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散】执子之手（3）

*角色ooc和性格捏造有，介意者慎入
*本章有魈空，雷者速退
*散兵无神之眼设定，能使用雷元素为雷神人偶的权能
*面对万叶时会感到愧疚而处处迁就的散 x 温柔深情引导散兵解开心结的枫
*本章1w+，以上接受走起——










03

少了达达利亚闹腾，旅程清净了许多。
离开天遒谷后，他们往翠玦坡的方向去，途经靖世九柱，还意外的发现这里神殿不知道被谁开启了，万叶兴致有些高的拉着他进去晃了一圈，不出所料里面一片空空如也。
「简直就像是空曾经来过一样。」万叶开玩笑似的说着。
......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盗宝团呢？
不过在见识过旅行者秋风扫落叶一样的在须弥大肆搜刮，不是，探索之后，他居然觉得万叶说得很有道理。
「这不是白来了一趟吗？」
「怎么会。」万叶转过身，已经攀上山坡高处，低下头看着他：「我想，旅行最大的收获并不在于结果。见到的景色、碰到的人、遇见的事物，对我来说，这些是比任何有形之物还要更加宝贵的东西。」
「而且，」万叶朝他伸出手，他迟疑了一下，握了上去，少年微微一使力拉起他，跃上山坡时他被有些过猛的力道带得向前两步，万叶的脸陡然放大，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旅伴也是赋予旅途更多意义的因素之一。」
他盯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红色眼睛，一时之间居然有些失神。这个距离实在是过于近了，他几乎能感受到少年的呼吸。
「我一直在想着，我所曾经见过的景色，或许会因为有你在身边，而变得更加特别。」少年的声音轻柔，有力的心跳自交叠在胸前的的双手传递过来，他一下回过神，连忙松手往后退开。
万叶从善如流的放开他，面色如常，彷佛方才那样引人遐想的片刻只是错觉。
他突然感到茫然。他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孩子了。
万叶突然敛了敛眼神，半晌有些惊讶的抬起头，「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滴雨水便落了下来，不消几秒，便陡然转成了倾盆大雨。
靖世九柱周遭不知道是因为强烈的执念抑或是地脉异常的影响，始终都是这副阴暗难分昼夜的状态，也不怪万叶没有及时察觉。他们很幸运的在附近找到了冒险家遗留下来的营地，只是他戴着宽大的斗笠，还算有个遮蔽物可以挡雨，万叶整个人都湿透了，一头带着一抹淡红的白发整个塌下来贴在他的脸边，本来就还稍显青稚的脸看上去年纪更小了，枫红色的外衣因为雨水而变得厚重，他听见少年叹了一口气，随即将外衣脱了下来。
「看来今晚是生不了火了。」万叶苦恼的说道。
他将宽大的斗笠取下放在一边，沉着脸伸出手，冰凉的雨水落在他的掌心。
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
人偶不惧风雨，无谓冷暖，但万叶只是个普通人，风元素神之眼无法替他带来温暖和烤干衣服。到底是肉体凡胎，他能感受到身边此时只着内衬的少年抱着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和嘴唇都有些苍白。
他望着帐篷外的阴天，突然感到有些自我厌恶。身为雷神的人偶，继承了一部份的权能，但他仍然无法使天空放晴，就算是雷电也无法令潮湿的木柴生出火来。
他欠了万叶太多，现在却连让他能够暖和起来都做不到。
就像他在过去，也帮不了那些曾经待他温柔、视他做寻常人般百般照顾的人们。
他究竟是，为何......
肩上一沉，他吓了一跳，湿漉漉的、有些冰凉的发丝蹭过他的侧脸，万叶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过来，似乎有些疲倦，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没事，很快就会放晴的。」他低声呢喃道，「再往前走就是归离原......等到雨小一些，我们就出发，到望舒客栈去......」
「有点冷。国崩，让我靠会吧。」
他不敢动。方才的负面思绪全被肩上的重量给枕得停摆了，一边的手臂乃至大腿贴得严丝合缝，他能感受到少年因为淋雨变得有些低的体温，万叶将整个重量都交给了他，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平缓。
少年究竟是真的刚好累了，还是察觉到他的烦躁呢？
「枫原......」他呢喃出声，垂着头，看着少年因为寒冷而蜷缩着的模样，两只手交叠环在胸口腹前，有些泛白，他忍住了将那双看上去很冰凉的手握进掌心的冲动。
人偶无法为人类带去温暖，尤其是他对万叶。几天的旅程朝夕相处，他已经不再怀疑万叶对他是发自内心的善意，但越是待他温柔，他反而越不敢触碰他。
本该是他来补偿的。
少年似乎是真的累了，甚至没有对他的呼唤做出任何反应。
他望着密集的雨幕，空无一物的胸腔感受到了不安。

所幸雨在不久后便停了。他叫醒万叶，少年的脸色不怎么好，反应有些迟钝，他将手背贴上万叶的额头，不出所料体温高了不少。
「从这里到归离原还有些距离，我们得尽快出发。」他有点焦躁，一方面想早点赶到有人烟的地方，找到地方落脚让万叶休息，一方面又担忧万叶的身体状况，怕要是太勉强会让他的情况恶化，「你......」
平时万叶就是温温和和的模样，现在着凉有点低烧，看起来更乖了，眨眨眼睛，伸出手握着他的手腕，朝他安抚的弯起笑，「没事的，我以前也经常冒雨赶路，相同的情况遇过很多次，别担心。」
「我们走吧。」
「......」他瞪着那抹因为脸色苍白而显得十分虚弱的笑容，胸腔有什么地方被刺痛了一下，伸手拿起一旁的斗笠，不怎么温柔的戴到他的头上，「闭嘴。」
他们一前一后的赶路。铃铛声轻一响重一响的自身后传来，他时不时回头，确认万叶的情况，郁闷的发现就如浪人少年所说，除了步伐有些虚，大致上并没有影响他太多。
明明还是个少年，他想道，却已经这样习惯于在野外漂泊的生活。
——这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国崩？」走在前头的旅伴身形似乎顿了一下，万叶眨眨眼睛，耳边有什么声音倏忽响起，却快的让他抓不到，「怎么了？」
「......没什么。」人偶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像是想掩饰什么般迈开了步伐大步向前走去，「刚刚踩进坑里了，你自己绕开点。」
并没有听见泥土松软塌陷的声音，但万叶没有揭穿，明亮的红眼望着紫色的背影，盛满了担忧。
虽然答应了和他一起离开稻妻旅行，万叶依然能感受到，人偶并没有完全对自己敞开心扉，更多的是在强迫自己迁就他，把与他的相处当作是一种赎罪。
他能猜到人偶在纠结什么，那双紫色的眼睛看向他时，总是畏缩又迷茫，在须弥时他就和国崩说过自己曾祖父遗书的内容，劝说国崩放下，只是现在看来，人偶依然没有释怀。
万叶叹了口气，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离开翠玦坡后天气肉眼可见的明亮许多，尽管也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了。过了河便进到归离原，远远的能够看见建设于大树之上的望舒客栈。
这个好消息令人偶放松了些，然而他随即发现身边的少年正微微蹙着眉头。
「枫原？」
「不太对劲。」万叶严肃的说道，闭上眼睛，「空气中有奇怪的气息......还有，声音，很嘈杂......不行，我分不出来......」
话音未落，就连他也察觉到了异象，眼神骤然一凛，回过头去摆出了御敌的姿势，「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
呀——
熟悉的吼叫声传了过来，他瞪大眼睛，神色错愕，「丘丘人？怎么这么多！」
四面八方不知何时聚集了大量的丘丘人，甚至还有丘丘暴徒，换做是平时他或许还不会这么紧张，但包围他们的魔物已经多到了不寻常的地步了。
「......情况不对。」握住了吃虎鱼刀，万叶退后一步，后背靠上了他的，「方才无法判别的声音和气味，是他们身上的黑青色雾气在干扰我。」
「魔神残渣。」作为前执行官，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抬起手，指尖有电光闪烁，「丘丘人不会这样成群结队的主动攻击人，有深渊法师在指挥他们，得把它找出来。你......」
「不必担心我，速战速决。」即使没有回头也猜得出他在担心什么，万叶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红眼并发出锐利的光芒，风元素无声自他脚下聚集，在丘丘人以木棒敲击地板呀呀乱叫着冲上来的瞬间腾空而起：「踏风！」
风元素席捲而上，风捲将最靠近的丘丘人都吸附过来，随后紫光乍现，落雷将魔物们炸了出去，他冷眼嗤笑，「愚昧。」
如同开战的信号般，失去了建立文明智慧的魔物们咆哮着一拥而上，滞空许久的万叶挥刀下落，刀锋上压缩的风元素刹那间释放，振开了险些近他身的丘丘人，坍塌的风穴牵引着敌人，又是抬手一记雷光，再一次将魔物炸飞。
默契的配合使他们在一开始占了上风，然而随着时间过去，情况却逐渐僵持，本该是几招内就能解决掉的丘丘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也不会惧怕似的，一次又一次的爬起，奋不顾身地朝他们扑来。过近的距离使得他再难以放开手脚使用落雷，迫不得已直接上手，纤细的身板轻而易举的将丘丘暴徒摔飞过去，压倒了一片丘丘人们。
「是那些黑雾！」他仓促的喊道，一脚踹飞了火棍丘丘人，将夺下的棍子狠狠地掷出去，又呼啦啦倒了一大片，「它让这些丘丘人的身体变异了！」
「看来不能再有所保留了。」再一次自空中落地，在上空也没有发现深渊法师的身影，万叶闭了闭眼，吃虎鱼刀散发出青色的光芒，巨大的风岚在酝酿。
「风共云行——」
强韧的刀风破开领域，这一击万叶没再留后手，几名最靠近的丘丘人发出惨叫声，在间歇性的风暴之中化为灰烬。
然而黑青色的雾气却没有随着魔物的形体一同消失，万叶瞪大眼睛，魔神残渣发出刺耳尖厉的嚎叫，猛然窜进少年的身体。

——好痛苦、好痛苦。
——好恨啊、好恨啊。
——不能只有我们痛苦。

——跟我们一起永远留在这里！

「呃......」
「枫原？！」
国崩的呼唤彷彿离他远去，听力敏锐的少年痛苦的用力摀住了耳朵，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好吵......
被镇压的怨恨、不得安息的绝望，无数残留于此的执念在他耳边咆哮、哭嚎，一声又一声，蛊惑着他、纠缠着他——
留下来、留下来......
无根的浪人、可悲的人子......
你渴望拯救、却什么都救不了、什么都无法挽回......
他僵硬在原地，分明是睁着眼睛的，倒映出的景色却是一片暗沉的血红，四肢像是被什么所禁锢住，动弹不得。
而随着无数恶毒的低语，黑青色的雾气在他面前凝聚，逐渐能够看出一个轮廓——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万叶瞳孔骤缩。
「不......」
断去了右手的人偶在他的面前呈现扭曲的姿态，半闭着的紫色眼瞳失去光芒和焦距，就连胸口的窟窿都半分不差。
那是他亲眼见过的恶梦。
可怜、可怜......
怪异的声音在他耳边咯咯发笑，你以为他回到了你身边、和你一起踏上了异邦的土地......
但他早就已经死了！被冲天的火海所吞没，永远消失在黄土之下！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呜......」脑海中一片混沌，万叶呜咽出声，再难以分辨虚实，眼前人偶的身体突然并发出熊熊大火，他惊慌失措的喊出了声音，拚命的向前伸出手——
叮铃。
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铃铛声？
叮铃、叮铃。
这个声音、是国崩的......
彷彿一道惊雷在脑海中劈下，他猛然想起，这是那顶斗笠上的铃铛声，那顶他从须弥带回来重新修补、亲手戴回人偶头上、不久前又被人偶亲自替他戴上的斗笠佩戴的铃铛声。
他确实回到自己身边了，这边才是假的。
幻境！
「——！」魔神怨念发出不甘的尖叫，血红色的世界破碎，幻境中挣扎的时间于现世居然只是短短的一瞬，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破绽，万叶措手不及，被岩盾丘丘暴徒重重的撞飞出去。
「唔！好痛！」
「枫原！」一回头就看见少年遭到攻击的场面，强烈的愤怒佔据了所有的思考，一脚踹翻了一边的丘丘人，抬起手，紫色的眼瞳光芒大炽：「你们竟敢——」
一时之间爬不起来，看见他的动作，万叶脸色大变，急切的大喊：「国崩，等等！」
但来不及了。紫电彷若暴雨之势，猛烈轰砸而下，咆哮的雷声夹杂着魔物们的惨叫，以他为中心大片敌人灰飞烟灭。
万叶瞪大眼睛，眼睁睁的看着无法被消灭的大量魔神残渣饿虎扑羊般，全数向人偶湧去。
「国崩！」

很安静。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所有的景色都消失了，徒留一片空无，就连声音也听不见。
不，并不是全然的安静。似乎有什么声音，模糊且令人烦躁，又挥之不去。
有些熟悉。
肩上被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一张从未想过会再见到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桂木？」

好不容易拖着几近力竭的身体来到旅伴身边的万叶错愕的看着他。
桂木？
「国崩，你醒醒！」抓着他的肩膀，万叶语气罕见的急促，爆发的元素一口气清扫了大部分的魔物，但也让比刚才更大量的魔神怨念入侵了人偶的意识，浑身散发着黑青气息的人偶双目失神一动也不动，已经完全陷入了幻境之中。
剩馀的丘丘人依然没有放弃，遭到魔神残渣侵蚀的魔物们不依不挠的再次聚集，吼叫着朝他们奔来。
万叶咬牙一把将人偶扯至自己身后，吃虎鱼刀横在胸前，受伤、侵蚀，加上不久前因为着凉欠佳的身体状态，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原本，还想带着他，去看更多更美的景色、认识更多的朋友......
......结束了吗？
「——荒星！」
清亮的大喝破空而来，随后熟悉的岩造物重重砸在他们面前，将靠近他们的丘丘人砸了出去。
万叶愣愣地看着，不敢置信的喃喃：「空？」
「退开些。」
突然响起的清冷嗓音饶是万叶也吓了一跳，荒星上出现了一抹墨绿色的身影，纤瘦却依然充满爆发力，莹绿长枪在月色下倒映着凛冽的锋芒，与寻常少年人无异的背影如同松木般挺拔的伫立，抬手自面上轻轻一抹，狰狞的傩面睥睨着蠢蠢欲动的魔物。
那是万叶在死兆星号上、北斗和船员们的话家常中、以及空少有的羞赧时，会提起的那位。
降魔大圣。
「靖妖傩舞！」
夜叉的身影瞬间消失，再出现时一众魔物已经被击飞出去，枪缨轻盈灵动的飞舞，攻势同时又是杀伐果断、大开大合，长年与魔神怨念对抗的少年仙人对于黑青雾气的侵袭无动于衷，轻而易举的将剩馀的丘丘人尽数消灭。
「万叶！散兵！」派蒙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小仙灵小心的绕过了战场，火急火辽的飞到他们身边：「呜哇，散兵这是怎么了！」
「他被那些魔神的残渣侵蚀了......」还没来得及解释完，人偶突然动了起来，彷佛看到了什么令他极度恐惧的事物，无神的紫色眼瞳瞠大，呜咽着用力抱住了脑袋跪倒了下去：「不、不......」
「国崩！」他着急的跟着跪下，用力的抓着人偶的肩膀，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急切的呼唤着他：「那是假的，只是幻境！快醒醒！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国崩！」
「呜......」人偶呻吟着，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像是即将灭顶的人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的力度，依然沉浸在幻境之中，破碎的话语显现出他从未示于旁人的脆弱：「我、我想救......救......求求您......为什么......啊啊......都是我......」
「他、他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一旁的派蒙手足无措的团团转，却在回过头时被再次突然出现的夜叉给吓得叫出声来：「呜啊！魈！」
傩面已经散去，夜叉一身的戾气却尚未消弭，居高临下的俯视让万叶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魈！派蒙！」此时空终于姗姗来迟，派蒙气急败坏的迎上前抓着旅行者的披风大声抱怨：「空你到哪里去了！居然扔下我一个，吓死我了啊！」
「抱歉，刚刚发现了深渊法师的踪迹，所以先过去处理了一下......」安抚了下小仙灵，空走到夜叉身边，伸出手轻抚着仙人的后背，凝重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两人。
「万叶。」
浪人少年抬起头，被幻境折磨的人偶已经失去意识，然而手却依然没有放开他，身躯微微颤抖。
「......空。」万叶轻声呼唤，虚弱的嗓音听得旅行者有些心疼，脸上的无助让人梦回须弥的最后，少年同样这样抱着失去声息的散兵，颤抖着嗓音喊他：「国崩他......」
「没事的。」回过头看了一眼魈，在得到对方颔首同意后，走到他们身边蹲下，伸出手，轻轻的搭在人偶的肩膀上，「虽然不清楚原理，不过我本身好像有能够净化的能力，能够缓解业障，或是魔神怨念的影响。」
「万叶，」他朝少年露出了安抚的笑容，「他会没事的。」
怔愣的看着空，万叶发觉人偶身上的青黑雾气慢慢的消散了，手臂上的力道正在逐渐放松下来，失去支撑后终于彻底瘫软倒进了他的怀里。
万叶反射性的收紧手臂，感觉到国崩的身体在臂弯中微弱的起伏着。
......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万叶无意识间一直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晕眩感直冲脑门，整个身体晃了很大一下，把空和派蒙给吓了一跳。
「万叶？！」
「呜哇，仔细一看万叶的脸色也好糟糕啊！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只是淋了一些雨，不要紧......」
「这不是感冒了嘛！」
看着危机解除后一下松懈下来的几人，魈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刚才在战场中被遗落的斗笠递了过去。
「时候不早了。」他说道，「总之先回望舒客栈吧。」

「唔嗯......没有醒过来呢......」
看着躺在床上的散兵，派蒙焦虑的转着圈，「魔神残渣应该已经被空净化了才对，为什么还没醒来呢？」
「话虽如此，魔神残渣终究非寻常之物，空虽然能够净化，但无法根除。」站在床边的魈头也不回的说道，一手置于人偶的额际，用仙法探测情况，「不过此人的构造与凡人也不同，剩馀的魔神残渣或许对他不会再造成太大的影响，至于为何还醒不过来，」魈收回手，平淡的金瞳看不出情绪，思索着将手置于下颔：「魔神的残渣本就会侵蚀人的意识，让人们看见最害怕看见的事物，从而陷入幻境之中难以清醒。虽然如我刚才所说，在净化过后，魔神残渣的影响已几近于无，但幻境中勾起的恐怕是他的心魔，现在的他大概是被魇住了吧。」
「唔，确实，散兵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好。」派蒙点点头，站在魈身旁的空微微蹙眉。
心魔吗。
从刚刚开始万叶就一言不发，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散兵，轻轻的握着他的手，眉眼间掩不住忧虑和疲色，微弱的月光映着他有点苍白的脸，放下头发后留露出有些病弱的俊美。
「派蒙。」叫了自家旅伴一声，空在小仙灵疑惑的目光中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你照着上面的药材和步骤，请言笑帮忙熬一碗上来吧。」
「咦，为什么是我！」
空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如果派蒙帮我这个忙，等一下随便派蒙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喔！」
小仙灵一秒动摇，「真、真的吗？那，那派蒙想吃摩拉肉、松鼠鱼、莲花苏、鲜虾脆薯盏.......都可以做吗！」
「嗯，可以喔。」
得到贿赂，不是，承诺的小仙灵兴高采烈地拿着纸条飘离房间。
在空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过来时，魈心领神会，呼出一口气，「你们聊吧，我再去附近巡逻一会。」
「嗯，不好意思啊，魈。」
「无须道歉，有什么情况便唤我的名字吧。」
话音刚落，夜叉便消失在原地。
空凝视着魈消失的位置半晌，歛了歛表情，转过头，「万叶。」
一直都没有反应的少年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抬起头看向他，发现房间只剩他们，也差不多明白空的意图，「抱歉，刚刚有点走神了，是要问我什么事情吗。」
「嗯，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想跟你聊一下吧。」空呼出一口气，「万叶知道散兵过去的事情吗？」
「......嗯，八重大人有跟我说过。」
等待人偶修复期间，因为无法直接在天守阁等，他一直都是往雷神眷属所在的鸣神大社跑，期间自然也引起了那位宫司大人的注意。
——哎呀，这不是枫原家的孩子吗？
——让我猜猜......呵呵，是在等那个臭小子的吧。
——呐，既然如此......
——我来跟你说说那臭小子以前的事情吧。
「八重大人跟我说了很多......存放神之心的事、踏备砂的事、刀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果然啊。」空笑了笑，一点也不意外，「我就猜神子肯定会跟你说的，毕竟万叶你——」
「——喜欢散兵，对吧。」
万叶眨眨眼睛，「老实说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自然的说出这件事。」
空也有些无奈，「当初发现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心里上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毕竟你们之间的渊源并不是好的那方面啊。」
万叶失笑，「我能够感受到你们当时的努力。」
在须弥相遇时他还不知道国崩的真实身分，一开始旅者还能让他无所察觉，却架不住完全不擅长撒谎的小仙灵和人偶过于明显的回避，完全摸不着头绪的他当时没有深究，体贴的配合着他们，然而在某次不期而遇时，人偶一个不小心说溜了嘴。
扶着额头，空一脸恨铁不成钢，「他们俩真的不会隐瞒......但散兵会避着你是我没想到的，我以为他不会对过往的事情感到愧疚，又或者是记得这么久。现在看来，」看着人偶并不安详的睡脸，空的心情很复杂，「他不仅记着，甚至根本没有走出来啊。」
他们最一开始的相遇便是对立的，邪眼工厂的再会甚至加剧了彼此之间的敌意，最初的印象让空一直认为人偶就是个轻视生命且无法与人共情的恶劣人物，天知道在须弥的贫民窟再一次撞见时被冲出来的小孩指着鼻子大声控诉「为什么要攻击好人哥哥」时他跟派蒙简直三观地震。
万叶垂着眼睛，「你也认为魇住他的是这件事吗？」
「我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空叹了一口气，「关于邪眼的事情他大概真的不觉得那是错误的，我曾经在华馆那里的地脉看见了他过去的经历，还有御影炉心附近留下的纸条......人命如同草芥，或许也是他对过去的自己的嘲讽也说不定。」
「如果过去的那些人们也能拥有选择的机会，他们就不需要完全依靠他的求援，不会因为他的失败而丧命，哪怕是像邪眼那样需要以生命为代价的力量。」说到这里，旅行者的眼神暗了下去，「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苟同，以生命换取的力量背后要承受的痛苦和悲伤，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稍稍收紧了握住人偶的手，万叶轻声说道：「所以我才会希望他跟我一起走......我想带他用不一样的角度再多看一看这个世界、看一看现在的人们，我希望能让他理解那份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和情感......可是，」少年闭上眼睛，嗓音干涩，不复面对人偶时那份平静和从容：「我能感受到他依然没有对我敞开心扉......面对我的好意他会感到害怕，在我身边总是放不开自己的情绪，他太自责、太在意过去，听不见我的声音，眼中倒映出的人也不是我......明明这些天一直在一起，我却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都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游刃有馀。和达达利亚大打出手的人偶虽然脸上都是嫌弃，但那是他们踏上旅途后，第一次看到他真情实感的表情。
当时的他内心除了欣慰，也有一丝落寞。
原来，还是能好好表达自己的情绪的啊。
「看来万叶你并没有告白对吧。」
「我不敢说。」万叶情绪低落的说道：「他一直都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我担心要是说了可能会吓到他......」
「确实......」
看着万叶消沉让空也不禁有些难过，他思索半晌，歪过头，「不过，就这么什么也不说，事情也不会便好，很多事情不说出来，别人是不会知道的，魈就是这样，像他们这种长年怀着伤痛独自消化的大多都很死脑筋，不好好敞开来说他们听不进去。」
「......这算是过来人的经验吗？」
「当然了。」空的脸上浮现出无奈，随后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魈之前还打算送死来着，被我们一拨人又劝又吵的好不容易才稍微懂得珍惜自己一些，事后我很认真的告诉他我很生气，再有下次，我和他的契约就作废，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喊他了。」
万叶扯了扯嘴角，「很有空的风格呢。」
「总是需要长点记性的。」对自己在夜叉心中的份量很有信心，事实也证明这的确有效，空看着面前的少年，嘴角弯起温和的弧度，「所以，等到他醒了，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吧，把你对过去的想法、对他的想法、还有，对未来的想法，都好好地说出来。」
「如果是万叶的话，一定能好好传达出去的，我相信你。」
面对旅者温柔的鼓励，万叶的眉眼总算放松了些，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我会的。」

谈话结束后，让万叶好好休息，空独自一人上了望舒客栈的顶层，趴在栏杆上，望着荻花洲发呆。
「夜已深。」一条薄毯突然披到了自己身上，略带不悦的嗓音从身边响起，「为何还不回房歇息？」
空转过头，有些惊讶，「魈，你回来啦。」
「嗯。」小心的将空裹好，夜叉顺势将伴侣搂进怀里，「四周的魔神残渣已经平息下来，许是那位的心魔过于强烈的缘故，才会突然爆发，现下既然解决，后半夜当是能平静至天明。」
「那就好。」在魈的臂弯中翻了翻身，让自己背靠着他的胸膛，感觉到夜叉有力的手臂稳稳的支撑着自己。
「......万叶他，喜欢散兵。」

感觉的出少年似乎憋了一些话想要倾诉，魈没有多做评论，只是静静的应了一声。

「但散兵不知道......老实说，比起不知道，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他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因为散兵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伤害过万叶的祖先，导致万叶他们家族的衰落，直到这一辈彻底解散。」空轻轻地说着，以见证者的口吻，听不出喜怒，觉不出褒贬，「但散兵之所以会伤害那位祖先，也是曾经受到过迫害和绝望......一点一点追溯回去，真正错的到底是谁，早就已经说不清了。」

「这些便是那位的心魔，是吗。」

「嗯，我们是这么判断的。」

空将脑袋枕在夜叉的颈窝，拉起魈的手把玩着，「不过万叶并不恨他......或许是已经隔了太多代，也或许是祖先遗留下来的期望之中并没有恨，万叶一直想要告诉他，这个重担他已经可以放下了，但他还是没办法放过自己。」

「万叶他虽然没有说，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也在痛苦。」

魈无意识的收紧了手，握住了空的。

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沉浸于过往无法自拔，让空为自己担心、因自己而痛苦......所幸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有许多人向他伸出了手，让他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

「所以，方才你是在鼓励他？」

「嗯，我让他等散兵醒了，找个时间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手握了回去，空扭过头，贴着魈的脸，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因为在我看来，散兵虽然抱有愧疚，但还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在努力着，努力的在保护他、在意他......他们俩个其实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这次因为魔神残渣的缘故，散兵被迫面对那些放不下的过往，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我想这次散兵被侵蚀或许从整体上来看并不完全是坏事。」

「另外这虽然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但散兵之所以一直用姓氏称呼万叶，或许也是在提醒自己，他眼前的人是万叶，不是几百年前被他害了的那个人。」

「他眼中所注视着的人，一直都是万叶。」

夜叉望着旅者的目光柔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肯定是这样的。」

空嘿嘿一笑。

「啊，你们果然在这里！」俩人闻声回头，只见小仙灵气呼呼地插着腰，碍着空现在整个被夜叉抱在怀里，只能气的在半空中跺脚大声抱怨：「可恶，害我找了好久，结果你们果然又丢下派蒙在这里卿卿我我！」

「既然都知道了，派蒙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凑热闹啊。」旅者假夜叉威，空理不直气还壮的干脆整个人瘫在魈的身上，对最好的夥伴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呜哇，好生气！还不是因为万叶把药喝完之后就睡着了，我才出来找你的嘛！总不能待在里面打扰他们休息啊！」

空皱了皱眉，「他该不会就这么在散兵那边睡着了吧。」

「派蒙劝过他了，但他不肯听......」讲到这件事派蒙也想叹气，「我也搬不动他，只能给他盖一条毯子了。」

「一点都没有病号的自觉啊......」

「唔，不说这些了，空，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做很多好吃的！」

「欸，对喔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喂！」

「哈哈，开玩笑的啦。」伸出手弹了一下小仙灵的脑袋，空从魈的臂弯理站直身，伸了个懒腰，「答应派蒙的事，我当然还记得，要摩拉肉和松鼠鱼是吧。」

「还有莲花苏和鲜虾脆薯盏！唔，再加一份水晶虾好了。」

「好好好。」拉了拉身上的毯子，空回过头，牵起魈的手，「魈也一起来吧？我做杏仁豆腐给你吃，还有在须弥学的新菜，也是很清淡的那种，试试？」

「嗯。」将手指滑入空的指缝间和他十指相扣，魈点点头，「我也来帮忙吧。」

「哇，魈也要来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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