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谷早苗的消失 第四十章 杀死那个小早苗
这么无所事事过了多久?我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他人出现,没有什么值得进入脑海。我饿了就做饭,吃饭,无聊就看电视,看书,感觉身上有些难受就去洗澡,困了就睡觉。至于看了什么书和电影,我都在放下它们后忘得干净,可能一直是同一本书和同一部电影,我不知道。吃的也没有东西令我印象深刻。
在不知不觉间下了好几场雪,在感到出门有些寸步难行时才意识到。本来想拿铲子铲走堵在门口的积雪,但想想自己并没有出门的必要,遂作罢。室内充斥着无可救药的味道,我把地暖暖气开的很高,可以免得穿外衣,一天到晚只有一件短裤,这样就可以少穿衣服少换洗了。可要消除室内的味道非开窗通风不可,这里没有空气清新剂。
因为丝毫没有运动,我担心自己身上可能会出现疾病,但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疾病的前兆,体重在这段日子里也只在一公斤左右来回,刘海长的已经抬头就能插进眼睛里了。
有时意识到电影已经看了好多遍想找点新的,眼前琳琅满目里却没有一样激起兴趣,心里想找媒介得以释放,但奈何就是找不到,这里也没有烟酒,只能忍耐。只有做饭和睡觉才需要集中精神。
冰箱里什么都有,只要我想什么都有。有时心血来潮想做些新鲜的另类菜,冰箱也会为我提供原材料,因为我的一念之想,就连龙虾水滴鱼有时也会出现,吓我一跳。
饭后和起床后睡不着是最难熬的,那时候正是各种精神上的不满达到顶峰的时刻,然而身体却懒于动弹,对于刺激的渴望也在那时候是最难熬的。我感觉自己成了精神刺激药物的瘾君子,这段时间是固定的发病时间,虽不至于满地打滚,但也是难受。
我缓解这个最好的方法就是出门,还是出了门,穿上棉衣,开门时雪已成堆了,我拿铲子掀翻了它们。天空一直是被黑而紧密的云彩遮的严严实实,仿佛是从黑墨中提取了最黑的色素混合灰色挥洒到这片云彩上面,又是一场大雪将至。
我坐在一块厚雪上,那堆雪是最早下的雪产生的,它在温度升高时融化了一半,但紧接着温度的降低让它又结成了冰,后来的雪落在它身上,周而复始这个过程。
我刚坐上没多久屁股就感觉疼,不过很快就麻木了,雪也在这个时候终于落了下来,比羽毛还小,比地下的蚂蚁都多。看不出它们下了多大,因为上一场雪连一丁点都没消逝,后来者就妄图居上。它们一同把这块小土地遮的严严实实,降下的寒冻僵硬了土地,深彻到地底。
看雪时间长了容易眼花痛疼,长期在雪地生活和南极工作者就有这种病。我回到房间,三下五除二就脱掉身上衣服,重新开启暖气,冲了杯速溶咖啡开始看书,书是从书架上随手拿来的,随便从中间打开就开始看,看着看着就容易困,于是就扔掉书闷头睡觉,没多久就醒来,浑身僵硬无比,闭上眼睛也不会有新的困意上来,只是单纯的闭眼,然后逐渐清醒,逐渐对闭上眼睛不耐烦,睁开眼睛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样多久了?十天半个月应该有了,这也只是自认为,又或许没那么长时间,这里没有窗,无从看天判断时间,房间里一天到晚开着灯。具体过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又是几月几日?不知道。
我让电视里放着音乐,一边听音乐一边打扫房间,因为暖气,我身体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气,地板上有些顽固的污渍自认为擦不掉,但只要肯用点力绝对能消除。我用声音比我想的还要小的吸尘器走遍客厅卧室,然后拿旋转拖把拖了一遍,期间换了五六次水,实在是太脏了,脏的我自己都难以想象之前一直赤脚在上面行走。这么想着,床单被套和沙发垫都应该洗洗才是,可奈何没有洗衣机。在我把拖把放回去的时候,一台绝对大的洗衣机凭空出现在了那里。
耗尽几个小时。我把读作甩干,实际一拿出来就完全干了的床单被套又换了回去。做饭,不是因为饿。我拿出橙汁让它自然成正常温度,然后拿起翻出来的教学书照葫芦画瓢的做意大利面,结果水加的有点多,西红柿有点少,我当即决定多放几片火腿和培根以作补偿,随后煮了条黄鱼,也按照书上说的放各种香料和油盐酱醋,最后拿出冰箱里剩下的蔬菜和冷冻肉做了炒菜。给肉解冻废了好一番力气。其实还想做米饭来着,但一想,有了面后吃米饭干什么?

我把做好的饭放在餐桌上,准备好两对餐具,穿好衣服,洗脸刷牙,然后自己躺在沙发上等待,刚洗完的沙发套有洗衣液的味道。 那味道让人心安理得,充满耐心的力量,我于是准备认真看书,就拿来了好像是芥川龙之介的短篇集来看。看完三四个故事后,小早苗来敲门了,我立刻放下书前去开门。
她穿着橙色的棉衣,戴着着红彤彤的保暖帽。她呼出一口热气,我这么一开门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肯定被我开门迎面而来的热气糊了一脸。她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里面。
“不打扰吗?”她问。我说没有,进来就是。她进来前磕掉了脚上的雪,然后脱鞋,穿着袜子在里面行走,我帮她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她的头发被帽子压的有点变形,看起来有点好笑,她很快就用手打理好,然后拘谨的坐在沙发上,板板正正。
“还没吃晚饭吗?”我问。
“嗯,毕竟时间还早....”她看到了餐桌上的食物,把话咽了回去,看向我。
“不饿?”
“有点,来的时候废了不少力气呢,老师没打算扫扫门口的雪?都快成山了。”她抱怨道。
“抱歉,很快就会清理。”我说,“先吃点什么吧。”
我们沉默的吃饭,我把意大利面火腿和培根多的那边转向她的位置。小早苗吃的挺多,一人就吃完了意大利面,不过火腿和培根没有全吃完,我也没有剩余胃口,只好留到明天,顺便不用费力气做饭了。
“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我问。
“那个,是我爸爸妈妈让我过来的,因为最近考试刚结束,成绩出来了。”
“怎么了,难道是考的太差父母来叫我问责?”
“当然不是,是因为这次考试成绩比以前好,所以他们叫我过来感谢你,说是那天来我们那里吃个饭什么的,因为要过年了,他们最近这段日子会放假的,有时间。”
“这样吗?挺好的,现在他们终于有时间陪你了不是吗?”
“是啊,家里终于热闹起来了,对了,还有,”小早苗有点脸红,“爸爸因为工作表现不如其他人,算是被降级了吧,工作不再像以前那样朝九暮五的了,改成夜班了,白天可以在家里了。”
“这不挺好的吗?虽然早上还要上学什么的,但至少早上起来晚上回家都可以见到他了。”
她点点头,又想说什么,但很难以启齿,在振作了下自己后终于说了出来:
“我,老师可不可以做我的家庭教师,就是在家里上课的那种。”她说。
“家庭教师?”我一愣,“你难道寒假还想继续努力不成?”
“不是的,我不想在寒假打扰老师的休息时间,我是想,寒假过后不去学校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想去学校,她回答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对那个学校喜欢不来。
“我不讨厌学习,不讨厌你和慧音老师,我只是不想身处哪个环境,之前总觉得忍忍就过去了,但就是适应不了,学校里没有能说得了话的人,没有自己喜欢和感兴趣的人,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以外就感觉没有什么地方能说话了,一想到这一天又要这么憋屈就心里不好受,实在是忍不了,能憋出病来。”
“但还不是不想放弃学习,于是就拜托我。”
“就是和同学们相处不来,怎么着都不行,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可要是在家里的话,恐怕会给父母添麻烦,毕竟生活费还是要有的,家里也不是收入富裕的家庭,虽然看着水平不低,但也只是父母和我都不花钱的原因,要是待在家里的话,势必会有花销。”
“学校也有学费啊。”我说。
“是啊,这些话我也对妈妈说过,妈妈就握着我的手说希望我去学校,她说学校里的人(不包括你们的,真的,妈妈没有那个意思)虽然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下流人,但你还是要去应付他们的,因为等到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物有的是,数都数不过来,面目可憎的同级人因为一些小事处处耀武扬威,脑子怎么想都不正常还话大气粗的上司不择手段的侮辱羞辱员工,这些都是社会里的常态,比在学校里还要折磨人不是吗?逃不了的,他们无处不在,改变不了的。你能做的,只有让你自己增强,变得不断强大,有可能会比他们还可恶,还要恶心人,这样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离他们远远的。”
我无话可说。小早苗舔了舔嘴唇,我起身去厨房把橙汁拿来,她咕咚咕咚就喝完了一半。
“我该怎么办呢,老师?”她怯生生的问我,她的泪水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双手握着的杯子开始颤抖,呼吸也磕磕绊绊的。她不断深呼吸,觉得这样在我面前不怎么好,虽然她曾在我面前哭过一次,但还是排斥以这样的姿态面对我。
我摇了摇头。
“我绝不想让爸爸妈妈为难,他们明明那么不容易了,为了我和这个家这么累,受这么多苦,可我还是因为自己的一己之见就不想去学校,他们又会多很多负担的,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可我要是回学校的话,我会被那些人嘲笑,说难听的话,可我又打不过他们,只能任他们去做,我好害怕,要是他们一次得逞,后面就肯定源源不断,我……”她还是让眼泪流了出来,哭吧,都到这份上了,再不哭出来,真能憋出病来。
我走在她面前蹲下,她从椅子上下来抱住我,手里还拿着杯子,杯子里剩下的橙汁已经滴进了她的泪水,变的苦涩。
“没关系的,我可以做你的所谓的家庭教师,这不是麻烦事。”
“可我不去学校真的好吗?”
“这里不是外界,没有明面的法律规定小孩必须上学不可,再说,你也没有让自己放弃学习,还是会得到成长,接下来你会长大,会不断学习,会有更多的方法去应付这些你讨厌的东西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吗?到时候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了。”
她没有哭多久就停了下来,流的泪也不多,仅仅是打湿了我的肩膀部位而已。她吸了吸鼻子,放下杯子去客厅拿面巾纸擦鼻子擦眼睛,用了三四张。用完后又慢慢的走到我面前,表情已经比刚才扭曲的哭泣平和了很多,但还是不时抽泣。
“我决定了。”她说,“我还是要去上学。”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喜欢老师那样的大哥哥,我想要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大哥哥是个坚强的人,尽管自己喜欢的人,在乎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却也不抱怨的每天在这里生活,去给我们认真敬业的当老师,照顾我们,一次又一次纠正我们的错误,讲课,休息时间还陪我去游乐园玩,陪我说话,不像我这样在这里光是没用的哭,纠结,结果什么都做不成。”
“虽然我是这么做,但我也只是做我应该做的工事而已,和你一起也是出于我的意愿,没什么值得恭维的。”
“不是的,其实我知道,大哥哥无论是做老师还是陪着我,心里都不好受吧,你不想去做这些,可你不得不去做,因为不工作的话就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了,不能在这里的话,就再也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了是吧?我觉得我也要这样,虽然心里不好受,但我和大哥哥比起来已经好太多了,我喜欢的父母现在每天也可以见到了,学习成绩也好了,爸爸妈妈也开心了,比起这些,学校里的这些又算什么呢?就当是...”她一次性说出那么多话,嗓子里之前还没吐出来的痰咽了她的嗓子。我把橙汁递给她,她喝完后继续说:
“就当是为了爸爸妈妈,我也要坚持上学,就当是为了爸爸妈妈,我绝对不能输给我不喜欢的同学!”她信心满满,信誓旦旦的说。
我默默低下了头,然后点头对她表示肯定和赞赏。
“你做得对。”我说,“从小孩到少年的过程,是认识自我的过程,从少年到大人的过程,就是认识别人的过程。”
“你在说我是个大人吗?”
“是啊,你跟个小大人一样呢。”
感觉自己得到了夸赞的小早苗害羞的笑了笑,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去洗碗。我可惜的叹息一声。我听到小早苗在背后问我问题。我甩了甩手,过去才发现原来茶几上出现了一支口琴,小早苗正在那里稀奇。
我在她的鼓励下吹了几口,随后又递给她让她自己琢磨。我舔了舔嘴唇,这口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嘴里有一股腥味,为了冲刷掉,我去喝了口水,但还是没有效果,简直就像黏在我嘴唇上一样。小早苗吹了挺长一段时间,看来她对这个很感兴趣。我就坐在她的旁边,呼吸着粘稠的空气,在电视声音和无规律可循的口琴声中迷糊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半夜,我的时间意识告诉我现在夜已经深了。一直以来开着的灯被关上了,暖气也被关掉了,寒冷开始入侵。我被笼罩在半黑不明的境界里,面前的电视仍然在开着,小早苗坐在跟前,如基督教徒面对十字架般虔诚的抬头看着,荧光照映着她和旁边猫的轮廓,没有声音。我深呼吸了几口气,结果差点让脑袋膨胀。举手,手上电视雪花遍布在我的手心,密集着,颤抖着,不仅如此,我的整个皮肤都是这样的状态。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鼻子酸酸的,打不出喷嚏。
我挣扎着向黑暗伸出手,但没有另一双手肯迎接我,没有救命稻草供我抓住,我只好自己移动麻痹的腿纠正自己扭曲的姿势。丑陋,无用的身体,躯壳。为了辨认什么,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手腕,额头,擦了擦眼角,做完这些后筋疲力竭,骨头里的骨髓都已被看不见的吸管抽空,空洞洞的疼。
室内的温度正在降低,我已经朦胧的感觉嘴里呼出来的白雾了。暂时想不出有什么比在寒冷的黑暗中更糟的了,如果有那是也把那两个词反义过来。
我想洗澡,想喝水,想暖和起来,欲望太多,可是一样要求都无法达成,这个身体让我讨厌,它需要的太多,可我能给的太少,一旦满足不了,它就各种发脾气,肚子疼,头疼,瘙痒,恶心,疾病,把你变得粗糙,难看。
外面的雪应该还在下,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保持好走路的平衡后,我拿起茶几上白银色的斧头(那质感好到让我认为这就是用纯银做的),一句话也不说的走到小早苗身后,狠狠的劈砍下去,随着血流喷溅出来,唯一的光消失了,血沾满了整个电视屏幕,身体也好歹感受到力量和温暖了,血的温度。
什么都看不见,沙发,茶几,电视,我把手放在眼前也什么都看不见。我保持在原地不动,滴水声滴答滴答的响,我扔掉斧头,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刺痛我的耳膜。
雪应该会在半夜停下,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我口干舌燥的想。面部的血液如汽水气泡般涌上来,没有发泄点后哀叹着退回。我摸索着坐回沙发上,回去的路上脚趾碰到了茶几,好在不是很疼。因为袖子湿了的原因,手比身体其他地方还要冷。
我在守护,守护着身体最后,唯一的温暖,要是保护不好它,我真的会冻死在这里,我还不想死。
“真有可能会死在这儿。”我说。
“不至于,但也快了。”八云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