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的日子5

凌晨四点，被说话声和咚咚声吵醒。就像是有人在吵架和打架，不过只是像，《口技》告诉我人类的耳朵什么也不能确定。4点47分，复静，4点57分，稀琐几声，又静。 模糊中我思考起：自己才租的房子，交了三个月房租，如果发生凶杀案我还要不要继续住？答案没有一丝犹移，是要的。然后我在手机里记下了准确的时间，以让自己在微乎其微可能提供上证人证言的场合，保持谨慎和精确。 这两天很冷，伊川在下雨，我搬进了新家。 五楼带电梯，朝东，套一，四米半的挑高，没有电器和厨房，一床一桌一凳一椅一套沙发而已。空空的，说话都有回声。 打扫收拾只用了一个上午，中午就出门买些居家百货。看房子的时候我大致观察过周围的店铺，一切生活必需品都算是方便易得。到超市，先逛了一圈观察物价水平，然后循着清单把需要的东西添进购物车，中午没什么人，收银员看着结完账的我把东西腾进背包，又将剩下的装进刚买的垃圾桶抱着拿走。 “你去学校带这么多东西哇？” “我租房子。” 答非所问，但也算是沟通，把事情讲白会更难，我只能用有些奇怪的答案，回答有些问题的问题。 她为什么笃定地就问出了以我是学生为前提的问题呢？我知道自己是看起来显年龄小的人，我只是有些疑惑，因为我几乎不能笃定任何事，即便是我自己的事。 装放完毕，我出了超市，排在我后面结账的阿姨上前了走到我旁边。 “走那儿不行，得走这，下雨那里滑，不下雨还好”，她一边说一边走下楼梯。 我没答话，按她说的，与她并行而下。 “你读书还买这老些东西？” “哦，我不是，我是租房子要用。” “啥？你这小租啥房？你在上班哇？” “哦，不，我还，没工作。我不小，我大学毕业都几年了。” “啊，大学都毕业啦？看你这小。那你租房子是就住这边吗？” “嗯。” “那租那房子一个月多少钱？” “600。” “六佰？那你一个人住还是和朋友合租？” “哦，我一个人，我还没有朋友在这边。” …… 短短的对话，就和陌生人交代的明明白白，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总是过后反思自己应该提前多准备几套不真实也不虚假的话术，让类似的随机对话可以终止，短暂，合理，不尴尬。 如果我无法微笑，有些对话是经营不下去的。 把东西拿回家，又出门吃饭，此时已经一点半。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有某种水土养人的道理，我来到这里几天，到饭点不吃饭也不怎么饿，大概是不干正事，不吃不喝也舒服，有时候一天两顿也不饿，人依旧有精神，像得了某种滋养似的，没有更消瘦，反而更加圆盘了些。 下雨很冷，不宜出门。我是一根火柴。 洗完衣服觉得困，人就又躺在了床上，舒服得像得到了爱一样。醒来过了饭点，我躺着发呆，不禁想到了《梅子鸡之味》的男主，妻子摔坏了他的小提琴，思来想去决心求死，于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最后如愿死去。而我现在也躺在床上，想想一人于异乡若是死了，多少得耽搁些日子才有人来收拾。 男主的初恋长得极为美丽，他很爱她，两情相悦，几经波折，无疾而终，最后初恋来到了男主的葬礼，远远偷望。男主真正失去不只是所爱之人，更是爱想爱之人的自由。于是在荒诞的死因里发泄着终身难平之憾的愤怒。 电影有些黑色幽默，节奏不快，也不压抑。遗憾是轻飘飘的，所以才更遗憾，能感受到一种对已然人生的不理解亦不接受。能带来压抑的并不是遗憾，而是活人对现有一切的真情之痛。 前天晚上，群里发消息，学校一名本科生跳楼了，昨天晚上，又发了消息，说是抢救无效死了。 生死和遗憾，于自己切肤蚀骨，于他人却像一张表，填或是没填，完或是没完，轻飘飘的一道光，保留4位小数的天平都称不出重量。没人能得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也算一种公平。 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在雅安校区的十教，连着三个学生在那里跳楼死了。知晓之人或许有惊骇，有悲伤，有点儿什么死亡的冲击，但大多都是“怎么都要在十教跳楼？”。因为高，这是我的理解。后来有机会去雅安校区实习，我特意去了一趟十教，看到水泥是水泥，打扫的是阿姨，物是和人非，半斤和八两。 网购家居装饰时，发现大件都贵，想着自己没有工作收入，就放弃了再添桌椅的想法，买了便宜的沙发垫，地毯，桌布，墙画，上下左右，像能围起来一个家。小时候，我喜欢用枕头给自己做半个（因为没有足够的枕头）帐篷一样小小的城堡，关键不在于大小，而在于稳固和安全感，为什么要在家里再搭一个自己的家？黑暗幽闭又厚实严密，如同子宫给人没来由的安全感。 快五点的时候，出了太阳，我倒在沙发上，倒着看窗外。天外的风吹着天上的云，形成道道蓝白的波纹，斜日的光辉把对面楼窗户银色的防护栏变成金色。我打算出门走走，顺便吃个饭。 在楼下面馆点了一碗没吃过的“糊涂面”，简单的胡萝卜丝，韭菜丝，加上手擀面煮成一锅，面汤是玉米粉煮成的糊羹，煮熟后撒上菜籽油炒熟的芝麻和花生碎，散发着浓郁的面香油香的一碗面吃着清淡却有味，极其滚烫热乎，端上来碗里只放一把勺子，面条很软且短，故而用不着筷子。我用勺子吃面不太顺利，所以舀了两勺嘴都快烫熟，还是起身去拿了双筷子。 （以下内容谨慎观看） 桌上放着一碗干辣椒，一瓶醋，一包纸巾。想到自己一进店门就闻到的浓郁辣椒香气，应该就是这了，自我来河南，就几乎没怎么吃辣，偶尔吃到的辣子也是香味占主，辣味渺茫，我有点想念家里的辣味。这干辣椒闻起来让我想试试。 糊涂面很烫，我舀一勺辣椒，加一点醋，品味着意料之内的辣味，是在家里会有的味道。吃着面，我点了杯奶茶外卖送到家，毕竟咸甜搭配，快乐加倍。 吃完面，站起身，我突然不舒服，肚子非常痛。我没有异样地走出店门，转身就是电梯，我加急脚步，因为非常地难受。 使劲儿按电梯楼层，到了家，我肚痛难忍。弓着腰把钥匙怼进锁孔，转开了门，此时疼痛已经让我头脑模糊。 我艰难地走到了厕所门口，右手撑着洗漱台，左手按着上腹。然后就倒了下去。 双腿没力，疼得双眼模糊，我咬着下唇让自己清醒，但没什么用。我像只基围虾，蜷在卫生间洗漱台旁边，脑子里想着，好在我把地擦得干干净净，躺一会儿也没关系。我强撑着想起身，起码蹲着也好，但起身未半而中道猝倒，那就再躺一会儿吧。 我疼得出汗，意识模糊，但又开始想，好在点了杯奶茶，外卖员来了看见我倒在地上应该能救我吧？要不和房东打电话吧？不行，才住进来两天就送医院也太戏剧了，还是等外卖员救我吧。 我确实没有想到，那个辣椒会那么辣，吃着我的嘴里没有感觉，但是吃完胃剧痛不止，大概是准急性胃炎。我只是想吃点辣，想吃老家的味道啊。 三而竭地，我从地上强撑起身，速灌一大杯酸梅汤下去，尝试把辣椒催吐，忍着剧烈疼痛给自己急救。度秒如年的两分钟，我吐出了辣椒，终于好多了。爬出客厅，拿起手机，是外卖员打电话来。 “你自己去电梯拿一下外卖吧，我还有别的单，急着要送，我把东西放电梯，按上去你自己拿一下吧。” “嗯，好。” 一切的发展都是差一点。 第二次，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在绝对独处的时候，吃东西差点闹出人命了，实在难以置信得令我想笑，只是笑笑，只能笑笑。 再保守一点吃饭吧，尽我所能降低死亡的风险。