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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醒(她不止是一个女子呢)

2023-07-06 08:39 作者:张广天与文学  | 我要投稿

张广天 著 那石灰一样的玦是令人绝望的, 难怪卑思德乐会白送给安娜教授。 王胜得来,置于案前, 常呆视而轻抚。 这里是叫做甪直的古镇, 江水环绕,湖泊群拥, 镇子好似浅浮于水中的薄地, 雨中则地少水多, 雨后则地多水少。 江南像一张宣纸漂浮在水上, 居民都是字句,房屋是墨线。 光阴久了, 仿佛已被浸透, 时不时就要断裂。 玦的一弯细处也要断裂了, 这状态曾令卑思德乐不快, 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断裂了。 然而,王胜为此起了悲悯心。 悲悯心, 谁知道悲悯的力量有多大? 但凡喜怒哀乐打不通的关节, 但凡千军万马过不去的关隘, 只消悲悯一瞬, 就都融化了。 悲悯的人啊, 骑着甪从镇中走过。 那瞧见的人以为是戏场的妆扮, 其实真的是甪啊! 甪是一种独角兽, 这里的先民或曾见过, 在开天辟地的远古, 上帝造了双角的兽, 无角的兽和独角的兽。 兽是苦难的象征, 比人有更多的残缺, 那么多疼痛和悲苦扭曲了它们的身形, 人视之不忍, 常常联想到自己, 又麻木地猎杀它们, 利用它们。 兽啊, 背负着注定的残缺, 只好任由欲望驱使, 从欲望的满足中得着安慰。 上帝将兽和地上万物交给人掌管, 人因着与兽相近的欲望而常常大权旁落。 一些兽于是在人的权柄之外, 而只有悲悯可以召回它们。 悲悯是万权之权, 人怎晓得强力之反极是至力呢? 人又怎晓得何时悲悯会临到他内心呢? 王胜那时起了悲悯心, 这一刻独角的甪就来了, 站在他身边, 透光如芽的嫩角, 哀婉可怜的眼神, 这叫他无心去想真实还是虚幻。 他骑着甪出门了, 街上的人纷纷招呼他, 以为他为宣卷的场子在做准备, 或者驯养了一匹马, 披挂上神异的外表。 他出城到阳澄湖边, 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出去, 一直到夜间月洒清辉的时候回来。 日月二光都照在玦身上, 因为古书上说, 古玉结阴阳二气之精灵, 受日月星光之陶熔, 但等甦醒过来, 有浮云遮日之美, 有舞鹤游天之丽。 他静卧朝阳的岸边等着, 细数日光的辉芒, 有几丝落进了玉玦; 又披星戴月于芦苇丛中, 看月光照到水上, 折射了多少水汽来滋润。 他的手偶尔抚弄一番, 像是将天雨地泽推送进去。 从春季到秋季, 王胜希望季节慢一点, 再慢一点, 让热缓缓过渡到冷, 让冷渐渐回复到暖。 他害怕枝头突然冒出新芽, 仿佛这样会惊着玉玦, 将那弯细处惊裂了。 啊,雷声响起来了, 他用棉被去捂住窗口, 堵住那隆隆不止的巨震。 他又将玉玦拴上绸绳, 放进甪的嘴里含养, 拿出来时表面有了精光, 一转眼又浮出灰白, 还是枯涸的样子。 三年过去了, 他有点憔悴, 终于病倒了。 春天到了, 王瑞泽来看他, 搀他去镇口的桥上坐坐。 有女子手扶脚踏车, 刚吃罢一盏冰糕, 在桥头伫立。 她凝望扁舟远去,逝入天际。 她衣一款青衫,肤皙如雪, 他视之良久,女子报以微笑。 女子行走如云,翩若惊鸿, 问候间,似曾相识,说: “先生不认得我吗? 我就是你日夜相守的澄澜。 我与你朝夕相处三年, 你这会儿竟不认得我了?” “我不知谁是澄澜, 我家中并无女子。” 王胜诧异,目光随女子移动, 那女子似是转到王胜身后去了。 “你回家看见我就晓得了。” 再看时,已不见身影。 那脚踏车还在原地。 王胜回到家中, 想起出来时由着王瑞泽催促得紧, 忘记带上玉玦。 这时候急着打开锦匣, 一道宝光向他射来, 不觉心摇神晃。 原来是玉玦甦醒了! 那黑的、白的、红的污色全消, 只碧莹莹澄澈, 正视白润如酥, 侧视青翠欲滴; 那弯处曾要断裂的地方只留有一点缺口, 那面上不引人注目处隐约有个“天”字; 宝光焕然,夺人心魄, 视之娇脆,实则坚韧。 “那叫澄澜的女子定是玉神呢! 我瞧她神气与这玉玦光气一致。 为什么有这么稀奇的事体? 宝玉果然是有生命的吗?” 王胜对他的侄子说。 “我听说澄澜是木星之精的名字, 昔日和氏璧即是岁星所化。 这会是失踪的和氏璧复出吗? 不管怎么说, 美玉不负叔叔苦心, 终于脱胎了。 你往后有玉玦相伴, 我也放心了。” 王瑞泽说。 “她还会再来吗?” 是啊, 她还会再来吗? 王胜这时候不知道, 她不止是一个女子呢! (选自《玉孤志》“下篇 养孤记” 张广天 著 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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