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之馆短篇-「乐园」 (翻译)
BADEND「即便如此也不要放弃」的后续
含有外传短篇「Assentodele」内容
——I always pray for your happiness.
随着巴士的摇晃,我从瞌睡中苏醒过来。准确说,是因为一直抱在手上的东西突然从自己手中滑落,一阵“胆颤心惊”的感觉,使我的意识一下子被拉回到了现实。
法式长棍面包发出「啪嗒」的响声,滚落在我的脚边。结果还是让面包掉了下去,心里发出一声悲叹,正当我准备捡起面包时,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让我有些混乱。……因为装着长棍面包的纸袋,仍好好地收在我的怀中。
「啊——抱歉,那个是我的」
一位头戴鸭嘴帽的青年从我身旁伸出手,拾起了面包。纵长的长棍面包无法完整收纳于纸袋中,面包上半部分从纸袋里跑了出来。青年像是在试着挥去上面的灰尘一样,轻轻拭擦着面包表面。从卫生层面上来看,这一行为完全没有意义,当然,这种事人尽皆知。所以这一行为本身也不过是种自我安慰罢了。「你的面包也是在三区的那家面包店买的?那家店很出名啊!」
青年指着我怀中的面包,露出爽朗的笑容。仔细一看,起初以为是少年、或是青年的人物,其实是一位着装中性的女性。不善于社交的我,不擅长与陌生人愉快地对话,只能困惑地回了一句「哎?」。
「那么长的队伍,真的有人愿意去排啊。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毕竟今天是我室友的生日。你也是因为今天有什么纪念日才去买吗?」
与我相反,对方则充满了社交性。
「呃,差不多吧」
「是什么的纪念日?」
「与女朋友相遇的纪念日……」
「嘿——还真是浪漫主义啊」
明明是她先问起的,而她本人却摆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然后冷笑一声说「现充爆炸吧」。……居然说爆炸。对初次见面的人这么说话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这句话在日本似乎是这么讲的。意思是“要百年好合啊”。」
「…………哦」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相信我的话是吧!回到家了自己谷歌一下吧!」
想象了一下,刚回到家就把纪念日抛到一边,上网搜索“现充爆炸吧”的自己,心情有些微妙,不由苦笑回答道「要是到时我还记得的话」。
不知是满意我的回复,还是她本来就没在生气,她又恢复到爽朗的笑容对我说「那么,下一站我就下车了。祝你有愉快的一天」,语毕,她从座位上站起身。
她这人真像狂风暴雨,来去匆匆,但和她相处意外感觉还不坏。对于不擅长与人交往的自己来说,她这种类型的人在往往只会让自己疲惫而已。现在反倒是我还想和她再聊一会儿。
真是不可思议。
在离市中心稍远的地方,我下了车。十二月的寒风无情地吹打在我身上,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现在应该还是傍晚时分,但天空已经暗了许多。
「啊……」
脸颊上落下冰凉的温度,抬头望去,天上下起了点点雪花。难怪今天这么冷。为了不让面包被雪沾湿,我快步走向家的方向。
以我的经济实力还不足以买房,所以在这带的公寓里租了间房。为了她,我们将来打算搬到空气清净的乡下,过悠闲无忧的生活。虽然有这个计划,但目前看来短期内暂时无法实现。
终于可以看到自己家了。我急忙跑上四楼。打开门的瞬间,立马被温暖的空气和刺激食欲的菜香味包围,缓和了我紧绷的表情。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归来,家里养的猫正坐在玄关前。对它说了一声「我回来了」之后,猫啪嗒啪嗒地摇晃着尾巴回应了我。
「欢迎回来!」
从厨房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跑来。心里边想“明明不用这么匆忙”,但还是难掩自己内心的喜悦。
「外面很冷吧?我看外面下起了雪,吓了一跳。请赶紧暖和一下身子吧,不然会感冒的!」
平时稳静的她,不会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话,但只有在担心他人时,她才会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发言。她的语气仿佛已经认定我被大雪淋了一身一样,让我不禁笑出了声。
身材矮小的她,抬头对上我。她鲜红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我没事,吉赛儿。雪才刚开始下」
◇◇◇
一年前,我与吉赛儿在布拉格相遇。为了挥去在工作中积攒的阴郁,从而有了那次短期旅行。我原计划来一次放纵的单人旅行,却与在旅途中相遇的她情投意合,回过神时已经从单人游变成了双人游。
这样的事情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都仅限这一次吧。就如先前所说,我并不擅长与人交往。这点她也一样。即使是双人游,我认为我们两人也算是话少的一对组合。
可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两人又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那是因为,我们有着他人没有的共同点。
我们都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也就是所谓的白化病,互相都有着鲜红的双眼和雪白的头发。白化病也分各式各样,不一定每个患者都会有红色的眼睛。而我们以奇迹的几率,在布拉格相遇了。
我们都是法国人,母语相同,即便是我也会感觉有种亲近感。彼此都喜欢清静的地方,在她身边让我感到非常舒适。在旅行结束后,我们也频繁地联系对方,最终开始了同居生活。
我们一次都没有吵过架,每日过着平稳的生活。要说担心事的话,那就是她的身体状况了吧。她的身体不太健康。她虽喜欢旅行,但时常因为身体不适而取消计划。她恐怕是病弱体质吧。每当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我只能对无力而为的自己感到生气。
因为体质的关系,原本难以找到工作的她,最近也做起了手作的饰品,开了网店。「终于可以补贴家计了」,她这么说道,似乎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一样。我不希望她在这方面产生内疚,但她天生就是这个性格。
她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向我展示了在饭后制作的饰品。三个耳环中,各自收纳了翡翠色、红色、青色的石头。似乎这是这次饰品的主题。
「你知道提尔纳诺(Tír na nÓg)吗?」
「不清楚」
「提尔纳诺是凯尔特神话里妖精所居住的岛屿。传说那里有三座岛,而这次的首饰就是以这个为题。提尔纳诺也可以被称为乐园」
她温柔地微笑。妖精的乐园吗。听到她这番说辞,这些耳环看上去就像是神话世界里的小道具一样。说不定她很适合去当艺术家。
「……米歇尔,如果乐园存在的话,你会想要去那里吗?」
向我质问时,她也包含着丰富的情绪。
所以我才会受到她的影响吧。一年前,与她一起看过的布拉格的街道,是无法比拟的美丽。
「我无法想象会有比现在更美好的事物」
她听到此言后羞涩地扬起嘴角,低下脑袋,纤长的睫毛覆盖住那如同宝石般的眼睛。虽然我们同为白化病,但在我眼里她仿佛和我是完全不同的物种。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之后我们谈了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聊了我的工作、想看的电影、想去的场所。我们都不太喜欢喝酒,放在身旁的红酒,也不过是纪念日里提升氛围的道具罢了。
突然想起,今天在巴士里遇见的那位青年。跟她提起那位青年的事情后,她为我轻易接纳陌生人的事情感到稀奇,说「下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请务必邀请她来我们家吃晚饭」。不过邀请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来家里做客,实在有些脱离常识,况且我们一定不会再相遇了吧。
收拾过后,准备入寝。躺上同一张床上后,她今天也在为健康、平稳地度过了一日而做感谢的祷告。她是在现代里极为罕见的虔诚信徒。即便是基督教圈内的国家,现在也是无神论者占大多数。虽然在婚葬上宗教的习俗得以保留,但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正逐渐淡忘神明。
在过去没有信仰本身是异端的行为——
但在不久的将来,说不定相信神明的人反而会被指责为异端。
我只能祈祷以后将会是可以包容多样性的未来,至少不要让迫害的历史卷土重来。我脑海中思考的只有这一件事。
不管怎样,我对现在的生活感到非常充足。
没有威胁我们的东西,也不奢望更多的幸福。非常幸福,非常满足。和平、温柔、一如既往的日常。
属于我们的乐园。
——可是为什么呢。
有一种违和感,似乎欠缺了什么,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时常怀着这种感觉。
「……吉赛儿」
「怎么了……?」
轻唤昏昏欲睡的她。
「不,」在黑暗中浮现出她的脸庞,如石膏般纯白。就好像是精致的人偶,有一瞬间,她的面容与某人重合了。「没什么……」
她摆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后,像是为了让我安心一样,也是为了告诉我“我就在你身旁”,她将手臂绕上我,睡在了我的怀中。。
我明白,不能让她感到不安。
以前我曾失态在外突然流泪。其原因和理由,我至今没能辨明。一定是因为工作上的压力,让情绪变得不安定了吧。明明这样的事情至今从未有过,可既然发生了,我只能得出这一种合理的解释。
我从心底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也真心喜欢着她。所以我不能撒下不安的种子。
「没关系」
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她,甚至可能不是为了两人,我喃喃自语道。
然后在心中默念。
吉赛儿。
无数次地默念她的名字。
就好像在告诫自己认识到,身在眼前的她就是吉赛儿一样。
吉赛儿、吉赛儿、吉赛儿……
◇◇◇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在很久以前,我只身一人生活在一座古老的宅邸内的梦境。
我既没有研究过历史,也不曾对这方面有过兴趣。比起幻想故事我更喜欢现代剧,也不认为过去的历史有何浪漫。——我有着这样的自觉,自己就属于不对历史抱有憧憬的人,正因如此,才会感到意外,自己居然会做这种关于中世纪、充满生活感的梦境。
在梦中,我重复着单调的日子。在被黑暗所包围的洋馆里没有其他人生活的气息,拒绝娱乐与外出,要说可以做的事,也就只有坐在暖炉前,凝视炉中摇曳的火焰。
深深的绝望和死心蚕食着我的内心。曾经悲叹过、愤怒过,但这些情感也都风化而逝,我的灵魂残破不堪。只是身处于“无”的黑暗中,默默地待在那里。
可是,在慢慢步向死亡的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位女性。
……我认识那个人。
尽管她的面容、表情、举止都被浓厚的黑暗所覆盖。
但是“她”的存在却深刻我心。
她那将我包容的明朗,太阳一样的笑容,和正视前方的美丽的眼睛……
吉赛儿。
我向她伸出手。
可是,在触碰到的瞬间——
她如幻如沙般缥缈散去。
醒来后,时间还处于午夜时分。和梦中的我一样,我将右手伸向天花板。明明已经离开了梦的世界,心却留在了梦里。呜咽声随之涌上我的喉咙。我急忙捂住嘴,但可能还是漏出了些许声音。沉重的悲伤、怀念、怜爱,以及强烈的后悔——各种各样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将我的内心填尽。当承受范围达到极限时,心的堤防也随之被破坏。
「……米歇尔?你没事吧……?」
身旁传来她担心的声音。啊啊,明明已经发誓不能再让她感到不安,结果却落得这副模样。

缓缓吐气,重拾笑容。「我没事」。「可是你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没事」,忧虑没有从她的眼中消去。
「……我、梦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怎样的梦……?」
「是个奇妙的梦……我身处在一个令人感到怀念的地方……然后——」一瞬间,话语哽塞在喉中。我告诉自己,那不过只是个梦,吸了一口气说道。「吉赛儿消失了」
「我消失了?」
她倾下了脑袋,随着她动作的幅度犹如银丝般光亮的白发也滑下些许。红色的瞳孔直视着我。那是非常真挚的目光。
「没错……」眼前的她,就是我熟知的吉赛儿。
「你消失了」
她温柔地微笑。
「我是不会消失的,只要你还需要我」
真是奇怪的话。我怎么可能会不需要吉赛儿呢。
她保持着微笑,继续说道。
「因为这里就是我的提尔纳诺」
这里,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的乐园,是理想的世界。我们互相渴望着对方,互相吸引着对方。一定是因为过于满足现状,才会做了那个可怕的梦吧。
尽管我这样告诫自己,但不安一旦在心中发芽,只会单方面不断助长。
有一种违和感,似乎欠缺了什么,似乎记错了什么……
我有种预感,如果得知了违和感的正体,提尔纳诺也会随之崩坏吧。
◇◇◇
「哟,拿面包的人!」
仅有一次的相遇被轻易颠覆。才刚过一天,我便与巴士上相遇的她实现了重逢。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没想到,重逢的场所居然会是在办公室内。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话说从我的角度来看,你不也是『拿面包的人』……」
「哦哦,被你一说还真是……」
她用着与昨日无异的笑容说道。虽说公司规定里没有要求一定要身着西装,但这里好歹也是职场,就算是看上去不拘小节的她也穿着正装。只是她下装穿着的不是裙子,而是西装长裤,在职场里她也依旧是一副中性的打扮。当然她没有戴之前的那顶鸭嘴帽。……她这副打扮,意思就是说她是我的同事?
「正好。你给她介绍一下办公室吧。你们座位离得挺近的,今后要友好相处啊」
身旁的上司轻描淡写地将任务推给了我。「可是我上午还有其他任务」本想反论,但还没等到我说完,上司就被其他人招呼走,离开了座位。
「他是这么说的。总之,多关照咯。前辈」
「…………」
她用臂肘推了推我。见状,我遮掩不住自己尴尬的神情。
我就职于一家主要开发企业用系统的中小型企业。虽然公司不大,福利却很丰厚,我自认为算是个愉快的职场。我现在的工作是系统工程师,我从事这个职业并非出于憧憬,又或是有什么目标和梦想,只不过是因为这份工作和我大学专业对口,我才会做这一行罢了。
走在我身旁的她——诺埃米,她和我不同有着确切的目标。在带她去参观办公室的备用品置物处时,她悄悄地和我说道「这话我只在这里说,其实我准备从公司里独立出去。但是,要想成为自由职业者也需要技术和窍门。所以我现在正在修行中」。上班第一天就把自己迟早要辞职的事情泄露给别人,不是相当厚脸皮,就是非常我行我素吧。原以为自己多了个同事,没想到居然还带有期限。但是即便她告诉了我这些话,我心中也没有怨言或是愤怒。不如说,她能够找到想要前进的方向,反而让我羡慕。
「变成自由职业者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这么问到,然后她像少年一样亮起眼睛,对我说「那当然是要去世界各地看一看了啊」。
我大可笑话她有勇无谋,但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实现这个梦想。我明明不熟悉诺埃米的事情,却会产生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可思议。
在公司里大致转了一圈后,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别说是离得近了,诺埃米的座位就挨在我的旁边。
就算她迟早要辞职,现在还是得让她成为公司里的战斗力。员工多了工作就能变轻松,但是人为失误的几率也会增加——这样的事情在职场里并不少见。还是要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会告诉你,但还请不要干扰到我的工作」
「言下之意是让我别扯你的后腿?」
「就是这么回事」
就这样,今天的工作开始了。
然而就在一个小时后,别说是扯后腿了,诺埃米的工作能力远超自己,我因此领悟了压倒性的失败感。
◇◇◇
「厉害!这个炖菜超好吃!比餐厅里还要好吃!」
「怎么会,您过奖了」
不过是多了一位成员,餐桌却比以前热闹上好几倍,完全不像自己家。我将与诺埃米再会的事情发短信告诉了她之后,意料之中她坚定地说道「请务必邀请她与我们一同共进晚餐」。诺埃米这人也是,听到邀请毫不客气地答应了下来,晚餐会就这样一拍而定了。
「这里还有红酒,还请不要客气」
「哎呀——真的可以给我喝吗?这酒看上去还蛮高级的啊。而且这酒还没怎么喝过吧?」
「我们两人都不太擅长喝酒。反倒是给您喝我们昨天剩下来的酒,实在过意不去。您乐意就最好不过了」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啦」
看着这两人,心中的温暖随之扩散。
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把外人请进家中。我也曾有过不安和忧虑。我果然还是在心底的某处对他人抱有不信任感。因为我和她都有着奇特的外表,童年更是段艰难的日子。我和他人保持着距离才熬了过来,可温柔的她却因此遭遇过不少磨难。
我很庆幸家中的第一位客人是诺埃米。意料之中,她不会因为我们特殊的外表而改变自己的态度。甚至还活跃了场面。她的开朗不只是单纯的喧嚣,我喜欢她幽默的语调和丰富的知识见解。
「呵呵……像这样三人一起吃饭也很开心呢」
……最重要的是,吉赛儿也享受着现状。经常躲在家里的她能够享受这样热闹的场面,让我松了一口气。
「说不定你们马上就会成为三口之家了哦。到时候你们就会怀念现在安静度日的时光了」
诺埃米笑眯眯地说道。吉赛儿没能立马领悟这句话的意思,愣住了。糟了。我应该事先和诺埃米说清楚的……
「诺埃米,那个、她……」
她的声音轻柔地盖过我的话。
「我的身体无法生育」
诺埃米微微睁大了眼睛。可也就只有这点反应罢了,不会过多地惊讶、同情或是怜悯。
「那就收养个孩子吧。不觉得收养孩子很像好莱坞明星会做的事情吗」
比起吉赛儿本人,反而是我对这个回答感到安心。
我不想让她被人当做“可怜的人”。在得知了她身体的事情后,大多数人会夸张地安慰「真不容易啊」「真可怜啊」「不要难过」。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些话语,反而会成为当事人的负担。那些人甚至会认为诺埃米这样的回答是薄情的反应吧。
……诺埃米说不定属于“可以理解我们的那一方”。
「我似乎知道米歇尔为什么会中意你了」
然后她很开心似的笑了。
「喔?怎么,米歇尔喜欢我吗?居然脚踏两条船,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啊」
「不对!别胡思乱想!」
我不禁乱了分寸。
「开玩笑(じょうだん)的啦,迈克尔·乔丹(じょーだん)」
「…………」
梗太老了,笑话也太冷了。我想撤回之前夸奖她幽默的评价了。
「呵呵……米歇尔他很怕生,你们居然能这么快就成为朋友,我很吃惊呢」
「怕生这点你不也和我一样吗……」
「我一定是太畏畏缩缩了。而米歇尔则是不喜欢与人交往。我说得对吧?」
她说得太对了,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诺埃米满面笑容。这混蛋。事到如今,我无暇去顾及她是不是女性了。
确实,我自己也很吃惊。诺埃米或许是在吉赛儿之后,第一个自己想要主动靠近的人。想靠近吉赛儿是因为我们同为白化病的亲近感。可是至于诺埃米……是为什么呢。我不太清楚。
「不过啊——我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总觉得我好像不是第一次遇见米歇尔一样」
我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这样。
我对诺埃米的亲近感,是因为我也对她有种怀念的感觉。就好像是相识多年的故人一样。当然,不管我怎么回想,我们都是昨天第一次见面。况且,我曾经有过朋友的话,我肯定会记得。
「说不定是在前世相遇过吧」
吉赛儿这么说道。
「前世吗。我不讨厌这种浪漫的说法哦。不是说两人衣袖相擦也是前世之缘嘛,既然我们能有缘聚在同一张餐桌上,在前世里有过什么缘分也不奇怪」
「衣袖相擦也是前世之缘……?」
从未听闻过这样的说法,我忍不住反问了。
「意思是要是与不相识的人在路上碰到了彼此的袖子,就代表前世有过很深的缘分——这是句东洋的谚语」
「……你居然还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过轮回转生本身就属于东洋的思想吧」
「既然东洋存在着这样的说法,说不定我们这边也有哦。不管是佛陀还是基督都在不断对外输出思想嘛」
「而且」,吉赛儿插话说道。「在希腊哲学里也有过轮回转生的概念」
……她居然也知道吗。她一直待在家里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应该是从书中了解到的吧。诺埃米和吉赛儿意气投合地聊起了关于哲学的问题。……太奇怪了。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我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两人间的对话听起来仿佛就像宇宙人之间的交流。
或者说,像是不小心闯入了知识分子的沙龙里的庶民一样的心情……
我安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洗碗池。
「啊,下雪了……」
听到吉赛儿的话后,我也跟着望向了客厅的窗户,白色的雪花漫天飘舞。之前专注于聊天都没有注意到。时间也过去了许多,是时候该让诺埃米回家了,不然会影响到她明天工作。
「呜哇——连续两晚上下雪吗,这可麻烦了。而且今晚的雪似乎会下得很大」
「根据天气预报,今晚上应该是没有雪才对的……」
两人各自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的确,要是雪就这样下下去的话,再过个十几分钟就会变成大雪吧。
「住在这里不就行了吗。我们家还有个沙发床」
我这么提议后,吉赛儿的表情都精神了起来。看来她已经完全和诺埃米打好关系了。
「对啊,这么做就没问题了啊!诺埃米小姐,把这里当做是自己家吧」
「喔——真的可以吗?不过,我也还没聊够。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两人相视一笑。
吉赛儿为交到朋友感到开心,诺埃米也很中意她吧。
我自认为自己做出了个不错的判断。
但是也仅限于那时而已。
◇◇◇
那晚,我又做了梦。
和之前一样,是关于古老宅邸的梦境。可是与昨天不同的是,我与某人共同生活在那里。
我的心仍被黑暗所侵蚀,十分厌世,讨厌着世上所有的一切。而这样的自己,不可思议地对那个人敞开了心扉。
那个人在暖炉前给我演唱着走音的歌曲。「这是放浪的吟游诗人演唱的歌曲」——那个人这么笑着说道。尽管那个人的歌中没有任何音调,说不定那个人原本是个唱歌很好听的人。那个人之所以会干瘪,变成那样丑陋的声音——是因为身患着重病。
疾病毁掉了那个人的容貌。所以那个人才披着斗篷,戴上了假面。
最终那个人因病而死。
「我领悟了死期」那个人这么说着,从我的面前消失了。
我拼命地呼喊着一头不回的那个人的名字。
——他叫伊梅恩。
又一次在深夜里苏醒,险些发出叹息。虽没有之前那样如此强烈的绝望感,但是连续两天梦到充满谜团的梦动摇着我的感情,说实话很是让人疲惫。
嘴里干巴巴的,喉咙深处也泛着疼痛。
为了不打扰睡在身旁的吉赛儿,我悄悄地从床上起身。准备去厨房喝杯水。
去厨房必须经过诺埃米睡觉的客厅,所以我没有打开灯。所幸,小的照明灯没有被关掉,还能看清脚下。
忽然,视野的末端看到了一件正在闪烁的东西,诺埃米的背包就放在照明灯的不远处。似乎是背包上的钥匙扣在闪烁。或许是因为黄铜材质的关系,那个钥匙扣看上去有些昂贵。
钥匙扣上面拼写着诺埃米的名字。应该是个人的定制品吧。
「…………」
我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明明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但我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些什么。
到底是哪里,让我如此在意……?我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向了钥匙扣。
然后手指沿着拼写出诺埃米的字母下滑。
一个个地、慢慢地。
NOEMI………………
「…………伊梅恩?」
——骤然间,一股电流窜过我的脑海。
五分四裂的碎片开始逐渐拼凑在一起——
脑子开始猛烈地回转,
伴随着热量与混乱,
各种各样的时代与刹那的光景,
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果然是你啊」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猛地回过头。
当我注意到时,诺埃米已经近在我的身旁。
你还没睡吗,或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我没能问出这样的话语。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表现出的只有动摇。
「你有没有梦到过关于古老的宅邸的梦?」
笑容从诺埃米的表情上消失。她用认真的目光注视着我,那副神情甚至有些可怕,我屏住了呼吸。我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我的态度相当于默认了她的质问。
诺埃米继续说道。
「在巴士上,我是故意把面包掉到你脚下的」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我觉得你的样子很脸熟,并且想要确认事情是否真如我所想的那样」
「事情……?」
「……我在那座古老的洋馆里与你相遇了」
沉默扩散在两人间。飞雪敲打着窗户,发出细微的声响。
已经无法用笑声蒙混过去了。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那么懂得变通,不可能立马接受事实。
诺埃米呼出一口气笑了。
「吉赛儿说起前世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她读心了呢」
「你真的……相信前世这种说法吗……」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啊。最初只是当做一个奇怪的梦,或是自己疲惫了而已。可是在看到你,并听到你的声音之后,我开始觉得一切都联系上了」
「…………」
「……我能说说我做的梦吗」
「嗯……」
诺埃米清了清嗓子。像是在搜寻着远方,又或者是在搜索自己的记忆一样,垂下了眼睛。
「在梦里,我似乎患着重病,因为时代的原因得不到妥善的治疗,受到他人的迫害,似乎有着相当不幸的经历。身患重病的我最终到达的地方是矗立在森林深处的洋馆。馆里已经有人居住,那家伙也是个命途多舛的男人。我用强硬的手段强行留在了馆里,和他一同生活在一起。虽然我们之间算不上友好,但还是构建起了不错的关系」
「…………」
在我看到的梦里也是这样。
我是个非常疲惫的人。
与我暂时一同生活在一起的人身患着重病。
疾病摧毁了那个人的外貌。从那个人的外表上不难想象出,他有过何种遭遇。
「举个例子的话……像是一起把天使的彩窗玻璃遮起来,也一起下过棋。然后还给他唱了吟游诗人的歌」
诺埃米说得越多关于梦境的事情,我越来越确信。
……不。其实,我早就确信了。当我发现诺埃米的名字里隐藏着伊梅恩的名字,那瞬间我脑海中的记忆便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这……并非能轻易接受的事实……
「但是,我没能待太久。病情恶化了之后,我就离开了洋馆。把自己的尸体留在你面前也不太好吧。……不过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愿意照看我直至逝世」
的确,没错……我还记得,我曾经这么说过。
即便伊梅恩,不,是诺埃米,即便她领悟到了自己的死期,是否能够再多相伴一会儿……
既厌世,又远离人类的我,当时这么祈愿道。
「我拒绝了你的请求,离开了那里。……然后在洋馆的不远处倒下,死了。」
你不觉得我们成为了挚友吗——
留下这句话后,她转身离去的那虚弱又纤细的背影。
鲜明地复苏了。
事到如今,我已不再认为那副景象是谎言或幻想,抑或是造物。
我只能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的过去。在过于遥远的时代里,自己所经历的另一个人生。
「……我以为你是男人」
我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伊梅恩,不,诺埃米她讽刺地笑了。
在过去的时代里诺埃米是男性吧——我有一瞬间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可既然伊梅恩是诺埃米倒着拼写的假名的话,在那个时代里她也和现在一样吧。
没错,不可思议的是,在过去的时代里她仍然是诺埃米,而我仍是米歇尔。这与其说是转世,更像是我们穿越过时代,又或者说——
是再生。
「太好了,你愿意承认了。要是你说『这只是你的妄想而已』——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而且我也拿不出证据反驳。要真变成那样,就只能将这些疑问全部憋在心里了」
不知是不是松了一口气,诺埃米的语气又变得像以往一样轻快。
这样子才更像她,我也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现在也还是很难以置信。在前世相遇,并且回忆起过去的现在。是场十分非现实的经历。这种事情也无法告诉别人。肯定会被当做是被占卜师教唆了,或是被当做笑料。我自己也是,要是别人说起了前世的话题,也同样会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
可是,正因如此,向别人告知这件事情需要相当的勇气。
「……我也觉得太好了,没想到能像这样再会」
所以理应承认、接受,并感到开心。收起自己的狼狈,转换下态度。这并不是件坏事。这是和生死离别的朋友的再会。甚至能称之为奇迹,这不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啊啊,」诺埃米笑了。「嗯……」
「怎么了?」
在笑容之后诺埃米似乎有些有口难言,我皱起了眉头。难道还有什么事没说吗。
「不……」
我觉得很奇怪。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个直言不讳的人,不会把话藏在心里。况且她是个可以伪装好自己的人,就如她曾经隐瞒了自己的病情一样。
而这样的诺埃米,到底在踌躇些什么?
「如果有想说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说出来。我已经认同前世的存在了,事到如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惊讶」
「是吗。哎呀……你听听就好了。不把这件事说出口的话,总觉得有些不畅快」
「嗯……?」
「其实,我的记忆还有后续。也就是——死了之后的记忆」
心脏有一瞬忐忑地跳动。
死之后的记忆。
被束缚的灵魂。
腐朽的肉体。
这些词语试图唤醒其他的记忆。
那份恐惧冻僵了我的骨髓。
「……喂,你没事吧?」
「没什么,我没事……」
「要是你不想听就直说。我不是故意想让你不舒服」
「说下去吧」
「……我知道了」
诺埃米深吸一口气后,开始讲述。
「……我的意识——就像是灵魂一样的东西吧?哈,当时我还漂浮在洋馆的附近。我一定是在担心你吧。我意外地爱操心啊。但是,光有意识也做不到任何事情。所以我只是在馆的旁边守望着一切」
「…………」
「在非常漫长的时间里……你都是孤身一人。我祈祷了。希望能有人拯救这个男人。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到其他地方。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祷得到了回应,还是这就是本应发生的命运,那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像是吞下了铅一样,为什么胃会如此煎熬呢。「就是吉赛儿吗」
「什么啊,你这不是很清楚嘛」
我点头了。
在梦中消散的吉赛儿。无疑是她拯救了我的过去。是我恋慕并想要守护的人。
所以,也就是说——
「现在,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团圆了」
有吉赛儿。有诺埃米。并且,有我。
曾经失去的东西,全部都聚到了一起。
「这不是很好吗」
所以我准备作出笑容。
可是为什么……嘴唇却在颤抖。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既然这样,你能反驳我接下来的话吧。你能矫正我的错误吧?」
诺埃米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看着我。
多说些像你的话吧。像以前那样轻快地、开心地……
「——我所认识的吉赛儿,不是现在的吉赛儿」
划出深深的龟裂。
某人的幻影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交杂着泪水的笑容,像沙一样散去。
一直缠绕着我的违和感,像脱落的碎片,嵌入了空缺的部分。
可是。
可是那是。
绝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认识的吉赛儿不是白色的头发,而是黑发的女性。也没有红色的眼睛,而是翡翠色的眼——」
「不要说了!」
我的叫喊响彻在房间内。在耳内不段回响的自己的声音,此刻显得十分丑陋。
诺埃米瞪大眼睛,凝视着我。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开了口。
「……抱歉。是我误会了。说这种事,对吉赛儿很失礼吧」
诺埃米很擅长伪装自己。可是正因为知道她这种性格,我可以明白她现在正在考虑些什么。
米歇尔还是米歇尔。
诺埃米也还是诺埃米,既然这样——
为什么只有吉赛儿不能和以前一样呢?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只是强硬地藏起了答案,把它尘封了起来——
其中的罪过与过错我都知道。
「要说的话就到此为止了。大半夜里还占用了你的时间,抱歉了。那明天见吧」
我深知她是在顾虑我。可是我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复,就连是否有回应她都不确定,就准备离开此地。
背后静静地传来她的声音。
「我想继续当你的朋友。……不论是以怎样的形式」
走到厨房后,准备喝水拧开了水龙头。可是手却完全使不上力,甚至颤抖不已,就连视野也开始模糊。心脏如被棘绕,唤起强烈的疼痛与窒息感。
忍受不住痛苦,跪在了地上零落出呜咽。
「吉赛儿……」
一旦打开记忆的门扉,不管多么用力地想要关上,也只会不断溢出。并且,一旦回想起来,便再也无法忘记了。
这件事情曾经的我也应该知晓才是。
为了跨越那些阻碍,我那时发誓了。
然而。
然而,为什么我——却放弃了。
那时、那个瞬间,我输给了自己的软弱。没有相信自己重要的人,放开了手,并且……
逃走了。
「吉赛儿……!」
越是呼唤她的名字,她的样貌就越为鲜明。如雨濡之鸦般亮丽的黑发,寄宿着光亮仿若翡翠的眼睛,健康的脸颊泛着血色,情绪丰富的表情。时而露齿欢笑,时而生气地鼓起脸颊。
最初称呼我为老爷大人,之后将我唤为米歇尔。可爱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的嘴唇。无论是喜是悲,她一直都在我的身旁。
她的存在让我领悟了生存的喜悦。
吉赛儿。
你,你这一存在,才是我心爱的人。
可是,现在——我失去了这一切。
是我的选择,招致了一切……!
我一直忘记了这件事情。
试图不让自己回想起来。
把记忆尘封了。
忘记了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你的事情!
「吉赛儿……啊啊……啊啊啊啊……」
我拼命忍耐着的呜咽、恸哭,不论用手塞得多么严实也会从指间溢出。
能压抑住这份绝望感、罪恶感、后悔的手段……并不存在。
◇◇◇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呢。
我的心中的空洞虽仍无法被填满,可一点点地取回了现实感。回过神时,外面的天空已开始微微亮起。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喝了口水,走出厨房。至少要装作往常那样,不然她会为我担心吧。
当我路过客厅时,诺埃米已经睡着了。尽管我认为这也只不过是她的演技,可是此刻就算被她搭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所以我顺从了她的好意。
走回寝室的路,异常地遥远。脚像冰块一样寒冷,无法如意行动。即便如此我还是艰难地走回了寝室门前,打开了门。
——她已经醒来了。
她坐在床边,笔直地注视着前方。
心脏再一次发出不安的鼓动。
「我、我吵醒你了吗。抱歉……」
我试图作出一个笨拙的笑容,可她并没有回过头来,更重要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们之间的空气十分冷漠……仿佛世界上的色彩渐渐从这间屋子里脱离而去。
在这样冰冷的世界里,她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和你一样,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
「哎……」
「仿佛有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不对……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吉、赛……」
我无法将她称呼为吉赛儿。
对于已经回忆起一切的我来说,再也无法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但是……我逃避了。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因为……」
她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向我。视线交织的瞬间,她一直压抑着的感情——以泪水的形式迸发而出。
「这里就是我的……提尔纳诺……」
看着泪水满溢的她,我却没能上前抱住她。现在的我不管做什么都只是虚伪而已。她一定已经看穿了我的内心了吧。
「我不想破坏这个世界……」
她透明的泪水,沿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流下。没有被拭去的泪水化作一道泪痕。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什么都无法做到,只是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
「但是……在听到你和诺埃米小姐的对话后……我也清楚地回忆起了,自己究竟是何人,究竟看到了什么。并且……一度被打开过的东西,再也无法合上了……」
她缓缓地俯下身。
她的背影显得如此渺小。
「我并不是……你珍视的吉赛儿……」
「不、不对……那是……」
声音不堪地颤抖着。
我不明白该对现在的她说什么才好。对知晓了一切的她,回忆起一切的我又该如何回答。
「没关系,我已经明白了……」
在仍想不出话语的情况下,她无声地站起身来。疑惑着她的行动,用目光追上她,她正走向阳台。
打开窗户,然后把手放在栏杆上——
「——你在做什么!」
我瞬间跑上前。
纯白的少女正准备消失在清晨的冰冷世界里。
在明白了她的意图的瞬间,与至今截然不同的焦躁推动着我。
我竭尽了全力。只有这件事必须要阻止,因此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就算僵硬的双腿会被折断,也想方设法抓住了那只手臂。
她惊讶地抬起脸。她白皙的颜面渐渐泛青。以往那张不太会表露感情的脸,现今也充满着绝望、恸哭——各式各样的感情。
「如果我能回去,说不定真正的吉赛儿也会回来……!」
「不对!」
「所以请放开我!我原本就不是能留在这里的存在——」
「不对……!」
我用力地握紧住她,手指深深陷进她的手腕。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上的疼痛,她的表情显出痛苦之色。可是,我有这样的感觉,如果稍有松懈她可能就会消失。
「就算你消失了,吉赛儿也不会回来。吉赛儿不是被你夺走的。是我……是我放弃了!那个瞬间,我的选择招致了这一切!所以……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颠覆结局……!这……并不是……你的错……」
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是我的责任。她无需因此背负任何责任。
「但是……这样一来,我……又该如何是好……现在的我又能做到什么……?」
「至少,你不应该……在这里跳楼赴死」
的确,她并不是吉赛儿。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她因此消失。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她是过于善良的存在,明明如此善良却还是重复着艰辛的人生。
并且,她也不是我。
不仅仅是因为我回忆起了过去,像这样对面、共同生活后,我已经明白了,她并不是我。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看见我作为吉赛儿存在后,就不觉得悲伤吗……?」
「在这个时代里与你一同度过的时间并非虚假。如果你不在了,才会让我伤心……」
从她的眼里零落出大颗的泪滴。我小心翼翼地向伸出手。
明明是至今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却像是第一次触碰她一样。怀揣着紧张——用拇指拭去了她的泪水。
不,实际上就是第一次。因为现在是我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她。
「我真的可以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需要背负罪过与责任的人,只有我一个。
既然她期望着提尔纳诺,我就应该保护她的乐园。我的后悔,我的罪恶,无法成为伤害她的理由。
让至今只遭遇过不幸的轮回的她……
在这个时代里获得新生。
这是逃避了一切的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是给予现今的我能做到的赎罪。
「嗯,当然……」
我对她的感情并不是恋慕。可是,我无法断言那不是爱。那是众多复杂的感情交杂在一起的集合体,无法用一句话来表达。
就像家族一样。
又或者是,对同类的情愫。
她突然奔入我的怀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了我。她第一次如此用力地紧抱我。
「我……啊啊!还请原谅我,吉赛儿小姐,对不起,对不起,还请原谅为此这等欣喜的我……!」
『没关系』。即便我根本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还是为了让这句话显得温柔般,轻声耳语道。
随后,抱紧了她纤细的身躯。
「让这个世界,继续下去吧……」
即便那只是……
虚伪的乐园。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