔锣鼓的痕迹而已。

方孝孺出场后唱北【一枝花】:

嗟哉吾,凄风带怨号!兀的不,惨雾和愁罩。

一定要唱出苍凉、悲壮的感觉,这是昆腔承袭元杂剧唱腔的衣钵。在北曲方面,这一类套曲的形式始终昆腔用得淋漓尽致,我学过的这类戏共有三出,都是这种唱法。一个是《草诏》,一个是《卸甲封王》的郭子仪。还有就是《浣纱记》的《赐剑》,伍子胥上来就唱“嗟哉”,这个词很古雅。

方孝孺拿着哭丧棒上来,唱的这支曲是心里话:

痛煞那,苍天含泪抛。望不见,白日旭光照!

这时大太监说:

方老相国快行几步,万岁爷在金殿侯久了。

方孝孺问:

你奉着谁的旨来?

大太监回答:

新君万岁爷。

方孝孺仰天长叹一声后面向监,继续唱这支北【一枝花】:

他是个藩服臣僚,怎生价万岁声声叫!

这时大太监对方孝孺加白说:

老相国,你为何身穿孝服?

方孝孺接唱北【一枝花】:

俺把那纲常一担挑。骨粼粼是再世夷齐,吓呀!看,看不得恶狠狠当年莽曹!

这时场面起【急急风】锣鼓,由四个刽子手押着齐泰、黄子澄上,在与方孝孺见面时起【叫头】念:

老相国,我二人与君长别了。

这时方孝孺应有一种慨然悲歌的样子,笑起来了:

哈哈……好!二位先生死的好,死的倒也干净。二位先生请先行,俺孝孺随后就到。请!

这是一种大义凛然、临危不惧的感觉。接下来改唱【梁州第七】:

他不负,读圣书彝伦名教。受皇恩,地厚天高。他、他、他,端然含笑向云阳道,赛过那渐离击筑,赛过那博浪槌敲,赛过那常山舌骂,赛过那豫让衣枭!

这段文辞悲壮,腔调古直。第一句用拱手动作,在“地后天高”时用右手反折水袖自下而上。在“他、他、他”三字时面向上场门用右手指,接下边唱边向下场门斜前方用右手向外划。后面几句都摆造型,在“渐离击筑”时向右甩髯双手举哭丧棒,双眼远视前方。在“博浪槌敲”时将哭丧棒放到右手划圆后做敲打姿势。在“常山舌骂”时向左甩髯,用左手托髯指口。在唱“豫让衣枭”时将髯口向右甩,将右手的哭丧棒交到左手竖举,面向上场门的斜前方远视凝望。以上这一系列的表演造型一定要与文辞吻合。这里用的一些典故,不但准确得当且没有令人费解之处。在唱念表演时一定要体会那些典故,还要理解当时方孝孺此时此刻的心境。

然后由四个刀斧手押护着景清的尸首自下场门上场,尸首的扎制有个窍门儿,这也是中国戏曲的一个特色。这是用拿两个小帐子竿儿,绑上一张“人皮”。其实这张“人皮”就是一个红褶子用横着的帐子竿儿穿上,在衣领处绑上一个招子,旁边反挂上一个红胡须,代表流的血,里面是将两个胖袄衬绑起来。这样由两个来刀斧手举过来前后一晃,观众还没看明白就下去了,所以这个“剥皮楦草”会给观众一种既恐怖又神秘的感觉,一般人是不会知道这张“人皮”到底怎么弄的?

当方孝孺看到后十分惊骇,对大太监问道:

这不是景御史的尸首吗?

大太监回答说:

正是景清的尸首。

方孝孺听后顿时义愤填膺,面对观众大声疾呼。

吓!怎么竟自行刑过了,怎么还要剥皮楦草!

大太监回答说:

还要一刀一刀地剐哩!

方孝孺心酸地说了一声:

这厮好狠也!

然后再感慨地接着唱:

他、他、他,好男儿义薄云霄。吓呀大,大忠臣命弃鸿毛。俺、俺、俺!羡恁个,着绯衣行刺当朝;羡恁个赤身躯剥皮楦草;羡恁个闪英灵,厉鬼咆哮。

这几句唱词与前者相近,但激动成分达到最高峰,唱腔与表演应比前一段更加疾速震撼,在身段造型方面也较注重夸张。在唱“他、他、他,好男儿义薄云霄。”一句时向上场门去,在转身面向观众用右手伸大指做夸奖状。在唱“吓呀大,大忠臣命弃鸿毛。”时有些凄楚之感,末尾时用右手水袖正翻掩面。在唱“俺、俺、俺!”时用右手拍胸自比,接着的“羡恁个,着绯衣行刺当朝”时先拱手再反折右水袖双手分举斜站亮相。在唱“羡恁个赤身躯剥皮楦草”时先做比身抱肩后翻下右水袖,然后接着把“羡恁个闪英灵,厉鬼咆哮。”时将右手的哭丧棒交到左手竖举,面向上场门的斜前方悲切抖动髯口亮相。这些表演造型最忌讳摆样子,一定要与人物内心和唱腔以及表演三合为一才能算演好。

陈瑛由四个青袍从下场门引上,见到方孝孺得意洋洋的招呼。不料被方孝孺奚落一番的唱道:

看你乌纱朱袍,传呼拥导。喜孜孜,承受了新官诰。

这几句没有什么身段,自是在末尾处用右手指头,用以表示“官诰”。从神情上要有些讥讽之意。

此时的陈瑛被挖苦得无地自容,恼羞成怒地说道:

方老先生,新君登基,满朝文武都去朝贺,惟有先生你穿了斩衰麻衣,日夜啼哭,是何理也?

方孝孺一听“新君”两字就想到了建文君,悲愤之后又变为怒火中烧,先念道:

你全不念邦家痛!

再接唱:

君王悼!一迷价龙妖魔逞桀傲!

这一句要有力度,神情痴滞,身段造型要准确得当,上身及头眼都不能摇晃,右手要指的恨。

《千忠戮•奏朝草诏》张卫东饰演方孝孺

陈瑛听罢奸诈本来面目露出,对方孝孺怒喝道:

好你大胆方孝孺,看看死在临头,你还是这样的倔强么!

方孝孺此时使尽全力痛骂陈瑛,用抖髯、顿足表现愤怒。一边表演一边接唱:

我骂,骂煞恁叛逆鸱鸮!

在唱末尾时用哭丧棒打陈瑛,四青袍用堂板招架,方孝孺前弓后箭一同作高矮相造型。太监围挡着方孝儒,劝其从下场门颤抖慢步而下。

陈瑛见方孝孺下场后回过头来向观众念:

哎呀呀!这是哪里说起,平白的让他一顿好骂。

念这几句时有些惭愧之态,尔后转念变成满不在乎的样子念:

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左右,打道。

在念“好官我自为之”时做端带摇头身段,又回到得意之时的样子。对下级念“左右”时还有些装腔作势,念“打道”时更要有平生没有做过大官儿的荣耀之感。

以上的一段戏也叫《行路》,是比较难演的一场戏。主要是因为唱腔太碎,没有什么完整的唱段,再者是还保留有元代以来的演唱遗风,多以没有节奏的散曲为主。如果演员没有功力驾驭舞台,其他群众场面不熟悉剧情和人物,出现松懈后就不好演唱了。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文武场面,如果鼓师、笛师不熟悉戏,没有演奏感觉以及节奏凌乱,也是容易使剧情拖沓松散。所以一般演《草诏》时多将这场戏掐掉,从金殿见燕王开始,方孝孺出场还唱北【一枝花】,把陈瑛这个人物免去,使矛盾冲突只落到与燕王之间。

下面接着燕王由太监们簇拥在【万年欢】中出场,这是一场燕王坐高台的对功戏。他让方孝孺写草诏,在对白的气势当中,虽然皇帝高高在上,方孝孺站在底下,但气势还要必需压住燕王,如果没有气势这出戏就不好演啦!这种“压”,是用声音、用神气、用正气来压,动作切忌凌乱,要不然老生压不住花脸。而花脸要在持张有力中表现凶狠,还不能毛躁无知,要一环扣一环的对白。如果花脸不能理解这戏里本质上的情节,草草的与方孝孺对白而已,这出戏演起来也就没有看头啦!。

《千忠戮•奏朝草诏》张卫东饰演方孝孺

这里有段主曲是北【四块玉】,是三字头起唱。此前原本还有一支北【牧羊关】,舞台上和曲台上从来都不唱,这是因为剧情松散的缘故,另外其它【四块玉】一套的老生也都舍去不唱。这段戏是背工戏,是直接与观众交流,虽然是主曲却没有什么好听的地方,是一支费力不讨好的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有矛盾,刚刚与燕王对白有一个小高潮后,一唱这支曲子就软了下来。再有就是这支曲不是跟燕王叙事,而是跟观众叙事。唱词中反映的是以前传奇故事,这些典故也较难理,还有对这些事迹的形容。这一段辞调很高古,腔调也是不同于其它北曲风格。

唱完后燕王告诉方孝儒要他写草诏,方孝儒是有备而来,早就知道这个事儿,他告诉燕王时唱【哭皇天】:

俺不是李家儿惯修降表,俺不是事多君,冯道羞包。俺不是射金钩,管仲兴齐伯;俺不是魏征易主,佐唐朝。

这几句唱中句句都是典故,在当时这些典故家喻户晓,现在人们可能就难理解啦。唱这些典故时,所做的动作,如果和典故不相吻合,那就完了。比如“俺不是李家儿”,手要往外指;“惯修降表”时要有写的动作。“也不是事多君”,要摆右手;“冯道羞包”时要知道这个人物,表现出趋炎附势之态。冯道是个五朝元老,要把冯道的样子学一下。这一段戏要像说话一样唱出来,虽然是散曲一定要形散神不散。再往下,就与燕王说岔了。

燕王说:

管仲、魏征古来贤相你不学他待学谁来?

方孝孺接唱:

俺只是学龙逄黄泉含笑!

这句也是一个典故,在唱“笑龙逄”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指的表演,否则就不知道“龙逄”是什么意思。南方的版本多是讹误成“龙逢”或“龙蓬”,老前辈也多唱此字为“逢”音,北方老艺人们多唱“蓬”音,实际上这个字应念“庞”音。

燕王再三做方孝孺的思想工作,忍着怒火慢慢的与方孝孺对话:

方老先生,你若草写诏书,寡人定当封你以为宰辅,荫及你那子孙后代!

方孝孺听罢断然唱道:

你总有三台高位,九锡荣褒。

燕王加白:

封王带砺!

方孝孺接唱:

恩荫儿曹,也博不得彤管一挥毫!

燕王恼羞成怒,手握宝剑喝道:

你不草写诏书,休怪寡人匣中宝剑不利乎!

从这一句中就可以知道为什么燕王要挎宝剑上场了。昆曲老戏有一个特别的规律,就是文本中需要用什么就用什么,人物与历史环境以及故事情节都是讲道理的,没有传授或不仔细学习文本,上台表演绝对没有根基。

此时的方孝孺毅然决然地唱道:

凭着你千言万语,啊吓俺,俺干受你万剐千刀!

这也是半念半唱的风格,在末尾还要用右手做刀状走曲步抖髯。

燕王力逼方孝孺草诏,此时方孝孺一想,就答应草诏,但只写了“篡位”。在古时的演法,燕王有句话,叫“摆下文房四宝,偏叫这老儿与我写!有两个检场的先生上来,摆上一张桌子,方孝儒坐在桌子后边,在写时还要有想想写什么,此时场面先生打“广家伙”伴奏,每有一个锣鼓点时就有一些想的表情,然后再拿笔指燕王,对外哭建文君,最后快速写下“篡位”。由大太监将诏书再端上去递给燕王,方孝孺微微冷笑。近代以来觉得这种演法太繁复了,于是为了剧情简捷就直接站着写了。而且,现在没有高腔锣鼓,这些对方孝孺草诏时的心理表现就不好演了,高腔锣鼓如同文乐伴奏的一样,它表现的阴阳音是很有情绪:

咚咚哐、哐、哐、哐、哐……(锣鼓声渐小)(锣鼓声大)嗒嗒、嘡、嘡、嘡嘡……(锣鼓声渐小)……

这是阴阳、高矮、盖音、转音以及打击节奏都是极为复杂的调子,配合着表演能慢慢表现方孝儒当时的心境。现在的京剧的锣鼓虽然来自于昆腔的苏锣,因为这种锣鼓只是在节奏上的表现力较为丰富,在音色、音质方面就比高腔锣鼓逊色许多啦!所以,这段搬桌子做戏的表演,在近代舞台上就简化了。明清以来的高腔锣鼓并不是完全为高腔服务,昆腔与高腔合流再全国的戏曲中都较为普遍,《草诏》最具代表的表演就在这个地方。我们现在看不到了,将来也没有机会再看到啦!前几年,北昆惟一会打“广家伙”的老乐师张长涛也身归那世啦!现在的张勋只是能打下手儿,而李志和也没有专门学习过打鼓,如果长涛健在或许还能凑合打几下普通点子。四川也有这出《草诏》,张德成演得最好。听说现在川戏也传承得也乱七八糟,老川戏的《草诏》和我们这个一般无二,只是扮相略有差异,川昆《草诏》里方孝儒穿丞相的古铜官衣,头戴相纱,外罩白绸条表示挂孝。

(张卫东微博:那时候川崑也是为了生存,很多崑曲戏因为观众的口味改成高腔,有时高腔唱顺了就留下,不顺的又改成胡琴戏,结果有些胡琴戏只是崑曲的名字,表演结构吸取精华后在西皮二黄上下功夫,创造出不少喜闻乐见的好戏!《草诏》就是改成胡琴后很成功的好戏……)

川剧《孝孺草诏》(胡琴)张德成饰演方孝孺

燕王看见写着“篡位”的草诏以后,绕修成怒后就要杀方孝孺。这里有一个中国戏曲里的时空转换,一般在普通的表演中,燕王说:“武士的,将这老儿与我拿下了!”马上会把老头子逮住拿下也就完了。但在《草诏》这出戏中,此时的方孝孺脑海里闪现的场景突然给夸张出来,观众看的是他心里想像的世界。场面起锣鼓,方孝孺念:

高皇帝,我那建文皇帝,你在天之灵,俺方孝孺今日呵!

然后跪在台中将心里话唱给观众,这是一段北 【乌夜啼】 :

拜别了高皇,高皇帝圣考。拜别了先王魂飘……

唱完后,燕王说:

武士的,将他老妻拿下了!

方孝孺接唱:

啊呀老妻吓,一任你死蓬蒿。

燕王说:

武士的,将他的儿孙拿下了!

方孝孺接唱:

啊呀儿孙吓,顾不得宗支杳。俺如今拚却生抛,完却臣操。趱阴魂诉青霄,阴灵里,诉青霄。少不得天心炯炯分白皂!

这些场景都并非出现在此时,是一个虚拟的场景。这个场景的表演只不过共六、七分钟,用以描写方孝孺的内心活动。方孝孺的心里话,突然变成慢镜头,交待给观众。有跪步、抖髯、颤抖等一连串的表演动作,演示这些动作时一定要在脑海中浮现这些场景,否则只有技巧而没有人物。

这段戏演完了后,还要干快回到燕王叫武士将方孝孺拿下时的场景。燕王和方孝孺之间交流后说:

你这老儿,死在头上还分什么白皂?

方孝孺回答曰:

逆贼呀!逆贼!你少不得定遭天谴,凭着俺千寻正气。到底个叛字难逃。

燕王又说:

你若不草写诏书,就不怕九族全诛吗?

方孝孺怒道:

慢说九族全诛,你就是灭俺十族又待何妨!只要俺阴灵不散!

此时的对白一定要严紧,唱出的曲子像说的一样流畅,而说的要像唱的一样自然。然后再接唱时是直接唱,不用鼓点打击起唱:

管什么十族全枭!

在唱这句时用左右双分水袖、左右甩髯、双脚点起走横曲步,要以唱带身段表演得自然洒脱。

燕王怒喝道:

来呀,将这老贼敲牙割舌。

众武士将方孝孺架过去敲牙割舌。这是北京昆腔班最有彩的地方,就是要 “见彩”――即当场敲牙割舌。据说古代的演法是暗场处理,把方孝孺给拉下去,然后再出来时,就敲完牙、割完舌了。可是在北京演这出戏时,几百年来的传承都是当场敲牙割舌。敲完了、割完了,白胡子上挂两绺儿红胡子,表示正在从鼻子里流血。脸上抹一些红油,加一些深红彩。以前演时,由检场的用高粱皮磨成的红颜色,用水加点白糖,抹在脸上。这样调制的颜色不会将服装弄脏,如果弄到衣服上能用白酒擦洗干净,如果要是化妆油彩就不能洗净啦。

“敲牙割舌”之后,有一个摔“吊毛”的动作,为了表现疼痛在满台翻滚。走了一个“轱辘毛”后念: 燕王呀,燕王,你、你、你反了!你反了

燕王这段全部念完后,武士手将方孝孺托举起来,这时的方孝孺接唱【煞尾】:

血喷腥红难洗濯。受万苦的孤臣,粉身和那碎脑,啊呀这,这的是领袖千忠,一身儿千古少。 

《千忠戮•奏朝草诏》张卫东饰演方孝孺

这几句唱不仅还要有此前那种感觉,更重要的是被人托举在空中运气要均匀,如果没有基本功就会支撑不住。在古代演唱此段有些帮腔,打鼓的和打家伙的一起合唱,方孝孺在唱“血喷腥红难洗濯。”后”乐队帮腔合唱“受万苦的孤臣,粉身和那碎脑”――这个合唱是帮腔人的清楚唱法,不用学方孝孺敲牙割舌后含糊不清的唱。然后方孝孺接唱“啊呀这”,帮腔合唱“这的是领袖千忠,一身儿千古少。”现在没有帮腔这一行了,乐队的人都不能张嘴唱啦!。所以我演时就一个人唱到底。在敲牙割舌之后的唱很难学,没有舌头和牙的感觉不好练,各种主意都想过。练这个唱时我还小,才十六、七岁,那时的张国泰老师是陶小庭老师的助教,对我说“你想想办法练习,不能唱得太清楚了。”后来我曾问过朱復先生有什么主意,他告诉我:“你含一块糖练练。”我就含一块糖练,还不小心把糖吃了。为了试验成果就用录音机录下来听着找感觉,后来请老师们听,“您看这样成了吗?”张老师说:“有点儿意思了。你这是跟谁学的?谁教的你呀?”我说:“是曲社朱復老师给我出的主意。”这种感觉主要是唱气势,而不是欣赏美妙的嗓音。凭着这种气势能让人觉得是忠臣才对。一听演唱的声音,很飘、很亮、很美、很脆,那种潇洒的声音就不是方孝孺啦!。

我们的前辈传下来就是一个“吊毛”,后面的“僵尸”还由检场的扶一下。郝振基当初就是卖这个,因他是武生出身。其他人唱《草诏》,也是唱个戏路子而已。以前南方的昆腔班唱《草诏》从来也没这些表演动作,基本是遵循原本案头提示。我曾向倪传钺老师问过那时他们怎么演,他告诉我表演并不复杂,只是情绪上很紧张。上场后演唱,与燕王对念,没有太多的身段,在写草诏时,还是搬一个桌子,摆一把椅子,有一个思想过程,然后写“篡位”,敲牙割舌的表现是暗场处理,拉下去后再拉上来,唱完【煞尾】后由刀斧手拉下,这戏就完了。

《千忠戮•奏朝草诏》张卫东饰演方孝孺,周万江饰演燕王

我认为这出戏不宜翻做太过,如果用跌仆表演也得在情绪里边,滚得要像一个老头滚的样子,不能滚得像大武生,要是像一个大武生,那就是“摔死”的,不是敲牙割舌后疼痛的感觉。还有这支北【四块玉】的特点非常阳刚,元杂剧标准风格的北曲。演唱出来要有一种威武不屈的样子,有一种儒人的恼怒的样子。粗鲁人的恼怒是无知者无畏,儒人的恼怒都是有思想的。这时的方孝孺只有死忠,没有第二步,是完全神经质的不管不顾。这是我演了几十场《草诏》后自己的总结。也曾经有人出主意,说要演得智谋一些,聪明潇洒一点。这些我曾经在舞台上试过,不但观众不认可就连我也觉得不像方孝孺。后来又有一些老师出主意,让我在跌仆上下功夫,结果也是不像方孝孺。后来我又读了全本的《千忠戮》,在其它场次中以及剧本提示中有些启发。方孝孺是由老外家门扮演,此类角色都是刚直不阿的形象,他是怀着死忠而去。在剧本的前一出里有一句对程济说道:“我为忠臣,君为智士。”方孝孺是死忠,程济是智谋。在本子里面对方孝孺以“倔强”的词儿出现得不少,所以方老先生是一个端端正正的人。这里敲牙割舌的表演完全是使观众看了有一种震撼感,而不是看翻打跌仆的功夫技术。技术性太强了,给人的感觉不是读书种子方孝孺,而是有武老生的全武行的感觉。

民国初期,郝振基与陶显庭演《草诏》是“一台双绝”,郝振基演方孝孺,陶显庭演燕王。在1961年前后,白玉珍与陶小庭一起唱过一两次《草诏》,还是用的“广家伙”伴奏,惟一的缺点是曲子不熟了,有些唱腔与场面不太一样。我们同学里演过这出戏的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彩排过,可惜没有趁着年轻时演出过。白玉珍之后,我是第一个演这个戏,从学习彩排到如今也演过有百八十场啦!近十几年只有与周万江老师演时比较合托,也是在与周老师演后才知道什么叫“对儿戏”,就像郝振基与陶显庭那样的感觉。以前我与周老师的徒弟刘庆春经常演出,因是自幼同学又是周老师学生,所以也觉得默契自然。现在周万江老师年逾古稀,也没有什么嗓音天赋相当的学生,我的这出《草诏》也就不会再常演于北京的舞台啦!

《草诏》这出戏在舞台上的穿戴,北京和南方不一样。北边比较富丽堂皇,太监、大铠、刀斧手、青袍等群众角色都上。南边的穿戴,就是太监、刀斧手、青袍等,没有大铠。如果有大的舞台,满台都站满了,还是很富丽堂皇的。1992年我演《草诏》时,除了获得北京青年表演奖项还有个“集体表演奖”,这就是给这些太监、大铠们的荣誉鼓励,因为群众演员也都有戏,都有亮相。

我演了二十多年的《草诏》最大愿望至今仍没实现,因为没有高腔锣鼓而不能恢复原汁原味的昆弋老派,那种感觉始终也没有找回来。在“敲牙割舌”时,我加了一点大铙,原是无奈之举,不过是承袭一点高腔锣鼓的余韵而已。

我想,这个愿望是我这辈子也实现不了啦……

(原载台湾秀威2010《京都昆曲往事》陈均整理)

张卫东《千忠戮·草诏》的表演艺术(转载)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