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五十六章 四
“乔森可以暂时放一下，目前还是先要把叶方舟的案子结了——结了之后，至少从警方那边儿来的压力就会小很多。而如果叶案能完结，乔森的供词及涉及到的人证物证处理上，周巡就可以无障碍介入。”
这是关宏峰在见到林佳音后说的第二句话。
林佳音没忍住笑了出来，但声音并不是欢快的，而是又冷又涩，带着受伤的尖锐和刺痛。她的舌尖儿抵着下牙根，看着关宏峰，半晌。
“关队，你觉得……你觉得……”僵持的结果是，她沉重而微微颤抖地呼出一口气，这句话最后还是没能说完。
而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觉得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个？
——你觉得我们的情分儿就这么浅？
“你觉得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方针应该 是？”她忍着鼻腔里的酸，眼中的热，掏出烟，但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兜里。
关宏峰也看了她半晌，微微地皱着眉，而林佳音没法判断他皱眉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那纹路已经深刻得无法舒展。
“周巡明面上是碰不了这个案子的，甚至连有所关联的地下制毒工厂都很快就会被提出他的管辖范围。但我估计他……也有可能专案组里也有一部分人在干我现在干的事儿，”他指了指罗汉床上摆着的小茶桌。
那茶桌上摆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应该是从哪儿调出来的监控视频——这道路周边环境太熟悉了，而这玩意儿的视角也太熟悉了，这两天林佳音看得都要吐了，她知道大海捞针的感觉和困难，那时她还至少知道自己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呢。但现在的难度级别显然跳跃着增长。他们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从哪儿开始，往哪个方向，到哪里结束。
仅是想像一下，就让人崩溃。
而这时林佳音忽然想起之前因为太忙乱，大脑接收但却一直没处理的一个消息。
刘音告诉她关宏峰失踪的那天上午，他花了不少时间在监控中锁定了几个人。这老板娘很机灵，她料到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所以没舍得直接删除，而是打印了出来。
当时她还问林佳音要不要看看，可那会儿哪顾得上这个啊。
现在林佳音立刻就明白了那些图像的价值——关宏峰一直说自己不算什么天才，但是他的敏锐却是林佳音这么多年来见到过的人里独一无二的。他那双眼睛能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细节，能定位到无关紧要的违和。而在别人尚在努力拼图的时候，关宏峰的头脑里就已经构建出了迷宫的全貌。
但也许这个人就要不在了。
心中忽然的抽痛逼得林佳音狠狠咬住下唇，把对那些图像的询问暂时咽进肚里——她担心现在说话的话，自己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可能忙着打扫——就比如抹除有他存在过的监控，也许还同时抹除这个人——所以我们得快点。”边说，他边微微摇头，王志革、叶方舟的事情上他们反应出相当迅速的应变和处理能力，只是叶方舟这个人恐怕拉低了他们平均处理速度。不过其实也算恰好及时，就赶在这已经丧心病狂濒临崩溃的警方潜在有利证人伏法前一秒。
而他估计，之前他锁定的那几个看起来疑似枪手的人像，恐怕已经被刘音删除了——就按照他的吩咐。而在病了两天之后，从头来过，手里的资料不全是一方面，而对方是不是已经打扫掉了关键的影像是他需要面对的更大问题。
不过这也并不全是损失。
关宏峰现在还能基本回忆起之前锁定的人物特征。如果这些人中的某一个，相关的影像真被删除干净，那他的身份十有八九可以锁定。
唯一的问题是，只有关宏峰一个人见过具体图像，而如果他一旦不能参与后续的甄别、摸排和抓捕工作，效率会大幅度降低。
暂且把这个隐忧压在心底，关宏峰知道自己应该抓紧时间把该交代的跟林佳音说完。毕竟他可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乐观估计，这人暴露了之后——就是周巡拿烟头证明有这么个人存在之后——这名凶手也像是叶方舟这样拼命扑腾一阵儿企图自救。”
暴露出这么个人存在也实属无奈之举——周巡必须那么做才能把关宏宇弄出来——但这肯定会打草惊蛇。
就像是韩彬特别关心赵馨诚有没有对贡献手术刀那位发协查通报一样，关宏峰当然也希望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他套进网里。
黄山的身份特殊，他基本上可以算得上跟叶方舟平级，但却因为手握制毒技术而能接触到更高层级的人。他的证词表明，叶方舟能直接牵连出处级以上的内鬼。那负责灭口叶方舟的人，至少能直接听命于叶方舟上级。
换句话说，这个枪杀了叶方舟的杀手，能连带出来的黑警集团高层不比叶方舟少。
那么在目前这种非常时期，对曝光了的这个杀手，他们除了弃卒保车还能做什么？
所以上一局，也就是把关宏宇换出来这局，从案子的层面看，其实双方互有得失。
就像是一场交易。
这大概是关宏峰在这二十年刑侦生涯中唯一一次，跟犯罪分子做了交易，尽管明知道后续的艰难程度将以几何级别增长。
并不是对这个决定后悔，但他的问题是，他可能来不及。
“所以我们现在有两个方向，第一是尽量把能提取到的可疑人物先圈定，回过头来再搂一圈，看看那时候我们能获得的视频监控里少了谁——这事儿现在做有点晚了，但也是个方向；第二就是，关注近期警队里出现的人身伤亡事故——能派去料理叶方舟的，无论是在武力值还是智力水平上都不太可能是泛泛之辈。所以这个枪手为了求生杀伤力必然小不了。而这几天忙着去处理他的，有较大可能是系统内的——现在外面的没那么大危机感，相反的，频繁发生的螳螂在后这种灭口自己人的行为可能还让他们心有戚戚，干这种事儿不会太积极。当然，这是在如果这名杀手还活着的前提下。”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如果那杀手已经悄没声息地被处理了，他相信尸体必然也被处理干净了。都是行家，如果关宏峰能妥帖处理自己的话，人家又有什么不能的呢？“如果情况糟糕到那种地步，就只能通过大量的视频比对锁定嫌疑人，然后进行海量的排查。这太花时间了，恐怕我时间……”他忽然住了嘴，呼吸也较先前急促了许多。
理论上讲，这是器官缺氧状态。
绝对卧床的意思其实是，非但不可以劳神，连话说多了都不应该。
大脑缺氧不仅会让人困顿，而且还能丧失警惕性，也会降低反应速度。
以往的关宏峰从不口误。
虽然这有很大的可能只是心梗病发期导致的临时问题，但也有可能是大脑机能受损的初期表现。
抬起手，关宏峰揉着太阳穴，缓缓闭上了眼睛，睫毛在疲惫困顿的面上投下了颤动的阴影。
林佳音把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器扣了下去，发出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关宏峰一惊，惶然张开了眸子。
“你是觉得我不行啊，还是周巡太没用？”林佳音问，下唇上是咬得深红几乎流血的齿痕。
关宏峰愕然地看着林佳音，那眼神就像是在努力揣测自己这一贯冷静自持的徒弟，或者说几乎跟他平等的搭挡突然爆发的原因，但却始终无法逻辑通顺地解释这种状况的那种不解。
“佳音……”他迟疑地开口。
“如果你所谓的‘相信’就只能托付到这种在你心里独立刑侦能力都没有的蠢货身上，那我就奇怪了你到底相信我们什么？你选择带我们入行是为了什么？让我们一离开你的指导就只能混吃等死的吗？”林佳音握着拳，但也没法让端枪时如铁铸般平稳的手不颤抖。
她并不总是控制自己的脾气。在军火集团那么个地方，大家火气都大得很，所以林佳音用不着收敛自己犀利的言辞和暴烈的性格——除了真心话，她什么都能说。
是啊，林佳音用了好些年的时间去习惯这种除了真心话，什么都可以随便说，强悍凌厉如斗兽场中的男人一般的生存方式，直到这就已经变成她自己。
然后她才有机会活下来，完成她的使命——她不后悔自己的改变，因为只有从心理素质到言行举止的全面换血，才能让她固守住心中最初的碧海蓝天。
所以林佳音可不是什么解语花、忘忧草。
她是柄出了鞘的刀、开了刃的剑。
把双臂在胸前交叉，她皱眉审视着关宏峰，用眼中的不赞同覆盖了呼之欲出的另一种情感。
关宏峰自然是能看出林佳音是用激烈的不满情绪掩盖另一种激烈的情绪——就像是惶恐不安，或者其他什么。不管那不可分辨究竟代表着什么，她的不赞同可是货真价实的，她的肢体语言说得足够清楚了。
“佳音，你冷静点。”他说，尝试着安抚对方，“无论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想办法、都可以解决的。”
冷静点？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所以事到如今是他妈我不冷静？我急了？
林佳音强压着因激动而粗重的呼吸，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到一边的书架前，去打量那满架子的犯罪心理学、反社会人格。
只因为看到这些名词儿，确实容易帮助她镇定下来——这些词能唤起她对这十几年来经手过的案子里、在卧底过程中见识过的形形色色有犯罪天赋亟待解决的在逃或者具有巨大危险性的潜在犯罪嫌疑人的回忆。
想到这些人时，林佳音是不可能冲动的。
她可以在心房构建起高墙，把自己包裹起来，然后，再冷静地花上五年、十年甚至更多的时光，非常理智、非常耐心地潜伏下来，直到把他们连根拔起。
而这一次，应激反应也奏效了。
“关队，”林佳音深呼吸了几次，才转过身来，“你弟弟找你都要找疯了。”她哑声说，特地用“你弟弟”这么个名词而不是“关宏宇”三个字。
虽然并不想，但是她觉得也许是时候跟关老师上点心理对抗手段了。
逼他多珍惜自己一点就那么难吗？
这世界上没有人，甚至是那个愿意替他坐牢、哪怕搭进去半条命也没有半句怨言的亲弟弟，也不能让他想多看一眼多停一秒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