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沃尔加提，迪韦纳图斯

即便在经历了多年的纷争和冲突之后，沃尔加提依旧没有受到战争的玷污。只有最绝望的灵魂才敢去面对这里的守卫者的怒火。当利维娅骑着马拐过险恶山路的最后一个弯道时，她勒住了马，让达摩娅有机会欣赏那神圣要塞的壮丽。修道院从山脚拔地而起，建在数千英尺高的山坡上。峡谷的底部隐藏在从远方飘来的云层之下。那闪光的苍白爪饰直入天空，消失在视线之外，但也同样直插山腰，无数光芒在黑暗中闪耀，就像是填满黄金的裂缝。它看起来宛若一把冰封巨刃，由神之伟力刺入山中。

达摩娅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的小径，其他人正骑马朝她们赶来。男人们都在马鞍上昏昏欲睡，被长期的骑行弄得筋疲力尽，身上还结了一层霜。

“她们会放我们进去吗？”达摩娅问，她捶打着冻僵的手臂，试图让它们恢复知觉。她抬头看着在高塔上的点点光亮。“炽天使会欢迎一群不速之客吗？”

“她们是誓约之子，我们也是。”利维娅回答。“再说了，”她冲着山坡点了点头，“她们会很高兴能迎来更多兵力的。”利维娅还是带着平常那副讥讽的微笑，但达摩娅注意到她的笑容不像往常那样自信了。

达摩娅看向她指着的地方，看到了那条横跨在平原上的盘绕巨蛇。彼得·佐兰布斯只落后他们不到一天，他的军队在向沃尔加提进军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壮大了，这些新教徒受到了赫斯本那所谓奇迹的鼓舞。达摩娅估计叛教者现在可能已经有数千人了。

利维娅一磕马腹继续前进，她们在一阵马蹄声中穿过冰面，朝要塞的大门骑行。大门有几百英尺高，最后一处入口被一座巨型门廊覆盖，那里并非由石柱支撑，而是四尊雕像，每一尊都是垂首跪地的姿势，手上抬支撑着门廊的山墙穹顶。“炽天使肯定听说了我们遭受的损失，”当她们骑马进入门廊下的阴影时，利维娅说，“还有我们拒绝加入无生王子的事。她们不会质疑我们的忠诚。她们知道我们为了践行誓约所忍受的一切，所以她们根本不会预料到我们其实是来夺走石化之刃的。”

大门紧闭着。它们直冲夜空，就像群山的分支，遮住了指引达摩娅和利维娅的星星。

“我们携信仰与武器而来！”利维娅喊道，她下了马，其他人跟在她们后面，聚集在大门前。“我们是誓约之子，我们前来守护那应护之物。”

她的话在山谷间回响，但无人回应。利维娅抿了抿嘴，回头看了一眼山下正在逼近的军队。

“你们应将秘密分享与我们，此乃帝皇旨意！”她喊道，转身向大门走去。“我们知晓你们的神圣职责。我们愿意献出生命来帮助你们。”

高耸城垛后突然灯火闪烁。然后，随着燃烧钷素的轰鸣声，一些人影从天而降：背生双翼、身披盔甲的战士们怒吼着从那坚不可摧的宏伟塔楼跃下，用爆弹手枪对准利维娅和她的手下。

等她们落地后，达摩娅才发现，她们的飞翼不过是用厚重陶钢制成的跳跃背包饰物。她们那锃亮的黑白战甲上披挂着饰有复杂花边和连珠的红袍，其上还绣着她们修会的百合花饰。所有炽天使都头戴圆顶头盔，遮住了面容，除了她们的领袖，一个高大而健壮的女人，她昂首阔步地朝利维娅等人走来。她的动力甲比她姐妹们的还要华丽。上面贴满了纯洁圣印，镶着金边的项链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她的爆弹手枪套在枪套里，但手里拿着一柄凶恶的晨星锤（钉头锤），其上的粗铁链挂着同样装饰在长袍上的圣徽。

当女人走近时，达摩娅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只蒙着一层用金圈固定的薄面纱，而面纱之后的脸几乎完全被深红的疤痕遮盖。女人脸部的皮肤被烧毁了，宛如一副剥皮尸面，带着骇人的露齿裂嘴和没有眼皮的圆瞪双眼。她的脸上还纹着面彩，这使她看上去更加令人恐慌：一只帝国天鹰，展开的双翼横穿脸颊，双头拱上眉梢。白漆在那张猩红的脸上反射着吓人的异光。

“圣奥菲莎，”利维娅说，她单膝跪地，并挥手示意其他人也跪下。

达摩娅把目光从奥菲莎那梦魇般的脸上移开，盯着其她炽天使。她们都是传说般的人物：由精英战士组成的团体，是迪韦纳图斯上最勇猛、最优秀的战士，远方的泰拉高领主们选择她们来守护这颗星球上最神圣的场所。据说沃尔加提驻守了数百名这样的战士，在得知要塞里藏有石化之刃后，达摩娅就不再觉得这种说法有多荒谬了。

“你身后正在酝酿一场风暴，陌生人，”圣奥菲莎说。她的声音因声带受损而嘶哑，宛如野兽的低吠，但却充满自信与威严。

利维娅站了起来。“我部下们的牺牲让这场风暴比原本可能要轻微了一些。”达摩娅注意到她抑制住了平日里充满戏谑的腔调，换上了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气，轻柔而又奇怪地诱人。“我们无法拯救科贝拉要塞，女士，但我们让叛教者为通往您的大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握紧激光手枪。“我叫利维娅，我将为您献上我们所存的全部力量。”

圣奥菲莎越过利维娅，望向她周围的那群残兵。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些伤痕，厚皮衣破烂不堪，沾满血迹。即使没有这些战斗的痕迹，从他们那因雪盲症而憔悴的脸和耷拉着的肩膀也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的艰辛。山上那稀薄的空气让他们几乎喘不上气来。不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坚定无比，看向炽天使的目光也充满严肃与坚毅。

圣奥菲莎默默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凶狠了。

“我听说过你们在科贝拉的英勇事迹。我们是圣门修会，如果你们能与我们并肩作战，那将是我们的荣幸。”她垂下手中的晨星锤，朝着正在穿过平原的军队扬了扬下巴。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也不难辨认坦克和重型火炮的轮廓，它们在龙骑兵纵队后面拖着一串烟尘。“明天的来客并非为朝圣而来。”她提高了嗓门，仿佛在对着天上的群星说话。“在你出生之前，我们就一直在等待这场考验，利维娅，我们将竭尽全力去面对它，但我很清楚一件事——明天将是血腥之日。”

利维娅走近圣奥菲莎。“我知道你们在守护什么，女士，我向您保证——只要我和我的部下还有一口气，那些叛教者就绝不会碰到石化之刃。我们所要求的只是参与战斗的机会。”

圣奥菲莎点点头。“那些叛教者从未给石化之刃造成过威胁，但我很乐意接受你们的帮助。”她转头看向离她最近的炽天使。“梅丽塔修女会带你们去我们的宿舍。我建议你们用今晚的剩余时间祈祷。明天早晨你们肯定会有机会战斗了。”

在奥菲莎给出指示后，伴随着引擎和滑轮轰鸣，大门开始打开，月光照耀下的庭院，圣堂和神龛显露出来，这些建筑都和这颗星球上的其他建筑一样，以同样的风格建造。炽天使们大步穿过大门，跟随奥菲莎走入阴影，她的跳跃背包喷射口在冷却时依然闪着火光。

高阶修女梅丽塔摘下了头盔，露出了明亮的洁白齐短发（波波头）和严肃而瘦削的脸。她在脸颊上纹着百合花饰，但她的盔甲上却没有任何装饰物。那张憔悴的面容表明她有着钢铁般的坚强意志和多年的战斗经验。“保持警惕。”她厉声说。“明天沃尔加提开战时我们不会毫无准备。”她指向那些在高塔里跑动的人影。火把和火盆照亮了修道院里的奇异骨雕和饱受摧残的柱廊。“在明早之前不要妨碍我们，我保证你们会有信仰的机会。”

她大步走到一根柱廊下面，爬上台阶，领着她们走进一间熙熙攘攘的军械库。里面有几个火盆照明，军械师们正一边祈祷一边维护一排珍贵的武器。“我估计你们拿不动我们的爆弹手枪，”她说着，轻拍其中一把硕大的手枪，就好像那是她心爱的宠物，“但我们还有喷火枪和刀剑。”她瞥了利维娅的手下一眼。“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使用它们。至少，军械师可以照看你们的武器。”看到他们肮脏的链锯剑和连枷后，她一脸无奈。“明天我们必须有尊严地面对考验。”她领着他们穿过武器库，来到一个堆满厚外套和防弹战甲的房间。“王座在上，别让圣奥菲莎看见你们穿成这样站在她的战线里。”

利维娅的手下惊奇地盯着那些锃亮的神圣武器和盔甲。

“不过，你们得先祈祷，”梅丽塔修女说。随后她又皱起了眉头。“还得洗澡。”她把他们带到宿舍——用来洗澡、睡觉和祈祷的宽敞礼堂。这里几乎是空的，所有的炽天使都驻守外面的城垛上，为明早的战斗做准备。不过，仍有几个牧师和仆人在房间里走动。梅丽塔喊人端来了干净的洗澡水和祈祷垫。

等他们洗干净，穿好衣服后，梅利塔修女把他们带进一间小教堂，让他们去祈祷。在她离开之前，利维娅拉住了她的手。“高阶修女，”她的声音很低，只有达摩娅听见了。“我可以看看石化之刃吗？”

梅丽塔警惕地看着她。“为什么？”

“如果我们在明早战死的话，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目睹帝皇之手曾触碰的圣物了。”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发哑。“我就永远没有机会感受祂的存在了。”

高阶修女凶恶地瞪了她一眼。“祂无处不在。”她拍了拍旁边墙上那扭曲的化石。“这个世界就是由祂的意志创造的。”

利维娅悄悄推了达摩娅一把，女孩向前走了几步，眼里闪着泪光。“我真希望能在死前看到石化之刃。我听过它的传说。我父母还在世时告诉过我，只要祈祷得足够真心，就能听到帝皇之声的回响。”

高阶修女严厉地看着达摩娅，对女孩的眼泪无动于衷。她看了眼外面的战前仪式，以及城垛上的重型武器，然后耸耸肩。“我正准备去骶骨神龛祈祷。我想你加入我也无妨。只有修会成员才能接近圣髑箱，但朝圣者可以在远处自由观看。”

利维娅皱起了眉，用她在门口时用的那种柔和声调说。“骶骨神龛？”

高大的战士点了点头。“存放石化之刃的神龛。”她握住达摩娅的肩膀。“也许让你看看我们为什么而战也有好处。”

她把她们带回寒冷的街道，留下男人们继续祈祷。在达摩娅看来，她们似乎要爬上几百层阶梯，前往要塞的最高层。达摩娅一边攀登一边观赏群山的壮观景象：一座座白雪覆盖的山峰在乌云的笼罩下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过了一会儿，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令达摩娅几乎难以呼吸，她的头开始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被绳子拴着，随时都可能飘走。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们终于来到了修道院最顶端的一座建筑前。

骶骨神龛也是一尊骨制雕像——巨大的狮鹫，在要塞顶端若隐若现，威严而骄傲，它那宽阔翅膀在黑夜中展开，狮身用好斗的姿态站立在最高层，一只前爪探向天空，仿佛想要夺走群星，另一只按在它守护的珍宝上：一个长方形的宝库，结构比达摩娅见过的任何建筑都要复杂。建造拱顶的骸骨被雕刻得形似火焰。就好像狮鹫正紧紧抓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炽天使们在神龛周围列队，穿着与高阶修女相同的黑白盔甲，并且都佩戴了头盔。在看到高阶修女梅丽塔后，她们用爆弹手枪敲打胸甲敬礼，然后退到一边去了。

梅丽塔带着达摩娅和利维娅走到雕像脚下，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她的脸仍然绷得很紧，看上去很严肃，但她眼中的骄傲是显而易见的。她在离台阶顶端几英尺远的地方站住了，并示意她们过来。

这时，达摩娅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虚弱不堪，她不得不靠在利维娅肩上，但她仍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看到了梅丽塔指着的东西。

从低处上看，台阶似乎可以一直走到骶骨神龛，但她现在明白了，这只是一种视觉错误。雕像实际上建立在一座周围是陡峭悬崖的圆形平台上。

“你们怎么过去？”利维娅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边。

高阶修女笑了。“你们不能过去。除非圣奥菲莎开恩。她的声音能命令骶骨神龛伸出爪子作为桥梁。”

利维娅移开了目光，但达摩娅看到了她脸上恼怒的表情。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会是她们的最后一个阻碍。

高阶修女看向达摩娅。“跪下吧，孩子。你离帝皇曾经触碰过的圣物只有几步之遥。”她闭上眼睛，把手伸向深渊。“感受祂的勇气。感受祂的智慧。”

达摩娅按照指示做了。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台阶上，开始祈祷。在那美妙的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听到了某个声音。然后她意识到那只是风，在群山间呼啸而过。

在那天深夜，当她们在战斗前的黎明前低声祈祷时，达摩娅回忆起那个声音，想知道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话语。

“记住，”利维娅在她身边的黑暗中低声说，她正在擦着她的那把激光手枪。“我们不是傻瓜。我们不会死在这座山上。我们也不会让彼得·佐兰布斯的那双漂亮小手碰到石化之刃。”她给了达摩娅一个扭曲的微笑。“我有个计划，达摩娅将军。”

（小安的幻象在这一章似乎灵验了两个：蒙着面纱的无皮女人，耸立于火焰之上的狮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