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衣和我的日常(二十一)
可是后来路上下起了大雨,我没带上伞,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嗒嗒”地敲击在我的头顶,虽说当时在冰凉的水珠下感到了心情畅快,雨中朦朦胧胧的景物却叫我辨别不清方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提前返回家里,礼物……礼物就买不到了。
回家的路程是困难的,辨别不清的不仅是去路,返回时也是一样,但我贴在高大的楼房和店铺底下,好歹是正缓慢向家里靠近了,只是衣服早已经湿透,冰凉的触觉紧紧包裹身体十分不好受,还有不时吹来的风,我更觉得冷了,后来果然生了病,迷迷糊糊的,接受芽衣的照顾,哪怕迷迷糊糊的,芽衣坐在床边,俯下身子亲密地照顾我时发生了什么却记得清清楚楚,哈哈哈,其实也没那么严重,那迷迷糊糊的神志里究竟有多少是自主产生的幻觉,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在此之前,在我缓慢走回家里的那段路程里,我完全没有产生任何异样的感觉,完全没有对后果有任何的预料,只是专注地顶着冰冷和变得有些沉重的衣物,踏着水花,朝楼屋成排驻立着替我指出的家的方向走去了。
不仅是在这时的大雨中,似乎在雨滴在我头上以前,在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昏沉,气温变得凉爽的时候,就已经不见路人形影了。来时周围还相当的热闹呢,我看到小孩子们暂离了长辈正翻上翻下,在公园的健身器材和石阶上,蹦跳地牵着彼此无形的尾巴,共同从街道迅速隐入巷中,接着再从巷中,窜出了高高的笑声。芽衣说是值得期待的孩子们……恐怕有点太放肆了吧,哈哈,可是放肆点好,这样还好!至少不该像我一样过于慎重,过于忌惮,不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又看到,情侣,我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总觉得新鲜,对他们旁若无人地爱抚对方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我觉得新鲜,他们到底是知道有他人在呢,还是不知道呢,这点我……算了,结果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亲起了嘴儿,旁人恐怕倒不好意思,比如我,瞪着眼睛快步走开了。我看到……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一路上我都在饶有兴味地看着周边的各种事物,不管发现什么东西,我都要瞪眼瞧瞧,思考一会儿它出现的理由,今后的发展,这没有多大意义,凭我狭隘的知识、眼界,看不到什么遥远的景象,可是,这很有趣,因为这些都是我脑袋里的东西,他们——脑袋外边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或许他们会当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奇怪家伙,或许他们觉得我的什么随身玩意儿丢了;尽管那东西不可能飞到天上去让我找,但,不管他们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只要别对上他们的眼睛,他们好奇的、鄙夷的眼睛会尖锐地投入我的心里,叫我怀疑、丧失底气:或许我真丢了什么东西?再低头看看?这也不用担心,我踏着的板砖多半有平日没察觉的奇怪纹路,很值得想一想。
于是,下起了雨。
我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那个玩偶,在见过那只小黑猫后我突然记起了它,那只有些肥的,仿佛因此不得不眯缝着眼睛的黑猫玩偶,它交叠着的双手合适的放在了展台上(简直不是照着猫爪做的,还不像人的手),因为两颊的胡须之间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很像个悠闲的老人,看我匆匆行走而心生滑稽。就只是个玩偶啊,显出这么轻松的样子真是让人生气,你根本动都不会动吧,可你也根本动都不需要动吧,到底是谁想到设计出这个玩偶?明明自己也在为设计忙得掉头发,什么?这只猫就是你的头发凝成的结晶吗?这就是你的哲学吗?诶?是你掉下来的头发做成的吗?真了不起啊!不过当我下一次路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它一眼——哈哈,这幅模样根本就没人要啊。但芽衣毕竟喜欢猫,我又刚好只见过那只猫玩偶,便想趁着今天无所事事,去把它买回家。
今天也不是有特别意义的日子,只能算心血来潮,是心血来潮也好,我能记得清楚,所以要趁记得清楚赶紧去做,不能再忘记了,就像芽衣生日当天的礼物一样,犹犹豫豫的,便错过了惊喜,幸好芽衣那时不介意,当然不是介意没有惊喜,而是后来我急急忙忙写的表达真心的信,通俗的叫“情书”对吧,因为是第一次写这些奇特的新鲜玩意儿,不知任何技巧,也没做过参考,紧张兮兮地拿给了她,也没敢听她过后的评价,我大概通篇都写的是“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啊”这样直白的话,想来还怪不好意思,可是我实在找不到什么能映照内心的事物加进去,我既不觉得自己的心像水一样透彻,像哈密瓜一样甜,还有千奇百怪的各种东西,我对“心”十分困惑,况且也不认为还有别的什么凌驾“心”上,如何比喻都显得浅薄,便不比喻了。那么,我又该如何表达“心”呢,我怎样才能告诉芽衣那些不是我用于哄骗她感情的话,让她从中看出我的内心呢,我不知道,至少目前还不知道。总会知道的。
我这时忽然想起了夏目漱石先生书中的一句话来,那是一本在我看来内容还很复杂难懂的演讲集:
理想不在文章里,不在绘画里,而在有理想的人心里。
先生的这句话,后来也很少忘,后来也常常想起。要忘记是困苦的,记起犹觉得困苦。
我是心怀理想的人,就深深记着了这句话,我也是理想难以实现的人,一旦察觉到这个事实,我便只感觉困苦,便想要忘记,忘记后却心如乱麻,仍满是困苦,又只好记起。
内容越来越偏离了,也不需要太过纠结,不过,还是回到雨中吧。
雨势未见减小,甚至更浓重了些,我并不在意,因为已经能看到家门了。十分模糊的、熟悉的院子,还有那棵格外高大的香樟树,它挺立在雨中多么镇定,我心里正高兴得很。
我却忘了带钥匙,小小的钥匙孔洞显得复杂深邃,我从它看不出一点希望;我本打算给芽衣个惊喜的礼物,此时离她兼职结束我还有得是时间等,这也无可奈何。
可是院子外来了只灰蓝色的伞,在逐渐向我接近。
“呀,真是久等了。”
芽衣用双手握着伞柄走近了。
“钥匙,忘记带吧?”笑着说完,芽衣从包中取出两串钥匙,“我提前回来了。”
再后来,我湿答答的走进屋里,芽衣给我拿来干衣服,我在门口不远处换了衣服,然后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接着就躺到了床上,无力地看芽衣给我测量体温、吃了点药,几次替我擦擦身上的汗水,似乎后来就一直在床边哼歌曲,或许还换掉了几件汗湿的衣服,她的,还有我的。
我深沉地入睡了,很晚才醒来。
我的神经已经恢复了不少,身体只不过有点软绵绵的,便悄悄坐起身来写日记,对,就是现在,趁着芽衣在我身旁睡着了。我突然想把这样有趣的心情记录下来,芽衣会不会也是因此才开始写的日记呢……
我想着,看看芽衣的脸,发现芽衣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说不定在说着梦话,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是不是真能发出声音来。等等,还是暂且搁笔……我先小心躺下靠近她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