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981·勇气如光
文《许此世间：成人之美》
“就这个题，上次全班人熬了一中午都做出来了，就剩我一个跟他去吃饭的没做出来，气得我们班主任跑过来教我数学。”
许成拿着练习册跟妙花吐槽。
李同乡伸头去看，突然发觉现在是放假，他看什么题呀！然后开始歪曲话题。
“你们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吧？这么全能？”
“不是，我们老师教生物的。”
“生物老师为啥那么哲学？”
妙花一边心生向往的听他们聊天，一边满怀憧憬的看着练习册，这让她有一种仿佛她也是他们中一份子的感觉。
但尴尬的是，要不是上面有解题步骤和详细笔记，她甚至可能看不懂他们的题目。
而他们刚刚还说什么“恰好相逢，又可以组成互助小组”来着。
“虽然还有很多地方不懂，不过错题我都抄下来了。”
许成把练习册交给妙花。
“其他科目的练习册在我手上的袋子里，待会一起给你。”
妙花接过他的练习册挡了挡脸，缓慢点头道。
“好。”
对于她目前的情况来说，这简直是份大礼！
“跟幸哥工作还开心吗？”许成弯腰捡了根街边的树枝，状似不经意发问。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很开心！”李同乡闪出了星星眼抢答，他超期待工作的！
妙花想了想，她每次交报告的时候幸老板都很开心，说明她的工作可以让人开心吧。
于是妙花小声笃定：“开心。”
让她为难的是看不清楚的未来，而不是目前的工作。
“原来你可以坚定的说话啊！”
李同乡有点惊讶，然后又兴奋地鼓励她。
“没错！保持这个状态不要停！”
妙花在他的鼓励里又垂下了头，心里却忿忿不平！
她哪里不坚定了！她坚定得很！
许成又揪下一片干枯的树叶问：“工作的时候交流多吗？”
妙花摇头：“不是很多。”
“我们在学校吃的可素了，幸哥的包餐怎么样？”
他们第一次一起找幸老板时，聊了不少事情，尤其是各种待遇。
但幸老板的无肉不欢对比他们的餐餐素食，说出来未免残忍。
于是妙花脸红道：“荤素搭配。”
“牛啊！”李同乡更激动了。
许成笑了笑，稍微放下了心。
虽然她的声音依然不大，依然会脸红，他也无法得知她的工作情况。
但他察觉到她现在开口少了一点慌张犹豫，多了一份平静笃定，那应该是长期处于自信的状态里才得到的一点改变。
大概可以说明，这份工作没有让她太为难。
李同乡好奇地问：“会计难学吗？你学了几个月？”
妙花咬了咬唇，这两个问题她有太多的不甘心了。
第一是沟通，她一开始因为沟通不清急得都要哭了，幸好刘会计说“你有什么问题就写下来吧，反正我们这行属于技术管理，不想开口也行”。然后她才稳稳地学了一个月，技术是会了，但沟通还是不行。
第二是时间，她本来想在他们开学之前学完，结果还是没赶上。
“学了一个月，有人带就不难了。”妙花轻声道。
“厉害啊！但你为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李同乡禁不住感叹，这要搁他身上，他早就吹起来了。
妙花羡慕地看了一眼李同乡，她不想学什么嚣张，但他说话的胆子要是能分她百分之一，她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李同乡却挑了挑眉，类似的目光他走在许成身边时也感受过。不过，这种跟他没关系的事，看他干嘛呀？
李同乡捅了捅正在玩树枝的许成。
“她好像想跟你说话。”
妙花猛地一呆。
但许成只是疑惑了一声，没有抬头，他觉得八成是李同乡会错了意。
而妙花已经在催眠自己，她想说话？她想说什么来着？
突然出现的慌张感让她忘了否认，甚至开始结巴：“我想想，想学......”
李同乡恍然大悟：“学大胆说话是吧！”
许成薅树枝的手一顿，感觉他似乎错过了什么。
但李同乡已经确信，他们之前说好的“互助”，可他没有做出想学习的表示，所以她刚才的目光是在向他确认！
“别客气！我可以直接教你！”
李同乡大度地思考了一下：“其实你刚才的对话除了声音小了点，坚定程度差了点，其他没问题！那我们先来做个小练习，假如有一本你再三检查过的帐，但有人还说你没检查出错误，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当面再查一遍。”妙花谨慎道。
“那他要是还说你查错了呢？”
“那就再检查。”
“你听说过柿子专挑软的捏吗？”李同乡无奈叹气。
妙花呆了一下，会这样吗？可要是不把帐查清楚她就危险了啊！搞不好要被请喝茶。
李同乡拍了拍她的肩，真心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主内的行动实力派。但是行走江湖，气势就是面子！没有这个，别人跟你说话的想法都不会有。”
许成拍了拍李同乡，用眼神示意了下前面的路，接着对妙花道。
“没那么严重，靠行动实力也可以的，其他的慢慢来就好。”
李同乡看了一眼前面的岔路口，知道许成是提醒他到家该拐弯了。但他接着听到许成的话，顿时又坚定地走了直线。
谁有耐心慢慢等你啊，通常一眼就定性了。
妙花用练习册挡住一半微红的脸，心里觉得他们说的都对。
毕竟她今年都是要满十八岁的人了，见人一句招呼都说不出来，一点长进都没有，或许是时候请教一下别人了！
她把练习册下移，垂着眼小声道。
“你们的题目，给我一点时间学一学，然后......”
她红着脸用软糯的声音坚定道。
“你们可以教我，大胆的方法吗？”
妙花原本以为的大胆：我说话了！我超勇的!
可她从李同乡的说法里察觉到，她看自己和别人看她的想法，大约完全不一样。
夕阳西下的寒风拂过街道，把她的问话吹向更远的远方。
许成此时却有些语塞，他真心认为她慢慢来就好。但他的建议很少被亲近的人采纳，所以他觉得自己并不擅长给人建议。
李同乡也有点为难，在他看来她连维护意识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了。
“要不这样。”
李同乡摸着下巴思考道。
“你锻炼一下面部表情，在跟人打交道的时候，把你的脸红、犹豫、紧张、害怕都收起来，至少在外表上做到不动声色的程度，给人一种话少且精、没表情但实力强的神秘大佬气质，让人既看不透，又会油然而生一种崇拜感！”
妙花认真听完，却又有点疑惑地小声犹豫。
“可那样看起来，会不会很......冷漠？”
李同乡对她笑了笑，岂止，可能还会有点凶的感觉，不过这不重要。
“冷漠也就是表面上吓吓别人，总比别人来吓你强吧。而且你拼的是技能，也不用学什么见人下菜。”
重要的是你如果都不能自保，想管别人也管不到啊。
但妙花听完他的话，失望地垂下目光，又用练习册挡住一半的脸。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眼眸盛满难过。
“你......”李同乡惊讶地看着她。
妙花却突然加速向前。
她现在有点泪腺失控，还是决定先走前面冷静一下。
但是她心慌地向前，一边庆幸街上没什么人，一边又难过待会要怎么跟他们道歉呢？
李同乡看着她的背影呆了一下，又想到自己错过了回家的路口，不禁向许成苦笑。
“我这算啥？鱼和熊掌都没得。”
“你记不记得她是可以大胆说话的，在她一个人的时候。”
许成看着妙花加速后又慢下来，接着匀速前进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同乡想了想：“第一次找她的时候？可是她不敢跟人大胆表达啊。”
许成思考道：“她有大胆说话的能力，怎么才能在人前用出来呢？”
“把人当空气喽，这难度和面无表情没区别吧。”
李同乡无奈摊手，他现在也没心情回家了。
“我待会跟你去找许为......不行，不能让他知道我把人教哭了。”
李同乡叹了口气，突然又谨慎地看向许成。
“说实话，我很早就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许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想知道，许为跟你说过我多少囧事？”李同乡严肃起来。
许成一愣，也郑重地看向李同乡。
“做个约定怎么样，以后谁也别跟许为玩这个游戏，也当这事没发生过。”
“没问题！”
李同乡爽快道。
“但我还是想知道数量，要不我们一起说？”
许成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他们一起开口。
“5个。”
“3。”
李同乡：“你为什么要多两个？”
“......”许成抿嘴不语。
多少不是重点，反正他们知道数量后都更加坚定了刚才的约定。
许成重新看向前面。
他们已经快走到小镇背靠的大山脚下了，按她回家的方向也该拐弯了。
妙花擦了擦脸，做了几组深呼吸后终于停下脚步。
李同乡见状都有些紧张，这可是他第一个惹哭的人，问题是他还不知道他错哪了！
妙花咬着唇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终还是用练习册挡脸转身，快速向他们走近。
然而距离越近，她就越觉得自己像在跨越银河系一样艰难。
“对不起......”
她在距离他们两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一边小声嗫嚅，一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还是决定放下练习册，慢慢抬眼一笑道。
“我就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冷漠......”
她又迅速垂头挡住自己，该说再见了，说再见吧......
“我......”
“你可以......”
许成突然出声，但只说了三个字就停了下来。
眼见吸引到了她的目光，许成立刻指了指自己和李同乡，接着用手在空中做出转了两圈的夸张动作，又指向另一只手拿着的树枝。然后他一手举树枝、一手比“耶”，保持了一动不动的姿势。
最后一缕夕阳照着两个面面相觑的人，和一颗假装的“树”。
李同乡石化的看了许成一秒，随后缓慢抬手，两手比“耶”......他以后再教人，他就把姓倒过来！
“唔......”挡脸的练习册下发出了轻微的憋笑声。
但妙花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保持清醒吸了吸鼻子。
“我不想把你们当树......”
许成笑了笑，立即放下手道：“那就当灯笼吧。”
“之前元旦的时候我们班比做灯笼，然后和人互相交换，但我不好意思去换别人做的漂亮灯笼。”
许成从包里取出一个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南瓜似的红灯笼，再把一端线头缠在手里的树枝上。
“我们的建议或者别人的建议，你当个灯笼就好，需要就用，不需要就随便扔，没关系的。”
许成开着玩笑把树枝递给她，鲜艳的灯笼在空中摇晃，只缺中心的一点灯光，可惜他身上没有打火机和蜡烛。
妙花有点呆愣地接过树枝，直觉自己应该说声谢谢，但那种要命的窒息感又上来了，逼得她差点又哭出来。
她慌忙呼吸了一下，压下表达欲。
许成犹豫道：“我刚才想，或许我们可以‘给开口一个理由’。”
许成小幅度挠了下眉：“比如把开口说话看成100%的数值，其中犹豫占比5%，观察力占比40%，但心里的想法会占50%以上，这时我的注意力会大多在想法表达上，然后我就可以勇敢的开口，跟别人打声招呼......”
许成不害怕开口，但给人建议还是有点忐忑，他看了看李同乡，又接着对妙花开玩笑。
“比如这个人现在就散发着一种‘快来哄我’的气息，所以我问候他一下，嗨乡哥你还好吧？”
李同乡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许成，做了个假装耳语的手势，提高音量对妙花说。
“我觉得某个人相当奇怪！明明自己也超级紧张！才是非常需要被哄的那个！”
神他喵要哄。
许成挽起袖口，冷不丁抡起一阵拳风就滑过李同乡面前的空气！
“你说谁要哄？”
李同乡下意识一退，然后“啧”了一声，也凶猛地踹向许成的身侧！
“你找茬啊？”
妙花十分震惊，看着他们你一拳、我一腿，在她面前打起了行动派意识流太极。
“我知道了，知道了......”
她慌忙放下练习册，举起双手劝架。
“晚，晚上好，两位同学......你们，你们不要再‘打’了！”
毕竟都是她的同龄人，可能她刚刚的表现多少让他们有点吓到，所以他们现在散发的信息都是“要哄”！
听见她的招呼，两个原本对峙的人都踉踉跄跄站稳，然后立即为她献上掌声！
虽然她在气势上毫无长进，但好歹是有点回到之前的状态了。
妙花在他们的掌声里又慢慢升起练习册......
如果心声能外放，她此时的嗓音大概能把老天爷喊下来求她！
能不能让她在人前有点面子！不要动不动就冷场脸红！真的很尴尬啊！
“妙花同学......”
李同乡看了看她的状态，撇了一眼地下，捡起一根干枯的草决定再试一下。
“你看这根草，像不像你去年今天借我的一块钱？”
妙花听着他的循循善诱愣了愣，去年的今天他们都没见面！
练习册下传来比较清晰的否认声。
“我没有......”
“没错。”
李同乡打了个响指。
“记住这种想要迫切开口的感觉，形成临场反应，你就可以自信顺利地说话啦！”
妙花感觉他还是小看了她的问题，但还是对他点了点头，并心想原来他也能正经地说话。
李同乡却忍不住烦闷挠头，就差跟她摊手表态：点头干嘛，说话啊同学！
“天晚了，早点回家吧。”
许成及时把装了练习册的袋子递给妙花，然后迅速拉走李同乡。
“你不是要找人玩吗，走走走......过年见啦妙花同学。”
李同乡无效挣扎：“憋扒拉我，我就再说一句......我们下次继续！”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天空变成了凌晨时的灰白模样。
而妙花看着他们逐渐走远的身影，一句“回见”依然卡在喉咙口。
她提着一袋练习册、一根挂着树枝的灯笼，还有一篮菜料，咬着唇缓慢转身。
和他们对话，果真让她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他们的表达方式是很精彩的，但她遇上他们，却像是无彩色的荒芜环境遇上外界的光，也只能对外界展示荒芜。
可问题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有勇气，因为小时候她也是个大胆的小姑娘。
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些记忆里的光变成了火花般闪现的黑白影像，只留在她的潜意识里继续坚守。
如果外面的光照不亮她曾经的色彩，那真正属于她的灯光，还需要她来摸索点燃。
希望有一天，她还能“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